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格格有點不舒服,柳絮那天就沒有讓她上幼兒園,自己也沒去公司,在家裡陪她。格格說有點很累,想躺在床上睡一會兒,等柳絮親自到廚房裡做好了飯菜去叫她的時候,卻發現格格的臉紅紅的,一摸額頭,燒得燙手。柳絮連忙叫小保姆紅玉準備一下,馬上就往省兒童醫院趕。
一照片,說肺部已經感染。柳絮一聽,急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這段時間禽流感鬧得很厲害,柳絮就怕這個。醫生面對柳絮的詢問,說還得做進一步的檢測,然後便開了一系例的單子。柳絮知道現在醫院和醫生的形象不佳——沒有病看出病,小病治成大病,就連普通感冒也恨不得讓你把醫院裡所有的檢測手段、儀器設備都過一遍,不讓你花個千兒八百的,好像顯示不了他的醫療水平。可格格是自己的女兒,你除了乖乖地掏腰包,還能有什麼辦法?
格格怕打針,做皮試時哭了一場,打點滴時又哭了一場,這樣一折騰,至到晚上七八點鐘才慢慢消停下來,柳絮這才感到飢腸轆轆,連忙吩咐紅玉去弄點吃的。
紅玉是黃逸飛的遠房侄女,初中沒有讀完就到了柳絮這裡,柳絮懷孕生孩子一直就是她幫著照料,相處時間一長,兩個人就有了感情,柳絮曾經動過念頭,想讓紅玉繼續去讀點書,黃逸飛卻不同意,說農村裡的女孩子書讀多了,眼光一高,心一野,高不成低不就,反而害了她。她年紀不大,家裡已經替她找好了人家,到時候嫁了,隨雞隨狗是她自己的命。柳絮不方便為這事和黃逸飛賭氣,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題。
紅玉問柳絮要不要跟黃逸飛打電話,柳絮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格格一邊打吊針一邊睡覺,已經安靜下來了,叫他來幹什麼呢?她真的不想見他,看到他就煩。
但沒過一個小時,柳絮卻不得不親自給黃逸飛打電話,讓他趕緊來醫院。
因為在這之前柳絮接到了杜俊的電話,杜俊說他剛接到賀小君的電話,賀小君找他借車,他媽媽死了,要趕回去奔喪。
一誠拍賣公司有三輛車子,除了柳絮開的那輛寶馬,另外還有一輛別克凱越和金盃麵包,金盃麵包主要用來帶競買人看準備拍賣的房子或土地。那輛別克凱越,說是給杜俊配的,其實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別人在用,用的時候還得把車洗好把油加滿。
能夠開口找公司借車的,都不是隨便的什麼人,大多是以前做業務時混熟了的法院裡的朋友。不僅一誠公司是這樣,別的拍賣公司,也大多有一輛或幾輛這種車。
柳絮接杜俊電話時跟他做了交待,讓他陪賀小君去一趟。死人是白喜事,也是要送禮的,柳絮讓杜俊封一個像樣點兒的紅包。
電話剛掛,柳絮轉念一想,覺得自己親自去一趟可能更好一點。早就聽說賀桐跟他姐姐感情很深,今天晚上肯定會往老家裡趕,如果不期在那兒碰到,那效果比一個單純的紅包要好得多,而且,賀桐的同事今天晚上去的可能性比較小,柳絮也就用不著擔心碰上省高院的其他熟人。這個細節很重要,你跟賀桐關係近,只要你們倆個人心裡有數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搞得像司馬昭之心。要是那樣的話,賀桐今後幫你反而會有顧忌。
沒想到黃逸飛的手機關機了。
