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孟茹這段時間的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當那天聽說樂樂被灌了醬油以後,她的心中驀然一驚,心想此事該不會又和丁日民有什麼關係吧?孟茹是一個本性善良的人,雖說她很希望能和高明生活在一起,但是卻萬萬不會在孩子身上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情。孟茹也是一個出身於窮苦家庭的孩子,當然能夠體會父母對子女的那種深深的愛意。孟茹原本還想尋找機會逼迫高明離婚,但是經歷了這件事情,她決定暫時先放棄這個念頭。自從樂樂被灌了醬油後,孟茹看到高明身心疲憊、萬念俱灰,整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也十分難受,忍不住打電話把高明約出來,想安慰他幾句,可是高明什麼都聽不進去,他情緒有些失控地對孟茹咆哮:「你知道嗎,這件事情就是丁日民做的,他居然敢動我的兒子,我要是不將他告下來,這輩子就算我白活!」孟茹對高明這種喪失理智的行為沒有責怪,她能理解高明的這種心情,這件事情無論是換作誰都會受不了的,而且她也覺得整件事情和她有直接關係,雖然高明沒有直接將矛頭對準她,但她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她,丁日民也不會和高明結仇,更不會有今天樂樂受傷害的事情發生。孟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任憑高明的發洩,高明常常是借酒澆愁,自斟自飲,全然不顧孟茹的勸阻。高明原本酒量不大,再加上情緒低落,往往幾杯酒下肚就醉得一塌糊塗。他會拽著孟茹的手,悲憤地念叨著:「丁日民這個王八蛋,與我有仇也用不著拿孩子撒氣啊,你就是捅我幾刀,我也能受著,卻偏偏要對我的孩子下手……」孟茹看著絕望而無助的高明,一顆心都快碎掉了。
孟茹思慮再三,終於忍不住找到了丁日民,見面劈頭就問:「高明的兒子是不是你找人做的?」丁日民「哦?」了一聲,很驚訝地問:「高明的兒子怎麼了?」孟茹說:「他的兒子被人灌了醬油,難道你不知道?」丁日民聽了,稍稍感覺有些驚訝,獰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幸災樂禍地說:「真是活該!他不總是在背後告我嗎,我早就想給他點顏色看看了。」孟茹見丁日民這樣的態度,越發認定了是丁日民做的無疑,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姓丁的,沒有想到你是這麼卑鄙的一個人,居然對一個無辜的孩子下如此毒手。」丁日民沒有想到平日裡對他溫柔萬分的美人,今日竟會指著鼻子罵他,他有些惱怒,低聲喝道:「你別瞎胡鬧,我迫害了誰的兒子,請你搞清楚了再罵!」孟茹情緒激動地說:「你敢說這件事情與你無關嗎?我早知道你看高明不順眼,你不想我和他在一起,便使出了如此卑鄙的手段,實話告訴你吧,我不但要和他在一起,而且我還要嫁給他!」孟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想都沒想就一股腦兒地把話說了出去。丁日民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辱罵,不禁惱羞成怒,揚起巴掌用力地朝孟茹扇去,嘴裡喊道:「臭女人,居然敢這樣和我說話。」孟茹捂著臉,用那種仇恨的目光看著丁日民,忿忿地說:「好,姓丁的,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一刀兩斷。」說完之後,孟茹惡狠狠地瞪了丁日民一眼,轉身而去。丁日民也被孟茹搞得情緒激動,本來他就對孟茹與高明在一起耿耿於懷,沒想到孟茹居然為了高明的事情來找他問罪,還指著鼻子罵他,豈能不讓他生氣?
丁日民呼呼喘著粗氣,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座位上。忽然他像想起什麼似的,迅速地拿起電話,撥通了侄子丁猛的手機:「我問你,高明兒子的事情是不是你幹的?」丁猛聽到是叔叔的聲音,立即興奮地說:「三叔,我正要告訴你呢,這次估計那姓高的再也不敢跟你作對了,我給他的兒子灌了醬油……」丁猛的話還沒有說完,丁日民就在電話裡破口大罵道:「淨給我瞎胡鬧,我讓你教訓他,也沒讓你拿他的兒子開刀,以後做事情多給我用點腦子……」丁猛原本以為會得到叔叔的一頓誇獎,沒想到卻碰了一鼻子灰,耷拉著腦袋在電話那邊唯唯諾諾地應承著。
丁日民對他這個侄子很沒有辦法,丁猛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十幾歲就跟社會上的小痞子混在一起,憑著打打殺殺闖出了名聲。這幾年因為有了丁日民的庇護,越發猖獗起來,逐漸發展成為天河市最大的黑社會頭子。只是他這個人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好衝動,很少細心圓滿地考慮問題,雖說這幾年他為丁日民做了不少事,但也捅了不少簍子,甚至連人命案子都惹上了,要不是丁日民暗中安排,找了替罪羊,恐怕他現在還在監獄裡待著呢。撂下電話後,丁日民長歎了一口氣,雖說自己在天河市也是響噹噹的人物,但是對於高明這樣的眼中釘、肉中刺,也讓他感到心煩。任何一個當權者都不希望有人整天告他,他知道對高明這樣的人大意不得,俗話說「打雁的偏被雁啄了眼,陰溝裡也能把船翻」,弄不好自己真的會栽到高明這樣的小人物手裡。
孟茹再見高明的時候,直接說道:「你不是想告丁日民嗎?你就告吧,我絕不攔你,如果不把這個混蛋告下來,真不知道會坑害了多少人?」高明「哦?」了一聲,疑惑地問:「怎麼你的態度變化這樣大,原來你不是不同意我告他嗎?」孟茹說:「我已經和他鬧翻了,他簡直就是一個吃人的禽獸,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和他在一起了,你也要小心點,不要再遭到他的暗算!」高明聽說孟茹已經和丁日民鬧翻,心中不禁一陣竊喜,趕緊又問道:「你既然同意我告他,那你有沒有他違法違紀的直接證據,告訴我好嗎?」孟茹白了高明一眼,說道:「沒有,即便是有我也不會告訴你,你要是想告,就自己搜集去。」說完,孟茹趴在了床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高明對孟茹的態度十分不解,既然她不反對告丁日民,但是為什麼又不給他提供強有力的證據呢?後來高明分析可能有兩種原因,一是孟茹本性善良,和丁日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二是孟茹也害怕捲入丁日民的事件中,影響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事實證明高明的分析還是很有道理的。包括分手後孟茹之所以會哭,就是因為失去了丁日民這棵大樹,今後在仕途上沒有了依靠,讓她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另外,孟茹也為自己這些年的坎坷遭遇而流淚,她不知道今後自己的感情歸宿會在哪裡?
