矇矇矓矓,熊天寶依稀記得女服務員共開了四瓶酒。吃幾百元的鮑魚翅,他都感覺不到啥味道了。怎麼樣回到家的,熊天寶都模糊不清了。
18翌日清晨,酒醒過來時,黃鸝告訴他,是張書記的司機背著他到家的。她灌他一口水都灌不進去。索性,她口對口地往他嘴裡哺水,他才喝了半碗水。
熊天寶對黃鸝說,張書記和楊縣長已答應給你解決副科問題。黃鸝驚訝地問,是酒前答應的還是酒後答應的?
熊天寶鎮靜地說,當然是酒前答應的,我要把大王寨的事擺平了,他們還說給你提正科的。
黃鸝深有感觸地說,副縣長和副書記就是有差別。你在林河縣當了一年多副縣長,也沒人說提我;當了副書記才一個多月,我便要提副科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大王寨的事,你還真得動動腦筋。夫唱婦隨,需要我時,你一句話,我就衝鋒陷陣。
黃鸝的話提醒了熊天寶,他沒有急於去成立工作領導小組,而是反覆思考如何找準解決大王寨問題的切入點。
他覺得處理棘手的事,跟他當年教學生解方程題一樣,思考成熟瞭解題思路與步驟,就會很快地算出正確的答案。
於是,熊天寶一連兩天悶在屋裡,在想打開大王寨的鑰匙。
張華以為他是在等待兌現許給黃鸝副科的願,便在第三天下午召開縣委常委會。會上只有兩項議題。一是通過黃鸝黨史辦副主任的任命,二是讓熊天寶挑選到大王寨工作小組的成員。弄得熊天寶目瞪口呆,額上沁出汗珠。他做夢也沒想到這麼快提拔妻子。更沒想到,張書記用這種方式催他快速進村。別無選擇,他只有顯現英雄氣概,才能讓張華對他刮目相看。便故作鎮定地說,挑選什麼?我自己一個人去就行了。平穩不下來大王寨我找市委辭職。大家一時無語,半天張華才說,那你總得挑助手呀!熊天寶笑著說,非讓我挑的話,我就挑黃鸝吧。這也叫內舉不避親,熊天寶這也是在告訴大家,黃鸝的副科沒白提。張華站起來說,你獨闖虎穴,這是在冒險呀。熊天寶說,冒險就冒險吧。誰叫我們是黨的幹部啊。
張華就走過來握住熊天寶的手連連說,我代表縣委感謝您!楊風花就帶頭鼓掌,其他八九個常委立即響應,一起鼓起掌來。熊天寶心裡說,就讓大家認為我去大王寨是冒險吧。大王寨也不是白區,依然是共產黨的地盤,我不會壯烈在那裡的。
19第二天一大早,天氣有點陰晦。熊天寶按照運籌好的路線自己駕車和妻子黃鸝一起出發。他事先買了五份禮品,問清了大王寨村被打成重傷已見輕出院回家的五戶農民的名字和住址,準備前去探望一下,順便摸摸情況,看他們有多高的要求,然後好對症下藥。
車接近村莊時,天突然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街上行人少了。熊天寶心裡說,天也幫忙,該事情順的。
車停穩後,熊天寶從車後備廂裡掏了一兜子禮品遞給黃鸝掂著,向第一家重傷戶走去。片刻,熊天寶和黃鸝面帶笑容出來,熊天寶又讓黃鸝從車後備廂裡掂出來一兜子禮品,二人向另一個重傷戶走去。如此,約摸兩個時辰,熊天寶和黃鸝順利地看望了四戶。地上約有一寸厚的積雪,走起路來咯咯吱吱響,挺爽快的。四戶都要求不高,醫療費一錘子買賣,補給3000元算清。此外,還提了點要求也不算高,鄉黨委書記、鄉長即便不免職,也得調離大王寨鄉,也洩一下村民的憤恨。這下熊天寶就有了譜兒,決計把大王寨鄉的兩個黨政一把手與他有恩過的辛莊鄉兩個黨政一把手互調一下。熊天寶催促黃鸝快點走,說今兒個上午看望完重傷者,還得回到縣城約大王寨鄉和辛莊鄉的主要領導談話。最後一戶了,估計也會像前四戶一樣通情達理。到了那戶門前,黃鸝回過頭對熊天寶說,停住,門前有花圈,咱問清了情況再進。熊天寶正沉浸在興奮之中,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麼,人家有了喪事,咱上200塊錢的禮,非親非故,人家會感激咱的。說罷,依然昂首挺胸往前走,黃鸝只得掂著一大兜禮品緊跟後面。
熊天寶和黃鸝哪裡知道,最後一戶傷者出了變故,本來傷者轉輕沒啥大事,但黎明突發心肌梗塞死了。死者65歲,老伴早亡,有三個兒子,正在家院裡商議著如何把屍體放到縣委縣政府機關門前鬧事,給上級領導造成壓力。趁機索要幾萬元錢。這不,熊天寶和黃鸝撞到了他們的槍口上。當黃鸝放下禮包,熊天寶說明了來意後,死者的三個兒子如餓虎一般撲向熊天寶,兩個人扭住胳膊,一個人摟著後腰,驚得熊天寶出了一身冷汗,嚇得黃鸝癱在地上立不起來。熊天寶稍鎮靜了一下,說,有事咱慢慢商量,你們就是把我殺了,大爺也活不過來了。三個兒子一齊吶喊,不給5萬塊錢,就把你扔進街當中的枯井裡。熊天寶想,今兒個自己就當了孬種,他們也不會放過。原來縣委張書記說是冒險行動,還真遇到了險情。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想到這兒便理直氣壯地說,你們把我整死,我肯定是英雄,光榮!你們的下場可就慘了。我不會輕易答應給你們5萬元的,咱要坐下來商量也許還有餘地。
這時,扭胳膊的兩個兒子就稍微鬆了一點。摟後腰的兒子卻死摟住不放,還高聲說,跟他商量個啥,當官的都是互相袒護,沒有幾個好東西。扭胳膊的兩個兒子又扭緊往門外拽,黃鸝在地上伸著胳膊,嘶啞著嗓子喊,要不得,俺是來幫你們的呀,天寶是個好人呀,快放了他吧。5萬元錢,俺自己掏。摟後腰的兒子轉過臉,呸,誰要你個人的錢。推推搡搡剛出院門,迎面走來一個戴眼鏡的有點斯文的中年人,熊天寶就大聲喊,大哥,我是林河縣委副書記熊天寶,本來是幫他們申冤的,現在他們以怨報德,要把我往井裡扔,你來評評理。中年人立刻厲聲道,把人家放下,有話慢慢說。三個兒子頓時宛如小孩一樣,很聽話地乖乖一齊丟手放開了熊天寶。這時,黃鸝也踉踉蹌蹌地走過來。熊天寶向中年人介紹黃鸝的身份。中年人禮貌地點點頭,三個兒子中年紀稍大一點的說,王校長,沒你的事。管他們幹啥?熊天寶心裡說,有救了。原來是教師,學校的領導。王校長笑笑說,我不管能行?你們弟兄三個等於綁架縣委領導,是犯罪行為,不是碰到我,你們的後果不堪設想。三個兒子愕然,默不作聲。沒等熊天寶再開口,王校長又說,熊書記,我瞭解您,過去在報紙上見過您的名字,在電視上又見過您的形象,您的事跡很感人,您是個好官,今天讓您受驚了,我替他們弟兄三個向您道歉。熊天寶也只得客氣地說,他們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嘛。這事換成誰都會氣憤。王校長又說,我也知道,您是教師出身,而且還當過重點中學的校長。我們今天能碰到一塊兒,也算一種緣分。您和愛人親自來看望大王寨村的重傷者,主動與父老鄉親溝通,有別於上次縣裡興師動眾派來工作組對父老鄉親問罪的方法,我代表大王寨的全體村民對您表示誠摯的感謝。
熊天寶心裡有了底,王校長一會兒說了兩個代表,在村裡肯定是德高望重。今天,他算找著了他與大王寨父老鄉親溝通的橋樑了。便上前握住王校長的手說,王校長,村民們對縣裡都有啥要求,你盡快收集一下,過兩天我專門再來找你。王校長說,不用您來了,明天上午,我到您的辦公室向您專門匯報。我一定把村民的願望向您轉達。難得見到像您這樣有親和力的領導。王校長話說到如此份兒上,熊天寶也只得說點擲地有聲的骨頭話,王校長,明天上午,我在辦公室等你,群眾最可愛也最可憐,對群眾提出的合理要求,要是解決不了,我甘願辭職,以謝鄉親。王校長說,沒那麼嚴重,自古以來都是官逼民反,不把老百姓往絕路上推,誰吃了豹子膽,敢反上級領導。熊書記和黃主任回去吧。三個兒子齊說,我們今天是看著王校長的面子才放你們走的。熊天寶咧了咧嘴,沒說什麼。王校長解圍說,把熊書記扣到咱村,你們是顧著服務熊書記和夫人呀,還是顧著辦喪事?回去你們兄弟三個合計合計,有什麼事找我說,中間沒人事不成,買個牲口還得有交易員。咱大王寨的事,是前任領導戳的,人家熊書記是給他們擦屁股的,同時也是為咱們辦實事的,咱可不能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
此時,雪下得更大了,地上已積得老厚老厚。王校長上前給熊天寶身上抖了抖雪花,又說,趕緊上車走吧,過一會兒,雪化了路就不好走了。熊天寶和黃鸝有點依依不捨的感覺,熊天寶邊走邊轉過身大聲說,王校長,我明天等著你。
