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揭開假學歷的老底
「譚老弟,看在咱哥兒倆是老鄉的份兒上,我勸你一句:你可千萬別讓美色亂了心智!龔梅可不是你這種人能娶來的媳婦兒!」任博雅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譚白虎給五一支行留一點存款的要求之後,說的這句話,更像一個馬蜂的毒刺,蟄得他從心裡難受到了心外。
當時,譚白虎惡狠狠地咬著牙,低聲哼出幾個字:「行!我明戲了!」
銀行客戶經理的工作,讓譚白虎的思維變得縝密而深刻了,此次的復仇,他連想都沒想依然藏在地磚下的那把五四式手槍!因為,拔出槍來,對準阮大頭、江莉莉以至任博雅的狗頭摳動板機,瞧著子彈從他們的後腦進、前額出,雖然快樂,但畢竟過於低級,他要鬥智,要用智慧整垮這幫子為商無道、厚顏無恥的奸商!
他鬥智的第一招,是想走官道。通過官場運作,壓迫阮大頭把存款由至大支行劃轉到五一支行來。他得知大鬍子經常出入於高官之家,搞一些有人說是迷信,有人說是特異功能的活動。於是,便通過老康從大鬍子那裡又買了幾份保險,才得以用朝聖一般的心態,見帝師一般的模樣,窺到了大鬍子的聖顏。
「嘛玩意兒?橫是你要把存款從至大支行轉到五一支行?」大鬍子聽了譚白虎的請求做出一副驚詫萬分的樣子。見小職員的眼睛裡除了乞求,還射出兇惡的光芒,大鬍子的眼珠子轉了幾轉,再瞥一眼若無其事的老康,說:「好嘛!瞧在康老弟的面子上,我保準兒跟謝老開這個口!」
老康趕緊爭辯:「這跟我可沒啥關係!我對這種錯幣行為,壓根兒就持保留態度!」
大鬍子把眼睛一翻:「嘛錯幣行為?不就是損人利己嘛!」
老康一字一頓地回答:「錯幣由於印刷錯誤不能流通,卻被收藏家所追捧。它無益於國民經濟,卻因價值不菲而暴富於持有者,因而,正是一種損人利己商業行為的象徵。錯幣還可以收藏,可像錯幣一樣的人,卻沒有一丁點兒生命的價值!」
「話是說得沒錯,可拉存款的事,還是和你有關係嘛!五一支行的行長不還是弟妹嘛!」
老康的一張老臉立刻變得像幾天沒洗的樣子,灰土土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歎口氣,說:「我那老婆呀,還是我的老婆嗎?也許明兒個我就接到法院的離婚裁定書啦!」
大鬍子沒想到老康兩口子真的鬧到了這個份兒上,趕緊問:「橫是她板兒上釘釘兒地要和你掰啦?」
「管她是真是假,反正法院的出庭通知,我是得著啦!」
「那你就趕快跟老婆認個慫!以後誠心誠意地服她管得了!」
老康其實給老婆打過幾次電話,卻都陰差陽錯地沒找到龔梅。但是,老康不能當眾認這個慫,就嘴硬道:「我才不主動找她呢?我又沒找第三者!」
譚白虎一聽,像是老鼠見貓掉水裡一樣,心裡一陣竊喜,簡直忘了自己的正事兒,一聲不吭地豎起耳朵,傾聽下文。
「法庭那邊做嘛了?」大鬍子問。
老康苦笑一下,無奈地說:「我壓根兒沒去!」
「嘛玩意兒?」大鬍子詫異了,玩笑道:「你一個書獃子竟敢蔑視法庭!」
譚白虎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不去也不成!人家法庭是會缺席宣判的!」也不能怪他心裡陰暗,因為,每每回想起美女行長辦公室傳來的嗚咽之聲,他就控制不住地企望著老康與龔梅這段婚姻的徹底結束!至於此後他自己能不能撿一個瓜落兒(注,地方話,意為:便宜),他壓根兒就還沒想過!
