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窮途末路
還是在法院開庭的那一天,還是一個冷冷清清的晚上,還是一高一矮兩個男人,中間夾著一個紅衣女人,漫步在京都市的金融街街頭。
這裡曾經是他們的輝煌之處,他們的怒潮品牌,他們的企業大廈就是依靠這裡源源不斷的供血,搭建起來的。
矮個的丁博士領著大家走進金融街上的日本料理餐廳,在身著和服的中國小姐引導下,進了雅間。
雖然怒潮的老底已經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雖然他們已經是窮途末路,但是,吃飯的錢,瀟灑的錢還有得是,海吃人間美味,依然不算什麼大事。只是有足夠多的錢吃人間美味,這是一個庸人的追求。蘭宛茹是有「上天摘日」的抱負,是有「叫海作天」的野心的女人。因此,望著滿桌的日本美食,她著實是沒有一點胃口。
見蘭宛茹長久的沉思無語,丁博士給自己還一直沒有登記的夫人夾了一塊日本三紋魚,勸慰道:「蘭總,吃一點,身體最要緊!」丁博士始終稱蘭宛茹為蘭總,因為,他與她苟合到一起的時候,她已經就是大名鼎鼎的蘭總了。他此時依舊是胖墩墩的,圓頭圓腦,戴著眼鏡,一副書生模樣。
高個的朱副總也依然留著大背頭,見丁博士開口勸蘭總了,自己才開了口:「我們海外還有公司,還有錢,即便不能夠東山再起,也可以學學韓小飛,當當海外寓公呀!」
丁博士掏出了一顆紅心:「明天我們把結婚證辦了,憑我們現有的財產,在美國也可以舒舒服服地活著了!」
蘭宛茹自幼就是個男子性格,巾幗豪強當慣了,沒有想到在自己人生失落的危難關頭,自己身邊的兩個男人,竟然對自己依然這麼忠心耿耿的,已經被折騰得心力憔悴的她,此時竟低了頭,無言地落起淚來。
丁博士為了他的蘭總能夠心情舒暢,趕忙轉移話題:「陳淑媛那個相好的死了!」
朱副總也補充道:「我本來還想去滅他,可秦鳴那小子,在局子裡只幾天就抗不住了,自己死了。據說解刨之後發現,是突發了心臟病!倒剩了我們的事!」
蘭宛茹聽了,臉上才露出了一絲微笑。丁博士見了,趕緊想鞏固住他蘭總的好心情,顧不得對面的朱副總看著,把身體貼近身邊的蘭宛茹,把個大老總攬在了自己的懷裡。
朱副總見人家兩口子親熱起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巧他自己的手機響了,趕忙順勢溜了出去。
見朱副總走了,丁博士索性讓蘭宛茹躺在了自己的懷裡,熱烈地親吻她,以期蘭宛茹忘卻了眼前的煩惱。兩人正無限深情、歡快苟且的時候,蘭宛茹的手機也響起來。是蘭賀打來的。
他沒有任何寒暄和問候,劈頭就說:「姐,我老婆被逮起來了!!」
蘭宛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什麼?你說什麼?汪怡然被逮捕啦?她可是怒潮股份的董事長!他們有什麼說法?」
蘭賀解釋道:「是被人民法院拘傳的,說她的股份公司涉嫌提供虛假財務信息!」
「沒有王法!沒有王法!我找魏市長,告他們去!」蘭宛茹撕聲力竭地大叫,此時,她再沒有了掌管幾十億資產的老總作派。
對面的蘭賀苦笑幾聲,無奈地說:「聽說,魏市長已經被雙規了,自身難保!找他還有什麼用途!」蘭賀停頓片刻,一派沮喪的腔調:「姐,我感覺形勢不妙啊!聽公安的那個哥們兒說,公安局專門成立了一個專案組,弄完了股份公司,恐怕就要往你這兒來了!如果把你往刑事案件上扯,可就麻煩啦!」
聽弟弟這麼說,蘭宛茹的情緒壞到了極點,不耐煩地打斷蘭賀的話:「你不用管這麼多!他們不能夠把你一個書獃子怎麼樣就行了!張夢天、謝雲那邊沒有找出你的事,公安局是沒有道理找你了!」蘭宛茹說罷,就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
蘭宛茹努力忘卻蘭賀帶來的壞消息,她在丁博士的懷裡安靜了片刻,但是,終於沒有忍住,又掙脫丁博士坐起身來,帶著驚恐的語氣問:「他們會不會馬上以金融詐騙罪公訴我們?否則,這三十幾個億的貸款窟窿,他們怎麼跟老百姓交代!」
丁博士倒是與他的蘭總心心相通:「所有貸款都簽定的是合法合同。政府只能一時拿我們沒有辦法。他們證據一收集齊,只以提供虛假財務信息找我們的麻煩,就夠我們一受的!」