事情像熊天寶預料的一樣順利,王校長代表3000村民,熊天寶代表縣委談妥,輕傷者每戶補500元,重傷者每戶補3000元,死者補13000元。大王寨鄉黨政一把手和辛莊鄉黨政一把手職位平調互換。同時,為緩解鄉親們的怨氣,給大王寨鄉兩個黨政一把手嚴重警告處分。熊天寶別出心裁,還與王校長談妥,讓王校長任大王寨村代理黨支部書記,組建村兩委班子。鄉里出資,半年內給大王寨村學校建幢教學樓。
大王寨村又恢復了平靜,老百姓該種地的種地,該外出打工的打工,無人上訪。至此,熊天寶善攻難關有水平的牌子也打出去了。但熊天寶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不管在任何場合下從未炫耀過自己的大王寨之行。他心裡知道,解決大王寨的問題,如果不是中途碰見王校長,那麼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所以,無論同級還是下級見面誇他中的時候,他總是付之一笑說,不是我中,是縣委中。他還覺得在緩解大王寨村民與鄉幹部的對立情緒過程中對不住新任大王寨鄉的黨委書記袁紅軍和鄉長華挺秀。讓他兩個從財力富裕鄉到財力緊張鄉不說,還讓他倆每人為大王寨學校捐款2000元。叫取信於民也好,叫收買人心也罷,反正他倆得掏個人的腰包。好在過去,他曾幫過他倆,有一定的感情基礎。袁紅軍、華挺秀並沒發任何怨言。但他卻給他倆許了願,有朝一日給袁紅軍提個副縣級,華挺秀提個黨委書記。他倆感動了,便給他送來5萬元,讓他當活動經費。熊天寶婉言拒絕說,你們放好,將來我讓你們送給誰就送給誰。二人就又拿回了錢。
20熊天寶不用公檢法一兵一卒自己能化干戈為玉帛的名聲傳出去了,全縣有了難事找他有了因由。這不,眼下又有了一樁棘手的事,縣委交給了他。這本來是屬於管信訪的縣領導的任務。西部有個鄉的村修高速公路佔了群眾200畝地,上邊補了300萬元交給村裡,村裡只拿出150萬元給群眾兌現。為此,群情激奮,把村支書、村委主任趕下台,還扒了兩家的房屋,使兩家無家可歸。支書、主任覺得冤枉,到縣裡上訪無人管。無奈又到市裡,市裡又轉交給縣裡。管信訪的副縣長接手處理,一瞭解情況,覺得事情複雜,便反映給縣長。縣長也感覺事情蹊蹺,便又反映給縣委書記。縣委書記一詢問,也覺得頭痛,沒法下手。支書、主任心急如焚,就率領家族兒女十幾人越級到京城上訪。京裡壓給省裡,限期兩個月解決。省裡又壓給市裡,市裡又壓給縣裡,限期一個半月解決完畢,杜絕赴京赴省上訪。縣裡把村支書、村主任兩家十幾口人從國家信訪局領出,他們死活不回來。縣委書記指示,讓他們住進豪華賓館,照顧好點,來感化他們。半個月過去,他們還不回來。聲稱不給他們申冤,他們就要全部吊死在北京城。縣長去勸,支書、主任又破口大罵他不為民做主。縣長楊風花和縣委書記張華一碰頭,就決定把這樁難事給了熊天寶處理。
熊天寶琢磨,150萬元肯定不在支書、主任身上,如果在他倆身上,那麼早有人下令檢察院抓了他倆。不敢抓他倆,至少說明這150萬元與上級領導有關。去北京領人之前,熊天寶詢問了信訪局長。原來150萬元是前任縣委書記、現任市政協副主席王前的大兒子取走的。取走時只寫了個便條,說三個月後還,可一年多了也不還,聽說他去深圳經商,連人影都不見。支書、主任不敢直接找王前,又不敢把內幕捅給群眾,想通過上訪追回150萬元,可縣裡主要領導也不敢直接去找王前,又沒明確表態,致使支書、主任火了,越級上訪。熊天寶吃透了情況,捋了一下自己做工作的思路,簡單對複雜。於是他自己單獨到京城村支書、主任兩家住的賓館,和支書、主任見了面。熊天寶一針見血地說,你們想不想追回150萬元錢?支書、主任瞪大眼珠子說,我們不想還不上北京呢。熊天寶說,那好,聽我的話,把憑證給了我,我幫你們要。要是要不回,我去林河縣城給你們兩家各蓋一幢別墅。空口無憑,立據為證。現在我就與你們寫保證書。支書、主任驚詫地說,有這麼容易?熊天寶說,不信?你們回到林河住到我家等,十天時間都用不了。支書、主任說,既然你這樣保證,我們還有啥話可說。不過,我們也不住你家,住到縣委招待所裡等。
熊天寶把人領回來,安排到縣委招待所住下,又把150萬元的憑證拿到手,開始了自己設想的大膽追討法。他把150萬元的便條拿給王前問計。王前一時驚慌,連連向熊天寶說好話,讓熊天寶千萬別四處聲張,子賬父還,他會想法的。他現在就與在深圳經商的兒子聯繫,先讓兒子還100萬,剩下的50萬,一分不少,十天內湊齊,決不能讓支書、主任代兒子受過。
熊天寶來找王前之前反覆考慮過,他把事情挑明後會出現三種後果,一是王前往兒子身上推,他裝不知道;二是大發雷霆,認為熊天寶故意給他出難題;三是怕把兒子借錢不還的醜事被熊天寶給捅出去,讓市委領導知道對他不利,會很主動地找兒子要錢還賬。面對這種情況,熊天寶早想好了結局,大不了與王前鬧翻,自己雖然是雞蛋,王前是石磙。但雞蛋與石磙碰,碎了也沾石磙滿身腥。如此大的借款數目,倘若沒有王前從中周旋,他兒子是不會輕易拿走的。事情的真相大白於天下,王前的市政協副主席領導地位肯定會動搖。熊天寶給自己這次行動也定位為冒險。
也該熊天寶在林河縣露臉。王前為保全位置,十天後,讓兒子將150萬元送還。支書、主任為表示感謝,特製了一面1.5米長的錦旗,上寫:真誠感謝為民伸張正義、主持公道的林河縣委副書記熊天寶。送到熊天寶的辦公室。熊天寶接住後,疊了疊放進櫃子裡,笑著說,應當感謝縣委,這面錦旗我收下了,我當革命文物存放好。
21熊天寶連著干了兩件靚事,在縣裡說話就有了份量。市委組織部來林河縣選拔副縣級幹部,熊天寶在書記辦公會上提名袁紅軍為考察對像之一,並提名華挺秀接袁紅軍的班,改任鄉黨委書記。張書記帶頭表示同意,其他副書記除了楊縣長提了點異議,說袁紅軍在廉政建設方面過去有污點,華挺秀在道德方面有缺陷。張書記說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咱們原則定了,再到常委會上通過一下,看還有沒有反映,如無反映,就算最後定了,袁紅軍是副縣級人選,華挺秀為鄉黨委書記。
散了會,熊天寶打手機讓袁紅軍晚上到他家來。
晚上,熊天寶向袁紅軍說了楊縣長態度。袁紅軍說,這正常。一方面,他與老書記王前有過節。提拔他當縣長時,老王書記推薦我是常務副縣長。他覺得我是王前書記的人。另一方面,他任組織副書記時,我從未買過他的賬,逢年過節連瓶酒都沒有給他送過。熊天寶插話說,你送東西,是不是怕碰著老王書記,怕老書記指責你的不忠誠,亂找靠山。袁紅軍說,有這方面的因素。熊天寶指點迷津說,上次拿給我的5萬元就有了用場,此一時彼一時嘛,別讓他在常委會上再放你一炮,常委會可是最決定你政治命運的關鍵會議啊。袁紅軍心領神會,點著頭說,我明白你的話了,我會辦好這件事的。
第二天上午開常委會時,張書記提到袁紅軍的副縣級與華挺秀接任袁紅軍的鄉黨委書記之事時,楊風花一反常態,給了袁紅軍、華挺秀許多讚美之詞,常委會便一致通過。熊天寶瞅了瞅楊風花言不由衷很不自然的神態,心裡說,這傢伙肯定得了袁紅軍的大好處。
縣委統一了意見,袁紅軍很快被提拔為林河縣副縣長。雖然讓他分管文化、宗教、廣電、新華書店宣傳口,但熊天寶感覺,縣裡四大班子裡畢竟有了個幫伴的,且又能夠推心置腹的人。
