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折騰得夠嗆,李明啟一覺醒來,差不多到了下午三點。
打開手機,秘書檯通知他,何其樂找過他,他趕緊打電話過去,何其樂卻已經上班了,說他正在開會,便匆匆地掛了電話。
簡單的洗漱完畢,李明啟離開賓館去找吃的。肚子很餓,卻沒什麼胃口。在路邊店吃了一碗炒河粉,算是把早餐和中餐一起對付了。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李明啟只覺得懶洋洋的打不起精神,一摸額頭,竟有些發燙。他駐足張望著,就近找了家藥店,估摸著買了點藥便回了賓館。吃下之後,頭有點暈,一邊看電視,一邊歪在床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又到了晚上九點,只覺得頭昏腦漲,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這才知道自己可能真的病了。
拿過手機,上面有兩個未接電話,一個是老婆馮老師的,一個是何其樂的。
他先回了何其樂的電話。
何其樂告訴他,他看了發過來的那篇文章,老實說,不怎麼樣,路子完全不對。
受了何其樂的批評,李明啟反而很高興,覺得何其樂對他不客氣,實話實說,那才叫朋友。再說了,何其樂說不行可比陸海風說不行好多了,他於是「嘿嘿」地笑著,讓何其樂繼續往下說。何其樂說,今天下午和省高級人民法院的領導一起開會,海風書記就反腐敗問題又發表了一些意見,很有見地,也說明反腐敗問題是他這段時間一直考慮的重點問題。現在回想起來,上次海風書記在下面做調研,也是以這個為中心的。我們寫文章,就圍繞著這個寫。
何其樂的聲音在手機裡面輕飄飄的,李明啟聽清了他的每一句話,卻沒有一個字進到腦子裡,更別說針對何其樂的話發表看法,只是間歇性地「嗯嗯嗯」表示在聽。何其樂很快感覺到了有點不對勁,問他怎麼啦,是不是病了?李明啟忙說是的。何其樂要他注意一點,說既然你病了就不和你多說了,我發了篇文章過來,你先看看,如果覺得還可以,可以讓你先拿出救救急。李明啟趕緊謝了,問何其樂是不是他的大作。何其樂說,就算是吧。李明啟說,那有什麼不行的?大秘的大作,肯定對海風書記的口味。
李明啟長歎了一聲,說:「兄弟這樣幫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才好。」
何其樂說:「感激不感激的先別說,先看文章吧。」
李明啟說:「好,我這就去看。」
李明啟擱了何其樂的電話,接著又打通了家裡的電話,正是馮老師接的,問他下午幹嗎不接電話。李明啟說他沒聽見,病了,睡到剛才才醒來。這時正好有點鼻子癢,便稍加誇張地打了個噴嚏。
馮老師說:「昨天不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之間病了?」
出門在外,兩口子每天都通通電話,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馮老師這話放在平時不覺得,李明啟這會兒身體不舒服,人有點煩躁,聽馮老師的話倒像懷疑自己在撒謊似的,弄得心裡很不爽,他沒有精神替自己辯解,只說早晨可能受了一點涼,感冒了。
馮老師問:「你上醫院沒有?搞藥吃沒有?誰跟你一起出的差?要不要我打電話給他,托人家好好照顧你?」
李明啟心裡煩得什麼似的,又不好發作,只好先咳嗽了幾聲,又裝著氣若游絲的樣子,說:「我上了醫院,打了針吃了藥,這次我是一個人出來的,自己會照顧好自己,你別擔心,可能休息一個晚上就好了。」
馮老師終於不再說什麼了,讓他好好休息。
李明啟忙說好好好,問了幾句兒子的情況,趕緊掛了電話。
一整天就吃了一碗炒河粉,卻一點都不餓。李明啟依在床頭坐著,拿著遙控器開了電視,一個一個地換台,什麼也看不進去。有一會兒,他對自己為什麼會棲身在這裡有點奇怪,搖搖腦袋,好像從裡面可以搖出答案。他的鼻子又是一陣發癢,不禁「啊嚏」一聲打了個噴嚏,驚天動地,弄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只好趕緊從床上跳下來,衝到衛生間去收拾。鏡子裡露出來的那張臉,神情萎頓,眼睛是紅的,鼻子也是紅的。李明啟放水洗了一把臉,使勁閉上眼睛,再睜開,以便把自己弄得精神一點。他有點搖搖晃晃地回到了臥室。
李明啟先用座機通知總台開通了長途電話,然後打了安琪的電話。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一看手機上的顯示,才知道剛才打的是座機,晚上九十點鐘了,公司哪裡還有人?再說,她自己不是說已經辭職了嗎?於是改打她的手機,誰知道卻是關機。
在李明啟的印象中,安琪是從來不關機的,即使晚上睡覺也只是把手機調到振動,這會兒怎麼關機了呢?李明啟進而想起,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聯繫了。自從他出來以後,每次都是他主動打電話給她,她說起話來,也是愛理不理的,讓他覺得很沒趣,倒好像他是個無賴,非纏著她不可似的。李明啟不會真生氣,只當她還在耍小性子。現在病了,想和她聊聊天,聽幾句安慰話,卻找不到人。
