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桐剛下車,柳絮的手機就響了。電話是她五歲的女兒格格打來的,說格格想媽媽了,格格要媽媽早點回家。柳絮平時總是把事情一忙完,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裡趕,希望早一分鐘見到女兒。可是,今天她卻有點猶豫了,因為剛才在電話裡,她聽到了黃逸飛的聲音。她這才想起來,按照約定,今天是黃逸飛來看格格的日子。
柳絮覺得嫁給黃逸飛是她一生中最不可原諒的一個錯誤。十幾年前,當何其樂還在冥思苦想該用什麼方式向柳絮表白的時候,黃逸飛已經開始了對柳絮的死纏亂打。
那時的大學一年級新生柳絮並沒有驚慌失措。一個公認的美人胚,從初中一年級開始,便習慣了時不時地接到男生的小紙條和情信。一開始,黃逸飛並沒有露面,但每個星期,他都會讓她收到一幅畫著她肖像的素描作品,有正面的,有側面的,或凝神遐思或盈盈淺笑。畫畫的人並沒有刻意美化柳絮,但對她的神態氣韻,捕捉得極其準確和到位,那明亮的眸子,那精緻的鼻子,那略厚的、性感的雙唇,在紙上簡直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同寢室的姐妹,包括柳絮自己,都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畫中的少女。還有,就是這種示愛的方式也讓人感到新奇,讓人充滿了想像與期待。邱雨辰就為柳絮擔心,覺得以這種方式求愛的人,要麼是情場老手,要麼就是一個醜八怪。所以,當瘦瘦高高、俊朗飄逸的黃逸飛背著畫夾不期前來拜訪的時候,整個寢室的女孩子差不多都愛上了他。
黃逸飛比柳絮高三屆,還沒畢業就開了自己的廣告公司,他除了有才還有財,有的是精力和財力澆灌和柳絮的愛情之花。
相比這下,何其樂的競爭能力就太弱了。從外表上看,何其樂是那種被扔到人堆裡之後,就再也難得浮出來的人。
如果不是那次嫖娼的事被發現,已經跟他結了婚、準備與他白頭偕老的柳絮會一直被蒙在鼓裡。柳絮想破了腦袋也沒有弄明白,黃逸飛怎麼會那麼下流,那麼無恥。
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一個對她滿嘴恩呀愛呀的男人,會背著她幹出那麼噁心的事。她設想了一百種以上的理由,替他開脫,企圖讓自己相信,他是被抓錯了,或者,因為醉酒而被朋友捉弄了。她多麼希望那只是一個噩夢,自己受到了產前憂鬱症的折磨,她只是太在乎他,所以才胡思亂想,一覺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原來錯怪了他。
可惜,生活就是生活,不是什麼白日夢。
強烈的精神刺激差點弄得柳絮早產,她一度遷怒肚子裡的孩子,用手拍打著它,恨不得把它弄死,直到黃逸飛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饒,一遍一遍地朝自己臉上甩耳光。
在這之前,柳絮的幸福生活一直象鮮花一樣開放,沒想到,天昏地暗的日子來得那麼猝不及防。柳絮在那段時間變得非常歇斯底里和自卑,她覺得自己很失敗,不知道怎麼沒有牢牢抓住那個身在咫尺的男人。她更怪自己瞎了眼,沒有及時看出黃逸飛的花花腸子和廬山真面目。