22市委書記羅振宇來林河縣檢查小城鎮建設。張華和楊風花一齊推薦辛莊鄉搞得最好,三縱三橫的街道和兩邊統一模式的兩層樓房著實很氣派。因熊天寶未抓此項工作,張華沒安排他跟隨,他也不好意思攆著去。張華和楊風花不知道辛莊鄉此時正發生著群訪,堵了鄉政府的大門。原來辛莊鄉煤礦的所在地虎丘莊前街路面被運煤的大卡車碾得坑坑窪窪,雨天積水連行人走路都難。後街的房子因煤礦礦井打到底下,地面陷沉,多數牆面裂了縫,出現險情。村民找礦主耿玉龍要求賠償或由礦上出錢,將虎丘莊搬遷。虎丘莊有3000多口人,搬遷投資過大,礦上難以承受,提出來包賠損失。但賠償數額與村民發生了矛盾,礦主耿玉龍每間房子只出2000元,村民非1萬元不可。爭執不下,村民選出10位代表前去找鄉里協調解決。沒想到鄉黨委書記、鄉長一個聲音,說煤礦是前任書記、鄉長批准建的,他們管不了。10位代表回村一通報,上千村民義憤填膺,喊嚷著說,見天喊著群眾利益無小事,真威脅住群眾利益了,你們又推脫不管了。這不是葉公好龍是什麼?當天上午,村民們一招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千人便來到辛莊鄉政府門前靜坐,把大門堵了個水洩不通,聲稱不幫群眾解決問題,鄉領導不能出大門。書記、鄉長向縣裡匯報又怕丟人。把礦主耿玉龍叫來,耿玉龍又不聽。耿玉龍還用鄙夷的口氣說,兩軍相逢勇者勝,你們的鄉幹部是吃乾飯的,還怕窮老百姓?叫派出所抓幾個帶頭人,他們就作鳥獸散了。書記、鄉長也不加考慮,就生氣地說,耿老闆,你當老百姓是敵人呀?你有膽量,就集合你的煤礦工人,把堵門的群眾驅散。耿玉龍肚子一挺說,好,有你們倆這句話,我現在就去組織煤礦工人來幫你們。耿玉龍有錢,氣粗膽壯,一個時辰召集了八百多名身強力壯的青年礦工,個個頭戴安全帽,手端明晃晃的鐵掀,朝著辛莊鄉政府門口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來。耿玉龍前面提個高音喇叭率隊前行,在離群眾還有200米遠時,正巧縣委書記、縣長和市委書記的車以及新聞記者的車行到礦工和堵門的群眾中間。群眾彷彿遇上了大救星,同時也把大救星當成了人質。團團圍住市縣領導的車。老百姓一起吶喊,只要有一個群眾受了傷,小車裡的領導一個也不能囫圇。慌亂中,張華先用手機通知了公檢法三長,讓他們組織全縣所有的幹警全副武裝火速趕到辛莊鄉救駕。然後過了十分鐘才想到了通知熊天寶也火速趕來。熊天寶也沒細想,拉上袁紅軍一同上車往辛莊鄉政府門前趕。張華、楊風花沒讓羅振宇下車。羅振宇卻從容不迫,堅持要親自和群眾對話。張華一臉的苦相,說,我先對話,不行,您再上。電視台記者扛著攝像機攝像,被氣憤的群眾奪下。這時耿玉龍也來攪亂場,走到群眾身邊高喊,哪個人敢動市縣領導就叫哪個人滅亡。他身後的礦工就舉起鐵掀高喊,誰動打死誰。群眾裡就躥出五六個年輕人,三個人一班死抱著張華、楊風花,說,礦工動手,我們就打死你們。車裡的羅振宇就跳下來,揮手一呼說,你們冷靜點,有話朝我說,我是市委書記。群眾呼啦一幫子圍住羅振宇說,你下令讓礦工退下,我們就保證你的安全。羅振宇就讓群眾閃開,朝耿玉龍走去。耿玉龍在電視上見過羅振宇,一見羅振宇過來,趕忙上來迎接。市委書記不知道他是礦主,但知道他是礦工的組織者。就厲聲說,我以市委的名義下令,你率你的人後退300米。耿玉龍說,我們退了,老百姓會對你們下手。羅振宇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們先後退,別管我們。耿玉龍一招手,礦工便後退了。群眾又簇擁著羅振宇回到小車旁邊。羅振宇扯著嗓子喊,這裡的鄉黨委書記、鄉長呢?書記、鄉長哭喪著臉被堵在鄉政府的大門裡。有群眾的嘈雜聲,小孩兒的哭叫聲,他倆沒聽清羅振宇的話,又無法來到市縣領導身邊。被群眾抱著後腰的張華、楊風花大罵鄉黨委書記、鄉長無能,走到哪兒哪兒亂,非撤職不可。這個時候,全縣300多名全副武裝的幹警由公檢法三長帶領已來到現場,使剛緩和了點的場面又緊張起來。面對手持武器的幹警,群眾怕遭到不測,七八個人又圍緊羅振宇說,他們抓我們的人,我們只有委屈您了。羅振宇說,一個不抓。縣公安局長離羅振宇遠點,離張華、楊風花近點,聽不見羅振宇的話,只聽到張華下令,保證羅振宇的安全。公安局長拿起手提喇叭高聲喊,鄉親們,快把市委書記放了,不然我們就抓人了。有個青年群眾一個箭步衝上去,把公安局長的喇叭奪下,迅速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擱到縣公安局長的脖子上,虎著臉說,你抓一個人,我就先殺了你。我當過偵察兵,快下令撤回你們的幹警。縣公安局長臉色蠟黃,趕忙舉起雙手鼓足勁喊,幹警們後退!幹警齊刷刷地後退。站在外圍的耿玉龍見幹警們撤退了,就按捺不住自己。一揮手,喊,礦工們上,保證首長的安全。誰打市縣領導就打死誰。打死一個,獎金5萬元。礦工們又排成兩列,齊刷刷地平端著鐵掀往前行進。說時遲,那時快,熊天寶和袁紅軍正好趕來。小車是開不過來了。他和袁紅軍跳下車,直奔現場,來到礦工們後邊,撥開隊列,擠到前邊。熊天寶一見耿玉龍是領隊的,順手搶過耿玉龍的喇叭握緊。對耿玉龍說,你想幹啥?快叫你的人停下。耿玉龍說,熊書記,前邊市委書記、縣領導被虎丘莊的村民扣下了,要出大事的。熊天寶說,你率這麼多的人前去解救,才會出大事的。見耿玉龍沒有下令停止的意思,熊天寶火了,大聲說,耿老闆,我叫你一聲親爹,你叫你的人快停下!耿玉龍怔住了。袁紅軍幫襯說,熊書記沒害你的意思。耿玉龍才轉過身揮手讓隊伍停下不動。熊天寶一溜小跑向鄉政府門口人群聚集處。現在也真說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了。他見到了公安局長被刀子架脖子的狼狽相,見到了檢察長、法院院長及幹警一邊站著不能妄動的尷尬相,見到了張華、楊風花被群眾抱著的難堪相,見到了羅振宇被群眾團團圍住的無奈相,見到了老的少的高的低的焦急相。他知道面對這劍拔弩張的緊張場面,只有站在群眾的立場上,同情弱者,才能避免衝突,這個時候只有動真情說骨頭話,群眾才能信。他騰騰地快步跨上小轎車上,舉起高音喇叭,扯開喉嚨喊道,父老鄉親、鄉親父老同志們,我當副縣長時曾在辛莊鄉搞過扶貧工作。現在是管公檢法司的縣委副書記,名叫熊天寶。現在大家聽我幾句勸,大家選出五位代表,其餘的都回去等候。有什麼需求,一切找我說,還有曾在辛莊鄉當過黨委書記,現任副縣長的袁紅軍同志也在這兒,不用擔心。現在我宣佈公檢法的幹警全部撤走。礦工也要撤走。同時,也懇求群眾把我們的市委書記、縣委書記、縣長的圍解了。有個高個子群眾仰起頭問熊天寶,你說話管用嗎?熊天寶又喊道,如果我說的話不管用,大家可以把我的頭割下,或者從我身上踩過去。他又重複地強調,公檢法的幹警快點撤走,礦工們也快點撤走。幹警在三長的帶領下,迅速掉頭走了。圍困羅振宇、張華、楊風花的群眾也迅速散開了。唯獨礦工由於耿玉龍沒下令,還紋絲不動。熊天寶蹦下小車,快步跑向耿玉龍率隊的礦工喊,耿玉龍,快叫你們的人撤。耿玉龍關切地說,我們撤了,你怎麼辦?熊天寶說,我沒事,你就走吧。耿玉龍這才下令撤人。熊天寶轉回身,到羅振宇、張華、楊風花面前說,你們快上車走吧。羅振宇握著熊天寶的手說,這裡全指望你了,一切以群眾說的為準!要穩妥地處理好這個突發性事件,絕對不能發生意外。小車一發動,群眾自覺地閃開一條路,讓小車過。望著小車消失了,熊天寶來到鄉政府辦公室,開始與五位群眾代表商談兌現村民的要求。不一會兒,協議議定,虎丘莊前街硬化水泥路面。後街凡房牆出現裂縫的房子,每間包賠8000元。願建新房的,由鄉村兩級負責重劃新宅基地,村民掏錢搬遷,建設新居。三天後,由熊天寶、袁紅軍現場監管給村民兌現。
23協議達成了。熊天寶代表縣、鄉、村三級組織簽了字畫了押後,群眾也準備散去回村。這時,耿玉龍不放心熊天寶、袁紅軍的安全,派兩個帶班長前來察看情況。正與起步散去的上千名群眾相遇。兩個煤礦帶班長還戴著安全帽,扛著鐵掀、耀武揚威的樣子,遭到了群眾的憤激。一個群眾一喊打死他們,都是他們煤礦給找的禍害。群膽如天,呼呼啦啦三四十人衝上前拽住一個低個兒帶班長把他扳翻在地,拳打腳踢,片刻帶班長便嗚呼哀哉了。高個兒帶班長利索,見勢拔腿就竄。熊天寶送五位代表出鄉政府大門,見狀,知道耿玉龍不會善罷甘休,立即下令讓人把死者快速送到鄉衛生院。並高喊道,誰也不能說把人打死了。人命關天,出手的群眾感到事戳大了,二話沒說,有兩個人抬起屍體就往鄉政府一側的鄉衛生院跑。後面二三十個人跟著。大個子帶班長跑回去,把這裡發生的情況向還沒走出鄉政府所在村的耿玉龍說了。頓時,耿玉龍大怒,立即號召八百多名礦工重新打回鄉政府門口,截住虎丘莊還沒走完的幾百名村民。好在熊天寶在,他朝向怒氣沖沖的耿玉龍走去,碰面雙膀子摟住耿玉龍說,玉龍,你的礦工頭上被打了一個小窟窿,我派人把他送進鄉衛生院正在包紮。快叫你的礦工都回去。如果你不讓你的人都回去,那麼咱倆就先拼了命吧。袁紅軍也在一旁近乎哭著說,你就聽熊書記的話吧,別釀成大禍呀,他不會害你的。你的人確實頭上只有一個小窟窿。熊天寶鬆開了耿玉龍,耿玉龍向礦工們振臂一呼,都回去吧,沒事的,我和熊書記到鄉醫院看看傷者就一同回來。