李明啟感到腦袋一陣一陣地發漲,知道感冒病毒正肆虐著自己的身體,他用手指頭在兩邊的太陽穴上使勁地按了按,吃了一次藥,又喝了一肚子水,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似乎感覺好一點了,想了想,便離開了賓館。
李明啟到底惦記著何其樂發過來的文章,上街找網吧去了。
有了昨天晚上的經驗,李明啟直接去了街邊那間名叫「流星雨」的小網吧。
沒想到「流星雨」網吧裡也是滿的。
李明啟不明白網吧生意怎麼會那麼好,看來得為自己的手提電腦辦個無線上網卡,否則還真是不方便。李明啟正轉身準備離開,不想這時有個人站起來,「嘿」的一聲和他打了一個招呼。
鼻頭中央一顆芝麻大小的痣,正是昨天晚上的那個小姑娘。
李明啟見她正望著自己,連忙走了過去,笑著說:「這麼巧呀?」
小姑娘說:「這幾天我每個晚上都在這兒,只要你來就能碰上我,所以,也不算巧。怎麼,是不是又想用一下電腦?」
李明啟說:「方便嗎?我只需要幾分鐘。」
小姑娘說:「沒什麼不方便的,你儘管用吧。」邊說邊起身把位子讓給了李明啟。
李明啟打開自己的郵箱,很快把何其樂發給他的那篇文章下載到了U盤上,他說了謝謝,起身把位子讓給小姑娘。
小姑娘在他弄電腦的時候一直站在他身後,這時卻不急著去坐那張椅子,她用手扶著椅子背,仰著臉望著從椅子上退出來的李明啟。
李明啟被望得有點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笑,問:「有什麼問題嗎?」
小姑娘也一笑,把頭一扁,將視線離開了李明啟的臉,又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問題,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明啟說:「那你猜猜我是幹什麼的?」
小姑娘再次搖了搖頭,說:「我猜不到,是不是老師?」
李明啟說:「你為什麼不猜是老闆而猜是老師呢?」
小姑娘說:「你不像老闆。其實你也不是很像老師,我猜不出你是幹什麼的,只是亂猜。能告訴我你是幹什麼的嗎?」
李明啟說:「你為什麼想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我們倆又不是很熟,你表現出對我的職業感興趣,我會認為你其實是對我本人感興趣,小姑娘,你不覺得這樣很危險嗎?」
小姑娘眉毛一揚,眼睛睜得大大的,還不由自主地「哇」了一聲,但她馬上又笑了,說:「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了。」仍然仰起臉正視著李明啟,不等他回答,接著說:「你是半個壞人。」
李明啟也笑了,一笑便帶發了咳嗽,急忙轉過臉去忙乎了一陣,伸到口袋裡去掏面巾紙,卻沒掏著。他的胳膊被碰了一下,原來是那小姑娘從自己隨身帶著的包裡拿出了面巾紙,遞給了他。李明啟接了,扭著頭把鼻子嘴巴清理了,這才轉過臉來,看了看小姑娘,笑了,又搖了搖頭。
小姑娘說:「你為什麼笑?你為什麼搖頭?你想說你不是壞人,還是在想我是什麼人?」
李明啟說:「我像是壞人嗎?」
小姑娘說:「差不多吧。」
李明啟說:「什麼叫差不多吧?」
這回輪到小姑娘笑了,她學他的樣兒,也搖了搖頭。
有點意思。
李明啟一開始並沒有想過她是什麼人,為什麼整夜呆在這麼一個小小的網吧裡。第一次見面沒說幾句話,這次說的話卻有點奇奇怪怪的。她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李明啟很容易把她當成一個厭學逃學的高三學生,或者參加了高考沒考上,大人又管不住的那種。她穿著一身耐克休閒服,只是不知道是正牌的還是仿冒的。如果是正牌的,證明她家裡的條件還不錯,她在外面貪玩可能是因為父母親關係不好,她在家裡沒有溫暖感、歸宿感和安全感,也可能是因為大人忙著掙錢幹事業,忽略了她、冷落了她,只好在網上找朋友找樂趣。但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不大會泡這種小網吧,一是因為家裡可能就有電腦,二是上得起那種高檔奢華的網吧。畢竟,這裡只有二十來台機子,客人參差不齊,好像什麼人都有,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地方過夜,還是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如果她穿的耐克休閒服是仿冒的,待在這種地方倒是解釋得通,問題是她幹嗎要待在這裡呢?她是什麼人?她玩遊戲一點也不投入,一邊玩還一邊東張西望,而且,不管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幾乎都是她主動和李明啟打的招呼。