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罪有應得

  京都市的北部有山有水,風水極佳,坐落著許多古墓。在一坐依靠皇帝老兒之墓建造的民間陵園裡,新聳立起了兩塊青色的石碑,一塊石碑上,中間寫著四個大字:「心形共麗」,抬頭位置寫著:「孟亞男」,落款位置是日期:「1979-2003」;另一塊石碑的文字佈局相同,寫著:「天地明鑒」、「常太平」、「1965-2002」。一個高個女人,為兩塊墓碑擺放了鮮花,在常太平墓前默默禱告之後,便久久地佇立在孟亞男的墓前,無言地落淚。

  就在陳淑媛無言哭泣的時候,在從莫斯科飛往北京的飛機上,有一個戴手銬的中國人。他便是因被欺騙而心裡扭曲、因心裡扭曲而誤入歧途的賈好運。他在謝雲的幫助下來到莫斯科,在去往咯山的火車上,晚上睡覺時被人施了迷魂氣體,酣睡之中,竟丟了隨身攜帶的三萬美元。經俄方乘警查證,盜錢者極可能是兩個上車又下車的中國人!丟錢之後,他在咯山偏偏又沒有找到接應人——謝雲,謝雲的手機也永遠地打不通了。賈好運當然不會猜想有可能是謝雲那廝在俄羅斯火車上偷了他的錢,更不會設想謝雲那廝再會飛回京都市盜走侯山的銀票又提走白金鑽戒。

  終於,坎坷的賈好運舉目無親、語言不通;倒霉的賈好運身無分文、沒吃沒喝;軟弱的賈好運走投無路、欲死不能。再三憂鬱,猶豫再三之後,賈好運只得到莫斯科的中國大使館投案自首了。現在,他正被公安人員押解回京,等待著他的,只能是法律的審判。

  賈好運悲劇的導演者,參股銀行的賴主任,現在,也不舒服。

  中央銀行關於怒潮問題的文件和市委領導在陳淑媛發表於《京都金融內參》情況反映上的批示,也擺上了參股銀行賴主任大辦公桌的案頭。他掐著惱門子,脊背上也開始淌冷汗了,他逼著賈好運放給怒潮股份的那四個億貸款還沒有收回來!

  在陳淑媛的短文《立即停止給怒潮集團發放貸款》剛一出來之時,他已經意識到了怒潮的危險,他也已經要求賈好運收回貸款;因為,之後他見怒潮形勢向好,他又被利益驅使得徘徊和寡斷了,他又對吳力下達了新政策:「暫不支持,適當收回貸款本息」,眼前這四個億的貸款危在旦夕,自己已經鑄成了大錯,在加上侯山丟票事件,他主任的位子真的開始搖搖欲墜了!

  但是,想到自己還可以通過加大對候山丟票事件的處罰,通過開除侯山行級、撤消吳力行長職務來沖淡總行有可能對自己的處理!還可以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千方百計地一搏,以保住自己辛辛苦苦弄到的值四十五萬人民幣主任位子!他才得以聚攏了自己的精神頭,再讀了一遍文件和市委領導同志的批示。

  而後,他像贖罪一般地行動起來,馬上召開了參股銀行京都管理部中層以上幹部包括支行行長參加的會議,傳達和學習了文件及市委領導同志的指示精神。之後,他拿出當中央銀行處長時就已經煉就的提煉文章主題的功力,總結道:「市委領導同志站得比我們高,看得比我們遠,明確批示:『停止貸款,保全資產!銀行要以此為鑒,查找體制與管理方面的問題;經濟部門要加大修復商業信譽工作的力度;全社會,包括小學教育,都要把誠信作為國民素質教育的重要一環,以增強我國的國際競爭能力!』領導同志不是就怒潮事件來談怒潮事件的,而是從國民素質、社會經濟環境、金融體制三個層面進行了指示,同時也認為怒潮事件產生的根源來自以上這三個層面上。我個人理解,這最高層次上的問題是國民素質的問題,比如:任人為親,而不用人為賢的痼疾;比如,把崗位作為待遇,而不作為責任的陋習。這方面,我們參股銀行做得是好的,沒有或少有這方面的問題。中層次上的問題是經濟社會缺乏誠信環境,比如,有人為了拉存款,就承諾給人家貸款,而後存款來了,貸款又給不了。這就是社會缺乏商業信譽的問題,在這方面,我們參股銀行做得也不錯。」