礦工和村民都散去了。熊天寶、袁紅軍和耿玉龍一塊兒到鄉衛生院院長辦公室。熊天寶向耿玉龍說了真相。耿玉龍沮喪地說,是我害了他呀。熊天寶勸解道,當時我要告訴你他被打死了,你一激怒,礦工們也激怒,被打死的會是很多手無寸鐵的村民。那時候,你我就全完了。因為咱倆還有袁紅軍也在現場呀。包死者20萬元,這個錢由縣財政出,不用你掏。你只負責做好死者家屬的善後工作。玉龍啊,今天我才知道,出一身冷汗是啥滋味了。我出了好幾次冷汗,後心都涼透了。好在是你也在場,咱們感情深了,有難共同承當。耿玉龍低著頭說,今天的事情我也後怕,不是你來真打起來,群眾至少能死傷一半,那殘局就不好收拾了。
一個月後,熊天寶因處理突發事件、救市委書記有功,市委書記點名提拔他為林河縣縣長。縣長楊風花提升縣委書記。縣委書記張華平調到市委任市委副秘書長。熊天寶表面上高興,但內心憂慮,現在的縣委書記楊風花不如原來的縣委書記張華誠實厚道,他和他能不能長久地拴在一起真心實意地共事呢?熊天寶心裡「咯登」震顫了一下,紀檢委的人找,準沒好事。但很快熊天寶心裡又踏實起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反正自己不腐敗,你們讓說啥情況也無所謂。第五章較量24官場無朋友,有的只是權力之爭與你升我降的較量。0第五章較量0暗香浮動
熊天寶算有了體驗。他當縣委副書記管政法線時,楊風花還是縣長。一個鄉長挪用公款20萬元兩年以上給小舅子做生意,群眾舉報。縣檢察院反貪局去查。楊風花來找熊天寶說情,讓鄉長把20萬元退回,別追究他刑事責任。熊天寶親自找縣檢察長周旋此事,按楊風花的意圖結案,為的是和楊風花親密關係。因為縣長管錢,公檢法司的部門都離不開楊縣長的一支筆。一個鄉黨委書記的兒子在縣交通局當通訊員,無端把交通局辦公室主任打成重傷。楊風花上場找熊天寶,說讓包賠醫療費算了,千萬別抓人。熊天寶又上場找縣公安局局長調解,讓楊風花滿意,為的是和楊風花再貼近關係。
上場處理這兩件事,熊天寶都未把楊風花的吩咐露出來。事後,楊風花還拍著熊天寶的肩膀說,夠意思。我也是沒法兒的法兒。鄉長、書記來求我,我只得求您了。熊天寶心裡明白,那個書記和鄉長為什麼不來找我,還不是怕我秉公執法對他們不利。他們求你楊縣長,你楊縣長就不講原則,為他們說情,這裡面的貓膩兒,不是傻瓜,誰都能看出來。
現在楊風花成了縣委書記,熊天寶成了縣長,他更想和楊風花把關係搞鐵。楊風花打了個電話,說給縣環保局撥20萬元經費。熊天寶二話沒說,叫來縣環保局局長便批了條子。儘管熊天寶知道縣環保局的經費早花超了。楊風花寫了張便條,說給他的倆拐彎親戚安排工作。熊天寶叫來人勞局局長,一個安排到土地局,一個安排到縣水利局。儘管熊天寶知道,這兩個人,一個是高中畢業,一個是初中畢業。
可熊天寶萬萬沒有料到,他和楊風花的關係只維持了半年,便對立起來。
當縣長了,畢竟是縣裡最高的行政長官,得給群眾辦點摸得著看得見的實事。於是熊天寶上任之初,給全縣行政機關事業單位的幹部職工每人平均漲了100塊錢的工資。據他瞭解,全市六縣二區,數林河縣的幹部職工工資低。低到每月比外縣的幹部職工少拿400元以上。他與人勞局長商議,每年給每個幹部職工上調100元。用三年時間,與外縣的行政事業單位持平。熊天寶還沒實施,楊風花便把他叫到辦公室,不留情面地批評說,你這叫收買人心,為日後陞遷拉選票。全縣幹部職工包括教師在內有1萬多名,每人每月100元,全年是多少?1000多萬元出去了。拿這1000多萬元建學校能建多少座樓?熊天寶的臉一時紅得像豬肝。辯解也不是,不辯解也不是。收買人心為陞遷拉選票,壓根兒扯不到一塊兒的事兒。要說安撫人心還差不多。這件事,真正動因除了想給幹部職工謀點福利外,還有一個就是他被選上縣長的當天,幾位現職的人大的正副主任和退居二線的幾位人大原正副主任,圍著他提出來說,熊縣長,你這一屆縣長,干其他事不幹,我們不管。但有一件事,你必須得幹好,給大家漲工資,與外縣拉平。熊天寶當場回答說,我盡力而為。壓縮一切開支,也得給大家解決好自己的切身利益。熊天寶覺得一上來就和書記鬧僵也不妥,在官場上混,得有忍耐性。自己是縣長,但在黨內是縣委副書記,還得聽書記的。就很不自然地說,楊書記,我可沒有啥不健康的想法。你說不漲就算了,今後可以視財力而定緩辦嘛。楊風花一本正經地說,不是緩辦,而是堅決不能辦。什麼時候我們把貧困縣的帽子脫了,再議工資的事。要告知全縣行政事業單位的幹部職工,工資再低也比下崗職工強,更比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強。
熊天寶只得順著說,那是的,那是的。
25如此,熊天寶上任後辦的第一件事就泡湯了。他不灰心,既然你楊書記提出來不漲工資的1000多萬元能建學堂,我為何就不能提出來為父老鄉親排憂解難。於是,熊天寶想到了村村通工程。熊天寶讓縣交通局局長粗略統計了統計,全縣16個鄉鎮452個行政村,有三分之二的村都是土路。一到雨天,泥濘不堪,別說通車了,連人都難以行走。村村通工程全縣得2000萬元,熊天寶吩咐縣交通局局長先拿一個村村通工程實施方案。可方案還沒有看到,楊風花便親自來到熊天寶的辦公室,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這叫政績工程呀。你搞村村通,2000萬元不夠。在公路方面國道由國家出錢,省道由省裡出錢,市道由市裡出錢,縣道由縣裡出錢,鄉里村村通,由鄉里出錢,村道由村裡出錢。這也是上面定的原則,我們何必多此一舉呢?有這2000萬元,我們扶持兩家民營企業會收到很大的效益啊。
熊天寶納悶,心裡琢磨,你楊書記不是經常在全縣大會上喊著把群眾的利益系心上嗎?修橋鋪路解決群眾行路難,交通興,經濟興,怎麼叫政績工程?照這樣解釋,全國各地到處修高速公路,那又是誰的政績工程。為民辦事叫政績工程。那這樣的政績工程也應該干。但為了不與楊風花鬧翻,熊天寶努力克制住自己,心平氣和地說,那好,村村通工程就不實施了。
熊天寶一時心裡感到很惆悵,但他還是堅持要繼續行使縣長的職責,想謀劃點事。他覺得現在行政事業單位的財政管理模式,跟當年共產黨領導的紅軍之後的隊伍模式差不多。紅軍到抗日戰爭時布了四個革命的蛋,八路軍、新四軍、游擊隊、敵後武工隊。八路軍相當於現在的財政全供,新四軍相當於現在財政差額供給,游擊隊相當於現在的自籌自支,敵後武工隊相當於現在的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在財政管理上,同一個單位一局多體的財政供給形式佔了全縣的二分之一以上。熊天寶感到,這種差別,都是人為的,弄個全供指標,就覺得比別人高了一籌。弄個自籌指標,就覺得比別人低一等。所以,熊天寶決計,全縣所有行政事業單位的財政管理體制應該一致,不管是差額、自籌還是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統統都納入預算內管理。有收費的單位,一律定收費目標,然後都按財政全供發工資,消除人與人之間的待遇差別,取得和諧。熊天寶向財政局長說了此事,財政局長喜形於色,笑容可掬地講,這樣就好了。單位與單位之間平等了,幹部職工人與人之間也扯平了。過去,好的自籌單位收費收得除開了工資,還想全部要回上交的款,不給,就與我吵。差的自籌單位收費上交得少,連工資也發不齊。也來找我想給補點錢發工資。不給也跟我大吵大鬧,這下都平衡了。
熊天寶很高興自己的得意之作,沒料到上午與財政局長談了此事,下午楊風花又把他叫到辦公室訓話。你想當改革家嗎?歷史上的改革家有一個好下場的嗎?商鞅被五馬分屍,王安石被撤職,譚嗣同被殺頭。多種多樣的財政供給形式是我們林河縣發明的嗎?你這樣一改革,各單位的人員工資供給渠道一樣了,誰還有積極性幹工作?維持現狀,和其他縣一樣。他們要改革了,我們改革也不遲,在改革方面誰當領頭羊誰找麻煩。
這等於又堵了熊天寶要創新的路。熊天寶心裡說,你天天大會小會講改革開放,真有一點改革了,你又反對,你真是葉公好龍,說的和做的不照。但嘴上還說,楊書記,我這只不過是個想法,並沒有急於去操作。
楊風花口氣即刻緩和下來,說,想法可以,但不能去落實。
楊風花走了。熊天寶心裡覺得很不是滋味,翻來覆去地想,自己究竟在哪錯了?連著三件事都未出籠就黃了,是不是自己該先給楊風花請示而沒請示,楊風花著急了才來阻攔的?可他又想,這都是他職權範圍內的事,他應該有這個主動權的。
26熊天寶正在思忖下步工作的著落點,人勞局長和財政局長突然來找他,異口同聲地說,熊縣長,不好了,今後我們該咋辦?
