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銀行貸款並不像陳四寶說的那麼簡單。正像陳四寶說的,首先要解決的是人際關係,但戴向軍不想走柯正勇這個關係,主要是不希望柯正勇知道他的底細,尤其是他的經濟底細,所以,戴向軍想嘗試著走其他的路子。比如當初他們「黃埔二期」有一個戰友在銀行工作,並且也當上了處長,戴向軍一開始就想走他這條路子。可一仔細打聽,該戰友是保衛處長,不管信貸。戴向軍認真想了一下,認為找他不會起直接作用,也很難想像一個保衛處長能在行長面前起多大的正面作用,說不定正面作用起不了,還起了反作用,把戴向軍自己的身份搞低了,所以,最後戴向軍沒有走這個戰友的路子,被迫去找柯正勇。
之所以要說「被迫」,因為戴向軍實在不想找柯正勇,不過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這樣做。
為了增大成功概率,戴向軍特意花高價從黑市上換了兩萬美金,以柯正勇的兒子毛毛即將出國確實需要的名義送到柯正勇的家。
按照送禮在先的原則,戴向軍進門之後,見沒有其他人,直接在客廳裡就把錢交給首長夫人,並說明是資助毛毛出國留學用的。夫人當然是喜出望外,但由於數目比較大,夫人不敢接,與戴向軍推讓起來,驚動了柯正勇。柯正勇從裡屋出來,伸手不打送禮人,沒有說要,也沒有說不要,而是笑著問:又發大財了?戴向軍同樣是笑,並且也沒有回答是發財了還是沒有發財,而是說:吃水不忘挖井人,我這口井是首長挖的,孝敬一點是應該的。
說著,兩個人就從客廳來到柯正勇的書房裡。而夫人則忙茶水去了。
進書房之後,戴向軍學著當年陳四寶對待他的樣子,不再與柯正勇退讓美金,而是非常自然地把兩萬美金放在柯正勇的書桌上,並隨手用書桌上的一張報紙蓋在上面,然後在柯正勇的對面坐下,開始匯報工作。
按說戴向軍現在已經不是柯正勇的聯絡員了,根本不需要向柯正勇匯報工作,但習慣成自然,他與柯正勇見面,不匯報工作能談什麼?再說,這個程序也是他事先設計好的,先送美金,後談工作,最後才扯到疏通銀行關係上。他相信,當領導時間長了的人,聽匯報也成了習慣,不管是不是屬於他分管的工作,都想聽。
果然,戴向軍一匯報起工作來,柯正勇馬上就進入了狀態,不但面部表情嚴肅認真,而且還時不時提一點小問題。於是,一場本來典型的家庭拜訪,搞得像在辦公室聽匯報了。
這也不能說是柯正勇裝的,而可能是習慣,再說,雖然從行政關係上講戴向軍眼下所做的事情與柯正勇無關,但從人情關係上講卻非常有關,畢竟,戴向軍的天安公司是掛靠在華安集團名下,而華安這條線是柯正勇牽的,所以,柯正勇關心一下天安公司的運轉情況也屬正常。
按慣例,報喜不報憂,戴向軍一上來就報了一大堆的喜,比當初他匯報給依啟明的還要喜,好比無意當中在南都發現比大慶還要大的大型油田了。受這種喜氣的感染,柯正勇的臉上逐漸露出了欣慰。突然,戴向軍的匯報具體起來,說雖然前景看好,但由於在他之前南都已經有南國、佳信和萬通三大尋呼台,現在天安突然插進來,相當於從人家碗裡分走一杯羹,在營銷上不創新不行。
柯正勇點點頭,表示支持戴向軍的觀點,說一定要創新,改革本身就是一場創新,具體到一個新企業的新業務拓展當然更應該創新,如果不創新,那麼還不如原來的三大尋呼台多增加一些接口算了。
「能說具體一點嗎?」柯正勇要求道。
「具體做法是入戶送機。」戴向軍說。
接著,戴向軍就詳細匯報了「入戶送機」的操作方案。簡單地講,就是用戶在辦理天安台的入戶手續時,只要一次性交納一年的服務費,傳呼台就免費送給用戶一個傳呼機。
「我想把這個優惠條件在天安尋呼正式開業的第一天就推出,」戴向軍說,「我相信,不用宣傳,第二天用戶就會擠破門檻。」
柯正勇略微思考了一下,立刻就再次點頭,表示他也相信。不過,他也表示出一定程度的擔心,擔心這樣一來傳呼台不是賠本了嗎?
戴向軍說:「不會的,第一,這個做法具有廣告效應,節省下來的廣告費可以沖抵傳呼機本身的一些費用;第二,世面上的傳呼機有很大的利潤空間,而我們直接從廠裡大批量進貨,實際價格並沒有用戶看到的那麼大;第三,我們預收了用戶一年的服務費,在資金無償佔用問題上也彌補回一些;第四是最重要的,就是我相信隨著通訊技術的發展,特別是新增一家新尋呼台後,南都尋呼業新一輪的價格戰肯定會再起,服務費肯定會降低,而在贈送傳呼機的時候已經與用戶簽定了一個合同,一年之內,無論行業服務費是上升還是下降,預收的服務費都不增加或減少,這個條款看似對等的,其實服務費上漲是不可能的,而下降是肯定的,所以,從總體上說不會賠本。」
柯正勇雖然不是做經濟工作出身的,但早南都這塊商業熱土上耳聞目睹,基本上已經變成商業內行,現在聽戴向軍這樣一說,他馬上就理解了,相信從戰略的角度看,「入戶送機」其實並不吃虧,但他還是有些擔心。
「不過,這樣一來你們首期投入就很的呀。」柯正勇不無關切地問。
這一問真親切!戴向軍說了半天,繞這麼大彎子,等的就是這句話!