邱雨辰也曾經一遍一遍地開導柳絮,說男人偶爾的失足是可以原諒的,黃逸飛是搞藝術的,肯定雄性荷爾蒙分泌旺盛。書中怎麼說的?男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意志,卻不一定能控制自己的腎上腺分泌。女人每個月都要血染風采一次,男人的精液積攢多了,不找個地方洩一洩,那是會憋出病來的,你又正值孕期,他偶爾到外面去沾沾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他找的只是發洩性慾的小姐而不是什麼情人。換句話說,他只是為了玩兒,而不是為了毀掉他跟你的婚姻。男人嘛,是一種可以把做愛和感情分得很開的動物。你原諒他,讓他感到你的寬厚仁慈,讓他浪子回頭,讓他從此懂事,讓他從此長大,從此對你有了負疚感,在你面前矮了三分,也不失為不幸之中的萬幸。
柳絮把邱雨辰的話當成是自己心裡另外的一種聲音,她其實也是用這種話來勸慰自己的。
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她對黃逸飛的寬恕總是不能徹底,每當他涎著臉向她求歡的時候,他玩小姐時的那副嘴臉,就會像她親眼看見了似地歷歷在目,他摸了她嗎?他親了她嗎?他喊叫了嗎?他插她的時侯有沒有帶套子?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鈍鈍的刀子,割在她的肉上,痛在她的心上,讓她身體緊繃得幾乎要痙攣,便會不由分說地一腳把黃逸飛踹開。
女兒格格的出生,暫時緩解了柳絮和黃逸飛的衝突,一個小生命的誕生要憑添出多少事呀。兩邊的大人身體都不好,黃逸飛徹底地收斂了他那波希米亞人式的藝術家作派,變成了一個可以打一百分的家庭婦男,他變換著花樣為她做各種各樣的好吃的,一把屎一把尿地和她一起照顧格格。如果沒有那一出,或者,柳絮如果能夠忘了那一幕,她無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嘗試了一次又一次,柳絮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她可以在感情上原諒黃逸飛,可在身體方面卻騙不了自己。是的,他們之間偶爾的夫妻生活變得乾巴巴的,她感到自己沒有分泌物,不僅沒有任何快感,每一次還感到象被強xx似地疼痛。
柳絮向黃逸飛提出了離婚。
黃逸飛不同意,說他離不開格格。柳絮反唇相譏,說他不配當格格的父親。黃逸飛說:「可我就是她的父親。」柳絮狠狠心,說:「格格可以歸你。」黃逸飛說:「格格更離不開你。」柳絮說:「你怎麼這麼無恥?」黃逸飛說:「說真話也叫無恥嗎?你說我哪句話說錯了?說來說去,我不過是犯了一次男人都有可能犯的錯誤,而且,情況特殊,我不過是借用了一下她的性器官,我現在連她長得什麼樣兒都忘了,你就不能當著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嗎?」
黃逸飛的說法讓柳絮噁心,她要是再跟他爭議,她會連自己都會噁心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夫妻之間的事本來就不是什麼對與錯那麼簡單的,與其枉費囗舌爭論是非,不如模糊概念求得相安無事。柳絮不是那種偏執的人,黃逸飛執意不離婚,她也沒有別的辦法。她想過上法院,又怕鬧得滿城風雨,精疲力竭。黃逸飛要拖就先拖著吧,她給他們的關係劃了一條線:從此以後再也不把他當人,更不會把他當老公。