熊天寶便用手示意他倆坐下,然後讓他倆慢點一個一個講。
財政局長說,楊書記下令了,今後各單位除預算內撥款外,支1000元以上得先給楊書記請示。
人勞局長說,楊書記發話了,今後各單位新安排人,必須有楊書記的批條。
熊天寶沉思了會兒說,你們說怎麼辦?
人勞局長、財政局長齊說,我們沒法。
熊天寶心想,你們沒法,實際上就等於傾向楊風花。來我這裡就是替楊風花報信給我的。你們兩個不打自招都是擁護楊風花的。怪不得我與你們剛談了工作的打算,楊風花就會來找我截。原來都是你們給楊風花打的小報告。還有那個交通局長看起來也是楊風花的心腹。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己還年輕,楊風花已50多歲了,為了自己的將來,還是先嚥了這口氣吧。於是熊天寶不冷不熱地說,你們沒法,那就照楊書記的指示辦吧。回到家裡,熊天寶對妻子黃鸝說了這件事的始末。黃鸝說,這說明咱在林河縣還沒有根。楊風花原來當過組織書記、縣長,誰提拔不經過他的手?他根深蒂固了。這人還個性特強,權力慾又特大。你可能不知道,他當縣長時,跟縣委書記公開要幹部任免權,各行政事業單位局長得他定。各鄉鎮的鄉鎮長也得由他定。你就沒有想一想,多數局長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不聽人家的話,能聽你的話?
熊天寶心裡依然不服,又把他自我感覺是知己的常務副縣長袁紅軍叫到家裡談論此事,想聽聽袁紅軍的看法。
袁紅軍直言不諱地說,老百姓都知道縣裡四大班子的格局,黨委坐船頭,政府岸上走,人大蕩悠悠,政協親個夠。這事你應該事先請示楊書記才為上策。
熊天寶就有點生氣,說,這個我清楚,縣委定事,政府幹事,人大議事,政協看事。你說我是一縣之長,大小事都得請示縣委書記還不如回家做飯去呢!
黃鸝一旁勸解道,你不是讓人家來替你解憂的嗎?我覺得袁縣長講得在理。楊風花這麼一個權力慾強的人,你不請示他,又要傷筋動骨開拓創新辦大事,他能讓你辦成嗎?你真辦成了,還顯他嗎?
熊天寶坐在沙發上,呷了一口茶,口氣緩和地說,那你們說,我今後只有聽從楊風花的安排,我自己就不能自作主張做任何事了。
袁紅軍說,你要是想接他的班,弄個縣委書記幹幹,只有忍辱負重,事事向楊書記匯報了。他點頭的事,你就急辦;他模稜兩可的事,你就緩辦;他竭力反對的事,你就停辦。他倡導的事,你就重辦。
熊天寶說,聽你們的話,圓滑,見風使舵。黃鸝說,啥事也不是絕對的。你力所能及的事該辦也得辦點。要不,誰還認你這個縣長。
袁紅軍接著說,不影響大局的事,你該表態的還得表態。不行,遇事,你讓我先去試探試探反響,你再定奪。
熊天寶長歎了一聲說,邊走邊說吧,我也不能無所事事不作為。
27翌日上午,熊天寶坐到辦公室裡,焦躁不安,感到很無聊。便走出辦公室,向縣委、縣政府南大門走出去。春天了,陽光格外地亮麗、柔和。通道兩側直溜溜挺拔的白楊樹青枝綠葉展示著昂揚向上的精神。熊天寶見到機關大院熟悉的面孔不論喊上名的還是呼不上名字的,都報之以燦爛的一笑,給人一種親和的感覺。他靈機一動,便向南大門東側信訪局走去。這幾年,上邊對下邊信訪工作、計劃生育、綜合治理實行的是一票否決制。前不久,鄰縣就是因為有群訪數百人堵省政府的大門,信訪工作被否決。縣委書記提拔副市長的事就吹了。而縣長升縣委書記的事兒也停了。熊天寶想,你楊書記不讓我幹大事,我做點具體事總沒錯吧。今兒個我就到信訪局值班,親自接待來訪群眾,力所能及不影響全縣大局的事,我還是能表個態處理的。要不然,自己當這個縣長不太窩囊了?反正我比你縣委書記年齡小得多,熬也得把你熬走。
縣長坐鎮信訪局接待室接待來訪的群眾,還是破天荒。此前,按規定,每月有兩個縣領導接待日。一般都是來個縣領導副職,縣委書記、縣長不來,怕群眾纏住不放,出現難堪,沒了後退之路。
縣信訪局長既興奮又憂心,興奮的是平時找縣長要個錢匯報個工作,不容易見,現在縣長親自登門,至少對信訪局的工作是一個鼓勵。憂心的是,待會兒怕幾個老上訪戶糾纏住縣長不放。信訪局長把熊天寶讓到自己的辦公室裡說,你今兒個能來,就說明你對我們信訪工作的重視,同時也是對我們工作的支持。
熊天寶坐到沙發上滿面春風地說,你有事就講。信訪局長從熱水器裡接了一杯水放到熊天寶面前的茶几上,努努嘴一臉歉意說,熊縣長,你就坐到我辦公室待會兒,千萬別到接待室去。
熊天寶問,為什麼?
信訪局長答,有幾個老上訪戶見領導就喊叫,不講理。
熊天寶問,老上訪戶老到什麼程度?怎麼個不講理?我倒想會會他們。
信訪局長說,老上訪戶可有十幾年的歷史了。有一戶老兩口子,信訪局沒有成立前就一直找縣裡主要領導攪鬧,時間長了,已經到半瘋半狂的地步了,你還是不見他們為好。
熊天寶說,稀罕,上訪了十幾年?我今天非見見他們不可。
熊天寶欠了欠屁股,還未站起來就聽到門外一個女人歇斯底里地喊叫聲,縣長來了!縣長來了!叫我見見,叫我見見。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入了土。
熊天寶站起來快速拉門出去,看見一瘦弱老男人和一瘦弱老女人並排在走道裡站著。老男人有七十來歲,老女人有六十來歲。老男人頭戴綠軍帽,身穿軍綠色衣裳,腳穿綠色解放鞋,左胸前掛著型號不一的陳舊的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紀念章四枚。老女人沒戴軍帽,也穿一身軍綠色衣裳,頭髮蓬鬆,面色蠟黃。一看就知道是個缺乏營養的人。
熊天寶說,我就是縣長,有什麼事……還沒等熊天寶把話講完,老女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吶喊,我冤枉啊,你們當官的不能這樣對待吃過糠、扛過槍、過過江、受過傷的老革命軍人啊!熊天寶讓她起來,她偏不起來。老男人讓她起來她也不起來,嘴裡不停地喊,不給解決就是不起來。老女人仰起臉來,熊天寶見她眼裡無淚,明白她這是做戲,目的是叫人同情她。信訪局長咬住熊天寶的耳朵小聲說,她見領導都是這樣子,半瘋兒,給她幾十元錢就能打發走。老男人是離休幹部,她是家屬。
老女人見狀,又喊道,信訪局長又說我的壞話了。你們官官相護。
熊天寶心裡有數了,就半開玩笑說,老嫂子,現在又不是過春節,磕啥頭?要是過春節,你磕一個頭,我給你10塊錢。
老女人停止了喊叫,說,我現在給你磕頭,一個頭只要1塊錢。
熊天寶心裡竊笑,這是個財瘋兒,要錢不要臉。
老男人臉一沉,厲聲說,站起來,丟人!