蘭宛茹依然繼續著自己的思路:「就怕他們往刑事上拉!如果給我們定一個金融詐騙罪,可跟韓小飛不同!他錢少,而我們是三十幾個億!這麼多錢,我們跑到哪裡都會被引渡回來!」
丁博士依然和蘭宛茹的想法一致,他最擔心的也是被弄成刑事問題,這樣一來,恐怕要小命不保了。但是,見蘭宛茹憂心重重,自己索性違心安慰著:「定刑事罪?他們上哪兒找證據去呀!」
丁博士的話音未落,蘭宛茹的手機又響了,還是蘭賀。這回蘭賀的話語已經是驚慌失措了:「姐,這回全完了!朱副總殺人,讓人家錄了像啦!!」
蘭宛茹呵斥道:「我不信!慢慢說!」
蘭賀依然驚恐:「真的,一個小坯子拿來的帶子!我看了,朱副總把一個光屁股的人丟下樓摔死了!裡面還有你和叮博士呢,不過倒沒有什麼事!」
蘭宛茹大喝:「快把小坯子扣住!」
蘭賀無奈道:「沒用!他說他是從一個姓于的人手裡買的。姓于那人已經把帶子又賣給陳淑媛了!還是趕緊安排朱副總出去吧!」
蘭宛茹絕望地咆哮道:「行啦!你什麼也不要管,也再不要給我打電話啦!」喊罷,立刻掛斷了電話。
蘭宛茹和丁博士正驚魂未定的時候,朱副總陰沉著臉回來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額頭上,已經佈滿了剛剛沁出的汗水。不等蘭宛茹和丁博士問,朱副總便陰沉而急切地說:「蘭總,你和丁博士得趕快出去了!」
蘭宛茹和丁博士一時還沒有搞明白朱副總話的意思:「出去?到哪裡?」
朱副總繼續低沉地說:「美國,加拿大,都可以。越快越好!」
蘭宛茹和丁博士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情,都心驚肉跳了,異口同聲地驚問:「怎麼了?!」
朱副總喝了一口酒,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我維護了多年的那個警察兄弟剛才透消息給我,常太平的事情發了!有一個老瘋子給我拍了片子,陳淑媛交給了公安局!」
丁博士立刻站起來:「我操!這回我們可真成刑事案了!」
朱副總鎮定了一下,低沉而沙啞著喉嚨說:「警察兄弟說,那帶子,對你們倒沒有什麼。一切都我自己抗著就行了!」
蘭宛茹「騰」地起立,叫道:「博士,趕快把你在美國花旗銀行保險箱的鑰匙給朱副總,讓他馬上走!」
朱副總見蘭宛茹和丁博士都站起來,自己則坐下了,嘴上苦笑著,眼睛裡卻淌出了淚水。男兒有淚也得彈吶!
蘭宛茹見狀,趕緊走上去,拍拍朱副總的肩膀,輕輕地揉捏著說:「老弟,你得馬上走了!就買今晚的飛機票!這裡我抗著。」
朱副總的臉上繼續掛著好像是凝固了的苦笑,說:「我已經是目標了。想走,早不及了!也許現在公安正在對我動手,也許公安是希望同時牽出你們,在等待!趁這個空擋,我還有件事得辦,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說話的時候,朱副總的眼裡陰森森的,溢散著凶光,讓丁博士都感到了恐懼。
丁博士驚叫:「你要弄死陳淑媛!」
朱副總沒有正面回答:「博士,你帶蘭總快出去!現在你們還不是共產黨的刑事目標,可再等,就難說了!」
蘭宛茹真想擁抱並親吻跟著她出生入死的朱副總,但是,她沒有,這必然是在中國,她蘭宛茹還有骨子裡的矜持,尤其現在還當著丁博士的面。
她在朱副總的身邊,無言地坐下來,從自己的小挎包裡,拿出一張信用卡,遞給朱副總,輕聲說:「這裡美元、人民幣都有,我希望在美國見到你!」
朱副總像個英雄人物一般地笑笑,他此時的笑已經是輕鬆的了:「蘭總,我吃你穿你用你這麼多年,錢足夠用了!卡,你們自己帶著!」說罷,朱副總又把信用卡塞給了蘭宛茹。
蘭宛茹則堅持著:「你一定要拿著,否則,當姐姐的……心,不安吶!」蘭宛茹說這話的時候,很亮的大眼睛裡,也盈滿了淚水。
朱副總見了,只好收了卡,與蘭宛茹和丁博士各自緊緊地握了手,獨自從日本料理的雅間走了出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們就這樣,各自都像個大英雄一般地訣別了。
朱副總快步來到了停車場,開起了他白色的奧迪車。他先找了個郵筒,把蘭宛茹的卡裝在信封裡,封好投進了郵筒。那信封上面有亦萍的名字和地址。原來,那個四處招風惹蝶的美女,真正的本主、床上的常客,其實是他朱副總!!
而後,他驅車上了西二環,再向東走,直接殺奔懷密方向而來。那裡,有陳淑媛的小別墅!
