8、博士為詩強說愁

  歌罷,朱、丁二人帶著國商銀行來自總、分、支三級銀行的貴客,在橫跨兩個小山包修建的廊橋餐廳裡落座,一邊欣賞湖光山色,一邊品嚐著烤魚;幾杯五糧液低度酒下肚之後,朱副總又開始了對郝總的炒作:

  「山好、水美、魚香、酒醇,我們搞一個詩歌比賽!郝總還不率先給我們即興來一首詩。其他的人,除了韓行長,都可以參加!我們設了獎品呢!」

  「為什麼把我排除了?」韓小飛居然像孩子一樣紅著大臉膛,不滿起來。

  「不比。你也是紀念獎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兩下子!」朱副總玩笑著。

  丁博士很吃力地將一個綢面紙盒搬到桌上來,「我把墨寶都帶來了,也是這次詩會的獎品樣品!」

  「你個大知識分子,搞了什麼古怪名堂?」郝逍遙好奇地走過去,拍一下丁博士的肩膀,一看,不覺大呼:「歙硯!好東西。」

  只見綢面紙盒裡面還有一個紅木盒,紅木盒裡面原來是一塊二尺多長,一尺多寬的隨形歙硯。那歙硯的石料墨黑而油潤,石料上天然散佈著金色的落葉一般的斑點而銀絲一樣的數條線紋,而制硯的匠人,則依據石料的紋理,把金色斑點處理成樹葉,把銀色紋理處理成水波,並在這樹葉和水波之間雕出一個「孤洲蓑笠翁」,在獨掉秋江魚。

  「這叫歙硯?」賈好運摸著硯台問,「值錢嗎?」

  「這是我們家鄉產的石頭,再由當地石匠雕刻而成。不值什麼錢。」朱副總說。

  把一塊價值不菲的硯台愣說成一塊破石頭,丁博士倒是不甘心,他便接著朱副總的話補充道:「石硯有如玉,本是無價的。無心者,看它一錢不值;鍾情者,視之,則為無價之寶呀!」

  「硯雖都是硯,但要分幾等,就像詩,同樣是詩,卻可以分出高下一樣。我們就以諸位的詩,來獎勵不同的硯。如何?」朱副總在眾多知識分子面前,當著郝逍遙這個文學老青年也用詞文雅起來。

  「好,好!妙,妙!怒潮集團不愧是一個全國聞名的大公司,不但人才濟濟、實力雄厚,連獎品都這麼有品位。」郝逍遙藉著酒勁誇獎道,同時用胳膊肘碰碰賈好運,「我們比試比試,只當是玩嘛!」

  此時,賈好運已經是喝紅了臉,也喝紅了脖子,暈暈乎乎地說:「好,比試比試!」

  於是,郝逍遙率先上陣了。他沒有捨得用那方硯台研墨,而是用毛筆直接從墨水瓶中沾著墨,用一個小碟調筆,在朱、丁鋪開的宣紙上,狂草起來:

  「來了

  又是一個秋

  天空中有了南飛的大雁:

  『呱呱咕、呱呱咕』

  草叢裡有了秋蟲的低鳴:

  『嘟嘟啾、嘟嘟啾』

  落了

  又是一片葉

  綠地上多了一點金黃

  微風裡帶來一絲秋涼

  沁入了心脾

  再抹上彎彎的月亮」

  眾人看罷,拍手叫好,之後,又對賈好運喊道:「賈處長也來一個!」

  此時,那賈好運已經是在半醉半醒之間,在眾人的簇擁下,也接過郝逍遙的毛筆,飽沾濃墨,有生以來第一次為別人提詩一首:

  「春花秋月何時了,

  『事業』知多少?

  昨日職位又提升,

  願望不堪壓抑釀心中。

  兄弟姐妹應尤健

  只是吾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求?