柳絮不把黃逸飛當男人,黃逸飛可沒忘記自己是個男人。他本來一邊在外面做生意,一邊在學校藝術系當講師,但學校的那份差事很快就幹不下去了,像他這種人,自己不犯錯誤,別人會扯著他犯錯誤。他犯錯誤的對象,永遠是藝術系舞蹈專業如花似玉的女大學生,而且動不動就讓女孩子為他懷孕墮胎。作為有婦之夫,這種影響簡直太惡劣了。學校只好一次一次地給他警告處分。黃逸飛還覺得挺冤的,都什麼年代的,這狗屁學校怎麼還管這些xx巴破事呀?再說了,他跟那些女學生的事,哪回不是你情我願的?以前追女孩子多少還要用點心思,現在多簡單,他開著本田車上課,嘴又貧,要風度有風度,要錢有錢的,那些女孩子現實得很,還怕你看不上她呢。學校的條條框櫃讓他覺得彆扭,乾脆把那份差事給辭了,一心一意當自己的老闆。
黃逸飛的事不可能不傳到柳絮的耳朵裡,這打碎了她殘存的最後一點希望:原來還當他是偶爾出軌,xx巴沒地方擱隨便找個地方寄存一下,沒想到其實他是花心花到骨髓裡,見一個愛一個,韓信點兵多多益善。柳絮更想不通,那些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女孩子怎麼會那麼不自愛,那麼賤,把跟人上床、懷孕墮胎當做吃冰淇凌似的隨便。
她連殺人的想法都有了。
柳絮大學畢業時沒有找工作,心甘情願地給黃逸飛當家庭婦女,她一度還下過決心,要給她生一大幫兒子女兒,沒想到黃逸飛那麼快就給了她當頭一棒。
柳絮知道,要解救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離婚。邱雨辰卻勸她忍一忍,說男人在外面玩膩了,總得回家,要沒小孩,一切好說,現在有了小孩,離婚就得慎重加慎重。現在當務之急,是為自己找出路,你要沒有自己的事業,這一輩子便只能當怨婦。這還是好的,說不定,黃逸飛遲早有一天還會把你給賣了。註冊拍賣公司的主意就是邱雨辰出的,她覺得柳絮到外面去找工作就太沒意思了。得自己當老闆。幹什麼?開飯店開茶坊不行,整天把自己弄得像阿慶嫂似的,多累呀,再說咱們不還有個下一代要照顧嗎?賣服裝店也沒什麼創意,門檻那麼低,競爭激烈得很。現在什麼生意好做?跟政府各部門打交道的生意好做。邱雨辰是律師,跟拍賣公司打過交道,知道只要有了關係,搞拍賣能夠賺大錢。註冊資金得黃逸飛拿,他既然不同意離婚,總得做點讓步。今後大家還在一個屋簷下過,至於彼此的私事和生意場上的事,誰也不管誰,井水不犯河水。
柳絮趕上了好時光,那時拍賣公司不是很多,又有邱雨辰在旁邊指點,沒多久便做得風生水起。她想在經濟上跟黃逸飛撇清,卻很難做到,她做拍賣賺的第一筆大錢就跟黃逸飛有了瓜葛。事後,柳絮挺後悔的,覺得跟什麼人合作不好,偏偏跟黃逸飛,以至這事過去好幾年了,柳絮還是提心吊膽,她只好努力不想那件事。
柳絮還沒有進屋就聽到了黃逸飛和格格的笑聲。黃逸飛喜歡女兒,他又是一個很會玩很會瘋的傢伙,只要他在家,格格就寸步不離地粘著他。他會抱著她把她拋向空中,會掖著她的胳肢窩,會跟她玩捉迷藏的遊戲,會給她幾張紙幾支筆,讓她亂七八糟地畫一些鬼才知道的什麼東西。
柳絮開門進去的時候,格格掙脫黃逸飛,一下子就朝柳絮撲了過來。柳絮抱起格格,在她紅撲撲的小臉蛋上親了親,然後放下她,自己到臥室裡去放包。黃逸飛跟進來,嘻皮笑臉地說:「這小妮子,跟我鬧是鬧,骨子裡只跟你親。」柳絮懶得理她,把在客廳裡收拾積木的格格叫了進來。
柳絮和小保姆紅玉一起跟格格洗了澡,哄著她在床上睡了。這時,手機響了,一看,是杜俊發來了信息。她從臥室裡出來,看也不看在客房裡看電視的黃逸飛,像對空氣似地說:「今天晚上走不走?」
黃逸飛嘻嘻一笑,緊瞅著她,說:「不走行不行?」
柳絮說:「行,等格格睡著了,你陪她。我出去,晚上就不回來了.
