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頭來電話讓天涯常客很意外。雖然兩天前娃娃說讓她考慮兩天,但天涯常客認為那不過是一個托詞,兩天之後根本就不會主動打電話來,所以,接到娃娃頭主動打來的電話,天涯常客非常意外。等聽完電話內容,更加意外。
「我考慮好了,」娃娃頭說,「我們可以相處,作為男女朋友相處,向成為夫妻的方向努力。」
天涯常客說不出話。緊張得說不出話,激動得說不出話,也意外得說不出話。
「你不用緊張,」娃娃頭繼續說,「也不要拘謹。我是你女朋友了,你要向對待女朋友一樣地對待我。」
天涯常客努力讓自己鎮靜了一下,想著如果按照娃娃頭的說法,不把她看成是自己的老闆,甚至不是把她看成自己過去的老闆,而只是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女朋友,該怎樣?如果那樣,天涯常客想,那麼我現在第一個想法就是要見她,見面之後,抱住她,親她,親她的園臉,如果有可能,甚至親她的園屁股。一想到娃娃頭的園屁股,天涯常客的激動就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就把娃娃頭想像成了女人,準確地說是小女孩,是「娃娃頭」,而不是什麼大老闆了。
「好!」天涯常客說,「我想見你。現在。」
「現在不行,我馬上要開會。過兩天吧,過兩天我有時間了,給你打電話。」娃娃頭說。
在此後的兩天裡,天涯常客幾乎一個字沒有寫。九月半的論斷失靈了。天涯常客並不是像九月半說的那樣,總是能把喜悅和悲傷都能化成創作的動力。或許九月半的論斷沒有錯,但是需要修正,就像牛頓定律沒有錯,但也只能在一定條件下適用,超出一定的條件,比如到了微觀粒子世界,就要修正,甚至需要用新的理論來替代,比如用愛因斯坦的理論來替代一樣。現在九月半關於天涯常客文學創作能力的論斷也如此,只能適用與一般的喜悅或悲傷,如果遇上大喜或大悲,就不適用了。比如現在,天涯常客就遇上了大喜,就是像范進突然中舉那樣的大喜,所以,這種喜悅就不能成為創作的動力了,相反,倒成了一種阻力,一種阻止天涯常客按計劃創作的力。
其實說天涯常客這兩天沉浸在大喜中也不確切,嚴格地講,他是沉浸在遐想當中。遐想著如果娃娃頭成為她的老婆了,他該怎樣。想像中的第一步是他可以仔細觀察娃娃頭的園屁股了。不僅可以隔著褲子觀察,還可以脫了褲子觀察;不僅可以背面觀察,還可以側面觀察,甚至是從各個角度觀察;不僅可以觀察她睡到時候的樣子,還可以觀察她站著時候的樣子,甚至是蹬著時候的樣子,以及各種可以做出的姿勢的樣子;不僅可以看,還可以摸;不僅可以摸,還可以……。這麼想著,還能寫小說嗎?