高明看到孟茹十分傷心的樣子,體貼地偎了上去,溫柔地說道:「別哭了,和他分手了,你不是還有我嗎?你放心,從今往後我會對你好的,只要把丁日民弄下來,我就天天和你在一起。」聽高明這麼一說,孟茹馬上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問:「你說的都是真心話?」高明用力地點點頭:「嗯!都是真心話。」孟茹把頭埋在高明的懷裡,萬分疲憊地說:「我有些累了,現在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只想能和你生活在一起,為你生個孩子,哪怕是過那種粗茶淡飯的日子我也願意。」高明懷摟著孟茹,心中湧起了點點感動,他能感受到懷中女人對他的無限深情。
自從經歷了上次被撞事件之後,高明知道丁日民開始對他下手了,他也處處充滿了小心,生怕再次遭到丁日民的報復,他已經看清了丁日民的凶殘面目,知道這個敗類真的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如今的高明,重新對自己的行為進行了審視,他甚至懷疑自己這麼執拗地與一個明顯鬥不過的人作對,是不是一種明智的行為。
沒事的時候,高明常常弄那麼一碟花生米,兩盤小菜,喝得酩酊大醉。他常常在爛醉之後產生這樣的疑問: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完全意義上的公正與合理?人與人之間能不能真正做到互敬互愛,沒有傾軋與迫害?高明想到了小時候樹立的那些遠大理想,他一直以為世界是美好的,生活中永遠會充滿陽光與鮮花、歌聲與歡笑。現在看來,這一切變成了多麼絕妙的諷刺,可笑高明還雄心勃勃地想要為國家和人民做些有益的事情。
當一個人完全失去信仰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頹廢是令人驚訝的,高明就是這樣,他覺得生命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倒是每當看到淑芳和樂樂的時候,他的心情才會平靜些。樂樂最近一段時間恢復得不錯,又能背著書包上學了。淑芳為孩子付出了全部心血,每天變著法兒地給樂樂補充各種營養,樂樂上學她也不離左右,生怕再出現被人綁架的事情來。看著淑芳每天為了樂樂忙裡忙外的樣子,高明忽然很感動,他深刻地領會到這個世界有一種情感永遠都不會變,那就是父母對子女的愛,可能最終你的很多東西都是別人的,但孩子卻始終都是自己的。現在,擺在高明面前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盡量把自己的家照顧好,不能再讓這個飽受傷害的家,再經歷任何的風吹雨打。
公安局那邊依舊沒有什麼消息,高明已經對此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他知道因為有丁日民這層關係,警察不可能為這件案子付出多大的努力。但高明還是在樂樂完全恢復後,將從他口中得知的一些信息,提供給了公安局。據樂樂所講,原來給他灌醬油的是兩個30歲左右的男子,一個高個兒,一個矮個兒,其中高個子那人的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現在孟茹的日子並不好過,自從她和丁日民鬧翻後,高明就成了她全部的精神寄托。可高明顯然不在狀態裡,樂樂事件已經讓他無暇顧及和孟茹的感情。此刻孟茹的心態是複雜的,她一方面很理解高明,一方面也為自己的未來擔憂,畢竟和丁日民在一起也有三年多了,雖說沒有什麼感情,然而一旦離開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會怎樣。孟茹這幾天常常魂不守舍,幾次把鑰匙鎖在了屋子裡,開車的時候還總闖紅燈。她知道自己正在經歷著一次人生轉折,雖然這種轉折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但帶給她的影響勢必會是深遠的。其實,孟茹也並非完全對高明寄予厚望,經歷了這麼多,她當然知道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一種動物。她之所以把寶押在了高明身上,也是一種逼不得已的選擇。這個世界,男人離不開女人,女人也離不開男人,這是任憑誰都無法改變的法則。
孟茹常常手摸著高明的臉頰,含情脈脈地問:「親愛的,如今為了你,我可是什麼都能捨棄了,而且已經和丁日民分了手,你可要一心一意地對我好?」高明說:「你就放心吧寶貝,如今我們兩個走到現在,雖說算不上患難與共,但也共同經歷了一些風雨,如果我對你不好,相信老天都會懲罰我的。」孟茹聽了,滿足地偎依在高明的懷裡:「嗯,我相信你不是那種負心的男人!」
雖然在丁日民的不斷打壓下,高明告狀的勁頭小了許多,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總是在尋找著一切可能的機會,伺機對丁日民進行反戈一擊。沒事時,他會關注報紙和電視上的新聞,每當聽說有哪個貪官被查了,他就興奮的不得了。高明想,那個叫胡長清的副省級幹部倒了;瀋陽的慕馬大案也已塵埃落定,還有那個叫程維高的省委書記、李紀周的副部長,也相繼被中紀委處理……這麼多根基牢固的腐敗分子都能被國家查處,他丁日民區區一個縣處級幹部,查處起來又有何難?高明始終堅信這樣一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多行不義必自斃。」等到一個人胡作非為到了一定程度,惹得天怒人怨了,自然所有的報應都會到來,高明在心裡默默地期待著這一天……
果然不出高明所料,在看似平靜外衣籠罩下的天河市,終於等來了它不平靜的一天。
這一天下午,高明信步走出屋外,正打算曬曬太陽,忽然見樓下一群鄰居們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地不知在小聲議論著什麼。高明走上前去,好奇地問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老大爺將嘴巴湊上前來,很神秘地說道:「你還不知道嗎?出大事了,咱們的興安煤礦發生了嚴重的透水事故,聽說有好幾十號人困在地下呢……」高明一聽,知道肯定又和安全生產有關,聯想到曾聽人說起丁日民入股興安煤礦的事情,馬上意識到這件事情或許是扳倒丁日民的絕好機會。來不及換衣服,高明打車徑直來到了興安煤礦。