柳絮看了看安安靜靜睡著了的格格,再次打通了杜俊的電話,問賀小君的老家離城裡有多遠。杜俊說路倒是不遠,來回就一百多公里,但其中有一半是山裡的土路。柳絮讓杜俊把車開到醫院來接她,她跟他一起去。杜俊那邊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換了接電話的人,自報家門說他是賀小君,柳總的心意他領了,人就不用去了,否則,他會很過意不去。柳絮讓杜俊聽電話,柳絮說:「你把車開過來吧,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的。」
過了半個多小時,杜俊和賀小君直接上了輸液室,杜俊還給格格買了一大堆吃的和玩的東西,柳絮把手機呼叫轉移到杜俊的手機上,再把手機交給紅玉,讓她這邊有事趕緊打電話。
賀小君仍然堅持不讓柳絮去,柳絮說:「別浪費時間了,我們快點走吧。」邊說邊望了杜俊一眼。
杜俊只好邊搖頭邊對賀小君說:「算了,你就聽柳總的吧。」
一見到柳絮要走,剛剛醒來不久的格格嘴唇一撇一撇的,使勁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珠子卻沒忍住,叭嗒叭嗒地往下滴。
柳絮鼻子裡酸酸的,伏下身來在格格額頭上親了親,說:「乖女兒,媽媽有事要出去一會兒,紅玉姐姐會在這裡一直陪著你。媽媽辦完事,馬上就回來,噢。」
格格哽咽著,輕輕地抽泣著,說:「爸爸呢?」
柳絮說:「你爸爸在外地出差,今天不能來,他出差回來一定會給你買好多好多禮物的,你爸爸最愛格格了。格格呢?是最乖最勇敢的孩子,對不對?」
格格使勁地點了點頭。
柳絮直起腰來,頭也不回地出了輸液室。
一路上大家悶悶地,誰也不怎麼說話,下國道以後,路一下子變得難起來,汽車象醉漢似地搖搖晃晃地向前開。
杜俊的手機突然響了。柳絮抓過來一看,見不是自己的手機號碼,這才噓了一口氣。號碼很陌生,柳絮把手機遞給杜俊,說:「是你的吧?」杜俊正在開車,看了一眼號碼,就把手機摁掉了。柳絮說:「幹嘛不接?」杜俊說:「沒什麼事,懶得接。」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了,這回是杜俊拿起了手機,他等它響了五六下,這才接了,不等對方說話,趕緊說:「我在開車,晚點給你電話。」
柳絮說:「誰呀?」
杜俊說:「一個朋友。」
柳絮一笑,說:「你這不廢話嗎?」
杜俊說:「找我借錢的,已經來過好幾次電話了。這個社會,誰敢借錢給別人?」
賀小君一路上悶聲不響,這時忍不住插話,說:「是呀,借錢給別人還不如送錢給別人,朋友之間有了借貸關係,這朋友的緣份也就差不多到頭了,所以,還不如乾脆送給他,你不指望他還,他對你多少還有點感激之情。而且,一般來講,他不會找你第二次開口,他也得要面子呀。反過來說,他如果不自覺,老把你當取款機,你拒絕他就可以理直氣壯。」
杜俊說:「找我借錢的就是這種人,所以我懶得理他。」
柳絮說:「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喲。」
這話惹得賀小君看了柳絮一眼,說:「杜俊你完了,柳總開始懷疑你了。」
杜俊說:「你別挑撥離間。柳總才不會懷疑我哩,我各個方面的表現都是很不錯的,對吧,柳總?」
柳絮假裝生氣了,說:「好好開你的車。」
賀小君的老家在半山坡上,還隔很遠,就能看到燈光、聽到哀樂。有時候山路拐了個彎,燈光看不見了,哀樂卻聽得見,那是從喇叭裡放出來的。另外還有做道場的響器,以鑼鼓和嗩吶為主,柳絮他們的車子好不容易爬上屋前的禾場,音響馬上就停了,換成了人工的吹拉彈唱。
柳絮老早就看到了一輛印有法院字樣的奧迪,想,那應該是賀桐的車,他可能在他們之前就已經到了。
果然,柳絮剛一下車,賀桐就從擺放棺材的大棚裡迎了出來,他披麻戴孝,來到柳絮面前,做勢要單腿往下跪,柳絮連忙跨前一步扶住了他左邊的胳膊,杜俊和賀小君也慌忙上前,扶住了賀桐右邊的胳膊,高高大大的賀桐被三個人架著,總算沒有跪下去,他改成抱拳的姿式,分別向柳絮和杜俊拱了拱。