  賴主任正就領導指示談得津津有味、口若懸河的時候,人力資源部阮總小跑著上來了,悄聲對賴主任說:「賴主任,先別談誠信了,沒有想到,賈好運出大事了!」

  那阮總雖然有意壓低聲音說話,但是,由於離著話筒太近,因此,他的話依然傳遍了會場。由於賈好運被賴主任以行長之位誘來,又因不甘於被玩弄而泡病在家的事情大家都當成趣事爛熟於心,再由於賴主任平日裡群眾基礎極差,因此,見賴主任口口聲聲大談誠信的關鍵當口,卻被阮總以賈好運的事由打斷,這無異於抽了賴主任的嘴巴一般,大家感覺出了開心、滑稽和好笑。於是,阮總的話音才落,全場便哄堂大笑起來。這其中,齊副主任是最先笑出來的,而且,也笑得最開心了。

  賴主任見大家笑,自己卻有點莫名其妙,而自己已經準備講話了,見大家還在笑,便惱羞成怒,力聲喝道:「嚴肅!嚴肅!這麼重大的事情你們還笑!」斷喝之後,見會場上鴉雀無聲了,賴主任便對阮總說:「我講完話再說賈好運的事情!無非是病重病死的!」他對賈好運的這一趟俄羅斯之旅,依然一無所知。

  阮總無奈,只得悻悻下了講台,一路小跑著出去了。

  賴主任又重新聚集精神:「我剛才講到什麼地方了?」

  吳力討好地提醒:「您講到怒潮事件產生的第二個根源:社會缺乏誠信了!」經過與賈好運的位子之爭,又有了中國F集團二十個億的大筆財政性存款,拿了「敢鬥獎」的吳力,自以為已經成了賴主任的紅人。同時,又由於賴主任在對候山丟票事件的處理上,還一直還沒有對吳力採取措施,而且態度曖昧,因此,吳力便更進一步地以賴主任的心腹自居了。他哪裡明白,他的領導——賴主任正準備拋出他這個小行長以求自保呢!

  賴主任繼續講話:「說到誠信你們都笑了,笑得也對,那個賈好運就不誠信,他明明是對管理部安排的工作不滿,而卻謊稱有病,泡在家裡不來上班!這那裡還像個共產黨員嘛!」

  賴主任的話音未落,會場下便傳來了嘈嘈切切的議論之聲。賴主任這是強xx了民笑呀!剛才大家是笑他賴主任自己不誠信卻大談誠信,不像個共產黨員,而不是笑賈好運因為領導不誠信而迷失得自己也不誠信,而不像個共產黨員!

  賴主任正準備就怒潮的貸款問題展開來講講的時候,沒有想到那阮總又一路小跑著上了台。這次阮總怕話筒再放大自己的聲音,索性附在賴主任的耳邊說:「賴主任,您還是先去吧,剛才是總行監察室主任打電話,現在是總行林行長親自打電話過來了,讓您馬上過總行去吶!」

  賴主任見事情似乎緊急,便很不情願地望一眼身邊的齊副主任,說:「現在由齊副主任具體佈置查找我們管理上的漏洞,清收怒潮貸款的工作。」說罷,意猶未盡地下了台去。

  齊副主任笑呵呵地走上台來,一語雙關地說:「你放心下去吧,我會帶好大家的!」

  賴主任怎麼也想不到,他這次下得台來,他這一輩子就再也上不了這個講台了。

  林行長個子不高,圓臉黑皮膚,戴一副很樸素的塑料框眼鏡,年紀已經是六十開外了。他是延安時期的紅小鬼,也是中國留學蘇聯學經濟管理的少有的人才。見賴主任一臉媚笑著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林行長客氣地放下手中的工作,讓賴主任坐在沙發上,並招呼樓層的服務小姐給賴主任沏上一杯茶。