一下車,高明就見到有黑壓壓一群人圍在了井口處,不時有哭喊聲傳來。一個中年婦女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他男人的名字。不遠處,正有一些家屬陸陸續續地往這裡趕,他們的面部表情裡寫滿了焦慮與擔憂。那礦井的周圍也早已被人拉起了警戒線,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一些工作人員模樣的人正在做安慰家屬的工作,告訴大家要穩定情緒,他們正在努力開展救援工作。
高明在周圍轉了一圈,找到熟悉情況的礦工,詳細瞭解了實情的經過。原來事故發生時,正有100多人在井下作業,除了一部分人幸運逃脫外,尚有40多人被困於井下。其中一位倖免於難的礦工心有餘悸地對高明說,就在半個月前,他們在井下幹活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井下煤層蓄水倉有滲水現象,並向礦主作了報告,可礦主對於煤層滲水的事情並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只是吩咐簡單地用水泥糊了糊,依然讓礦工們繼續下井作業。當時有礦工說不幹了,可老闆不給退『安全金』,所以他們只能堅持到現在。高明知道礦工們所說的「安全金」是興安煤礦每個月從工人的工資中扣除5%的安全風險金。按照礦上的規定,如果在一年之內沒有發生任何工傷事故,工人才能拿到全額的安全風險金。事實上,這筆安全風險金應該由礦主向安監部門繳納,而在興安煤礦,礦主卻把這筆錢轉嫁到了礦工們的身上。
高明又聽礦工們說,事故發生後,礦主已經放出風來,讓家屬們先不要對外聲張,如果誰家真要是死了人,每人將得到10萬元的賠償。那礦工說:「10萬元是不少,但是用來買我們的命其實也不多啊,要知道一家老小還等著我們養活呢,如果我們死了,他們還怎麼活?」這個礦工一邊說著,一邊抹起了眼淚。
正當高明在向礦工瞭解情況的時候,幾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圍了上來,要他們馬上撤離,不能在這裡聚集。高明認出其中的一個人是市委的熟人老夏,於是高明湊上前去,向老夏打聽情況。老夏也沒拿高明見外,坦誠相告說:「已經確定有48個人被困在井下,估計生還的可能性很小,市裡暫時先不讓向外界透露消息,爭取把事情偷偷壓下來。」高明聽了老夏的描述,心裡有了底,思索了再三,終於悄悄走到了角落裡,他拿起電話,先是給《龍江日報》的記者段昌平打了電話:「老段啊,你不是一直讓我給你提供有價值的新聞線索嗎,現在有了,你馬上過來吧,興安煤礦發生透水事故了,有40多人被困井下呢……」然後,高明又撥通了中央某報社駐龍江辦事處的電話,當初在宣傳部的時候,高明就與這些大報的記者們有過接觸,所以彼此之間非常熟悉:「喂,是張大哥麼?我是高明啊!我向你提供一個新聞線索,我們天河市興安煤礦發生了特大透水事故,有48人被困井下,生死未卜,我就在現場呢,你要不要過來採訪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丁日民最近總是感覺心裡發毛,眼皮也跳個不停,他好像預感到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一樣。雖說這些年官場得意,但是丁日民也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不消說每天為了往上爬處心積慮,就是這貪佔二字就著實讓他費了一番心思。你說這不貪不佔吧,又沒錢累積政治資本。一旦貪佔了,這10萬元和100萬元其實是一個概念,多少已經無所謂了,最主要的是做得隱秘。同所有的貪官一樣,其實要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暗地裡丁日民也沒少為自己祈禱,這些年光是算命破災就花了數萬元錢。有時丁日民也在想,趁著這幾年自己正當權,趕緊飽飽地摟上一些,然後退到二線去頤養天年,再也不用這樣每天提心吊膽地活著了。
這天下午,丁日民正從龍江開會回來,走在半路上就接到了煤老闆馬英凡打來的電話:「大哥,不……不好了,煤礦出事了!」丁日民當時正坐在他的豐田4500吉普車裡面閉目養神,聽了電話之後,一個激靈坐起來,困意全無:「你說什麼,出了什麼事?」馬英凡緊張地回答道:「煤礦透……透水了,好幾十人被困在裡面呢,怎麼辦?」丁日民聽了之後,這心裡咯登一下,頓時就涼了半截。但他畢竟是一個經歷過大風浪的人,短暫地思索之後,馬上叮囑馬英凡,要他立即做好家屬的安撫工作,一定要嚴密封鎖消息,千萬不能走漏了任何風聲。趕到天河市以後,丁日民躲在幕後,想盡一切辦法指揮著搶險救援工作,他希望能將損失減少到最小程度。
然而,令丁日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僅僅事隔兩天,有關天河市興安煤礦發生特大透水事故的新聞就已經見報了,而且附有記者現場採訪的照片和家屬的訪談記錄。丁日民拿著那報紙,只覺得天旋地轉、兩耳轟鳴,他清楚地知道,事情鬧大了,想要遮掩已是不可能……