朱副總走後,蘭宛茹問:「我們還有明天嗎?」
丁博士沉默了良久,低聲說:「要看出境時的運氣了!即便出去了,在海外也要隱姓埋名,地球並不大,共產黨厲害著呢!」
蘭宛茹聽丁博士如此估計了形勢,好久都是低頭無語。
不知沉默了多久,蘭宛茹顫抖著聲音,低低地對丁博士說:「可惜,我沒能為你生個孩子!」
丁博士把蘭宛茹摟進懷裡,雙手撫摩著她的頭,什麼也沒有說,眼淚卻撲蔌蔌地流下來,把厚厚的眼鏡片都沾濕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沉默夠了,蘭宛茹起身,叫了幾大杯日本清酒。一對沒有辦結婚手續的老夫老妻,便無言地開懷痛飲起來。
他們直喝到日本料理餐廳沒有了客人,豪飲到混淆了世界的虛幻與真實,直到服務小姐叫醒了他們,才知道天已經大亮,他們在這裡混了個通宵,人家對他們已經是忍無可忍了。
兩人相擁著出了餐廳的門,搖搖晃晃的一對醉鬼,誰想到他們也曾有過呼風喚雨的輝煌?
蘭宛茹和丁博士東倒西歪,已經沒有精力去開停在停車場的那輛雪白色的寶馬轎車,兩人打了個出租車。可車剛走沒幾米,便被司機哄下來:「我聞不了你們身上這酒味兒!太噁心啦!」
突然,蘭宛茹的手機響了。雖然號碼陌生,但她希望是朱副總打來的。她用平和的語調問:「誰?」
對面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蘭總嗎?我是愛農銀行大山支行的胡京洪呀!」
蘭宛茹一聽「銀行」兩個字,就知道是討債的小鬼,劈頭就說:「胡行長,你們那五百萬利息,我本來早就想還!但是,陳淑媛一夥人以整垮怒潮企業為快!事到如今,我怎麼還吶!」
胡京洪一心想著在怒潮大廈徹底倒塌之前,弄一點錢回來,便違心恭維著:「我知道您蘭總是被委屈的,也是講信譽的!我也知道您還有實力,不是一個空殼!」
宛茹蘭知道胡京洪是想通過給自己戴高帽而討回一點小錢,便狡黠地一笑:「那胡行長,您就等我幾天好了!」
對面的胡京洪見宛茹蘭順竿爬下來想溜,趕緊說:「別別,您別讓我等了!我知道通過法院也拿不回什麼來!我只希望您看在老面子上,能夠從怒潮傢俱那裡給我想一點辦法!」
蘭宛茹支吾著:「行行,我想想辦法!」便掛斷了手機。可沒有走幾步,她的手機卻又響了,蘭宛茹低頭查看,見不是剛才胡京洪的號碼,才接了。她依然期盼著朱副總的聲音。但是,對面又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蘭總,我是郝逍遙!」
蘭宛茹驚訝了:「怎麼是你?」並好奇而幸災樂禍地問,「你不是被發達銀行開了嗎?」
郝逍遙在電話對面支吾兩聲:「咳,跟您一樣,受迫害!」支吾過後,爽朗地說:「蘭總,我現在已經調到國有商業銀行愛農銀行的營業部當工會主席了!副局級!!」
宛茹蘭已經無心再關心人間俗事了,敷衍著:「恭喜恭喜!」
郝逍遙見自己的話似乎有了效果,趕緊開門見山:「古典傢俱那些資產,能不能給我們愛農銀行大山支行呀!我們大山支行那六千萬,表面上是從參股銀行轉來的,可原來,實際上就是古典傢俱的欠款!」
宛茹蘭一聽郝逍遙這麼說,心裡罵道:你才叫自作自受呢!可嘴上依然有涵養:「郝總,不,現在應該叫你郝主席了!你神通廣大,你只管找蘭賀要好了!只是記住:他是獨立法人,我蘭宛茹今後是好是壞,他跟我蘭宛茹都沒有關係!」蘭宛茹說罷,關掉了手機,並順手把手機丟到了身旁的垃圾筒裡。
丁博士見了,正準備說什麼,自己的手機卻也響了,他只「喂」了一聲,便也把手機關了,並且學著愛侶的模樣,以更瀟灑的姿勢把手機仍進了垃圾筒。他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禿頭,對愛侶做了個鬼臉,笑一下:「還是郝逍遙那個老東西!讓他見垃圾去吧!」
終於,一對落難的英雄攔到了第二輛出租車,東倒西歪地鑽了進去。這回司機沒有轟他們下車,他們終於碰上了好說話的、不怕醉鬼酒氣的好司機,並按照他們的吩咐,一踩油門,把車飛快地開走了……
從此,蘭宛茹和丁博士便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有人說他們在一架民航飛機上,在電影《泰坦尼克號》插曲:《我心永恆》的音樂聲中,用汽油縱火自焚,並導致了飛機的失事。
有人說,在一場森林大火之後,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具被燒焦的相擁的屍體,屍體旁還有一台同樣被燒焦的錄音機,推斷是他們,只是屍體被燒得已經無法用DNA技術進行辨認了。
還有人說,他們已經雙雙外逃,像韓小飛一樣,在地球的某個角落過起了隱居生活,只是也無從考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