老女人站起來。
熊天寶隨即說,咱們到接待室談去。
接待室有個圓桌,熊天寶坐在圓桌北邊,老男人老女人坐到圓桌南邊,信訪局長坐在圓桌東邊。記錄員坐到圓桌西邊。
老女人提出信訪局的人不要在場,他們袒護農業局的領導。
熊天寶擺了擺手示意信訪局長和記錄員出去。
接待室只剩下熊天寶和兩個老人。熊天寶雙手攤在桌面上,說,你們誰講情況。
老男人要張口,老女人「啪」地拍了老男人的肩膀一下說,讓我先說。老男人就閉口不言。
熊天寶想,這老男人是個怕老婆的人。得先壓壓老女人的氣焰,就說,老嫂子是你吃過糠、受過傷,還是老大哥是?
老女人嘴不饒人,說,當然不是我,他革命有功,把青春獻給共產黨,人老了,我替共產黨照顧他,我也是有功的人。
熊天寶心裡說,今兒個,還真遇到難纏戶。但依然心平氣和地說,你也有功,也有功,你就先說吧。
接著,老女人竹筒倒豆子般的滿嘴噴著唾沫星子講起來。熊天寶一正面瞧她,就有噁心的感覺,但還是耐著性子仰望著她聽她絮叨。
她說她男人1947年參加革命工作,當了解放軍;1950年抗美援朝又當了志願軍,排級幹部。家是山西運城的。1956年轉業到縣農業局,農業局裡的人排擠壓迫她男人,讓她男人到鄉里農技站,「文化大革命」還給她男人戴過高筒帽子游過街。「文化大革命」結束了,還不讓她男人回農業局進縣城。1990年讓她男人回來了,不給安排家屬房,只給一間平房。農業局蓋了好幾幢家屬房也不給她男人。十年前分給她男人兩室一廳家屬房,還給她男人要1萬塊錢。掏錢,她和她男人就不要,按老幹部政策,她男人該住三室一廳,100平方米以上的家屬房的。現在農業局給的家屬房不到標準,還要錢,她就是要告要上訪。不住不住不住就不住。要包賠人家老革命青春損失費。過去把老革命打成右派也得賠錢。
看樣子,再不截住這老女人語無倫次的話,任她跟機關鎗似的絮叨,一上午也不夠。於是,熊天寶果斷地用手輕輕地拍了拍桌子大聲說,我聽明白了,農業局給你們分配了兩室一廳的家屬房,達不到標準還要一萬塊錢,是不是?老大哥,你還有話說嗎?
老男人搖搖頭說,我老伴說的話代表我,將來我死了,我的財產也給了老伴,其他人誰也不能要。
熊天寶聽話聽音,這老人被老婆左右了,已沒了自己的思想,跟他再講什麼也是多餘,便說,1萬塊錢不掏,你們要了兩室一廳的房子住不住?
老男人說,不住,得三室一廳。
老女人站起來指著老男人的鼻子說,住!只要不要那1萬塊錢。老男人說,中,住,住。
熊天寶說,這樣,兩天時間我就給你們解決了。
老女人瞪著眼珠子驚喜地說,一星期給解決了,我們也等。
送走了老男人老女人,熊天寶又來到信訪局長辦公室裡進一步瞭解情況。
這老男人初中畢業,原在閻錫山部隊當兵,1949年3月被解放軍俘虜後又參加了解放軍,抗美援朝又上了戰場。1956年轉業時,是個排級幹部,1957年反右時,因他會點書畫藝術,對公安局長有點意見,便畫了一幅諷刺畫,貼在牆上。畫上內容,畫一個女人偷東西,屁股上被插著一把匕首。畫上這個女人酷似公安局長的妻子。公安局長一怒之下,便抓了他當右派,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後,才給他平了反。他一直未結婚,直到改革開放後,才娶了那個老女人。結婚時,老男人58歲,老女人48歲,老女人嫁給他之前已嫁過4個男人,都是男人嫌她嘴好罵人,好吃懶做和她離了婚。老男人轉業到縣農業局,成了右派後到鄉農技站改造,平了反後,又調回農業局。農業局起初蓋家屬房時,他不要,他覺得住著公家一間房子,水電費全免,挺合算的。娶了老婆後,農業局又蓋家屬房,他提出來要。家屬房的地皮錢是農業局出,房子的成本款得住戶集資,三室一廳得10萬元,兩室一廳7萬元,按老幹部政策,他的標準是45平方米,現在給他分的兩室一廳是76平方米,別人7萬元全掏,他1萬塊錢也不拿。農業局為了照顧他,考慮到他無兒無女,連天然氣、水電都給裝好了,還給他掏錢裝了鐵皮門。農業局領導研究,他不掏1萬塊錢也可以,但不給辦房產證,住到他們兩口子死了歸公家。老兩口子不同意,還跟農業局局長、老幹部局局長、主管副縣長、縣委書記大吵大鬧。提出來不但不拿一分錢,還得住兩室一廳,還得辦成個人名下的房產證。他兩口子不住家屬房住著公家一間辦公室也行,可他們又到外面租了兩間房子,每月200塊錢房費也讓農業局給報銷,租了六七年花了1.5萬元。主管副縣長定了,只要他兩口子順利住進二室一廳,房租費全給他們報銷,水電費也給他們報了。他們還是不住,一直上訪纏領導鬧領導。領導急了,專門組織縣委組織部、人勞局、農業局、縣委辦、政府辦召開了聯席會,並寫了紀要。紀要明確規定:他們有家屬房不住,從即日起,房租費一概不報。
熊天寶聽了半天,明白過來,這老兩口子確實是得寸進尺,無理取鬧。當壞人時很老實,當好人時不老實。但對待這種不講理但又有點功勞的,仍只有公家吃虧,讓他們沾光,才能解決了問題。於是,熊天寶就對信訪局長說,這個老大難,我特事特辦,你把農業局局長通知過來,就說我在這兒等他。
片刻,農業局局長來了。熊天寶下命令般的說,解決這個老大難戶我做主了,1萬塊錢免了,房產證給他辦了,在外邊的房租費也給他解決了。我看他這個老革命還有啥話可說。這錢,下個月我讓財政局多撥付給你們,不讓農業局掏。局長無話可說,頻頻點頭,表示贊成。
28農業局局長走了。接著,熊天寶又接待了三個老上訪戶,都快刀斬亂麻處理了。
一戶是東郊鄉一個村的六十多歲的老農,狀告鄉政府把他老母親嚇死的事。老農的母親是1994年2月11日去世的。但鄉殯葬改革辦給老農家下的火化通知是1994年2月1日。看起來這是鄉殯改辦的工作人員的失誤,讓這個老農抓住了把柄,上訪了五六年,沒人理會。熊天寶琢磨了一下,也不能一味地指責這個老農是刁民,工作人員粗心大意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最後熊天寶來了個折中調和法,老農母親喪葬費花了3000元,鄉政府負擔一半,幾年來上訪的車票費1000元,由縣財政報銷。老農很滿意,一連給熊天寶作了好幾個揖。
一戶是縣環保局職工,70歲了。他在局裡有間宿舍,鋪了地面,換了鋼窗。11年前,局裡清房,他要求包賠點損失,劃一道兒就行。但局裡拒絕,強行把他屋裡的物品扔出了房。他一直上訪,無人理睬。老職工主要是心理不平衡,局裡在職人員50歲以上人員安排一個子女到單位上班,還每人補2.5萬元買家屬房款,局領導3.5萬元,唯獨沒有退職的人的。所以局裡讓他騰房,他提出了包賠點損失。11年前,他才張口要500元。現在,熊天寶考慮,還按當年的要求恐怕難以收場。仔細推敲一下,環保局處理問題也不公平。福利事也不能顧此失彼,沒有原則。比方補家屬房款,夫婦一方,只能有一方享受,你這樣查人頭補,肯定有雙職工的兩頭都得。熊天寶單刀直入,答應給老職工解決2000元損失款。並讓老職工誰也不要找,直接找縣長。老職工眼裡泛著淚花,感動得直喊熊縣長是清官。
一戶是西郊鄉一個村婦,40多歲,狀告她男人強姦她。一面說一面哭一面笑,說強姦她時,前半截她不願意,後半截她願意。
熊天寶哭笑不得,這村婦神經有毛病。立即下令縣公安局和縣衛生局聯合出動,對村婦採取強硬措施,把她送進精神病醫院治療。等人和車來了,往車上拽村婦時,她又吶喊,她不上訪了。熊天寶對公安局和衛生局的人高聲說,給她檢查檢查,她不住院可以讓她寫上保證書,再上訪勞教她。那村婦就癱在地上。
一上午時間,熊天寶解決了四戶老大難信訪戶。工作高效,令人驚歎。縣信訪局作為一條信息上報給市信訪局。市信訪局為了抓信訪工作先進典型。專門發了通報表揚,並把此事整理成典型材料交給市日報社和市電視台、市電台廣泛宣傳。一時熊天寶又名聲大振。各縣區的縣區長都來找他討教。他笑了笑說,信訪工作老大難,老大一抓就不難。信訪工作實際上就是人治,人治要取得成就,兩個字,妥協。熊天寶還說,現在不是魯迅時代了,魯迅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現在改革開放的年代,到處都有路,只是路被人為地斷了。我們當官的任務,就是專補人為的斷路。這段話寓意深刻,但不難讓人理解。