轉天,全國各地的新聞媒體一齊湧向天河市,密切關注著興安煤礦透水事件的進展情況,中央和省市也組成了調查組,連夜趕赴天河市,展開了對事件的調查。丁日民一看事情不妙,趕緊給馬英凡打電話讓他出去避避風頭,並再三警告他,一旦被查到頭上,千萬不能說有他入股的事情,他會在背後做好相關的協調工作。那馬英凡自然領會了丁日民的意圖,趕緊攜款外逃。當丁日民意識到整個事件已經無法隱瞞的時候,他又立即換了一副面孔,與天河市的其他官員們一起,親臨興安煤礦透水事故現場,冒雨指揮搶險救助工作。而且,為了顯示市政府對這次事件的高度重視,他還面對著電視鏡頭,發表了一份心情沉重的講話,表示對這次事件的悲痛與惋惜,並將全力做好被困礦工的救助以及遇難家屬的安撫工作。然而,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有經驗的獵手。當中央和省市的調查組抵達天河市之後,整個事件的掌控權就完全不在丁日民的手中了。那調查組是由中央紀委執法監察室、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國務院法制局、國家農業部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等有關部門組成的,省委書記、省長、以及龍江市委政府的一些主要領導也親臨了事故現場,共同指揮搶險救助工作。同時,關於事件的相應調查工作也迅速展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那馬英凡沒有跑出多遠,就被省公安廳的一個通緝令給抓了回來。隨著馬英凡的被抓,丁日民的內心也忐忑不安起來,就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但是,在中央和省市調查組的面前,他依然裝出一副幹練穩健、事不關己的樣子。搶險救助工作依舊在緊張的進行,整個事件也漸漸浮出了水面。擺在調查組面前有三點疑問:其一,這個煤礦在1999年轉制後,就一直沒有辦理採礦證和工商營業執照,應該屬於非法經營。這也就意味著興安煤礦從1999年轉制為私營以後非法生產達5年之久,這5年中,難道當地政府一點都不知情嗎?其二,儘管是非法經營,但興安煤礦居然被頒發了今年的"安全生產許可證"。安全生產許可證發放了,可發放的依據是什麼?為何在頒發後不到兩個月就出現事故,有關部門為什麼沒有查出它有安全隱患?其三,透水事件發生在8月20日,為什麼直到8月22日事件被有關媒體披露後,當地政府才上報相關情況?興安煤礦是當地4個大礦之一,在當地幾乎人人耳熟能詳,難道此前他們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雖然經過全力搶救,但令人遺憾的是,由於礦井下面情況複雜,上報的時間又晚,48名被困井下的礦工竟無一人生還。當那些遇難礦工們的屍體被一具具打撈上來的時候,因為長時間被水浸泡,已經變了形。遇難者的家屬們悲痛欲絕,那哭天搶地的樣子真是讓人不忍目睹。丁日民本打算動用各方面的關係,將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奈中央領導同志對此事高度關注,責成調查組的同志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那遇難者的家屬們也不依不饒,哭喊著要政府給他們一個滿意的交代,並且已經有人把丁日民入股興安煤礦的事情反映到了調查組的耳朵裡。現在,提審煤老闆馬英凡已經成了整個案件的關鍵,調查組的人也下定決心打算在馬英凡身上打開突破口,怎奈真正審訊起來,卻遇到了難題。這煤老闆馬英凡居然是一條硬漢子,一口咬定這件事情與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整個煤礦只有他一人的股份。當然,馬英凡這麼說也有他自己的道理,倒並不是他多麼仗義,只是他知道只要不將丁日民供出,那麼丁日民一定會在背後想方設法地去為他斡旋。事實也確實如此,就在調查組深入開展調查的同時,丁日民也在背後不斷地"活動"著,說什麼興安煤礦透水事件完全是一個意外,當然作為市政府的主要領導,他也難逃其咎,存在著監管不力的責任,他本人也願意接受任何黨紀政紀的處分。事情發展至此,整個調查工作已經陷入了僵局,似乎再沒有什麼值得深入追究的問題了,按照常理,只要給丁日民等相關責任人一個行政處分,再對遇難者家屬做好善後賠償工作,此事也就能夠不了了之了。就在調查組幾乎將整個事件定性為特大安全生產事故的時候,事情出現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轉機。這天晚上,高明接到了市委副書記馮剛打來的電話,開始的時候,馮剛只是與高明隨便聊了聊,當高明把自己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再次向馮剛傾訴的時候,馮剛對他表示了深切的同情。臨放下電話之前,馮剛提示高明道:「我覺得如果你真有什麼委屈的話,應當通過正當渠道反映一下,現在中央調查組就在天河賓館,相信組織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撂下電話後,高明覺得馮剛說的話很有道理。於是在做了簡單的準備之後,他拿著相關的揭發檢舉材料,直奔天河賓館。在天河賓館,高明除了向調查組舉報丁日民存在嚴重的貪污受賄、為黑惡勢力充當保護傘等違法違紀事實外,同時也提出了他入股興安煤礦,致使煤礦存在重大的安全隱患,最終導致了透水事件的發生。中央調查組的同志聽了高明反映的有關丁日民違法違紀的情況後,十分重視,查閱了相關檢舉材料,認為事實清楚,證據充分,反映的問題十分重大,於是決定先從外圍入手,採取抽絲剝繭的辦法,一點點尋找突破口。調查組根據有力證據,先是將丁日民的秘書小曲秘密控制了起來,並抽調精幹的辦案人員對小曲進行了訊問。令人十分意外的是,這個平日裡被丁日民視為心腹干將的傢伙,在辦案人員的強大攻勢下,連哄帶嚇沒幾個回合就全都撂了出來。他不但供述了參與丁日民違法違紀的全部犯罪事實,而且還一個勁兒地申辯這些事情與他無關,都是丁日民指使他這麼幹的。在取得了初步的勝利之後,調查組又馬不停蹄、乘勝追擊,逮捕了丁日民的侄子,也就是天河市最大的黑社會流氓頭子丁猛。很快,案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包括一些包工頭、私營業主、鄉局級幹部在內的一些人,相繼被調查組傳喚,一些人甚至直接被刑事拘留。丁日民坐不住凳子了,此刻的他如同驚弓之鳥,正打算著是不是該轉移財產,準備外逃,卻被調查組正式宣佈雙規。雙規那天,丁日民正在常委會議室開會,工作人員過來附在他耳邊說:"調查組的同志來找您到天河賓館去一趟。"雖然他的聲音很小,但坐在邊上的馮剛聽得很清楚。丁日民聽後臉色大變,他覺得自己雙腿不聽使喚,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凳子上站起來,他用顫抖的手拿起了衣物皮包,隨同辦案人員走了出去。馮剛看到丁日民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心有所會地長長舒了一口氣。到了天河賓館後,丁日民被安排在一個專門的房間裡,一名調查人員給他倒了一杯水,說:"丁市長您喝點水,稍等!"說完走出去,留下兩名調查人員在房間裡。5分鐘後,又有兩名同志進來,年輕一些的帶著紙筆。落座後,年長的開始說話,詢問丁日民的姓名年齡等基本情況後,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是調查組工作人員,今天找你來,是因為這次事故涉及到你的違法違紀問題,經上級批准,調查組決定從今天開始,對你實行雙規,現在宣佈雙規紀律……」丁日民頭腦「嗡」地一聲,一片空白……