戴向軍先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告戒自己要繼續謹慎,然後順著老首長的話說出自己的想法。說老首長已經完全掌握經濟活動的基本規律了,一下子就說到點子上,比他強,他剛開始就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現在真要做事情了,才發現這個問題,要是早點向老首長請教就好了等等。說到最後,他請老首長給他出主意,看怎麼樣能邁過這道坎。
柯正勇聽戴向軍這麼說,就真思考起來,並且還真想出了幾個辦法,比如跟別人合作呀,爭取財政支持呀,向銀行貸款呀等等。
戴向軍聽得非常認真,最後,根據柯正勇想出的這幾個建議,認為只有向銀行貸款比較可行。與別人合作,需要經過華安集團同意,而如果依總知道我們資金不足,還需要和別人合作,肯定後悔讓我們掛靠,一生氣,把已經發出來的文件再收回去也不一定,至於財政支持,他戴向軍是沒有這個本事,肯定要麻煩秘書長費心,費大心思,他不忍心,而只有銀行貸款最切合實際。
戴向軍分析得入情入理,柯正勇當然提不出任何相反的意見,並且還為戴向軍事事替首長考慮的精神所感動,於是,他們達成一致意見,向銀行貸款。
此時柯正勇政府秘書長的職位已經扶正,在某些場合,他是可以代表政府說話的,由他牽線,當然比那個在銀行當保衛處長的戰友管用多了。
有秘書長的牽線,加上戴向軍財大氣粗的做派,很快就和行長找趙新民混熟了。趙行長表示希望與戴向軍合作,並且很快就提出了具體的合作條件。第一,天安公司立刻在該銀行設立總帳戶,並保證在他們行辦理結算;第二,要華安總公司提供貸款擔保。關於第一個條件,戴向軍立刻就答應了,至於第二個條件,他知道根本就辦不到。但他沒有立刻否定,而是說回去請示總公司。戴向軍這樣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時間。上次在北京的經歷給了他這樣一個信念,有時候看似走不通的路,只要緩和一下,說不定就能走通了。所以,他才沒有對趙新民說擔保不可能,而只是說向總公司「請示」,但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請示」,而僅僅只是爭取一段緩衝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他繼續保持與趙行長之間的親密接觸,繼續扮演著豪爽、有錢、有背景的樣子,終於進一步贏得了銀行方面的好感與信任。這時候,沒有等戴向軍自己說,趙新民就主動提出了通融辦法,說如果異地擔保實在太麻煩的話,也可以採取實物抵押的辦法。戴向軍不恥下問,什麼叫實物抵押。
「比如房產,」趙行長說,「如果你有現成的寫字樓、公寓或廠房,也可以用來抵押貸款。」
一聽見「廠房」,戴向軍立刻眼睛一亮,他立刻就想到了丁有剛極力推薦的那幢7層樓的廠房。
「廠房倒是有一幢,」戴向軍說,「但手續上有些小問題。」
趙行長問什麼問題?戴向軍說房款沒有付清,所以手續不是很全。趙行長想了想,說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確實有這幢房子存在,如果我們配合你,還是有辦法的。
戴向軍注意到「配合」兩個字,立刻就領會了其中的含義。在一次兩個人脫光光的場合,戴向軍告訴趙新明,總公司已經答應擔保了,但需要按照集團內部資金拆借的利息差貼補三個點的擔保費,如果趙行長能通融用房產抵押貸款,省下這筆擔保費我們哥倆分了不是很好?
趙新明瞇上眼睛想了一會兒,說:擔保費是小事情,主要是異地擔保手續麻煩,就按你說的,我兩個點,你一個點,我們做成分批擔保。
「行,」戴向軍說,「三個點全給你,算咨詢費,具體操作完全靠你大行長指導呢。」
趙行長當然高興,好處多佔了,還落個好名聲,攤上這樣的好事情誰都高興。接著,趙新明就真的當起了咨詢師,告訴戴向軍:把整個7層樓的合同簽下來,把房產證分割,分期付款,先付第一層,然後立刻拿該層擔保,貸款再付第二層,無非多做幾套資料而已。
話雖然這麼說,其實在後來的操作當中,比這簡單。由於銀行態度積極,加上丁有剛在中間說合,幾方一配合,打了一個時間差,總共2000萬的物業,戴向軍首期支付300萬的合同保證金,就開始辦理過戶手續,手續辦完後,戴向軍再支付200萬,出賣方讓銀行驗證房產證原件並提供複印件,自己保留原件,銀行方面立刻發放貸款,等貸款一到位,戴向軍再支付1500萬餘款,換回房產證原件,交給銀行抵押,如此,一樁先放款後抵押的貸款操作就完成了。由於行長趙新明親自擔任整個操作的「咨詢師」,並且他的「咨詢費」是按照貸款額的百分比收取的,所以,在可能的情況下,當然額度越大越好,結果,戴向軍花2000萬賣來的物業,被評估成了6800萬,分兩次從銀行貸款5000萬,不僅在一夜之間擁有了一幢7層樓的辦公總部和工作場所,而且還獲得了3000萬的流動資金,使戴向軍的天安尋呼神話般地拔地而起,出現在南都大地上。而他付出的,僅僅是150萬的「咨詢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