譚白虎的這一句明白話,立刻把老康搞了個心煩意亂,把大鬍子弄了個臉色難看,一股勁兒地翻白眼。在尷尬之中,大鬍子嗽了嗽嗓子,打發小職員道:「你的事兒就是弟妹的事兒,我保準兒踅摸謝老,把這事兒給你們辦了!他要是發話呀,北京也要抖三抖,不信他阮大頭,還有嘛任博雅、江莉莉,不給一丁點兒面子嘛!」
可譚白虎第一天,欣喜若狂地等過去了,沒有大鬍子的消息;第二天,提心吊膽地等過去了,還是沒有大鬍子的消息。第三天,譚白虎已經變成熱鍋上的螞蟻,眼瞧著已經到了快下班的時候,卻還是沒有大鬍子的半點音訊!他終於坐不住了,趕緊撥通了大鬍子的電話。
「我還想告訴你哪!那個謝老呀,整個一個鐵面無私、刀槍不入哇!」大鬍子彷彿有一肚子委屈。
譚白虎雖然曉得事情不妙,也還是沒弄明白大鬍子話的意思,就試探著問:「謝老說啥子?」
「這個老傢伙,算起命來精神大得很,可我一提存款哪,他就困了!瞇瞇瞪瞪要睡覺啦!最後,被我堵在床上,逼急了,你猜他說嘛?」
「說啥子?」
「他說,『你一個仙人,就甭管俗人的事兒!』沒給我面子!」
譚白虎放了大鬍子的電話,又找了老康,想讓老康再幫著找大鬍子疏通一下。
老康聽出是譚白虎,倒先開口了:「聽說,你們龔行長設計了一套改善金融服務的新方案?」
「是呀,我正準備送給工業部財務司的施司長哪!」譚白虎不解其意。
「能不能給我一份?」
譚白虎詫異了:「難道您對龔行拉存款的事情也感興趣了?」
老康尷尬地笑兩聲:「變錯幣行為為創新競爭,同舟共濟,天下太平嘛!」
譚白虎倒有不同看法:「我看,龔行這東西沒啥子用!人家不擇手段,她卻與人為善,不是自取滅亡嘛!您還是幫我求求大鬍子,從上頭作文章吧!」
老康的語氣倒是很誠懇:「小譚,我還是那句話,拉存款為了啥?」
譚白虎一聽,知道求助老康的想法又沒戲了!便破罐破摔地冷笑一聲,不冷不熱地回敬道:「您不是跟龔行說過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
「商人們熙熙壤壤,只為了利,沒錯!可熙熙壤壤地為利,是在童叟無欺情況下進行的公平交易!我是一個棄官從文,再棄文經商的主兒,我琢磨出一個道理,你聽聽對不對!我感覺,經商其實也是在作詩!為商必奸不是詩,『盜亦有道』只算是打油詩,為商不奸才是真正的詩。經商不但要講人格,而且還要講商格!……」
譚白虎聽老康一會兒詩,一會兒商的,而且又要講大道理,似懂非懂立馬兒變成了不耐其煩,不其耐煩立刻變成了惱羞成怒,怒火又從心底湧上頭頂,再從頭頂往上冒了三丈高。小職員咬牙切齒一般地低鳴:「我們天下熙熙,為了啥子?不是為了詩,是為了拿錢、活命、買房子!我們天下壤壤,為了啥子?還不是為了錯幣良幣,是為了業績,讓你老婆光彩快樂!」
「可存款從這家銀行熙熙壤壤地轉移到那家銀行,對中國的經濟沒熙熙壤壤出半點好處嘛!到頭來不還是錯幣行為嗎?」
譚白虎沒等老康把話說完,就把這個愚頑不化的書獃子的電話掛斷了。
於是,譚白虎不得不實施了他與至大支行鬥智的損招,就是以破釜沉舟的勇氣,做一回生死鬥!
在北京市的大街小巷柳絮紛飛的時候,速發銀行總行的監察部卻彷彿依然停留在了冬季。這裡每一名工作人員的心都是冰冷的。他們正低聲議論著:
「據說全國有十六萬幹部的學歷是假的!」
「沒想到我們速發銀行也有這種騙子!」
「任博雅的騙法也太弱智了吧?連學校都沒買通,直接從假證販子手裡買假證!」
辦公桌上,放著一份無異於揭開了速發銀行醜聞的署名舉報信。信的內容是揭露至大支行行長任博雅購買假學歷經過的,信的末尾寫道:
「貴行不用辨別我的舉報是否真實,只需要認真核對任博雅的假學位證書就可以揭穿這個騙局。第一,你們可以上網查詢他的學位號!這號碼要麼根本不存在,要麼就是張冠李戴!第二,他的學位證書上還有一個一目瞭然的錯誤,就是真的證書都是各大學自印的內頁,落款處除印刷了『學位委員會主席』字樣外,還印刷了大學校名,而假證販子不可能為一個學位證書搞一次印刷,使用的是通用內頁,因此,落款處除了『學位委員會主席』字樣外,沒印刷大學校名!