訊問丁日民的過程並不順利,同許多罪大惡極的腐敗分子一樣,丁日民對所犯下的種種罪行拒不交待。而「雙規」又不比公安機關的審訊,在問話的方式上顯然要溫和許多。儘管調查人員義正詞嚴地要丁日民好好反省,爭取組織的寬大處理。但丁日民就是隻字不提自己的違法違紀問題,還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滿腹委屈地說什麼組織上不應該這樣對待他,這些年他為國家也算盡心竭力,而且接連列舉自己做成了多少事業,取得了哪些成績,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說到動情處居然聲淚俱下。
檢查組的人當然不會被他的假象所蒙蔽,他們見慣了腐敗分子的這種惺惺醜態,等丁日民「表演」夠了,他們才毫不留情地拋出了殺手鑭,嚴肅地說:「你所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但成績掩蓋不了你的違紀事實。既然我們找你談話,就已經掌握了你的足夠證據,這大摞材料都是我們在調查過程中的談話記錄和到各單位取來的財務證據……」談話人揚揚手中的材料,接著說:「但有一點你要明白,現在是組織上給你的一個機會,有什麼問題可以在黨內解決,如果你自己都不把握,後果會怎麼樣,我想你是知道的。」說完之後,談話人拿出幾張單據,送到丁日民面前,說:「既然你想不起來,我們可以給你提示,你一條一條地回答,請先說明一下這幾張單據是怎麼回事?」丁日民一看,汗水當時就流了下來,他也不哭不鬧了,臉色變得慘白,由最初的百般抵賴到最後的一言不發,行為舉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在這期間,值得注意的一個情況就是,雖然丁日民已經被「雙規」,但是仍有省市的一些重要人物,或打電話、或採取其他一些方式替丁日民說話求情。對此,調查組不動聲色,暗中一一將情況做了記錄。
案件調查艱難地進行著,調查組成員由原來的19人增加到26人。其中6人負責談話,其餘大量人力物力用在外調上,證據也通過各種渠道源源不斷地彙集。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強大的證據壓力面前,丁日民一步步退卻了,開始承認自己收受過他人錢財,但又補充說都是私交深厚人情往來,萬般無奈收下的。調查組根據案件的進展情況,協同公安檢察院等有關部門,開始對丁日民的資產收入情況進行調查。由此,丁日民貪污腐敗案開始露出了冰山一角。初步查明,丁日民擁有存款人民幣307萬元,美金17萬元。另外還擁有價值300多萬元的住房、轎車等固定資產。據調查,丁日民光在龍江市就有高檔商品樓三處,還有價值數百萬元的古玩字畫等貴重物品,總資產近千萬元。這還不包括丁日民可能已經轉移或以其親友名義隱匿的財物。
當調查人員再次將這些有力證據擺在丁日民的面前時,他的精神防線徹底崩潰,至此,他知道無論是誰都回天無力了。現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保住這條老命,只要不讓調查組查出他入股興安煤礦的事情,那麼最多也就判他個無期,好歹也能活命下去。
人一旦到了危難時刻,那種強烈的求生慾望是常人所無法體味的。那一刻,丁日民終於知道了什麼是後悔,什麼是生命的自由和可貴。回想起人生經歷的一幕幕,雖然風光有過、享樂有過、女人有過,但此刻都成了過眼煙雲。曾經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只有眼前隔離室內簡單的桌椅板凳真實地撕裂著他的神經。丁日民已經預感到自己餘下的生命沒有了任何意義,他將以失去自由為代價,換來今天的一切。
在「雙規」的日子裡,丁日民有足夠的時間將自己的思緒梳理,他忽然間感悟到,原來人生一世,榮華富貴並非生命的全部,而自由、平安、祥和才是人生的真諦。丁日民真的後悔了,他出身貧苦,若不是苦心經營、歷經磨難才得到了今天的一切,那麼他很可能會同兒時的玩伴一樣,現在依舊耕種在老家黃牛溝那片肥沃的黑土地上。如果真的耕種在黑土地上,或許,他也會兒孫滿堂,盡享天倫,農閒時節,抽著旱煙,哄著自己的小孫子,在偌大的庭院中聽蛙聲蟬鳴,然後紅光滿面地在對未來的企盼中,逐漸地老去……丁日民想,如果真的在老家務農,那麼或許他會健康地活到90歲,而90年幸福無憂的人生,相比自己這短暫如焰火的絢爛生命,哪一個更讓他留戀?此刻,丁日民的腸子已經悔青,可惜的是,老天根本就不會再給他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調查工作依舊在進行著……
隨著丁日民的被抓,孟茹也感到有些緊張了,她知道自己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丁日民的違法違紀行為,但她與丁日民的不正當兩性關係,很可能會通過這次審查而大白於天下。為此,孟茹也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來面對任何可能突發的事情。不過,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幾乎成了最後一批被調查組傳喚的人。當孟茹接到調查組要她過去瞭解相關情況的通知時,孟茹的心態平靜得很,她整了整衣服,心想該來的遲早都要來的。