  賴主任則拿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很侷促不安地很崇敬地望著林行長。

  見了賴主任的侷促模樣,等樓層的服務小姐出去後,林行長則端著自己最普通的瓷杯也坐在了沙發上,坐在了賴主任的身邊。

  賴主任見行長大人與自己同坐,很想說幾句客氣或感激的客套話,但是,盤算了半天,沒有找到合適的詞,只得面帶感激之色地微笑著靜坐,沒有支聲。

  林行長輕輕喝了一口茶,微笑著開口了:「很忙吧?」

  「正開會,組織大家學習市委領導的批示精神呢!」賴主任答道,他現在才想起,他進門時,應該先跟林行長道歉自己的遲到。但是,現在再道歉似乎已經晚了。

  「這就對了!京都管理部雖然是經營部門,但是,也不能夠只關心指標,不關心人吶!否則,欲速而不達!」林行長和藹地說著。

  賴主任聽林行長這麼說,心想,一定是賈好運通過那個原來不管事的、現在已經退休在家的趙副行長把自己沒有得到行長位子的事情又到林行長這裡告狀了。心裡罵著賈好運是個王八蛋,嘴上卻說:「林行長,您指示得對!」

  林行長見賴主任心情已經平靜下來,沒有了剛才那種侷促不安的表情,便把話轉到正題上來:「那個賈好運的案子,怎麼引起的?」

  賴主任見林行長問起賈好運,便不假思索地把在電梯裡已經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我原來是說給他一把手,現在也想給他一把手,只是他的能力實在太差了,我們這個一把手怎麼給他嘛?我也是對參股銀行的事業負責嘛!」

  林行長見賴主任對賈好運盜取客戶存款外逃案居然一點不知,還在圍繞著是否給賈好運位子的問題兜圈子,怒火立刻衝到了頭頂,他站起身的同時,憤怒地把茶几一拍,自己和賴主任杯子裡的茶水都被震得灑了出來。同時,林行長把齊副主任已經調查落實清楚的箭樓支行對公司客戶存款虧空二百萬的報告重重的摔在賴主任的眼前,說「連齊副主任都知道你們在人員招聘和員工使用、業務開拓方面有問題,才釀成現在的大錯!」

  賴主任沒有看桌上的材料,他並不知道賈好運已經外逃,也不知道齊副主任背著他發現了箭樓支行的存款盜取案,他還以為那只是領導發洩怒火的方式呢,他依然不明白林行長為什麼突然變得這樣怒不可遏,於是,他也不敢再在沙發上坐著了,像火撩了屁股一般也站起來,心想:這他媽賈好運還真有一點本事,跟林行長這樣鐵!一個「正」和「副」的問題,竟然把個總行大行長氣成這個樣子!早知道這樣,不如把個支行行長的位子給他得了,也許,這時的賈行長早已經兢兢業業地挖開了國商銀行的牆角,存款和貸款也早已經達到幾十個億了呢!

  賴主任這樣想著,老實了許多地說:「我在對賈行長職務的問題上的確存在著沒有誠信的問題,我需要檢討!」

  林行長在辦公室的地毯上來回度著快步,見賴主任如是表白,繼續喝道:「你就是這樣對待黨的事業的!你就是這樣作人的!我問你,怒潮股份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立即停止給怒潮集團發放貸款》的短文一出,我就批了,讓你清收貸款,你居然按兵不動!到現在,居然還有四個億的貸款!」