當然,除了性之外,天涯常客也還想到了日常生活,並且想得具體。天涯常客知道娃娃頭在銀湖有別墅,而且不止一棟別墅,如果他們結婚了,那麼天涯常客肯定是不能住在現在的這個地方了,而是要搬過去跟娃娃頭一起住,不在一起住,算什麼夫妻呢?而如果跟她一起住,那麼現在這個房子怎麼辦?是出租,還是保留著做自己的工作室?仔細一想,出租和做工作室似乎都不合適。首先說出租,既然跟娃娃頭結婚了,那麼還在乎這一個月千把塊錢的租金嗎?再說做工作室,既然都住別墅了,樓上樓下那麼多房間空著,還要在外面搞一個工作室嗎?想到最後,最好的辦法正是他在澳一網上預言的那樣,如果他發達了,搬走了,那麼最好的處理方式是把目前的這個居家兼工作室的房子貢獻出來,貢獻給有志在深圳寫作卻又不得不租房子住的自由作家,比如像葉小舟那樣很執著很安靜又很清苦的作家,讓他們在這裡居住和寫作。當然,他首先想到的還不是葉小舟,而是他的好朋友九月半,但九月半有自己的領地,31區,並打算把31區打造成一個創造文學奇跡的品牌,所以,九月半不可能放棄31區來他的方卉園,所以天涯常客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到給葉小舟他們。這麼想著,天涯常客就覺得自己很高尚,並且馬上就聯想到他經常說的一段「名言」——既然天下沒有白佔的便宜,那麼也就沒有白吃的虧。比如現在,他把房子提供給其他自由作家,當然,所謂「自由作家」也就是沒有工作和其他收入的作家,也就是天涯常客自己所說的深圳「新三無人員」,天涯常客當然也就不能收他們的錢,那麼,表面上看天涯常客是吃虧了,但是,他得到了「高尚」,起碼是自我感覺「高尚」,而當一個人自我感覺「高尚」的時候,他就已經得到很多了。再一想,除了「高尚」這種屬於精神領域的財富之外,還有屬於物質領域的實惠,比如,可以保留「方卉園」這塊品牌,就像九月半幻想著能把31區變為一個品牌一樣,天涯常客也幻想著他的方卉圓成為一塊品牌,而且,通訊地址也不用變了,他會經常回到這裡來看望自由作家朋友們,順便把自己的稿費和印刷品取走。甚至,為了更高尚,走的時候稿費可以留下,留給葉小舟他們。
這麼遐想著,天涯常客就更加激動,甚至比想到他和娃娃頭之間的性活動還要激動。
葉小舟是個非常有骨氣的作家。他本來是有工作的。在公安分局做人民調解員。葉小舟非常喜歡這份工作。因為這份工作讓他瞭解到現實生活中的許多矛盾和衝突。這些矛盾和衝突為他的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可是,去年他卻依然辭去了這份工作。既然是自己喜歡的工作,為什麼要主動辭職呢?原來,從去年開始,公安分局把他們這個部門承包給一家律師事務所了。
「這不是荒唐透頂嗎?」葉小舟氣憤地說,「本來人民調解員的工作是化解社會矛盾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利於社會安定並節約司法成本。但承包給律師事務所之後,情況完全顛倒過來了。他們的宗旨是挑動、鼓勵當事人打官司,所以盡量把事情鬧大,鬧到非走司法程序不可。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有案子做。才能賺律師費。」
天涯常客是學過法律的。下海之前作為將來到外資企業謀職的準備,專門學習過法律,所以,葉小舟說的這些他懂。正因為懂,他才非常敬重葉小舟。才想著自己一旦和娃娃頭結婚,就把現在的房子免費提供給葉小舟他們住。
天涯常客還進一步想到了文學本身。想著如果跟娃娃頭成為夫妻,那麼對他的文學創作也是有好處的。首先,他可以不為錢而寫作了,或者說,可以完全不考慮錢了。完全不考慮錢的寫作是一種什麼樣的寫作呢?天涯常客不知道。天涯常客現在寫作的時候還想到出版或發表,想到稿費和版稅,甚至還要擔心發行量和盜版問題,天涯常客自嘲地稱為這種寫作其實是「勢利寫作」,如果完全不想這些東西,不搞所謂的「勢利寫作」,是不是更好一些呢?起碼精力是不是更集中一點呢?其次還有知名度,天涯常客在乎知名度,他甚至發現幾乎所有的作家都渴望知名度,有些人表面上說是淡泊名利,其實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淡泊」正是為了獲得更大名利的一種手段,或者是實在沒有辦法獲得知名度,只好自己說「淡泊」。遠的不說,就說最近冒出的那個新疆歌手,剛開始說自己最怕出名,拒絕一切採訪,等獲得一定的神秘度之後,就反其道而行之,想方設法得拋頭露面,連與他不相干的活動都千方百計地擠上去,甚至當眾摔了一大跟頭也不在乎,爬起來繼續擠。