進入問話地點後,調查組的人員首先問了她的工作單位、職位、級別等基本情況,然後就直接了當地切入了主題,問她和丁日民究竟是什麼關係。孟茹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心想這些年就是這雙玉鐲套住了自己,內心中忍不住泛起了陣陣酸楚。調查組的同志抬高了聲調,再次嚴肅地問道:「請你回答,你和丁日民到底屬於什麼關係?」孟茹抬起頭來,看了看這些威嚴的工作人員,長出了一口氣,很平靜地說道:「情人關係!」調查組的同志們面面相覷,他們對孟茹這樣直接的回答感到很驚訝,稍稍停頓了一下,他們繼續問道:「既然你們是情人關係,希望你能如實反映他的情況,對我們的調查工作給予配合……」
孟茹低下了頭,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思想鬥爭,她不知道該和調查組的人說些什麼?該怎樣說?事實上她也沒掌握多少丁日民的犯罪證據,即便掌握了,她也不願意說。畢竟這個男人曾經以情人的角色,在她的生命裡出現過。孟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和丁日民相處的一幕幕,包括丁日民為討她歡心一擲千金的情景,包括丁日民與她鬧僵時甩她的那一記響亮耳光。丁日民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這個男人已經以他的特殊身份,成為孟茹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任憑往事怎樣不堪回首,也注定了無法從記憶中抹去。對丁日民,她談不上愛,也稱不上恨。她與丁日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步田地,那是一件永遠也無法說清的事情。至於今後丁日民又會給她帶來什麼,她也無法預知。此刻,作為一個官場情人,孟茹已經對這個特殊身份的悲情冷暖,有了深深的認知。
孟茹在記憶中極力搜尋著,她知道自己所掌握的事情,調查組也一定都很清楚。孟茹是聰明的,從認識丁日民的第一天起,她就沒有過問和參與丁日民的任何事情,她知道給自己留有一條後路,莫要在丁日民這條賊船上漂得更遠,她預感到這個貪得無厭、驕橫跋扈的人,注定了遲早都會有翻船的那一天。
孟茹絮絮叨叨地說著,調查組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記錄著,當然她所提供的那些內容對調查組來說,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問話終於在規定的程序中結束了,孟茹開始起身整理衣物,準備要走。調查組的人見孟茹並沒有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忍不住提醒孟茹道:「有件事情我們有必要告訴你,丁日民並非只有你一個女人,據我們所知,除了你之外,丁日民至少還同時和其他三位女性保持著不正當的兩性關係。」孟茹聽了工作人員的話有些震驚,雖然她對丁日民的劣行心知肚明,但是當今天終於得到證實的時候,她的心中還是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她為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感到悲哀。
那調查組的人員見孟茹沒有什麼反映,也開始收起記錄本,準備要結束這段對話。正當調查組的人員轉身要走的瞬間,孟茹考慮再三終於說出了這樣的話:「對了,有件事情或許對你們有用,據我所知,丁日民和煤老闆馬英凡關係密切,有一次我曾親眼見他們一起出去賭博……」調查組的人員立住了,聽了孟茹的話眼前一亮,趕緊重新攤開記錄本,認真地做著記錄。
可能身陷囹圄的丁日民永遠也不會知道,正是因為孟茹的這一句話,最終他被送上了斷頭台,從而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可歎的是,這個風華絕代的女人曾在他最得意的時候,任憑他呼之即來、招之則去,被他肆意地壓在身下,柔情萬種。自古道「紅顏禍水」,可許多凡塵俗世中的好色之徒,並未參悟其中的真正涵義,仍為女色二字而苦苦追求,直到大難臨頭,甚至身首異處了,還蒙在鼓中。
接受問話之後,孟茹回到了自己的家裡,她鑽進衛生間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熱水澡,她想要洗盡自己一身的骯髒與疲憊,她知道從今以後,她將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這種全新的生活對她充滿了未知。孟茹有些彷徨、有些焦慮,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充溢著全身。
從衛生間出來,孟茹簡單擦洗了一下,就一頭紮在了床上。她睜大著眼睛想著心事。母親推門走了進來,坐在床邊,輕輕地用手愛憐地撫摸著女兒的頭髮。孟茹回過頭來,用那柔柔顫顫地聲音叫了一聲:「媽——」母親慈祥地端詳著自己的女兒,在她的眼裡,女兒聽話懂事,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雖然女兒很少回家對她傾訴自己的委屈,但是作為母親,她又怎能不知女兒一個人在外打拼的不易。此刻,眼見著女兒情緒低落、神情恍惚,她又怎能無動於衷。
母親一邊撫摸著女兒的頭髮,一邊十分關切地問道:「小茹,媽知道你很不開心,告訴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孟茹看了看母親,勉強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媽,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我只是這兩天身子不舒服,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母親看了看日漸消瘦的女兒,禁不住萬般心疼,於是語重心長地說道:「小茹啊,這些年媽很少過問你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媽知道你是個要強的人,你也很少讓媽操心,可有句話媽還得對你說,作為一個女兒家,凡事努力過就行了,不要奢求得太多,最終還得找一個靠得住的男人嫁了,女人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啊!」