  賴主任沒有想到自己騙一把賈好運竟然被林行長提升到黨的事業和作人的高度來認識了,同時,又把怒潮貸款的事情攪和出來,便辯解道:「林行長,我現在同意拿掉吳力讓賈好運同志接替行長職務!怒潮貸款也是賈行長推薦辦的!」賴主任以為賈好運和林行長關係密切,把怒潮貸款推給賈好運則可以沖淡自己的責任,至少現在可以少挨幾句罵。

  林行長突然停下腳步,目視著賴主任,眼中那一貫的慈祥已經全部變成了嚴厲,只是這次他卻沒有怒喝,而是聲音很低沉,一字一頓地說:「賈好運盜取公款、畏罪潛逃案,你難逃其咨!」

  此時,在林行長的心裡已經對賴主任的工作和為人形成了既定的看法,並很快在心裡由這看法形成了下一步對賴主任的處理意見。

  「賈好運盜取公款?外逃了?」賴主任驚呆了,他現在才明白林行長找他來的原因,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林行長對自己這樣怒不可遏,原來,自己剛才對賈好運職務的辯解都成了對賈好運外逃原因的探源!自己把自己給交代出去了!早知道如此,自己斷斷不能夠這樣說呀!應該說,自己早就看出賈好運心懷叵測,才英明果斷地冒著挨罵、得罪人的風險沒有讓他當行長的!那怒潮股份的四個億貸款也是賈好運欺騙領導的結果!

  此時,林行長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了,他平穩地說:「中國住俄羅斯大使館,通過公安部通知了我行,賈好運挾款外逃,在火車上被犯罪團伙偷了錢,也沒有了一個叫謝雲的同夥的接應,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向我們大使館投案自首了!那個謝雲本是犯罪分子,箭樓支行侯山丟票案,他也是主犯。人也已經抓獲。賈好運與謝雲有沒有勾結,還要等公安機關裁定。現在,總行保衛部的人和公安部的同志一起在俄羅斯,正在把賈好運押解回京!怒潮集團集團的二百萬存款也形成了損失!」

  賴主任聽了林行長的話,腿上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怕當著林行長的面癱坐在地毯上,便趕忙用手撐住沙發扶手,就近癱坐在沙發上。賴主任一臉羞紅,臊眉耷眼地低著頭,大口地呼著氣。

  他見林行長重新坐回辦公桌後,拿起了剛才正在批閱的文件繼續工作了,賴主任才明白:這等於下了逐客令。於是,他只得無力地站起身,忍住了頭暈目眩,盡量把自己嗓音放低放細,低三下四地試探著問:「管理部一連出了侯山丟票案,怒潮騙貸案,賈好運盜取公款外逃案,只處理一個支行行長吳力,恐怕說不過去。」

  林行長見賴主任如是說,只是默默地看著他,沒有開口。賴主任見林行長沒有開口,自知自己的處理力度還不夠,便又試探道:「我除了免去吳力職務,還準備對我自己進行通報批評並罰款三千元!」

  林行長依然沒有開口,只是看著自己辦公桌上的文件,無聲地笑笑,感覺賴主任的意見與自己心裡形成的處理結果還相去甚遠。

  賴主任見這樣的處理林行長還不認同,便自知大勢不好,但是,也是事到臨頭躲不過,人生在劫難得逃,賴主任咬了咬自己滿口有黑牙縫的牙齒,把自己放到了自認為的最差的地步:「為了平民憤和對黨的事業謝罪,我甘願在參股銀行作一個主任級巡視員,辭去主任實職!」

  林行長抬起了頭,終於一字一頓地開口了:「我們是股份制商業銀行,全部崗位都是實職,要麼有位子,要麼沒有位子。」

  賴主任木然而後愕然:「我為參股銀行創造了輝煌的業績,總不能夠把我開除吧!」諾大的一個大主任,挺老的一個大男人,面對飯碗要丟的時候,賴主任居然列開大嘴,雌出有黑黑牙縫的牙齒,痛哭流泣起來了。
《扎錢(金融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