  恰似一江春水無盡頭!」

  眾人也習慣地鼓起了掌,只是郝逍遙拍著賈好運的肩膀說:「我說,老弟,你堂堂一個研究生,總行領導,怎麼這樣悲觀呀!」

  「不過,我們賈處長是有些屈才呀!聽說,你們在總行工作,每個月才四千塊錢工資,並且也沒有配車是嗎?」朱副總別有用心地問。

  「別說沒有車!車呢,也配了,是紅旗,不過不是汽車,是自己買的自行車!」賈好運充滿怨氣地說。

  朱副總聽了,眼睛裡突然亮了起來。怒潮集團巴不得多從銀行弄點錢出來,多培養幾個為自己搞錢的幹部,如果能夠把賈好運弄到參股銀行當行長,何樂而不為呢!於是,朱副總熱情地說:「我有個朋友,姓趙,是參股銀行總行的副行長。哪天,我給你說說,到參股銀行當支行行長得了,有車,有房,年薪三十萬元以上!」

  「有這好地方,你也把我推薦過去得了!」郝逍遙玩笑著,而後,又突然板了臉說:「我說,朱總,你可別充當獵頭,挖我們的人才!另外,你以後貸款還需要賈處長批呢!他走了,你找誰呀!」

  見郝逍遙板了臉,朱副總急忙附和:「對,對,算我沒說!算我沒說!」之後,他又把精力放到鼓動博士們寫詩上面去了。

  總行兩個博士在大家的起哄下,也分別拿起了毛筆,但是,他們居然合作寫起了英文。

  此時,郝逍遙的手機又響了,董大為到天竺支行以後,第二次給他打來了電話:「遠東投資公司的擔保合同真是假的!!」

  郝逍遙聽了,急忙走出廊橋,到外面之後,依然用陰沉的聲調問:「核實了嗎?」

  董大為在對面焦急地說:「擔保合同的公章不符、法人簽名也不相符!張總帶著公司章,也當場簽了字,的確與合同上的不一樣!!」

  「這說明什麼問題呢?」郝逍遙像是問董大為,又像是自言自語。

  「第一種可能是怒潮傢俱公司有人用遠東投資公司的假公章、假簽字製作了假擔保合同,騙取了我們的貸款。第二種可能是遠東投資公司的人為了個人獲得擔保費,私自製作了假擔保合同,騙取了我們的貸款,他個人獲得了好處;第三種可能是銀行、借款人、擔保人三方人員沆瀣一氣,詐騙銀行貸款。」

  郝逍遙聽罷董大為的分析,問:「客戶經理是誰?」

  「韓小飛!!就是現在天竺支行的韓行長!」

  郝逍遙沉吟片刻,而後,問:「這事,還有誰知道?」

  「企業是張總,銀行除了我,還有駱雪和楊蘭蘭。」

  「不要擴散這件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我們也先別下結論!」

  「那,怎麼對企業交代?」

  「他們不是還要貸款呢嗎?穩住他,別說是他們公司騙我們,也別說是我們銀行騙他們,更別說是三方的人共同進行金融詐騙。就說,我們抓緊調查,會給他一個答覆!」

  「那……」對面董大為支吾起來。

  「別『那』了!處理這種事情,我有經驗。就這麼辦吧。把檔案整理好,一會兒,我帶總行的同志過去。」

  郝逍遙一臉平靜地回到廊橋雅間,一臉平靜地坐回原位,再一臉平靜地聽丁博士讀解總行兩位博士的英文詩。在大家起著哄譴責總行兩位博士的英文詩有抄襲之嫌的時候,郝逍遙趁著亂,悄悄地靠到韓小飛身邊,悄悄地問:「你熟悉京都市遠東投資公司擔保合同的事情嗎?」

  韓小飛聽了郝逍遙的問話,臉色馬上不自然了:「不是擔保數據錄入有誤嗎?」見郝逍遙搖頭不語,大臉的顏色繼而變得鐵青:「我知道他們去中央銀行告狀了。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麼?」

  「你當時去沒去核保?」郝逍遙聲音低沉。

  「去了。」韓小飛頗為肯定地回答。

  「是你看著他們公司在合同上蓋章的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過……記不太清楚了。但是,營業部並沒有要求當面要企業蓋章呀!」

  「先別把責任在你我之間推!你是自己把擔保合同拿回來的嗎?」

  「不是,是遠東的錢副總和怒潮傢俱的謝雲一起拿過來的!」韓小飛肯定地說,「不過營業部也沒有要求信貸員必須親自拿合同呀!