母親的一句話,觸動了孟茹心裡面最脆弱的一根神經,看著母親滿臉滄桑的樣子,孟茹知道母親的這番話是用自己的一生總結出來的。孟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發自內心地喊了一聲「媽——」,然後一頭紮在母親的懷裡,委屈地大哭起來。母親懷摟著女兒,覺得自己的心都伴隨著女兒的哭聲一起碎掉了。
調查組的人根據孟茹提供的情況,馬上提審了煤老闆馬英凡。本來馬英凡還想抵賴,當調查組的人將那次參賭的時間地點經過一一列舉出來的時候,在強大的事實壓力面前,馬英凡知道再抵賴下去是沒有任何意義了,加之那審問他的人動不動就給他一點「關照」,這樣的日子也實在是難挨,馬英凡想想還是招認算了,怎麼也難躲這牢獄之災。於是他便將怎麼和丁日民相識,怎麼與他沆瀣一氣投資礦山,丁日民又怎麼給予他關照,他又給了丁日民多少好處的事實,一一供述了出來。當調查組的人員拿著這些證據材料,再次與丁日民對話時,丁日民徹底地崩潰了,他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性命難保,一下子癱軟在問話現場。
至此,丁日民違法犯罪的事實已經基本清楚,證據比較充分,案件也被正式移交至檢察機關繼續進行偵查處理。
丁日民被正式批捕的那天,高明正在一處小樹林裡散步,當他從電話裡得知這個消息後,淚如雨下,大喊了一聲:「老天啊,你終於睜眼了啊!」高明哭得很痛快,壓抑了這麼久,他的情感第一次得到了盡情地釋放,那淚水就如同決堤的江水一樣奔湧而出。旁邊正有兩個鍛煉的老人,他們看到高明年紀輕輕,卻舉止異常的樣子,便善意地圍了過來,站在高明的身邊觀望了一會兒,看沒有什麼大礙才慢慢地離開。
高明站在那裡,一邊流淚一邊回想著和丁日民發生爭鬥的這些日子,忽然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勤勞善良的勞苦大眾構成了這個社會的主流,人心都是向善的,大家為了人與人之間的自由平等而不懈努力著,那貪得無厭、善於鑽營的畢竟是一少部分人,但恰恰是這一少部分人侵害了大多數人的利益,破壞了整個社會的和諧與穩定,從而也將自己推上了一條不歸路。
高明想起了上訪告狀時,那成千上萬下崗職工期待的眼神,想起了煤礦透水事故現場痛哭不已的家屬,高明知道,丁日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下場,不是某個人的功勞,而是他失去了天理、違反了民意,自古以來,任何一個騎在人民的頭上作威作福的人,最終都不會有好下場,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高明一個人在小樹林裡徘徊了很久,當那喜悅興奮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之後,高明也感到了有些迷惘。是啊,今後的路該怎樣走?自己又將何去何從?這對於他來說絕對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現在的高明已經對從政失去了任何的興趣,他只想著能將丁日民扳下馬後,就離開政壇,再覓一清淨悠閒的崗位了卻殘生。經歷了這麼多,高明似乎對仕途已經看透,而生性倔強、剛直不阿的他似乎也不適合再在這個泥潭裡面混下去。
高明拍了拍滿身的塵土,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這時,正有一群潔白的鴿子從頭頂飛過,高明仰頭望了望,夕陽籠罩下的天河市彷彿被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顯得是那麼莊重美麗。遠處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和汽車的喇叭聲,正值下班的人流在匆匆往家裡趕,城市依然是這個城市,它雖然經歷了日寇的鐵蹄,經歷了腐敗分子的蛀蝕,但還會繼續一往無前地發展下去,這就是趨勢,這就是潮流,大自然的這種規律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丁日民被檢查機關正式批捕的消息迅速在天河市傳開,曾經與丁日民有過瓜葛的人,都坐立不安起來,早在丁日民被雙規的時候,整個天河市就已經人心惶惶,尤其是政府機關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幹部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丁日民的案子給牽扯進去。如今丁日民被批捕的消息得到證實後,天河市的幹部隊伍中出現了一種有趣的現象,那些曾經自詡為丁日民「嫡系」的人,如今也不說自己是「嫡系」了,都恨不得立馬與丁日民劃清界限,而這在以前,他們可是逢人就說自己和丁市長的關係有多麼「密切」。尤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某局的一個局長,得知丁日民被批捕的消息後,居然在人前歷數丁日民的不是,說他早就看出丁日民不是什麼好鳥,在這之前,丁日民曾經要他做幾件違背原則的事情,他都沒有答應。誰知,剛說完這些話的第二天,這個局長就被檢查機關逮捕,理由恰恰就是因為他參與了丁日民違法違紀的犯罪事實。
天河市的老百姓得知丁日民被批捕的消息後,整個城市都沸騰起來,像過節一樣熱鬧,鞭炮聲不時地從各處傳來。一位退休的老幹部得知丁日民被抓後,拄著枴杖,眼噙著淚花,激動地說道:「天河市的天,終於亮了!」