賀小君這才急急地轉身,朝棺材直奔過去,撲跪在棺材上,先是抽泣,終於「哇」地哭出了聲。半響,才抬起頭來,眼睛早已紅了,臉上掛著淚珠和少許鼻涕,他抬起胳膊用袖子糊亂地往臉上擦了一把,這時早有人把孝服捧著遞了過來,賀小君抽泣著把行頭套上,這才在母親遺像前燒了三柱香,又跪回到跪墊上磕了三個響頭。
柳絮和杜俊前後也燒了香,在跪墊上跪下,分別磕了三個頭。然後,柳絮把杜俊拉到一邊,要了他準備的禮包,問了數量,在僻靜處打開身上的挎包,湊足了五位數,來到寫祭禮的地方。
管賬的是一位五十來歲的男人,精瘦精瘦的,還戴著一幅黑框眼鏡,他接過禮包時在座位上向柳絮和杜俊分別躬了一下身子,當著他們的面吐了點口水在右手拇指上,一五一十地點了。柳絮這才彎下腰,在祭禮薄上按照前面的格式,分別用大寫和小寫寫了數額,寫完之後停頓了一下,思索著該怎樣留名。留公司名不妥,留自已的名字也不妥。想一想,還是在前面寫了一個柳字,打了一點,再寫了一個杜字。
坐在管錢的男人旁邊的是個女的,四五十歲,也是一副很精明的樣子,早已從椅子下面的紙箱裡拿出了兩副黑紗和兩包煙,分開了,遞給柳絮和杜俊。柳絮和杜俊忙把黑紗戴上,兩個人都不抽煙,便把煙退了回去。
賀桐請他們兩位進屋去喝茶,柳絮這才有功夫打量賀小君老家的這所房子。
她不禁暗暗地吃了一驚,那是兩間簡易的小土房,房裡除了一張床和一個沒有上油漆的衣櫃,剩下的就是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家裡唯一的電器是擺放在桌子上的一台彩電,十七寸,裡面的節目甚至都看不真切,因為畫面老在那裡不停地翻滾,好像裡面的人都在打擺子。
親弟弟在省高院當副院長,親兒子在城裡的銀行工作,賀家怎麼會這樣窮困潦倒?
都已經大半夜了,往來的人已經不是很多,賀桐、賀小君就在放了床的那間屋裡接待柳絮杜俊。
賀桐說:「早就要接她到城裡去,她死活不肯。有了病也不治,捨不得花錢。我對不起她呀,她得的是乳腺癌,早發現早治,不致於這麼快就走的。」
說得賀小君眼睛紅了,說:「我媽這輩子真的命苦。」
賀桐在侄兒背上拍了拍,動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
柳絮和杜俊也就點點頭,勸他們節哀。
幾個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杜俊見柳絮望了自己一眼,馬上起身說:「賀院長、小君,我和柳總可能得告辭了。柳總的女兒這時還在醫院裡打點滴,還不知道是不是禽流感。」
賀桐趕緊起身,緊緊地盯著柳絮看了一會兒,伸出兩隻手把柳絮的手握著了,偏著頭對賀小君說:「小君,你知道柳總小孩病了還讓她來?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賀小君正要辯解,話頭被柳絮搶了過去,說:「不關小君的事,是我要來的,小孩子在醫院,有醫生和小保姆照顧,不礙事的。」
賀桐仍然握著柳絮的手不放,把臉轉過來,正對著她,說:「我什麼話都不說了,你們快點走吧。小杜,是你開車還是柳總開車?山路不好走,小心一點。」說完,鬆開一隻手在柳絮的胳膊上拍了拍,這才把另外一隻手放下。
杜俊的房子是公司租的,二室一廳。像大多數男人獨住的宿舍一樣,那兒永遠是零亂的,髒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沒過多久,情況有了改觀,那裡多了一套柳絮的洗漱用具。
杜俊比柳絮小五六歲,一誠拍賣公司成立不久就到了公司。柳絮沒有兄弟姐妹,也不想從人才市場隨便招人。可是,沒有人,公司的架子就立不起來,你總不致於裡裡外外一把手、一個人唱獨角戲吧?要那樣,別人怎麼敢把幾百萬幾千萬的業務給你做?