曹洪波在省高院執行局當局長已經五六年了,根基很深,柳絮跟他很熟,想做什麼案子,基本上都能拿到。還好,柳絮不是那種貪得無厭、想吃獨食的人,有飯大家吃,有湯大家喝,跟同行也就沒結什麼冤。
只可惜這種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法院搞改革,現在拍賣委託的事,已經不由執行局直接管了。也多虧了柳絮為人謹慎處事低調,去年省高院執行局抓了幾個人,涉及到七、八家拍賣公司,她也被省紀委、省檢查院的人叫去過,卻沒有被查出什麼問題。相反,因為她和曹洪波的關係經受住了考驗,曹洪波很感激,反而更願意幫她。但是,願意幫是一回事,怎麼幫和幫不幫得上,是另外一回事。對於程序上的變化,曹洪波也沒有辦法。實際上,柳絮去找賀桐副院長,就是曹洪波的主意。
賀桐的話沒錯,不光是執行局,就是院裡現在臨時管拍賣的紀檢組、監察室,也沒有了直接下拍賣委託的權利。按照司法拍賣的流程管理,拍賣公司先得成為省高院的入圍單位,有了拍賣業務,再通過搖珠的方式確定拍賣公司。
再嚴密的法律條文也不是鐵板一塊的,同一個文件規定,只要雙方當事人協商一致,就不要搖珠了,可以直接下委託。
這就給拍賣公司施展拳腳留下了廣闊的空間,也等於加大了拍賣公司的工作量。一誠拍賣公司是省高院的入圍單位,資格還是有的。柳絮和杜俊粗粗地算了一下,要把流金世界裙樓拍賣的業務拿下來,除了省高院不唱反調,兩個當事人單位需要擺平的,何止一個兩個?如果把同行競爭的因素考慮進去,情況會更複雜。
杜俊早就把兩個單位的情況都摸清楚了。
信達資產管理公司管這個項目的人叫郭敦淳,似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他原來是建行銀行某個支行的行長,成立信達資產公司的時候過來做了副總經理。他說話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每句話都不說完,藏頭掐尾的,似乎讓你琢磨他話中的意思是件挺爽的事。按照杜俊的理解,郭敦淳這樣做是因為他做不了主,又不想被你忽視,所以才故弄玄虛。他認為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公司的總經理伍揚。
柳絮不完全同意杜俊的看法,她認為做生意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她沒有接觸過郭敦淳,但本能地覺得此人不好打交道。既使他幫不上你什麼忙,但如果要把事情攪黃了,就輕而易舉,所以也不能大意。杜俊點點頭,表示同意柳絮的說法。他繼續介紹說,伍揚在業務上經常跟曹洪波打交道,兩個人的關係還可以,伍揚四十歲剛出頭,目前在N大學工商管理學院讀NBA。
作為申請執行人,信達資產管理公司這邊的情況還是比較簡單的:第一,承辦法官對他們來說有影響力,他們沒有必要把跟承辦法官的關係搞僵;第二,他們的目的只是希望能夠及時執行到位。項目經理每年有任務,任務的完成情況跟工資獎金掛鉤。當然,這是一般的情況。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的人不僅熟悉拍賣業務,跟很多拍賣公司的關係也非同一般。聽說金達來拍賣公司的法人代表兼總經理陳一達就跟他們很熟,金達來公司每年要在信達公司做一兩個億的業務,它將是一誠拍賣公司的主要競爭對手。
被執行人流金世界置業有限公司的情況就要複雜一些。這是兩個香港人組建的公司,兩兄弟,哥哥肖光宗做法人代表,弟弟肖耀祖做總經理。流金世界總投資號稱三點八個億,兄弟倆投入的自有資金也就個尾數,其它的錢都是找銀行貸的款,這也是目前很多房地產公司慣用的手段。
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這話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理解是這樣的:在錢的問題上,如果處理不好,即使是親兄弟也可能會斤斤計較,甚至反目成仇。肖光宗在香港是做藥品生意的,在大陸另外一個沿海城市還有一個很大的醫藥公司,流金世界項目主要由肖耀祖來打理。偏偏肖耀祖是個頑主,吃喝嫖賭樣樣都來,開銷一大,就想辦法從項目資金中弄錢。據說他為了追女人最能砸錢,曾經為了跟一個什麼選美比賽的冠軍睡上一覺,不僅砸了十萬美金,還送了她一輛寶馬。肖耀祖的這些敗家子作派,沒多久就被當哥哥的全部掌握了,先是批評教育,見起不了作用,便起了內訌,內訌一起,事情就沒法做了。