天涯常客發現走向影視是迅速提高知名度的最佳途徑,但是,他更加知道,作家的作品要想走向影視,是需要特殊機緣的,如果不想被動地等待那或許永遠都等待不到的機緣,那麼就需要槓桿,這個「槓桿」就是錢,而娃娃頭就有錢。事實上,娃娃頭曾主動表示過要投資拍攝天涯常客的小說,但當時天涯常客沒有在意。天涯常客是當過老闆的人,知道中國老闆關於投資文化的許諾不比美國政客關於為國民減稅的承諾可靠多少,所以,根本就沒有接娃娃頭的話。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現在如果他們成為夫妻了,那麼,完全可以考慮讓娃娃頭投資成立一個文化公司或乾脆直接就是影視公司,自己拍攝自己的作品,準確地說是老婆拍攝老公的作品,不是比被動等待所謂的「機緣」更可靠嗎?這樣的情況在中國不是沒有,就是深圳也不是沒有。比如深圳有一個女作家,嫁給海關官員之後,立刻就自費拍攝了電視連續劇,收視率還不錯。天涯常客相信自己的實力,相信一旦自己擁有這樣的「超級機緣」,就肯定會比那些現在已經走向影視的作家走得更遠。這麼想著,天涯常客就在愛情和事業之間找到了疊加點,像物理學中的共振現象一樣,產生更大的振幅,引起更大的震動,讓人更加激動之激動。
但是,兩天過去了,娃娃頭並沒有打電話來。
天涯常客的大腦像局部缺氧一樣,迷茫了好一陣。最後,他開始反省。反省娃娃頭並沒有錯,錯在他自己。既然娃娃頭已經明確說明他們已經是朋友了,而且是向著婚姻方向發展的男女朋友,並且要求他不要拘謹,不要緊張,要像對待自己的女朋友一樣對待她,那麼,這兩天裡自己為什麼不主動給她打電話?不主動給她打電話,就說明自己沒有領會娃娃頭那番話的精神實質。娃娃頭那樣說,包括這樣做,說不定就是對他的考驗,考驗他的悟性,考驗他對她愛的程度,還考驗他的膽量。既然已經明確是男女朋友了,女方沒有主動打電話來,男方就不主動打電話去?也太沒有男子漢的氣魄了吧?天涯常客甚至舉一反三,進一步反省,反省自己之所以沒有能夠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大老闆,根本原因就是缺少膽量,以前他只知道自己在投資問題上缺少膽量,不敢冒風險,害怕失敗,患得患失,沒能早一點從外資企業出來自己創業,在最佳的時機失去了許多最好的發展機會,現在他又有新發現,發現自己在感情和婚姻問題上其實也缺少膽量,不敢冒險。娃娃頭說沒有時間就沒有時間呀?開會?開會怎麼了?既然公司是娃娃頭的私營企業,而且自己也給她當過總經理,現在倆人又是男女朋友了,開會我也可以列席參加嘛。即便有分寸一點,不列席參加,起碼可以坐在外面等著她吧?等她開會出來,接她去吃消夜,或直接送她回家,總可以吧?這樣做總該是男朋友的權力和義務吧?
知錯就改,天涯常客立刻給娃娃頭打電話,約她。天涯常客已經想好了,如果娃娃頭說在工地,那麼天涯常客就打算趕到工地,如果娃娃頭說她在開會,那麼天涯常客就打算立刻趕到公司,列席會議,或者不列席會議,也要坐在會議室門口等。不,不是坐在會議室門口等,而是坐在她辦公室裡面等,就坐在娃娃頭曾經爬在上面睡午覺的那個沙發上等。天涯常客知道,散會之後,娃娃頭肯定要回她自己的辦公室,即便是為了方便一下也要回辦公室,因為在公司的時候,娃娃頭從來不去公共廁所方便,因為她是公司的皇帝,是女皇,女皇需要方便,那也是「御便」,當然不能與打工的一併處理,所以,娃娃頭要方便,肯定是回她自己的辦公室,在她自己辦公室裡面自備的那個小套間裡面的小衛生間裡方便。
「嗨,是我,天涯常客。」天涯常客說。故意說得異常輕鬆,神采飛揚。幸虧九月半和葉小舟不在,如果在,他們又要笑話他故作瀟灑了。
「啊,好,這樣,我正在忙,過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娃娃頭說。說完,立刻就把電話掛了。
天涯常客的大腦這次倒沒有缺氧,所以沒有表現為茫然,而是非常清楚,清楚地認識到他現在既不能去工地,也不能去公司,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娃娃頭現在到底是在工地還是在公司。從她說話的語氣和聲音背景判斷,娃娃頭似乎還不在深圳,而是在外地,在外地的一個什麼地方跟什麼重要的人物談重要的問題,所以,天涯常客即便一下子膽子大了,豁出去了,敢去了,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既然都不知道往哪裡去,怎麼去?