我留下我的聯繫電話,並對我的舉報負一切法律責任。」
落款處寫了日期、手機號碼,並大大的簽了三個字:「譚白虎」!
譚白虎給速發銀行總行寄出檢舉信後,並沒有老老實實地靜候佳音,他義無反顧地採取了主動出擊之策,除了把同樣的一份檢舉信郵給了中央銀行,又懷揣一份,逕直敲響了速發銀行馬行長辦公室的門。
譚白虎連敲幾下,卻一直沒聽到回音。隔壁的銀行小姐聽到敲門聲,趕緊風一樣地跑過來:問:「您找馬行?」
「馬行不在?」譚白虎頗感失落。
銀行小姐年輕漂亮,才入行不久,自然把找馬行長的人都視為馬行長的朋友或優質客戶,熱情地作答:「馬行在人力資源部,正討論至大支行領導班子的調整問題呢!」
「任博雅咋樣啦?」譚白虎料想自己的舉報信不應該這麼快就發揮作用。
「您是……」銀行小姐對譚白虎還保留了一份警惕性。
「我是任博雅的同鄉,我們原來還是同事呢!」譚白虎為了套出小姐的話,把對任博雅的一腔怨忿都掩藏的無影無蹤了。
「是嗎?」銀行小姐的眼睛裡放射出單純和驚喜的光,「他們至大支行這回可牛啦!不但江莉莉提了副行長,任行不久還有可能上調回分行哪!」
譚白虎一聽,立刻憋了一腦門子的氣:「任博雅上分行幹啥子?不會當分行的副行長吧?」
銀行小姐笑了笑,快人快語道:「人家任行,要學歷有學歷,要業績有業績,要關係……」小姐要「關係有關係」的下半句話,終於沒說出口。
譚白虎冷笑兩聲,尖酸而寓意深刻地挖苦道:「我瞧江莉莉倒立馬兒要主持工作了!」
譚白虎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了一聲問話:「誰說江莉莉要主持工作呀?」
一個穿著筆挺的藍西服,系一條紫紅色的領帶,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走上來,一對鼓鼓的黃眼珠,笑瞇瞇地望著譚白虎。
譚白虎和銀行小姐都趕緊畢恭畢敬地叫一聲:「馬行!」
馬行長雖然只是小銀行分行的行長,可作派分明是一個大領導,他慈祥地點了點頭,問譚白虎:「我們好像認識?」
譚白虎趕緊自我介紹:「在齊美麗的夢幻支公司見過!」
馬行長爽朗地笑了:「對對對!剛開始,我還以為你是掃樓拉存款的呢!」說罷,對銀行小姐揮揮手,打發她走了,拉著小職員走進辦公室,玩笑著詢問道,「怎麼?你來,就是跟我說江莉莉要主持工作?」
譚白虎聽馬行長這樣一問,本來掛在臉上的笑容立刻像開敗了的迎春花,枯萎而後消失了。他從自己的懷裡,摸出第三份檢舉信,認真嚴肅地呈給馬行長,一聲不吭。
馬行長詫異地瞥一眼小職員,好奇地展開信封裡面折疊整齊的信,先瞧一眼譚白虎的表情,而後再把自己的老眼注視到信的內容上。
此時的譚白虎盯視著馬行長,想通過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推測出他的內心世界,是波濤起伏,還是波瀾不驚?此時此刻,譚白虎心裡的那份愜意,是從來沒有過的;譚白虎心裡的那份自得,也一定不亞於貓捉老鼠!