  「關鍵的問題:合同是假的!」郝逍遙依舊低沉地說。

  「假的!!?」韓小飛的大腦門子上,頓時開始冒汗了,大眼珠子狐疑地轉動起來。

  「假的!這樣一來,我有管理上的責任,你難道就比我責任小嗎?」郝逍遙的聲音帶著幾許沙啞,「所以,你看看怎麼補救吧?靠你的能力,能不能把責任推到遠東投資公司或者怒潮傢俱公司的人身上,說他們騙了我們,詐騙銀行?」

  「那兩個當事人已經沒有了!一死一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可以無限制地推責任。但是,證據不足,沒有把握一定能搞定。」韓小飛一臉大汗。

  「推給怒潮傢俱呢?」

  「更難了,這個擔保公司本來是我幫助他們找的!!現在看來,好心也不一定辦好事……」

  「我還沒有說你個人有問題呢!」郝逍遙說。

  「咱們的交情,這麼久,我還能……」

  「行,你自己沒鼓包就好!!」郝逍遙打斷了韓小飛的話。

  兩人正耳語間,幾個讀解詩歌的人都走回來,朱副總大聲叫道:「郝總,別開小會!我們的評獎已經出來了!」

  賈好運急忙打斷朱副總的話:「韓行長還沒有來一首呢!」

  總行郭安邦和李勵兩個博士也打趣:「對,韓行長不來一個不公平嘛!」

  韓小飛怕堅決推辭會掃總行領導的興,便在心裡努力抹去騙保之事帶來的陰影,用大手握定毛筆,歪歪扭扭地把才從歌廳小姐那裡學來不久的一首名叫《愛之樂》的打油詩寫出來:

  「軟玉幽香抱滿懷,

  一枝紅杏出牆來。

  深林溪水流不斷,

  『嘿呦嘿呦』冒大汗!」

  在場的人看罷,無論是對韓小飛頓覺驚詫的,還是心照不宣的,都捧腹大笑起來,只是結過婚的先明白先笑,沒有結婚的後明白後笑罷了。

  郝逍遙倒頗為認真:「韓行長詩作得好,只是場合不對!韓行長字寫得也不錯,那歪歪扭扭之中,既拙又樸!」

  最終,郝逍遙順理成章地收穫了那塊他早已經心儀的歙硯。現在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騙保一事,高興而輕鬆地說:「那,我可當仁不讓了。這塊歙硯,我就搬走啦!」

  「當然,當然,公司為其他同志準備的紀念獎品,一會兒也搬走!」丁博士客氣著。

  見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郝逍遙急忙招呼:「賈處長,那我們就打道回府,到天竺支行看信貸檔案啦!」

  賈好運回答:「可以,不過,我還要去趟衛生間。」

  趁大家上衛生間之機,韓小飛貼著郝逍遙的耳朵,說:「我發現一個好地方,新玩法!一次兩個,像兩朵蓮花開放一樣!一定讓你詩性大發,玩個痛快!晚上,我們一起去,順便商量騙保……」

  郝逍遙此時已經拿定了主意,打斷了韓小飛的話:「還商量什麼?!讓借款人趕快還錢,不是什麼事情都擺平了嗎!」

  「只怕是怒潮傢俱公司沒有能力還吶!!」韓小飛憋紅了臉說。

  「你真糊塗!怒潮傢俱公司是怒潮集團總公司的子公司。子公司還不了,讓蘭總幫助還,不就行了嗎!」

  「怒潮集團總公司正準備在懷密縣搞一個綠色食品生產基地,投入了很多,恐怕一時也沒有這麼多資金。如果給總公司增加貸款,又怕營業部和總行通不過,因為,我們已經給他們發放貸款六個億了!」

  「那就給它在B省的上市公司放,資金再轉回來,不是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

  「那可是異地貸款,不但要向中央銀行備案,還要到B省去做貸前調查。我怕來不及!」

  「你明天就向我們部裡交材料,後天我就讓董總和駱雪跟關衛兵一起去搞貸前調查,盡快放款就是!」郝逍遙思路異常敏捷地安排著。

  「那晚上……」韓小飛訕笑著問。

  「我可沒有興趣跟你出去玩,我老了,連自己的老婆都應付不了了!還什麼兩朵怒放的蓮花!」

  兩人正說著,卻見大門口出現了一輛雪白的寶馬轎車,從車裡鑽出一個穿著大紅色西服裙的女人。她有一張大大的白圓臉,大眼睛,飽滿的雙唇兩角上翹,總似和善地微笑著。
《扎錢(金融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