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同命不相憐

  賈好運駕著他到參股銀行來之後唯一可以炫耀的物件——那輛半新半舊的捷達車,載著侯山,一直開到京都市東四環上來。在四環外側,有一座建造得像官帽椅一樣形狀的樓,椅背是主樓,兩個扶手便是兩棟配樓。樓並不高,只有六七層,咖啡色,在高樓大廈林立的中央商務區商圈,這座建築雖然談不上寒酸,但也說不上醒目。這便是怒潮集團總公司在京都市的辦公大樓。

  上了六樓,賈、侯卻被樓層的前台小姐擋了駕,被告知:「蘭總、朱副總,還有丁總監都不在辦公室。」

  「他們在哪兒?」賈好運問。

  前台小姐回答:「在會議室與一位先生談事情。」說罷,指指樓廳裡的沙發,「要不,您坐下等一會兒。」

  侯山用自己最近掃樓拉存款修煉出的撒謊功夫,對前台小姐欺騙道:「我是蘭總的親戚,從美麗湖過來的。」

  那前台小姐涉世不深,果然中計,聽說是蘭總的親戚,不敢怠慢,看賈、侯衣冠楚楚也不像騙子,不但同意放行,還把兩人引到了蘭總的辦公室。

  「你也會騙了!」走進蘭總的辦公室,賈好運得便宜買乖道。

  侯山頗為得意:「我不也得與時俱進嘛!」

  蘭總的辦公室很簡樸,面積只有三四十個平方,一個陳舊的辦公桌和陳舊的老闆椅,最有特點的地方,是辦公室內掛滿了照片,居然都是和各級重要領導的合影,當然不是在影樓那種,也不是室外單獨拍照的那種,而是各級重要領導在什麼地方視察時與蘭總並肩走在一起時的抓拍,再經過加工,把周圍其他閒雜人等刪除,便成為蘭總和各級重要領導的合影了。

  賈、侯正在欣賞著蘭總的大照片,為蘭總的輝煌艷羨不已的時候,卻聽到隔壁有人大聲說話:

  「說好一年五萬,同意給你,現在你又加價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不要以為我們怒潮集團是搖錢樹,更不要以為我們怒潮集團拿你沒有辦法。」一個男人的聲音,是北方口音。

  「十萬塊錢算什麼!我為你們損失了多少錢!如果我那本《上市公司黑幕揭密》出來,發行個五萬本,每本賺十塊,我就能賺五十萬!!五十萬吶!!!」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是南方人,好像是浙江口音。

  賈、侯正發愣的時候,蘭總和朱副總走到了辦公室的門口,並沒有發現裡面的他們,停在門口,蘭總說:「原來說五萬,現在又十萬!看樣子,他是訛上我了,這什麼時候是個頭!他的命也不值十萬吶!」

  朱副總陰沉著臉說:「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著手去辦,否則,總是個定時炸彈!」

  賈、侯急忙起立。

  賈好運玩笑道:「誰是定時炸彈呀?」

  賈好運的話倒把蘭總和朱副總嚇了一跳,由於辦公室門口暗,裡面亮,逆著光,蘭總和朱副總一時看不清說話的人是誰,一時竟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門口了。

  賈好運不知自己的話正點到蘭總和朱副總預謀殺人的致命處,點到了他們的對常太平實施的陰謀之源,還以為他們已經認不出自己了,便熱情地迎上去,望著還沒有醒過悶兒來的蘭總和朱副總自我介紹道:「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參股銀行的賈好運,原來在國商銀行總行工作的那個!」

  蘭總和朱副總這才恍然大悟,臉上也立刻由呆滯變成歡笑,蘭總握住賈好運的手,說:「賈行長,歡迎,歡迎。」

  朱副總也走上來,拉住賈好運的另一隻手:「小姐也沒有通報,你們就來了,失迎,失迎!」

  賈好運繼續玩笑著:「沒有想到蘭總也有這麼凶的時候,我都害怕了!」

  此時,蘭總臉上早已經恢復了那種永恆的微笑,帶著幾許尷尬敷衍道:「一個客戶,不講信譽。沒有什麼。」而後又趕緊岔開話題,「賈行長今天怎麼親自上門了?」

  賈好運見蘭總問,便言歸正傳:「還是貸款的事情。」而後便自恃曾經有功於怒潮集團,直截了當地說:「直說罷,希望蘭總您幫幫忙,還國商銀行貸款兩個億,用我們參股銀行貸款兩個億,或者更多。」

  蘭總本想再吊一吊賈好運的胃口,以便使自己在參股銀行貸款時處於更有利的地位,但是,一來見賈好運誠懇而坦率,時機已經恰倒好處,沒有必要再作戲,二來惦記著在會議室裡正和丁博士一起數錢的常太平,沒有心思多與賈好運兜圈子,便也快人快語道:「貸款的條件是不要任何擔保和抵押,給我信用放款!」

  賈好運思索片刻說:「可以,怒潮集團已經是我們的三A級客戶了,可以享受這個優惠。」

  蘭總繼續說:「貸款利率下降百分之十!」

  賈好運猶豫了,貸款利率下降則意味著銀行利潤減少,自己的個人創利也減少,但是,為了拉住怒潮集團這樣的優質客戶,賠錢都得做,何況是少賺錢,於是,他應承道:「可以,可以,只是蘭總要為我多留下一些存款呦!「