天涯常客現在很想找一個人說說,或者是找一個人咨詢一下,問問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該怎麼辦。但是,這樣的事情,該找誰商量呢?
天涯常客把自己的朋友檢索了一遍,發現不能找九月半和葉小舟,也不能找王主席或程部長,而只能找張正中。
天涯常客喜歡交朋友。在深圳,天涯常客有三圈朋友。一圈是九月半、葉小舟、煙頭、右手、八分齋這樣的朋友,準確地說是他現在作為自由作家這個圈子裡的朋友,另一圈是王主席、程部長還有李書記這樣的朋友,準確地說是黨政機關擔任一定領導職務的朋友,最後還有張正中、娃娃頭、陳小強、徐才江這樣的朋友,也就是當初自己做企業時候的朋友。天涯常客懂得待友之道,知道不同圈子的朋友一般情況下不能把他們扯在一起,這就叫人以群分,現在他是為娃娃頭的事情找人商量,當然不能找自由作家圈子或黨政官員的圈子裡的朋友商量,而只能在當初老闆圈子裡面找,這樣一找,就找到了張正中。
關於張正中,前面已經提到過,就是天涯常客把社保關係從娃娃頭的公司裡遷出來之後放到他那裡的那個張正中。關於天涯常客和張正中的關係,這裡也就不用介紹了,介紹起來太複雜,有灌水的嫌疑。簡單地說,張正中就是《外企經理》當中的那個張啟鏞。當初《外企經理》出版後,張正中去北京參加財富年會,在亮馬河飯店,一個比他更大的老闆對他說到這本書,說做老闆的都應當看看這本書,因為這本書表面上是寫外企經理的,其實是寫老闆的,起碼是寫老闆與經理人之間關係的,所以當老闆的都應該看看,並且問張正中:那裡面的張啟鏞是不是你?張正中當時還沒有看到這本書,所以沒有立刻答覆,只能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回來之後,讓秘書把書買來,一看,發現果然是寫他自己的,並且知道老朋友天涯常客居然搖身一變成作家了,於是,打電話給天涯常客,半真半假地說:我要跟你打官司。天涯常客一聽,高興了,說:太感謝了!你已經進入中國富布斯排行榜了,如果你一跟我打官司,我想不出名都不行了。說得張正中哭笑不得。
天涯常客這時候給張正中打電話。是秘書檯。天涯常客留言,非常簡單:「天涯常客,本機。」不大一會兒,張正中把電話打回來。
倆人先是相互吹捧。並且捧得有水平。所謂有水平,就不是「干捧」,而是「濕捧」,捧得非常具體。
天涯常客說:前兩天一個朋友想貸款,請民生銀行深圳分行信貸部馬總吃飯,硬是喊天涯常客作陪。席間,馬總說,貸款沒問題,需要擔保,如果是其他單位擔保,比如深圳市中小企業擔保公司擔保,受信額度一筆最多一千萬,如果你們有本事找到張正中的擔保公司擔保,一次可以三千萬。於是,天涯常客就對張正中說:你牛了。
張正中則說:前兩個禮拜參加政協常委會,某領導拉住他,問他是不是認識天涯常客。張正中以為天涯常客犯了什麼事,所以不敢說認識還是不認識。領導說你要是認識他就好了,可以讓他寫寫你,寫一本《中科智的智慧》,就像《聯想想什麼》一樣,並介紹說天涯常客是專門寫老闆的,如果需要,這位領導可以幫張正中引見。於是,張正中就對天涯常客說:我見你得通過領導引見了。
吹捧夠了,天涯常客把心中的苦說了。
張正中聽了,先是一頓笑,然後是祝賀,最後是提出要求,要求等他們結婚的時候,證婚人非他莫屬。
天涯常客想都沒想就先答應了再說,然後迫不及待地問他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好辦,」張正中說,「發手機短信呀。」
天涯常客一聽,嗨,我怎麼沒想起來呢!於是,不再多話,趕緊說謝謝,把電話一撂,就忙著給娃娃頭髮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