要請人就得花錢,黃逸飛的一百萬倒是很快進了帳,柳絮租房子買辦公用品花的就是那筆錢。一開始,柳絮茫無頭緒,僅僅知道業務在哪裡,便通過朋友請法院的人,請銀行資產管理公司的人。那些被請的人呼朋喚友的,常常是一大桌子人,主人認識的反而沒幾個。柳絮不敢怠慢,一個一個地排名片,有幾次卻發現客人嘴一抹走了,名片卻留在桌子上。
票子像水一樣地花著,柳絮心裡多多少少有點發虛。上大學好時被黃逸飛的甜言蜜語泡著,現在開公司完全是逼上梁山,那情形就像初次下水的鴨子,只知道興奮地瞎撲騰,心裡卻免不了一陣一陣地發虛。這樣過了一兩個月,一點效果也沒有,心裡就更急了,只好找邱雨辰商量。邱雨辰很不簡單,在柳絮結婚生孩子的時候,卻跨專業自學法律考上了律師,與人合夥開了家律師事務所,等於先柳絮一步進了市場。
邱雨辰讓她先沉住氣,既然已經下了水,當務之急就是摸清水的清濁深淺,只當是投石問路、交學費。邱雨辰根據自己的從業經驗,也覺得剛開始沒有必要把聲勢做得太大,必須精兵簡政,賺了錢再滾動發展。拍賣公司是中介服務機構,從委託方那裡拿業務,再想辦法找買家把東西賣出去。這兩個環節哪個重要?都重要。但首先得有委託,拿不到委託你賣什麼?對於新公司來說尤其重要,因為你沒有業績,就得完全靠關係,有些關係是原來就有的,比喻說老鄉關係、同學關係,戰友關係等等,有些關係必須重新去建立,這就離不開公關人才,邱雨辰跟柳絮打氣,說:「你柳絮本身就是人才,這個社會美女吃香,男人吃這個。」柳絮不同意這種說法,她辦公司可不是給別人吃的。邱雨辰說:「我也不想讓你給別人吃掉,所以,除了你自己,你得找一個老陳持重又會來事的人。」
這樣的人太難找了。要能幹,吃得開、還得靠得住、把握得了。
杜俊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柳絮看中的。
那天跟邱雨辰談話是在一誠拍賣公司進行的,柳絮把她請過來看新裝修的公司,順便聊公司的事。中間邱雨辰接了個電話,電話裡面的人有份什麼材料要請她簽字,她講了地址,讓他上柳絮的公司來。
那個人就是杜俊,他那會兒大學剛畢業,在邱雨辰的律師事務所當見習律師。
杜俊個子高高的,長得有點像陸毅,看起來像是那種陽光燦爛的男孩子。
柳絮要給杜俊泡茶。杜俊說他自己來,先是很乖巧地為邱雨辰續了水,然後又來為柳絮續水。柳絮沒有想到,他在把她的專用杯子遞過來的一瞬間,會用他的手指頭在她的手指頭上輕輕地滑那麼一下。
一切都在一瞬間完成。
柳絮當然分辨得出來,那不是兩個人肌膚的簡單相親。
奇怪的是,柳絮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種酥麻的感覺。
杜俊拿到了邱雨辰簽字的文件,很快告辭走了,邱雨辰說:「我是特意讓你看看的,怎麼樣?」
柳絮說:「你什麼意思?」
邱雨辰說:「瞧你,臉都紅了。咱們都認識十幾年了,你心裡那點小九九我還不知道?還用得著裝傻?我替你考查過了,這傢伙很有潛質,不是你,我還捨不得哩。」
柳絮向邱雨辰眨了眨眼睛,說:「捨不得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想自己留著用?」
邱雨辰撲過來胳肢著柳絮,說:「你這個沒有良心的,不是你向我求救嗎?小伙子不錯,可以幫你解決很多問題。」
柳絮說:「你太別有用心了吧?找個帥哥把我拖住,免得我去勾引你老公。」
邱雨辰說:「我那老公我就看不出有什麼好,你要真喜歡,我免費贈送。我還保證把你扶上馬,再送一程。」
柳絮說:「送到哪裡?送我上西天吧?」
邱雨辰一笑,說:「你就想著上西天,上西天取經。」
柳絮說:「你怕我太辛苦,就派個人來給我傳經送寶?」
邱雨辰說:「你求之不得吧?」
柳絮:「你什麼意思?」
邱雨辰說:「得了得了,咱們別打嘴巴仗了。聽我的話,別跟自己過不去。這個社會,一個人幹不了什麼事,得整合資源。小伙子不錯,先把他弄進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聽我的話,沒錯。」