  蘭總見賈好運很痛快地答應了自己的條件,便拿出雷厲風行的作派:「我同意與你們參股銀行進行全面合作,合作的第一步,是先從你們那裡貸款四個億,存款嘛,你可以同朱、丁商量。至於國商銀行那邊,都是老關係,不可能不照顧。」

  賈好運聽蘭總這麼說,不覺激動得蹦起來,他真想給蘭總跪下來了,他真想抱住蘭總的粗大腿,在她的石榴裙下,痛哭流涕地說:「爹親娘親不如您蘭總親!您這是救了我和侯山的命呀!」但是,賈好運畢竟也是經過了挫折的人,他居然把自己的情感抑制住了,故作平淡地說:「四個億?!也好,我保證參股銀行可以給您蘭總提供最優質的服務。」

  朱副總也玩笑道:「什麼優質服務呀?京都市的銀行還不都一樣,到時候,我用錢你別那麼多審查,我提現你別那麼多規矩就行了!」

  賈好運外加侯山都一連串地說:「沒問題、沒問題!」

  蘭總起立,握住賈好運的手,說:「我還有個合同要簽,中午我就不陪你吃飯了。」

  賈好運見蘭總下了逐客令,便從沙發上知趣地站起來,和蘭總、朱副總熱情地握手:「本來我想請你們兩位老總吃飯,你們這麼忙,那就下次啦!」

  當賈、侯正為此行低成本運作成四億貸款而慶幸的時候,突然在樓道裡迎面碰上了一個面熟的男人。

  賈好運不覺叫道:「常太平,怎麼是你?!」

  「賈好運!怎麼是你?」常太平也驚詫地叫道。

  賈好運回答:「我來放貸款。你呢?」

  「我來……」常太平的話還沒有出口,朱副總便打斷了他的話,說:「常太平是我們公司的金融顧問。」

  常太平瞧一眼微笑著的朱副總,再望一下同樣微笑著的蘭總,話在嗓子眼裡上下折騰了半天,才支吾著:「是的……我幫助怒潮集團搞一個經濟活動分析。」

  賈好運笑了:「還是蘭總愛惜人才,慧眼識英雄,常太平是人民大學的金融碩士。在我們國商銀行總行是赫赫有名呀!!」

  聽賈好運這麼說,常太平不覺紅了臉,但是,嘴上依然強硬著:「國商銀行整個一個任人唯親,官不官商不商的,四不像!你跟我還不是一樣的,你一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的研究生不也是混不下去了嗎?」

  常太平的話把賈好運弄得挺尷尬,心說:我可是在抬舉你,你憑什麼反過來擠兌我!難怪蘭總對你那麼凶!

  朱副總見原來國商銀行的兩個人似乎還要大聊一番,便給蘭總使了一個眼色。蘭總急忙說:「你們聊聊,由我們朱副總陪著。我就不陪了。」蘭總說罷與客人們,包括常太平,客氣而友好地道了別,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幾個人一同下了電梯,在大廳裡,朱副總熱情地邀請:「咱們一塊喝幾杯!」

  常太平滿心歡喜:「我倒沒有什麼事情!」

  賈好運為常太平當眾說自己壞話的事情,對常太平心存不滿,同時也急於回行辦理怒潮集團的貸款手續,便推脫道:「改日吧,我還有事。」

  朱副總見狀,急忙順坡下驢:「那好,那好,那我就不留二位了!我有事,再單獨與常太平聊聊。」

  賈好運握一下朱副總的手,再看一眼躲在朱副總身後詭笑著的常太平,算做打招呼,便開著他到參股銀行來之後唯一守信給予他的物件——那輛半新半舊的捷達車走了。

  望著賈好運的車消失了,朱副總摟著常太平的肩,對比自己矮兩個頭瘦一圈的常太平厲聲說:「你的嘴,可嚴實一點,賈好運這四個億要是因為你而放不出來,你可琢磨著!!」

  常太平嬉皮笑臉道:「有數,有數,他們損失的都是國有財產,國家都不管我,我還管國有財產幹什麼!」而後,常太平按著包裡剛從蘭總那裡訛來的十萬塊,掙脫朱副總的摟抱,悄悄地溜走了。

  常太平要到國際大廈找京都市亞太文化發展有限公司,那裡有一個叫秦鳴的人。據說這個人名義上經營廣告、影視製作,兼營圖書發行、工藝品交易,可實際上卻到處以各種手法挖人隱私,從別人最痛處下手,再通過法律、媒體等合法手段賺錢,號稱是第四產業。

  他常太平明明白白地抓住了怒潮集團的隱私,甚至無異於抓住了整個金融界的隱私,他怎麼會甘心於每年只從蘭總這裡拿十萬塊錢的保密費,而不通過秦鳴的運做,攫取更大的利潤呢!

  現在,他的身上就揣著他那本《上市公司黑幕揭密》的書稿和那篇《金融大廈的背後》的經濟分析報告,這麼一個重磅炸彈,沒有五十萬人民幣,他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扎錢(金融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