柳絮問:「他們這邊由誰定?」
杜俊說:「從法律地位上來講,應該由肖光宗定,他是法人代表。但肖耀祖不是一般的總經理,他在公司裡佔有百分之四十三的股份,要把他撇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柳絮說:「法院不會管他們內部的事,肖光宗既然是法人代表,他的地位就不可取代。先不管他們之間怎麼算賬,在對於進入拍賣執行程序的態度上,應該是一致的吧?兩兄弟是什麼態度?」
杜俊說:「現在還不清楚。不過,這幾年房地產價格猛漲,他們那個項目開發得早,頂多也就投了一兩個億。上面二十多層商居兩用房,賣得差不多了,我估計早收回了投資。裙樓商舖賣了之後,如果能把銀行的本息還掉,等於他們已經賺了個盆滿缽滿。但是,他們到底怎麼想的,要跟他們接觸以後才知道。」
「能找到他們嗎?」柳絮問。
「通過省高院的人找他們才有用,否則,他們不會理睬咱們。」
「通過曹洪波找他們應該沒問題吧?」
「不知道曹哥現在有沒有顧忌。按目前的文件規定,執行法官是不能明示或暗示案件當事人選擇哪家拍賣公司的。曹局長如果不想落下把柄,可能就會公事麼辦,他現在可比原來謹慎多了。」
柳絮一笑,沒有和杜俊進一步討論這個問題。
兩個人大致把工分了一下。副院長賀桐那兒已經請過了,看起來效果還是不錯的,但線接上了就不能斷,賀小君愛玩兒,杜俊就多陪他玩玩兒,時不時地請他盯緊一點兒,到時候再感謝他。至於曹洪波,得讓他做兩方面的工作,信達資產管理公司那裡是個薄弱環節,必須抓緊溝通。既然拍賣委託不再由執行局下,曹洪波反而減少了嫌疑。關鍵時刻,他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再則,作為被執行人,肖氏兄弟可能會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他們要是強在那兒,事情就有點麻煩。不過,他們是做生意的,趨利避害是他們的本能,如果請曹洪波出面,不可能一點面子都不給。案子在曹洪波手上抓著,意氣用事對他們有什麼好處?他們不會那麼傻吧?
一誠公司想盡快跟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搭上關係,一開始就不是很順利。
柳絮先打電話給曹洪波,沒想到他的手機欠費停機了,柳絮親自跑到電信局給他交了話費,再打,又是關機,只好通過秘書檯給他留言。第二天晚上,曹洪波總算給她回了電話,說自己在中央黨校學習,兩個星期以後才能回來。柳絮放下電話之後馬上打電話到航空售票處,問有沒有明天上北京的航班和返程機票,回答說有,便再次打通了曹洪波的手機,說:「我明天來北京,就一件事,接你回來一趟。」
曹洪波說:「你來北京我熱烈歡迎,跟你回去一趟,可能不行。」
柳絮說:「電話裡說不清楚,見面再說吧。」
幾個小時以後,兩個人在北京的賓館裡見了面。
柳絮從坤包裡掏出機票往曹洪波手裡一塞,說:「跟不跟我回去你自己看著辦。回程機票我也替你買了,只需要你請半天假。」
曹洪波說:「我的姑奶奶,哪裡有你這樣辦事的?我就是跟你回去了,你能保證伍揚在家?」
柳絮說:「起碼我保證他這兩天不會出差,你這就給他打電話,說晚上請他一起喝茶。」
曹洪波的面子伍揚不能不給。
從來都是伍揚請曹洪波喝茶吃飯,像這種倒過來的情況,還是第一次。伍揚自然不敢怠慢。
喝茶的地方叫紫竹園,當伍揚被服務小姐帶著走進包間時,曹洪波和柳絮正在那兒交頭接耳。曹洪波連忙把身子坐正了,柳絮則站起來,一邊向伍揚款款而來,一邊向他伸出了自己那雙軟若無骨的手。
柳絮跟伍揚在信達資產公司見過一面,柳絮想請你吃飯,怎麼也請不動,甚至連她順便帶來的兩條煙也硬是不要。那兩條煙可不一般,是一種已經叫得很響的牌子的精裝極品,一條要二千五百元,而且市面上根本買不到,得提前到專賣店預訂。柳絮太明白了,這種煙買的人不抽,抽的人不買。兩條煙不過是給伍揚的見面禮。她早就讓杜俊做了一些外圍調查工作,知道伍揚只抽這種煙,每個月的消費量是四條。只要伍揚願意收煙,她就等於買了一張進公園的門票,當然囉,就是進了公園,遇到各種景點,還得另外買票,這也是行規,沒有辦法,也沒有關係,總比連大門都不讓你進要好得多。伍揚怎麼也不收煙,反而讓柳絮有點失落,不知道該怪自己選的時機不對還是選的場合不對。