林河縣老上訪戶有23戶,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事都有。不管什麼樣的上訪人,熊天寶均能對付得了。一個星期他解決了15起。其中最棘手的一起,他也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其實這件棘手的事起初並不棘手,如果在當時鄉政府少拿點錢,再派人上門安慰安慰,也不至於四五年讓上訪人省裡市裡縣裡一直跑。好在上訪人還沒赴京上訪。赴京上訪,上邊壓下來,縣裡也得解決。鄉里計生小分隊聽說上訪人的兒子計劃外懷孕,便組織了二三十個人興師動眾開到上訪人的家,見上訪人的兒子和兒媳不在家,小分隊就抄了上訪人的家。當天夜裡上訪人的兒子兒媳回來傻了眼,兒子要找計生小分隊大鬧,被父親攔住。晚上他到村東頭同學家喝酒,喝沉了,回家一頭栽進一眼井裡淹死了。上訪人找書記鄉長說他兒子被他們鄉計生小分隊逼得跳了井。這個時候,書記、鄉長如果迅速派人調解,人命關天,給上訪人幾千塊錢補助,也就息事寧人了。可鄉里領導偏沒人理會。還說他敲詐鄉里,上訪人上訪到省裡,省裡交給市裡,市裡又交給縣裡。縣裡覺得頭痛,不敢輕易表態,怕引起全縣連鎖反應。因為全縣好幾個結紮戶生病,都來上訪,說是計劃生育結紮引起的,讓他們做鑒定,他們又死活不去。所以上訪人提出兒子被鄉計生小分隊逼死要賠5萬元的事就一直擱置下來。熊天寶覺得時間長了,上訪人的兒子喝多了栽到井裡,還是鄉計生小分隊逼死人,一時很難辨清。所以熊天寶決計還得向上訪人讓步,當場表態給上訪人4萬元。縣裡拿一半,鄉里拿一半。上訪人愉快地接受了。
熊天寶此刻也真理解了花錢買平安這句話的份量。
29熊天寶抓信訪揚名了,但他不知道,有人此時正在暗算他。
老革命住進了兩室一廳的家屬房半月後,突然患腦溢血去世了。熊天寶聞之,特意買了一個花圈親自送進老革命停屍的家屬房,並親自撰寫了一副對聯。上聯寫:不信斯人有斯疾,下聯寫:再來此地無此人。老革命無兒無女,熊天寶吩咐在場的老幹部局局長和農業局局長一定要辦好喪事,開好追悼會,以慰老革命的在天之靈。
熊天寶從老革命的停屍房回到家裡,還沉浸在悲痛之中,他父親就氣喘吁吁地提著一個大黑提兜來了。進門從提兜裡掏出三捆嶄新嶄新的人民幣。父親說兩捆3萬,一捆4萬,共10萬塊錢。昨天下午前後有三個人開著小轎車到家,聲稱跟你是朋友,咱家要蓋房子需要錢,就送來了。三個人都是一個腔調。熊天寶問三個人長得啥模樣?父親說,一個中等個兒,胖臉,小眼,平頭,四十多歲;一個高個子,瘦臉,圓眼,長頭髮,三十來歲;一個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分頭,戴著副眼鏡,三十多歲。熊天寶努力在腦海裡搜索自己朋友圈子裡的人,怎麼也聯想不出具體的人。他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口稱是朋友,為什麼送錢不和自己打招呼?自己何時說過給老家翻蓋房子的事?他又聯想到最近鄉鎮委局換屆的事。可在提拔幹部上,他只有一票,沒任何把握,誰會給他送錢呢?他曾試圖為三個鄉鎮長和兩個委局副局長謀過陞遷,但已經沒戲了。這三個鄉鎮長都很優秀,工作都是一流的。其中一個還被評為省級先進基層幹部。兩個副局長也都很能幹,工作上乘,其中一個還是省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熊天寶去找組織部長推薦三個鄉鎮長到三個鄉鎮當黨委書記,兩個副局長接替已到年齡的兩個局的局長職務。沒想到,組織部長推說得讓組織書記定,組織書記又推說得「老一」定。熊天寶知道「老一」是指書記楊風花。他壯著膽子硬著頭皮又去找楊風花說。沒料到,楊風花冷冰冰地拋了一句話,你說的這五個人,比他們強的大有人在。這等於又否定了熊天寶的推薦。這五個人此前也是分別拿著3萬塊錢給熊天寶,但卻被他一句話擋住,說,你們要不拿回錢,一、我不管你們的事;二、我把錢交到紀檢委充公。他們只好怏怏而回。
現在,誰送給父親10萬元?他們想幹什麼?為什麼來人連字條都沒寫?錢的背後是什麼?熊天寶一時理不出個眉目來。但他潛意識裡冒出錢的殺機來。心頭禁不住戰慄了一下,脊背後就沁出冷汗,涼絲絲的。
熊天寶讓妻子黃鸝給父親下了碗掛麵湯,湯裡打了兩個雞蛋,吃罷就讓父親回老家走了。然後熊天寶提著裝有10萬塊錢的大黑兜,與妻子黃鸝直奔市裡去找黃鸝的姑表兄、現已是市檢察院院長的杜天順問計。
熊天寶和黃鸝把早先收的錢處理法一併告訴給了杜天順,看有無不妥之處。杜天順深思良久,以兄長的口氣建議,這10萬塊來路不明的錢,事不宜遲,立即上交市紀檢委廉潔辦並說明情況。早先的收禮錢處理得妥當,只是辛莊鄉野味酒店汪老闆手中的餘款應即刻以辛莊鄉煤礦老闆的名義捐給本縣希望工程。10萬塊錢可能暗藏殺機,如此處理,將來無懈可擊,絕對能保住政治生命安全。
熊天寶和黃鸝得了主意,上市紀檢委去了一趟,立即打道回林河縣城。車到家屬房門口時,天突然飄起小雨來。下了小轎車,熊天寶沒有急於進小院,而是仰起臉,任小雨往臉上滴,他頓時感到有說不出的酣暢。直到黃鸝喊他快進屋吧,別把衣裳淋濕感冒了,他才慢慢舉步進屋。
夜裡,熊天寶睡了個好覺。
30上午10時,書記辦公會召開了。組織部拿出的方案,大大出乎熊天寶的預料之外。找熊天寶的三個鄉鎮長,改任鄉人大主席,等於退了二線。兩個副局長一個平調到縣政協文史科任副科長,一個平調到縣宗教局任副局長。與熊天寶很少接觸的8個鄉鎮黨委副書記,直接提拔成鄉鎮黨委書記。這8個鄉鎮原黨委書記分別安排到縣直委局任一把手,大多數都是關口重要的委局。鄉鎮黨委副書記大面積直接跳過鄉鎮長職位任書記,在全市各縣都不多見。還沒等楊風花問管組織的縣委副書記意見,他便說贊成這個方案,還誇這個方案體現了憑黨性幹工作、看政績用幹部的原則。楊風花問管紀檢的縣委副書記,也說同意。再問管政法的縣委副書記,也說同意。輪到熊天寶表態了,楊風花不問了。熊天寶躍躍欲試,想說出自己的看法。據他掌握的一手材料,8個鄉鎮黨委副書記都是工作很平常。其中一個分管計劃生育工作被市裡黃牌警告過,一個分管綜合治理工作被省裡否決過,還有一個因亂搞女人被縣紀檢委留黨察看過一年。原8個鄉鎮黨委書記多半工作也是很一般,其中一個初中畢業,混了個黨校函授大專文憑,居然被提名為教育局局長;一個超生二胎,被勒令停職過,居然提名為交通局局長。熊天寶心中彷彿有團火要燃燒。他咬了咬牙,想說出自己的觀點,不管咋講,在縣委系列排位也算二把手,也不管自己的意見被採納不採納,總得說個是非曲直。但他還沒有張口,楊風花便虎著臉瞪著眼拍了板,說組織部拿的這個方案很公平,也很周密,就這樣定了吧。晚上8時召開常委會通過。最後我強調一點,這個會要絕對保密,任何人不能向外傳,以免那些安排不如意的人亂找,打亂了我們的既定方案。今兒個,我還聲明一點,書記辦公會定了的事,原則上不變。大家意見都一致了嘛,晚上常委會上要舉雙手贊成。不能出現雜音。熊天寶心裡默默道,啥意見一致,我還沒張嘴說自己的不同意見,你當班長的就截住不讓說了。要說一致,只能說你們幾個一致,晚上還得與你違心地保持一致,真是魯迅先生當年批判的那種人,損著別人的牙齒,還得讓別人寬恕。但熊天寶表面上還故作平靜狀,面帶笑容,一副很服從的樣子。