上級組織部門根據天河市的具體情況,從工作大局出發,立即對天河市的班子進行了調整,市委副書記馮剛代理天河市的市長,主持政府全面工作。並且在與馮剛談話的時候提出了三點要求,一是要確保天河市局勢的穩定;二是要迅速扭轉由丁日民造成的不利工作局面;三要使天河市盡快步入經濟發展的快車道。
馮剛臨危受命,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召開了政府工作會議,重申了上級的各項決定。同時反覆強調,天河市的幹部不要受一些事情的影響,要安下心來努力工作,只要大家做得好,就一定會得到組織上的認可。而且他保證在短期內絕對不會對幹部進行調整。隨後,馮剛又對近期的工作做了佈置,尤其對一些方向性錯誤的工作進行了及時糾正,確保了政府工作能夠得到有效運轉。
高明接到馮剛電話的時候,他正領著樂樂在滑冰,自從樂樂被黑社會分子迫害後,高明總覺得在心靈上愧對兒子,他也試圖用實際行動對兒子做出一些補償,所以趁著賦閒在家,他都盡可能花多些時間陪樂樂一起玩。
電話裡,馮剛單刀直入地說道:「現在市裡面正是用人的時候,你回來上班吧?」高明聽到馮剛讓他回去,心裡很意外,轉而又不無傷感地說道:「回去還能幹什麼呢?那綜合科長的位置不是已經有人了麼?」馮剛說:「你別在市委干了,來政府上班,辦公室還缺一個管材料的副主任,你來幹吧」馮剛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在高明的心裡掀起了巨大的波瀾。老實說,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這是一個讓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好位置,可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高明真的對仕途喪失了興趣。高明沒有立即回答馮剛,他很客氣地說道:「謝謝你馮書記,容我再考慮一下答覆你好麼?」
撂下電話後,高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自從龍江大學的培訓結束後,高明已經在家賦閒了一段時間,是的,他根本沒有心思去上班。在這段時間裡,高明對自己的人生進行了深刻的總結。如今他已經接近40歲,他這40年的人生過得渾渾噩噩、平平淡淡,根本就沒有什麼大的成就。尤其和孟茹成為情人,又和丁日民有了糾葛後,高明覺得自己真是經歷了一次徹徹底底的失敗。雖然如今他已經如願以償地扳倒了丁日民,但高明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成就感,他知道自己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在狀告丁日民的過程中,高明感覺到自己還太不成熟,需要歷練和捶打的地方還有許多。
當一個人經歷了一次大磨難,再次重新審視自己,難免就客觀了許多。如今的高明,已經和一年前的自己有了本質的區別,他已經習慣了沉默寡言,沒事時總是將一絲微笑掛在臉上,他對人對事也輕易不發表自己的看法了。高明知道,無論你感悟了多少,也無法用怨言和牢騷去改變一切,這個世界需要我們去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而你如果違背常規、標新立異地去行事,那麼你只能落得個四處碰壁、遍體鱗傷的結果。只有順應歷史和潮流,在各種醜惡面前堅持自己的立場和原則,不要違背了良心和公理,這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高明想起了馮剛,他一直認為馮剛的思想境界是高的,但他卻懂得將鋒芒內斂,面對邪惡和醜陋時,他在技巧地作著鬥爭。高明相信,在我們的黨內,還有一大批類似馮剛這樣的好幹部存在著,他們受過良好的教育,懂得事物的發展規律,雖然在政治生涯中他們經歷了許多困難,但他們卻沒有放棄,一直都在默默地努力著,能夠以一顆博大無私的心,為黨和人民做著實實在在的事。
高明想到了自己的未來,他知道憑自己的能力,怎麼都能混口飯吃,但那曾經有過的抱負和追求將注定了無從實現。而且客觀地說,公務員畢竟是一個相對穩定的職業,如果放棄了這個職業,自己還面臨著重新找工作的問題。與其這樣,還不如像馮剛那樣,在仕途上重新定位自己,給有限的生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想到這些,高明決定給馮剛一個肯定的答覆,他願意回去重新工作,但同時也附帶了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要讓他做太久的文字工作,他對寫材料這種枯燥無味的事情已經厭煩透了,他覺得自己的能量和價值也絕對不止體現在寫材料這一件事情上。
馮剛在電話裡聽到高明給他的答覆後,意味深長地笑了。
高明回到政府辦公室上班的事情並未引起多大的關注,就像他和孟茹的這段婚外戀情一樣,只是圈子裡一小部分人知道。在整個機關裡,高明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人們習慣於將更多的目光投向各個市長、局長的身上,至於小人物的緋聞軼事每天都有,人們早已司空見慣。不過似乎所有熟悉高明的人都認為,他適合坐辦公室副主任這個位置,因為他文筆好,思維敏捷,對政治經濟工作瞭解。
當第一天有人稱呼高明為高主任的時候,高明的心裡驀然一動,當他意識到這是在叫他的時候,他有些誠惶誠恐地「嗯」了一聲。主任這個不大不小的稱謂對高明來說意義深刻,曾幾何時,他就夢想著能走上領導崗位。可今天真的有人叫他主任的時候,他竟然感到些許的迷惘,難道自己朝思暮想的就是為了這一句稱謂麼?
重新走上工作崗位的高明,工作做派完全變了,他變得沉默寡言,個性上的東西少了許多,只是踏踏實實地做著事情。一個熟悉高明的領導說:「咦!高明,我發現你不過是學習了半年,怎麼成熟進步了這麼多?」高明謙虛地說道:「哪有,我還不是老樣子,可能是年紀大了的原因吧!」其實說這話時,高明內心的苦沒有人能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