柳絮送禮本來是輕車熟路的,總是有辦法讓那些收禮的人如沐春風,最起碼,不會覺得尷尬。沒想到會在伍揚那兒碰到一個軟釘子。後來,還是杜俊提醒了她。杜俊說:「伍揚的煙在別人看來像是燒錢,對於他自己來說,倒是稀鬆平常,他不缺咱們送的這兩條。」
伍揚在空著的那張圓籐椅上坐了下來,對曹洪波說:「曹局不是在北京學習嗎?怎麼會有空?」
曹洪波笑笑,說:「這會兒還在北京學習呢,我可是專門趕過來和伍總一起喝茶的,連家和單位都沒讓知道,明天一早還得往北京趕。」
伍揚說:「是嗎?誰有這麼大面子?」邊說邊笑著瞟了柳絮一眼,柳絮也望著伍揚笑了笑,不過沒有接茬,只問伍揚喝什麼茶,伍揚要了一杯苦丁茶。
大家互相笑著繼續打趣了幾句,曹洪波說:「這幾天在北京可把我整苦了,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老拉肚子。這會兒又內急了,柳總,你有什麼事儘管跟伍總說,只要不違反原則,伍總能考慮的總會考慮,對吧?」
伍揚說:「曹局這話見外了,咱倆什麼關係?有什麼事吩咐下來就是了。」
曹洪波說:「不關我的事,要不然,上午在電話裡不就跟你說了?這次是柳絮找你,怕你不接見她。」
伍揚便又朝柳絮笑笑,說:「原來是柳總見外了。」
曹洪波捂著肚子離開了包房。伍揚望著他的背景笑了笑,目光回過來,做出意味深長的樣子望著柳絮,柳絮也笑了笑,說:「我在辦公室拜訪你,見你太忙了,就想找個機會跟你多聊一會兒。我用這種方式請伍總,伍總不介意吧?」
伍揚說:「不僅不介意,還有點受寵若驚」。
柳絮說:「伍總別這樣說囉,否則,我會無地自容的。」柳絮停了停,輕輕地噓了一口氣,繼續說:「曹局要我有話直接跟你說,可我心裡直打鼓,真的很難鼓起勇氣。」
伍揚說:「看樣子不像喲,不過,柳總這樣為難,我倒緊張了,我估計有兩種情況,第一,柳總準備說的話,肯定不是什麼好話,當著我的面,難得說出口;第二,柳總準備說的事,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會讓我很為難,對不對?」
柳絮說:「不對。對於伍總來說,這事也就張嘴唱個諾或者點點頭就行了,對我來說,可就太重要了,我真的怕伍總不給我面子。」
伍揚說:「要真這樣,我在曹局那裡恐怕難得交待吧?」
柳絮說:「伍總這樣想可就冤枉我了,搞得我好像把曹局搬出來壓你似的。其實這事很簡單,我就想認伍總為大哥。」
伍揚愣了一下,再次望著柳絮,兩三秒鐘後把眼光移開,瞟了掩著的包廂門一眼,突然一仰脖子笑了,說:「柳總還真給我出難題了,我怕曹局會吃了我。」
柳絮把頭低了,又一歪,眼睛斜著向上望著伍揚,說:「所以我才乘著他不在的時候,趕緊說。」
伍揚又是哈哈一笑,說:「不好吧,我剛才還在得意哩,以為自己好有魅力的,能夠被柳總看上做大哥,一聽柳總這話,我真的不敢了,好像這事見不了人似的。」
柳絮說:「該死該死,都怪小妹不會說話。不過,認伍總做大哥,我可是誠心誠意的,伍總要是拒絕我,我可真的會羞死。到時候鬧出人命來了,要你賠。」
伍揚笑著搖了搖頭,端起茶盅主動地和柳絮碰了碰。
柳絮知道伍揚是太極高手,流金世界裙樓拍賣的事,幾次到了嘴邊,硬是不敢說,要是伍揚幾句話就把她搪塞了,下次再提這個話題,就會更加困難。這次喝茶跟上次和賀桐吃飯有點不一樣。何其樂壓得住賀桐,曹洪波卻明哲保身,不願在伍揚這裡顯得太有傾向性。再說了,伍揚肯不肯聽他的,會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所以,她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只有讓伍揚在感情上完全接受她之後,再提流金世界的事,才有可能水到渠成。這就像想挖一棵大樹,硬搖硬拔是沒有用的,得先把外圍的土給挖鬆。可是,伍揚的戒備心似乎很強,這樣不痛不癢地瞎聊下去,一點實際問題都不接觸,這感情又怎麼能加深呢?你把伍揚請到全城最高檔的茶座來喝茶又怎麼樣?你花上幾千塊錢的成本,請曹洪波飛來飛去地作陪又怎麼樣?