柳絮怕控制不了杜俊。
邱雨辰說:「你是老闆呢?你是怕他騎在你身上,還是怕他騎在你頭上?」
兩個女人很放肆地笑了。
柳絮想想也是。
拍賣業務牽扯到很多法律關係,一不小心,就會陷到是非糾紛裡去,弄得官司纏身。杜俊是學法律的,為公司規避風險是他的強項。柳絮原先對公司運作沒有底,有了杜俊把關,心裡慢慢踏實多了。其次,做拍賣業務,說到底,還是得爭取委託方的信任與支持,請客吃飯是免不了的。有時候還得請人唱歌或者洗澡,這種場合柳絮便有諸多不便,這時杜俊便能派上用場。杜俊剛出校門,也沒有什麼經驗,但這種事難度係數不高,陪幾次,也就很快上路了。
最讓柳絮滿意的是杜俊的酒量,該柳絮喝的酒,基本上都讓他給擋了,實在擋不過,杜俊也早有安排,他的包裡永遠放著保肝醒酒的藥,吃飯之前,總是安排柳絮先偷偷地把藥吃了,或者喝一杯牛奶。杜俊輕輕地對柳絮說,牛奶得一大杯一大杯地喝,讓它掛滿整個胃壁,才能形成保護膜。另外,杜俊有時候甚至乾脆買通了服務小姐,這樣,別人喝的是酒,柳絮喝的可能就是礦泉水。杜俊默默地做著這一切,從來不在柳絮面前邀功請賞。打從他進公司以後,就再也沒有輕佻過,他看柳絮的眼光總是躲躲閃閃的,讓她懷疑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是否真的用一根手指頭輕輕地撩撥過她。
杜俊喝酒從來就沒有醉過,他也不會把人往醉裡灌,能夠有七分醉意就行了。三分醉,大家會矜持,等於沒打開局面;五分醉,大家會講狠鬥氣,萬一掌控不好,就會適得其反,犯方向性的錯誤;七分醉,正是要高不高、似醉非醉的時候,大腦意識一模糊,大家就不分彼此了,就可以相互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有求於人的柳絮杜俊,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這種效果還可以讓請客活動可持續發展,對於你接下來安排的活動,客人大都會乖乖地服從。
柳絮發現,杜俊不管喝多少酒,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時刻不忘對客人溜鬚拍馬,而且總是非常到位,舉個很簡單的例子,他總是能察覺身邊最重要的客人會動筷子挾什麼菜,然後動手移動轉盤,把那道菜轉到他面前,而如果客人夾了一塊雞肉,他會知道應該等上幾分鐘便為他遞上一顆牙籤,以供客人剔剔牙縫。
兩個人的性愛故事到底還是以一種老套的方式開始了。
那天柳絮在家裡和黃逸飛吵了架,一個人開車去了紅楓路酒吧一條街,用一瓶芝華士自己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她是在自己還沒有完全稀里糊塗之前給杜俊發的信息,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他們是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左右才發生性關係的。柳絮睜開眼睛,發現杜俊坐在床頭看她,旁邊是一盆涼水,杜俊見她醒來,馬一把盆裡的毛巾擰了擰,讓柳絮自己洗了一把臉。杜俊說:「你一定還有一點頭暈,讓我替你按一按吧。」馬上半跪在床頭為柳絮按摩太陽穴。
柳絮沒有動,把眼睛輕輕閉上了。杜俊的手輕柔舒緩,好像生怕弄疼了她。不知不覺地杜俊的手慢慢下滑,越過她的臉頰,在她細長的脖子上徜徉,柳絮禁不住輕輕地嬌喘起來,她突然一下子坐了起來,撥開了杜俊的手,說:「我是你什麼人?」
杜俊楞了一下,很快微笑了,用第一次見面時那種半瞇縫著的眼睛望著柳絮,用略帶沙啞的磁性中音說:「你是我的老闆,永遠是,除非我表現不好,讓你不滿意。那樣的話,你可以隨時炒我的魷魚。」杜俊真是一個行家裡手,知道什麼地方可以一筆帶過,什麼地方該面面諸到,什麼地方必須重點突出。
