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亮剛從北街上轉到小學校院牆外,就聽到對面合作社裡嚷成一片。他趕忙走去,只見裡面黑幢幢的,人影很雜亂,同時有很多人說話。他擠到程仁的跟前,只聽程仁說:「你們這些人呀!做負擔的時候,要你們報戶口,你們怎麼不報。如今麼,一起一起來問。好,請你們大家來評評,爺兒倆光棍,也要算兩戶,咱們全村千來人口,能不能算做千來戶?!你們恨不得把吃奶的娃娃都要算上一戶,好分上二畝水地。你們也不想想,咱們村上能有多少點地嘛!這不是給人找麻煩!」
站在炕角邊的那個年輕農民,看來只十八九歲,並不停止下去,他申辯道:「咱爹種的是李子俊的地,咱種的是江世榮的地,你們不知道?咱們一個炕上睡覺,可是做的兩家活。
咱們老早就是各管各。」
「你趕緊討老婆,生個兒子吧,那不就是三戶了嗎!」是誰在門口也投進來諷刺。
「可不是,今早李振東娘就說,她家得算五口人,因為她媳婦已經有了七個月身孕,這個娃兒也該算進去。咱就說,要是懷了只野貓呢,那老太婆氣得直跳腳。……」這是農會的組織張步高。近兩天來報戶口,說分家了的就一夥一夥的來找他。
「哈……」接著是一陣哄笑。
「你們農會不管?」那個青年農民仍未被壓服下去,氣嘟嘟的不走。
「咱們農會管得可太多了,你的那個東西硬不硬起來,咱農會還得管上一手麼?」張步高得意洋洋地。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色,語氣中的報復味是很重的。他這一句話把滿屋子人都說得大笑了,站在遠處的也聽清了,都響起朗朗的嘩笑。
那個青年感到被羞辱了,他已再不能忍受,氣洶洶的衝到張步高面前,只想伸出拳頭來:「你欺侮人,你仗著你是農會組織,你欺侮人……」
楊亮正感覺得這玩笑開得太過分,想走過去解圍,看見從人群中已經站出胡立功。胡立功一手拉住那個年輕人,一手按住張步高,說:「老鄉,別生氣,老張這個話可真說得不好。你們爺兒是一家還是兩家,農會當然要管,農會得按理說,也不能怕麻煩。農會主任!你們農會還是討論出一個章程來,照章程辦事,對不對?」
「對,胡同志說得對,」程仁也覺得適才鬧得不大好,趕忙來收場,他轉向那年輕人說:「你回去,你和你爹的事,等咱們農會商量了再告訴你。」
張步高已趁勢溜到了外屋,那年輕農民就不好再多說了,卻並不即刻退走,他站在那裡不動。
「你姓什麼?」胡立功便問他。
「咱姓郭,叫郭富貴,咱爹叫郭柏仁。」
「你爺兒倆都是佃戶?」
「是,他們都是種的別人的地,他爹種李子俊的八畝山水地,他種江世榮十畝旱地,一個在南頭,一個在東頭,相隔十里地。」群眾中不知是誰代替他答了。
胡立功又向郭富貴說道:「你種江世榮的地,你要找江世榮去算賬;你爹種李子俊的地,就要找李子俊去算帳。一個戶口兩個戶口沒關係,你懂不懂?」
旁邊的人便附和著胡立功的話:「是呀!你們冤各有頭,債各有主,各算各的,不就結了?」
「咱不會算,咱是會員,農會為啥不給咱去算?咱爹更不成。」
「要算賬容易,你不會,我教你,只要你敢去;農會只能幫助你,卻不能代替你,你明白不?」
「咱一個人去?」
「你怕麼?」
「咱一個人說不上。」
「那麼,你邀幾個人去,……」胡立功正要問還有哪些人是江世榮的佃戶,程仁卻走出來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擠在這裡做啥呀,不買東西的出去,這裡是合作社嘛!」程仁一邊大聲喊,一邊悄悄的拿肘子碰楊亮,一邊就去碰那個年輕人。有些人慢慢的走出去了。任天華點著一盞清油燈走到裡間來。楊亮看見有個三十來歲的人站在房門邊,兩個圓鼓鼓的眼睛四面睃著,勉強賠著一副笑臉,想走進來又逡巡著。胡立功也注意到他,問道:「你找誰?」
「咳,……不找誰,主任,您,……」
「這是咱們的江村長。」站在胡立功旁邊的李昌說了。
「咳……咱就是江世榮,打前年起章品同志就常到咱家裡,還住在咱家裡……」他小聲的嘟噥著。
裡屋外屋一共還剩七八個人,卻都不說話。
楊亮對胡立功使了個眼色,說:「回家去吧。」他打頭裡就朝外走。
「對,」胡立功緊跟了出來,到了院子裡悄聲說:「哼!這些傢伙可活動得厲害呢,小學校裡那個任教員,也不是個好東西。」
他們倆到了街上,街上已經全黑了,他們就大步的朝韓家走去。在到家的轉角處,彷彿有個黑影蹲在那裡,胡立功急聲問:「什麼人?」
那個人卻低低的答道:「放哨的。」楊亮走近去看,果然是個民兵,他已站了起來,楊亮好聲的問:「你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張裕民正在你們那裡呢,董主任也在。」「呵,」他們已經走到了家,楊亮才又低聲的說:「這村子可不簡單,咱們告訴文采和老董,好好的計劃著辦吧。老董回來了更好,他總比咱們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