散了會,熊天寶坐到辦公室,心裡好像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啥滋味都有。又彷彿有塊東西在心裡塞著,覺得不吐不快。他眉頭緊蹙,暗下決心,晚上常委會上總得放一炮,哪怕沒任何反響,總不能當個泥菩薩縣長,一言不發。熊天寶正在思忖晚上如何才能引起震動,突然常務副縣長袁紅軍走進來,熊天寶還沒讓座,袁紅軍「咯吱」一聲一屁股坐在熊天寶辦公桌對面的籐椅上,衝口就說,熊縣長,犯不上憂愁,就依了楊書記定的鄉鎮委局班子為準吧,把楊書記的權威維護好了,對你將來的前途大有益處。熊天寶立刻狐疑起來,楊風花不是在書記辦公會上攤牌強調了擬提拔調走幹部的情況不准外露嗎?怎麼袁紅軍便很快知道了。他還想去找袁紅軍交換意見、結盟,晚上一塊兒發表不同看法呢。這下完了,袁紅軍還來替楊風花當說客,做他的思想工作。他根本沒把不同意見說出來,楊風花怎會知道晚上他會作對呢。楊風花是有點心裡虛,唯恐他的意圖實現不了。如果他和楊風花真衝突起來,袁紅軍還說不准站到哪一邊呢。你,袁紅軍,真是個勢利客。當初是怎樣救你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呀。熊天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就說,我並沒有和楊書記有不同意見呀!不過,我倒希望你這個常委能講些公道話來。比方明顯有違紀行為的人還能重用嗎?袁紅軍托住下巴頦說,按理說不能重用,保住原來的位置就很勉強了。熊天寶趁著袁紅軍的話說,既然你也認為有違紀行為的不能重用,也有這個良知,那麼,我覺得在晚上常委會上也應該發表一下看法,民主集中制嘛,沒有民主,哪有集中?你說是不是?袁紅軍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說,是是是。晚上您瞧我的態度。熊天寶追問,你真的敢隨著我說嗎?袁紅軍底氣不足地說,敢敢敢。熊天寶笑著說,咱一言為定。
袁紅軍走了。熊天寶又與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分別通了電話,主題詞,一個意思,晚上常委會研究幹部調整時要堅持能者上、庸者讓、劣者汰原則。熊天寶多了一個心眼兒,怕他們是楊風花的心腹,走漏風聲,沒敢透明晚上他要說什麼話,但他充滿力量,熱血沸騰。他想,即使多數常委都聽楊風花的,他也得在會上唱唱反調,不然,他覺得自己的良心就泯滅了。
31傍晚,黃鸝還沒有下班,熊天寶先到家,知道晚上8時有重要會議,須早點吃飯。自己端了個小鍋,擰開水龍頭加了點水,打開天然氣灶,把小鍋坐到上面,又切了點姜、蔥放進鍋裡,水滾了片刻,放了把掛面,又打了一個雞蛋,荷包到鍋裡。掛面熟了,連湯帶掛面舀進碗裡,又放了點醋,加了一小勺雞精,便吃起來。掛麵湯,這是熊天寶幾年來妻子不在家自己做得最簡單也最可口的飯。
草草吃畢,熊天寶看看牆上的掛鐘正是7時整。他用手抹了抹嘴,又到衛生間刷了刷牙,洗了洗臉,整了整頭,對著鏡子照了照,覺得蠻精神的。走到客廳,從衣裳架上摘起件西裝穿上。繫了系領帶,丟掉拖鞋穿上皮鞋,正要拉門往外出,突然兩個陌生中年男子推門而入,其中一個穿紫色夾克的高個兒男子說,我們是市紀檢委的,有個情況需要你跟我們走一趟,說說清楚。另一個穿白色風衣的男子未開口。
熊天寶心裡「咯登」震顫了一下,紀檢委的人找,準沒好事,但很快熊天寶心裡又踏實起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反正自己不腐敗,你們讓說啥情況也無所謂。就坦然地隨市紀檢委的兩位同志上了停在門外的小車。
一個小時後,小車駛進市裡,隔著車窗,熊天寶望到華燈初上、五顏六色的城市夜景。但熊天寶無心流連,他想縣裡的常委會可能還繼續召開吧,如果因為他未參加常委會推遲,那麼至少說明楊風花心目中還有他這個縣委副書記、一縣之長。容不得熊天寶再往深處想,小車七拐八拐,拐進一個小巷中間一座小四合院大門前停住,院內有保安。
院內西屋一間二十多平方米大的屋子,兩張小床,兩張桌子,兩把椅子,頭頂的電燈泡子賊亮,晃眼。熊天寶坐在右邊的床中間,紀檢委的兩位同志坐在床頭桌子前的椅子上。還是穿紫色夾克的高個兒先開口了,我們聲明,對你可不是雙規,說清了就可以回去了。
熊天寶心裡說,這還不叫雙規,已經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說清了就可以回去,反之說不清就不能回去。但嘴上還從容不迫地說,你們叫我說什麼?
穿白色風衣的男子鋪開稿紙掏出筆,突然咄咄逼人地問,前不久,我們接到舉報,在幹部調整期間有人給你行賄10萬元現金,你作何解釋?
熊天寶心想,原來如此,林河縣有人在做我的事情,要陷害我。便很快作出回答,10萬元現金是真,但沒有送給我,而是給了我父親。隨即我和妻子一塊兒把10萬元現金交到你們紀檢委廉潔辦。
穿紫色夾克的男子和藹地說,你是個不貪的官。我再問你逢年過節,包括當縣長之前任副書記期間,據來信揭發說,收受現金,每年不下10萬元。是不是屬實?
熊天寶「撲哧」一聲笑著說,每年10萬元,少了點,準確說,從任副書記到縣長共兩年,每年都20萬元以上,但我都讓妻子到有關部門捐了出去,做了善事。這有據可查。你們沒問還有煙酒。煙酒不分家,凡給我送的,一律拿給部下分享,你們可去家找去,能找出兩瓶好酒,我甘願受處分。
做筆記的男子也親切地說,你是個好人啊。我們相信你,也不再問你了。明天上午,我們去落實一下你說的情況,便讓你走。今兒晚上只得委屈你一下,在此地休息了。
高個兒男子說,你還有啥沒有,沒有就這樣吧。熊縣長,請見諒。
熊天寶心想,還叫我熊縣長,二人一個說我是不貪的官,一個說我是好人。看起來,他們也沒有掌握其他啥情況,少說一事,少解釋一事。就客氣地說,沒什麼,這條件比我在農村蹲點時好多了。市紀檢委的兩個同志站起來,說,那你就好好地休息吧。轉身拉開門就出去走了。
熊天寶又怎麼能睡得著呢?
他想了許多許多,想起來上小學五年級時,有個夏天中午,他獨自一人在村東頭小水塘裡洗澡,圖涼快,游到中間往回翻,雙手快抓住塘邊草時,突然沒了勁,便「咕嚕咕嚕」喝起了水,身子往下沉,還露著點頭。多虧村支書從鄉里開會回來路過此處看見,一把拽住他的頭髮揪上來,他得救了。
想起來上初中二年級時,有天上午,抓教學質量的副校長在他的後排坐著聽課。恰巧他正在看小人書被副校長發現。副校長從後排走過來,猛地踹了他一腳,鑽心的疼。他扯開嗓子罵了一句,疼死你爹了!他被勒令退學。多虧班主任死保他,說他是班上最優秀的學生,不讓他讀下去,將來會少一個重點高中的學生。他被留下了。
想起來讀高中三年級時,一個冬天下午,學校所在村的一個流里流氣的青年男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進他的班級,調戲他的女同桌。學生正在上自習,老師不在,眾人敢怒不敢言。神鬼怕惡人,熊天寶一壯膽子站起來,抓起屁股底下的凳子朝這個流氓砸下去。那流氓頭破血流,立即逃竄。那流氓是當地鄉長的公子。鄉派出所傳喚他,並讓他包賠醫療費140元。多虧學校的校長挺身而出護著他,校長找了縣長,說他見義勇為,應該給予獎勵,不能給任何處分,否則,教師要罷課。他被保下來了。
想起來上大學三年級時,冬天的一個日子,一個講師講授歷史課,漏洞百出,還胡說八道,把課本上的史實否定。他氣憤不過,組織學生罷課。臨到畢業時,這講師竟然找到校長辦公室大鬧,公然提出不能讓他報考研究生,多虧主抓教學的副校長主持正義,說這教師報復熊天寶,應不予理睬。他又被保住了。
想起來當縣裡重點高中副校長時,春節前夕,教育局長主持召開座談會。他針對教師跳槽現象嚴重,當場批評局長說,讓好多骨幹教師轉行,責任全在教育局長不把關口。教育局長當場紅著臉說,我有那麼大的權力嗎?沒有上級領導的批示,我敢放人嗎?多虧縣裡公開招聘鄉長他上去了,不然,教育局長准該給他小鞋穿了。
熊天寶想來想去,想到官場上。他想這官場真如屠場,說不清哪一天政治生命就結束了。多虧妻子黃鸝表兄指點,否則,會被打得措手不及。他想到,人生的路還長,天不絕他,他還得奮鬥。既然選擇了做官這條道,不能就此委靡不振,能回去,還得兢兢業業工作,跟沒事一樣。想到這兒,他睡著了,而且連電燈都未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