柳絮感覺到自己渾身的毛孔象早晨水塘裡吮食露水的魚嘴似地張開了,發出了無聲的、飢渴的呼喊,她想將杜俊一把推開,卻覺得鬆軟無力,她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流淌下來,把那張俏麗的臉打得濕漉漉的。杜俊彷彿猶豫了一下,旋即俯下身子,先是用顫顫抖抖的手,接著是柔軟的舌頭,把那些有著淡鹹味的淚水抹乾了,舔乾了。柳絮的手象溺水者似地抓住了杜俊的胳膊,整個身體顛簸起來,像一葉在風浪中乘風破浪的扁舟,終於被推波助瀾的杜俊送上了快樂的彼岸。
不過,柳絮卻常常為自己的行為而自責,不知道幹嘛要表現得那麼淫蕩,好像乾渴了一輩子的禾苗,終於得到了雨露滋潤似地。柳絮生怕杜俊因此看輕了她,每次事畢,總是一言不發地穿好衣服,然後匆匆開車回家,她的這種冷若冰霜一直要持續到第二天,等到她跟杜俊見了面,發現他跟平時並沒有兩樣,她那顆懸著的心,才會慢慢地放下來。
柳絮把跟杜俊的關係看成是兩個人的秘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他有個什麼結果。
所以,當黃逸飛跟柳絮提出來要做一場藝術品拍賣會的時候,她把杜俊支開了,派他到北京學習了整整一個半月。
後來,公司的業務慢慢地做起來了,人手也在不斷地增加。杜俊的表現一直讓柳絮十分滿意,人前,他是她的副總,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優秀的員工,總是把手頭上的工作做得無可挑剔。人後,他是她秘密花園的義務園丁,替她施肥澆水剪枝除草,把她打理得枝繁葉茂,羞答答的玟瑰靜悄悄地開。
在杜俊那裡,兩個人從來不談公司的事。但這一天有點意外,兩個人剛做到一半,杜俊的手機響了。柳絮示意杜俊不用去管它,但手機一直鍥而不捨地響著,好像和他們兩個人較上了勁,終於弄得杜俊半途而廢了。等手機停了再次響起了的時候,柳絮也早已坐起來,用探尋的眼光看著杜俊。杜俊接完電話把手機往床上一扔,說:「情況不妙,信達資產公司給金達來拍賣公司寫了一封公函,向省高院推薦他們,讓他們做流金世界的拍賣業務。」
柳絮緊盯著杜俊,問:「誰給你來的電話?」
杜俊說:「一個朋友。這不重要,重要是的金達來公司走到我們前面去了。」
柳絮說:「我們必須趕緊約曹局長或者賀院長。」
柳絮先打曹洪波的電話,關機。這個曹洪波越來越謹慎了,下班時間一般都不開手機,就在家裡耗著。別人笑他,他還得意,說什麼不會陪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他曾經有個著名的觀點,說對老婆要象對情人一樣,對情人要象對老婆一樣。只有做到兩個一樣,才能做到外面的家和裡面的家一樣,才能徹底消除內憂外患。
柳絮怕太晚了跟賀桐打電話不方便,便讓杜俊通過賀小君找他,看他休息沒有。過了不到十分鐘。柳絮的手機響了,是賀桐打來的,賀桐說他這會兒在北京,明天回來,是中午的航班。
賀桐在電話裡停了一會兒,說:「柳總明天有別的安排嗎?」
柳絮看了杜俊一眼,一邊沉吟著一邊躲進了衛生間,裝著吞吞吐吐的樣子,說沒有。
賀桐說:「不知道柳總方不方便?如果方便,能不能麻煩柳總親自到機場跑一趟?」
柳絮馬上說好好好。
接下來,兩個都沒有了把事情做完的興致。
柳絮從衛生間出來,一副若有聽思的樣子,她默默地穿戴整齊了,回到衛生間去照了照鏡子,然後拿起包,這才朝杜俊點點頭,說:「我走了。」
杜俊一直呆呆地坐在床上,這時趕緊說行,又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補充說:「如果賀院長問起來,就說我們有了買家。」
柳絮的手本來已經撂在了門手上,聽了這話,停住了,轉了轉身,說:「怎麼回事?」
杜俊說:「八字還沒有一撇,所以,我也就沒有跟你匯報。不過,這個人很有來頭,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柳絮認真地看了杜俊一眼,又點點頭,擰開門,輕輕地下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