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貴州的畢節正式聽人介紹曾柳英的。
為了避開春節高峰,我特意選擇節後自駕游。目標很明確,貴州。這些年深圳對口支援貴州,搞得貴州像是深圳的親戚了,每年都有志願者去那裡,我自駕游去貴州,自然也有一種走親戚的感覺,比「干游」好。
順便說一下,我是自由作家,無所謂春節大假,犯不著趕旅遊高峰湊熱鬧。
大約是不用趕時間的緣故,一路順暢,沒有聽說得那麼可怕,既沒有遇見高山險阻,也沒有遭遇車匪路霸,比我想像得順利。但是也有遺憾,就是差不多斜穿整個貴州省了,一路上居然還沒有碰到一個從深圳來的志願者,那心情就像是千里迢迢來探親戚,居然發現親戚早已搬走了一般。
車到畢節,出了一點小毛病,遠燈不亮了,不敢走黑路。我決定小修一下,也順便找當地宣傳部門打探打探,問問他們怎樣才能找見深圳來的自願者。
對於自由作家來說,宣傳部就當是娘家了。
接待我的同志姓吳,明顯不是部長,我就稱他科長,他果然也答應了。我出示自己的作家證(其實是職稱證書),說明來意,說想見見在當地工作的深圳志願者。
老吳很熱情,但是表示愛莫能助。
「為什麼?」我問。
「上不去。」老吳說。說得很肯定。說凡是志願者工作的地方,汽車基本上都上不去。
「那麼我步行呢?」
老吳想了想,似乎很為難,最後說:「也不成。要走兩天的山路,你自己根本摸不到,我們也抽不出人陪你。」
我一聽,明白了,明白這一路為什麼沒有碰見一個深圳志願者了,敢情這志願者並不是在大馬路邊上扶貧,而是專門選擇大山溝裡面了?
我知道不可能去見他們了。別說吳科長他們抽不出人送我,就是能抽出人來,我也不好意思呀。憑什麼?連張介紹信都沒有,就憑我一時心血來潮想「走親戚」,就耽誤人家來回四天時間?再說,本來就是自駕游,順便看看「親戚」可以,要我把車子存在畢節,自己步行幾天山路去看一下深圳來的志願者,還真沒有這個思想準備。
老吳見我失望,就想安慰我,說請我吃飯。不,是說請我喝酒。
「我請你。」我說。
「還是我請你。你到我們這裡來的嘛。」老吳說。說得很真誠。
我們相互客氣一番,最後的結果是老吳請我吃飯,我請他喝酒。因為我車上帶著酒,罐裝的深圳啤酒,本打算與深圳來的志願者一起享用的,現在志願者沒有見到,一個人開車也不敢多喝,請老吳也算是為深圳帶來的啤酒找到了正當的出路。
這酒沒有白喝。正是那次喝酒,老吳對我談起了曾柳英。
三罐酒下肚,老吳告訴我,他正在讀中央黨校的在職研究生,深圳的曾柳英成了他研究的對象。
我看著他,疑惑。曾柳英我知道,聽說過,印象中是沙井愛心一族的發起人,一個土生土長的深圳老太太,但我知道得不是很詳細,更沒想到她能成為內地邊遠地區一個在職研究生的研究對象。
「你認識她?」我問。
「認識,」老吳說,「她到我們這裡搞過扶貧。」
這話我信,但是,這也不能成為他研究的理由呀。
我等著老吳的解釋。
「導師對這個課題也很有興趣。」老吳說。
他這樣一說,我更糊塗了。曾柳英總不會跑到北京去扶貧吧?
又一罐啤酒下去,老吳說話更加無所顧及了。
「你知道嗎?」老吳說,「她是黨員,老黨員。但是她信佛。」
我大腦裡面一閃,馬上就感覺到了亮點。敏感地意識到這還真是一個新課題,值得探究。
喝酒之後的老吳比沒有喝酒之前思維活躍,而且變得健談。他告訴我,他的導師,中央黨校那個著名教授說了,說黨建理論也是在不斷發展的,要實事求是研究新問題,比如黨員可以不可以信佛的問題,或者說信佛的人是不是可以入黨的問題,就可以探討。老吳說他和導師都認為入黨和信佛並不一定是對立的,至少在深圳曾柳英這裡就沒有對立,相反,在曾柳英這裡還是統一的,統一到為大眾做好事這一點上來。並說如果每個人都能像曾柳英這樣菩薩心腸地做好事,做善事,我們這個社會自然和諧了。
老吳那天還說了很多,包括讓我回深圳之後一定要替他去看看曾柳英,還說他論文寫好之後請我看看等等。我雖然喝了酒,並且喝得不少,所以沒能把他說的全部記下來,但是,這兩條還是記住了,並且記得我當時滿口答應,說沒問題,還說歡迎他和他的導師來深圳考察指導一類的客套話,彷彿我搖身一變成了深圳的某級領導,可以代表深圳有關方面歡迎他們一樣。
出於遵守承諾,也出於好奇,回到深圳,我暫時擱置原來的創作計劃,先去沙井。
按照慣例,我要先去鎮委,找鎮委宣傳部。對了,沙井過去是鎮,去年實行農村城市化之後,深圳沒有農村了,鎮政府變成街道辦事處,鎮委改成街道工作委員會,但不管名稱怎麼變,宣傳部沒有變,部長沒有變,還是賴部長,我們認識,去年在萬豐村搞一個活動時候認識的。
我去過沙井,但只去過萬豐村,沒有去鎮政府,也就是沒有去過現在的沙井街道辦事處。事實上,沙井街道辦事處比我想像得遠,我以為辦事處就在107國道旁邊,其實離國道蠻遠,萬豐都過了,還沒有到。我一路開車一路注意路邊的指示牌,結果鎮政府或街道辦的指示牌沒有看見,卻看見「愛心一族」的指示牌。我眼睛一亮,像是在異地他鄉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想,難道這就是曾柳英的那個愛心一族?
不管是不是,先去看看再說。
一去,果然是。
曾柳英並不是我想像中的老太太。蠻精神,不顯老。而且當地人也不喊她老太太或老媽媽,而是喊她「英姑」。
好一個「英姑」,太準確了!英姿颯爽的樣子,比稱呼「奶奶」或「媽媽」形象多了。我突然感悟,老百姓比文化人更直接,而且常常因為更直接而更準確,眼前的這個曾柳英,明顯就是老百姓口中的「英姑」,而不是記者或作家筆下的「曾大媽」或「曾奶奶」,甚至也不是「愛心媽媽」。
入鄉隨俗,我也就立刻喊她「英姑」了。
按照心中的計劃,我只跟英姑談兩個問題。一是問她是怎麼想起來做好事的,二是問她怎麼入黨的。這樣安排既可以讓我避開其他文化人詢問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老套路,又可以對貴州畢節市委宣傳部的老吳同志有個交代,算是沒有辜負朋友之托吧。
英姑顯然是第一次接受我這樣的訪問,不太習慣,不知道怎麼說,不曉得從哪裡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