作為女老闆的不方便之處再次顯示出來了。如果柳絮是男人,安排的活動就可以多一些。比喻可以去唱歌,也可以去洗桑拿。唱歌和洗桑拿都要找小姐,大家就有了同流合污的意思,彼此在感情上就會貼近很多。這就像一條段子說的,為領導做一百件好事,不如和領導一起做一件壞事,如果和領導一起做了一件壞事,肯定會有一百件好事等著你。
柳絮心裡著急,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沒話找話,問伍揚業餘時間都幹些什麼,伍揚回答說單位事情很多,又要上課,也沒多少業餘時間。柳絮很理解似地點點頭,然後身體略為前傾,頭微微偏著,一邊把淺淺的笑呈現給伍揚,一邊說:「大哥這麼忙,不知道小妹能不能替你分擔分擔?」
伍揚回應一笑,趕緊說:「心領了心領了。」目光並不和她過多交織,也不再說多餘的話,還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下上面的時間。
這已經有了一點冷場的跡象,柳絮不怕熱臉挨冷臉,仍然掛著微笑追問道:「聽說大哥的麻將打得出神入化,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教小妹幾招?」
伍揚又笑笑,搖了搖頭,不知道是表示沒那麼一回事,還是表示謙虛,或者表示不願意誨人不倦。
這已經是一副很不合作的態度了。柳絮心想,這傢伙不可能不知道我三番五次找他是為了幹什麼,他現在還耐著性子沒有提出來主動告辭,不過是礙於曹洪波的面子。曹洪波說他肚子痛的話,當然是假的,他不想介入太深。這也是他最終答應陪柳絮走一趟的條件。伍揚這樣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一定是他跟金達來拍賣公司的關係太鐵了,他可能壓根兒就不想給別的拍賣公司任何機會。
做最好的假設,柳絮也沒有指望伍揚會在這次喝茶的時候給她什麼承諾。要真這樣,那生意豈不是太好做了嗎?你跟伍揚接觸才幾次?對於伍揚這樣的笑面虎,最好的策略只能是冷水泡茶慢慢濃。問題是,機不可失,時不我待,流金世界拍賣的事既然已經提上議事日程,就容不得你慢功出細活,你要是搞不掂,別人就會把白花花的銀子給摟走。
柳絮也不指望曹洪波能給伍揚施加什麼影響,省高院執行局幾個法官被抓以後,曹洪波就像變了一個人,原來的處事縝密,變成了謹小慎微。對此,柳絮也是理解的,她當然不希望幫她的人,去冒丟飯碗和抓到班房裡去的風險。現在不像以前了,市場越來越規範,光靠鋌而走險已經不靈了。柳絮也想老老實實做人,本本份份做生意,否則,你就是一時賺了錢,最終也還是會被別人拿走。問題是,你如果真的老實本份地做人做事,你可能人也做不像事也做不好,你又還得做點詩外的功夫。這樣說來,你曹洪波可以不跟伍揚說具體的什麼事兒,但你得起碼讓伍揚明白,伍揚要是總這樣三言兩語地把我打發了,你曹洪波會不高興。
流金世界裙樓的事,難道只有金達來拍賣公司才能做?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伍揚中間接了三個電話,其中有個電話,看來有點不一樣,是跑到門外去接的。柳絮多少有點鬱悶,因為這茶沒喝出半點味來。
這以後,柳絮又多次約過伍揚。電話通了以後,如果是座機,伍揚就說在開會,如果是手機,伍揚就說在出差或者在上課。電話裡,伍揚總是笑嘻嘻的,態度好得很,弄得柳絮一點脾氣也沒有。她想給他松土,他卻連邊都不讓她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