她說話明顯地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現在十八九歲的女孩子,誰會主動和陌生人說話?她們大都酷酷的,要麼低頭看地要麼抬頭看天,習慣了對周圍的世界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尤其是那些喜歡上網的孩子,似乎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可眼前這個小姑娘,一點也不怯生,說的話還讓人挺費捉摸,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李明啟懶得猜,請她告訴他她是什麼人。她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什麼人哩。
他們站在那裡說話已經惹得周圍的人不高興了,有個半大不大的小伙子還扭頭望了他們好幾眼,眼光凶凶的,好像泛著綠光。"
網吧旁邊有家福建沙縣小吃店,李明啟進網吧之前就注意到還沒打烊,他想過去吃點東西,試著邀請小姑娘一起過去坐坐,她想都沒想,很爽快地同意了。
李明啟問她想吃點什麼,她要了一份天麻烏雞燉盅、一碗餛飩和一籠小籠包,李明啟要了一籠蒸餃,他在調料裡面特意多放了一些辣椒和醋。小姑娘看了直搖頭,說他好像有點感冒了,最好少吃辛辣的東西,應該多吃點流質的東西。
李明啟並沒有聽她的勸,只是越發覺得這小姑娘有點特別,她是幹什麼的?她真的只有十八九歲嗎?
小姑娘這會兒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集中在吃的東西上,好像比李明啟還餓似的。李明啟才吃了兩個餃子,卻沒了胃口,他放下筷子,乾脆望著對面的小姑娘。
小姑娘頭也不抬,但趁著吃東西喝湯的間隙,對李明啟說:「喂喂喂,這樣看著一個姑娘吃東西,不是很禮貌吧?」
李明啟說:「我這是在恭維你哩。你沒聽人說過嗎?對一個人最大的關心與恭維,就是在他胡吃海喝的時候,有人在旁邊欣賞他。哇,像你這麼能吃的小姑娘真的不多了。」
小姑娘嘴裡正好塞進了一個小籠包,笑笑,卻沒有顧得上回答。
李明啟說:「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像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似的?」
小姑娘已經把剛才的小籠包嚥了下去,又埋頭喝了一口湯,這才說:「你是不是開始對我感興趣了?按照你的邏輯,一個男生如果對一個女生感興趣,是不是意味著一種危險也開始了呢?」
「我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危險?」李明啟把背靠在椅子背上朝後一仰,望著對面的小姑娘一笑,說。
「告訴你吧,我曾經是個吧女,就是酒吧裡陪男人喝酒的那種。先把酒喝下去,再跑到衛生間摳喉嚨,直到把酒嘔出來,然後再去喝,喝了又去摳,循環往復,以至無窮。我那時靠賣酒提成為生。我見過各種各樣的男人。怎麼樣,你現在害怕了嗎?」小姑娘一邊對前面的食物風捲殘雲,一邊從從容容地說。
「在這之前呢?」
「多久之前?幼兒園、小學、中學,還是大學?對,我上過大學,只是……喂,我幹嗎要告訴你?你是記者呀?」
「如果我真是記者呢?」
「嘿,還別說,憑你刨根問底的樣子,你沒準還真是記者。如果你是記者,我就跟你說出我的故事,你真的是記者嗎?」
「是。」
「我不信。你給我看你的記者證。」
「可以。不過,不在我身上,在賓館裡。」
「為什麼在賓館裡?你不是本地人嗎?」
「我是不是本地人你不知道呀?可見你也不是本地人。」
「你反應挺快的。我不是本地人,沒上學了,也不做吧女了。你剛才說的不錯,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喂,我幹嗎對你說這些?你真是記者嗎?」
「除了讓你看記者證,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可以證明我的身份?再說了,我幹嗎要騙你?」
「接下來你該採取激將法了,說,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跟我上賓館呀。」
「我沒說,這可是你說的。」
「我只是把你想的說出來了,對吧?不過,你還別說,這樣邀請我跟你上房間,真是一個不錯的借口。」
「我……」
「我是無所謂的啦。」
「你無所謂難道我有所謂?」
「你那兒有套子嗎?說好了,沒有套子我是不做的啦。」
「有套子我也不做,你沒看到嗎?我病了。」
「那我們說好了,我跟你去賓館,只是想跟你講講我的故事。怎麼樣,我們要不要拉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