譚白虎猜想,馬行長一個大領導作派的分行行長,咋也得矜持地向自己質問點啥子吧?他正在搜腸刮肚準備詞彙的時候,馬行長突然像一隻受了驚的猴子,猛地改變了正襟危坐的樣子,一下子從沙發上躥起來,神經質地大呼小叫道:「任博雅!他欺騙組織!他欺騙領導!!」
譚白虎樂不可支地趁火打劫:「我把自個兒送上門來,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馬行長大概早已經從譚白虎的署名信和臨危不懼的登門造訪中,體悟出了告狀者的來者不善和被告者的不可救藥以及自己將面臨的尷尬和責任!見譚白虎一副王者必勝的神態,馬行長的失態只持續了幾秒鐘,就立刻消失得無蹤無跡了。他笑了,笑聲雖然很難聽,卻是那樣的洪亮,直笑得桌子上的幾張紙,隨著他笑出的小風飄落到了地面上;他重新坐回到沙發上,雖然拿起茶几上的面巾紙,是擦去腦門子上剛才驚出的汗珠,可姿勢卻頗為優雅。
「來來來!小譚同志,請坐請坐!」他招呼依然站立在辦公室中央的譚白虎,「你這也屬於為了理順金融秩序而大義滅親之舉呀!佩服佩服!」
譚白虎早已經把自己視作了一頭死豬,還怕馬行長這杯開水燙嗎?於是,小職員毅然坐在了大行長身邊,頗為大義凜然。
馬行長做出感慨萬千的樣子,說:「中央銀行早就三令五申要嚴處金融幹部隊伍中假學歷者!沒想到,在我的地盤上,居然出了一個任博雅事件!而且,這個任博雅競膽大包天到直接從高中生偽造成碩士!」
譚白虎聽馬行長這樣一說,心裡的陰影幾乎變成了大片的烏雲,黑壓壓的。他雖然沒膽大包天到直接從高中生偽造成碩士,但也從高中生偽造成了大專生呀!!再聯想到馬行長給自己戴上的那頂高高的大帽子,他的一張瘦臉在不知不覺之間就變成了公雞脖子的顏色!
馬行長見譚白虎不說話,便拿出一盒煙,遞給小職員一隻,自己也捏了一隻。本來不抽煙的譚白虎由於心緒不寧,索性也藉著大行長的火,把煙點著了。
馬行長把嘴裡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之後,望著把一口煙才吸了一半就咳嗽起來的譚白虎,說:「你做銀行,我也做銀行。你寒磣,是銀行寒磣;我寒磣,還是銀行寒磣!」見譚白虎傻兮兮地吸著煙就是不說話,他索性直截了當了:「我是怕寒磣!因為,我坐到現在的位子,真的不容易呀!苦熬了三十年,我拉了數以百億計的存款哪!」
譚白虎聽了馬行長「你寒磣我寒磣」的高論,冷不丁兒驚得站了起來。他驚的倒不是馬行長的輝煌業績,而是驚自己的思維出現了漏洞!他盤算著:「自個兒咋早沒想到直接拿著檢舉信敲馬行長的竹扛,讓他劃轉阮大頭的十五億存款給五一支行呀!?這樣一來,一切的一切都在私下裡解決了,自個兒何必還擔這啥子大義滅親的虛名呢?!」
譚白虎試探著問:「您是說,我們私了?!」
馬行長吐了一口煙,而後「撲哧」一聲笑了。「小譚哪,解決問題的轍有千萬種,就瞧你選那一種!」
「把至大投資公司的十五億人民幣存款全部劃到五一支行!」譚白虎把他的底價脫口而出。
馬行長一愣:「你……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至大投資公司的錢一走,我的至大支行還叫什麼至大支行嘛!」
譚白虎「嘿嘿」一笑,亮了自己的底牌:「我這封檢舉信可是一式三份,一份給了你們總行監察部,一份給了中央銀行!」
馬行長沒等譚白虎的話音落下來,就又像受驚的猴子,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他的一對黃眼珠瞪得老大老大的,結巴著說:「你……早就把這信撒出去了?」
譚白虎志得意滿地點點頭。
「那……那咱們還有什麼可談的!你沒有存款,任博雅等著免職就是了!」
現在,譚白虎的智慧像北京那用荒地建起的中央商務區,算是點石成金一般地充分開發出來了。他咧開嘴巴,笑了笑,瞥一眼馬行長手中的檢舉信,不陰不陽地說:「您不是瞧見這信了嗎?落款有一句,就是我願意承擔任何法律責任!當然,也包括舉報不實!」
「你的意思是說,你願意自個兒再把那兩封信,要回來!」
譚白虎點點頭:「剩下的事情就是民不舉、官不究了。讓官忘掉這封信,對於您馬行來說,應該不難吧?」
馬行長咧開嘴,尷尬地笑了半天,才笑出聲來。他望著小職員,支吾道:「我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