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第二章
    (一)
    唐雯是江南大學人文學院的哲學副教授,當她來到視頻教室的時候,心情有點忐忑。她抬眼看去,偌大的教室裡,只有最後一排坐著一男一女兩個情侶似的學生。她竭力壓抑著不是很好的預感,開始調試電腦,立即,大屏幕上出現了她今天要講的課題:社會轉型時期的道德重建與價值回歸。
    唐雯看了看手錶,發現上課的時間已經過了,她環顧四周,走向坐在最後一排的兩名學生。那倆孩子埋著頭在那兒竊竊私語,正陶醉在二人世界之中,見唐雯朝他們走來,不禁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望著她。
    唐雯問:「同學們不知道今天有我的課嗎?」
    男同學搖搖頭。
    女同學怯怯地回答:「應該知道吧。」
    唐雯點點頭,沮喪地轉身走向講台,可當她再次回頭的時候,剛才兩位學生也不見了。她不禁有些發呆,半分鐘以後,她似乎已經努力地控制住了情緒,竟開始對著空空的教室上起課來。
    唐雯說道:「同學們,上午好,我們今天要講的題目是:社會轉型時期的道德重建與價值回歸。」
    這真是太荒唐了。自己竟會對著空空的教室上課,我是不是瘋了?
    唐雯到底沒有堅持下去,她的嘴唇不停的歙動著,很快便淚流滿面。她突然把手裡的幾頁講稿拋向空中,伏在講台上痛哭起來。
    是的,她從來沒有這麼委屈過。作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她既沒有為金錢發愁過,也沒有為感情困惑過。一個和睦的家庭,一個愛自己的老公,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她的生活真的像鋪滿鮮花一樣幸福。沒想到打擊來得如此猝不及防,而且竟然源自於一個女性知識分子對事業的追求。是社會進步太快了自己未能與時俱進嗎?還是這個社會進步得太快以至於偏離了正常的軌道?但不管怎麼樣,你講的課無人問津,是足以把唐雯這樣一個以解惑答疑為職業的中年女性摧毀得傷心流淚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雯漸漸地平息下來。她隱忍著歎了一口氣,擦乾臉上的淚痕,收拾好電腦,離開教室。
    與此同時,剛做完筆錄的張仲平和徐藝從警局的大門口走了出來。
    徐藝幾次想對張仲平說什麼,見他鐵青著臉,終於沒敢說出口。
    他隨著張仲平匆匆地上車。待車門關上,徐藝也終於鼓起了勇氣,他急切地說:「姨父,我當時只想幫著公司省下那筆錢,我沒想別的。」
    張仲平說:「你真應該想點別的。第一,生命比什麼都重要,這是人性的基本常識和道德底線;第二,左達一死,我們到手的拍賣推薦函很可能變成一張廢紙;第三,你同學曾真是記者,如果她糾纏不放,很可能讓我們陷入更加被動的局面。」
    張仲平突然停住了,徐藝順著張仲平的視線望去,見曾真正好從公安局裡面出來,朝這邊望著,很快朝他們的車子走了過來。
    張仲平說:「我說什麼來著?她就要纏上我們了。」
    徐藝看著反光鏡,問:「那怎麼辦?」
    張仲平說:「你還愣著幹嘛?開車啊,難道還等著讓她來採訪你?」
    徐藝一腳油門,車在曾真靠近的一瞬間離去。
    曾真沒想到徐藝他們會這樣,臉上掠過詫異的表情,繼而變得憤怒。她掏出手機給徐藝打電話:「徐藝你怎麼回事?你什麼你?你聽著,除非你和你姨父接受我的採訪,否則,你們會後悔認識我的。」她未等徐藝答話,「啪」地一下把手機掛了。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曾真說話聲音太高,坐在徐藝旁邊的張仲平不可能沒聽到。徐藝用餘光瞥了他一眼,只見他扭頭望著一閃而過的街道,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直到走進公司自己的辦公室,張仲平臉上的表情才慢慢鬆弛下來。秘書小葉及時地給他泡好了茶,悄聲提醒他,今天是您太太的生日。
    張仲平點點頭,吩咐小葉,別讓任何人來打擾他。
    小葉剛走,徐藝拎著裝有五十萬的旅行包就要進來,張仲平視而不見,狠狠地把門摔上了。那摔門的聲音實在太響,惹得公司的其他人紛紛抬頭,把目光投向吃了閉門羹的徐藝。
    徐藝尷尬地僵在那兒,過了好久,這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把那個旅行包扔到桌子底下,拿腳踹了好幾下。
    在城市另一端的某黃金地帶,有一座氣派非凡的寫字樓,香水河投資擔保公司就在寫字樓的最高幾層。
    顏若水的辦公室很寬大,套間,外面是一個小型會議室,裡面才是他的辦公室。此刻,他正在上網,看財經方面的一些文章。他的大班台前面是一組真皮沙發,牆上掛著液晶彩電,此刻正開著,只是音量開得很小。
    余秘書拿著文件夾輕輕敲門進來,請顏若水在一份文件上簽字。
    「很急嗎?」顏若水隨口問道,並無多話。
    余秘書點點頭。
    顏若水讓她就在那兒等等,埋下頭來看文件。
    余秘書側身看電視,顏若水很快看完文件並簽了字,抬頭遞給余秘書,余秘書注意力在電視上,突然現出驚異的表情。
    顏若水問:「怎麼啦?」
    余秘書答道:「哦,沒什麼,謝謝顏總。」
    余秘書離開辦公室,顏若水的目光轉移到電視上,並用遙控器把音量調大了。
    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曾真報道的時事新聞:這裡是《都市時間》,今天上午十點左右,有一名男子從勝利大廈墜樓身亡。本台記者已經瞭解到,死者正是勝利大廈的開發商,宏達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董事長左達,目前還不清楚他為什麼會跳樓身亡,警方已經介入調查,我們將對這一事件進行追蹤報道。
    顏若水關上電視,想了想,伸手剛要去拿大班台上的座機話筒,電話響了,來電話的正是他要找的張仲平。
    張仲平在電話裡說:「顏總,您好,有件事……得向您匯報……」
    顏若水不經意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是說,你開始擔心的意外真的出現了?」
    「您已經看了新聞了?」
    「嗯。說吧,左達是怎麼死的?」
    「跳樓自殺。」
    「他死的可真是時候呀。」
    「是是是,好在……東西……左達的拍賣推薦函,我已經拿到了。」
    「是嗎?那更要看左達是怎麼死的了?」
    「澳門賭場的人過來追債,左達因為無力償還高額賭債而跳樓自殺。」
    「警方定案了嗎?」
    「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澳門賭場追債的人已經抓住了,只是……什麼時候公佈還不知道。」
    「你現在在哪兒?」
    「在公司,我會按照原來的計劃,下午去您那兒。」
    「嗯,出了這樣的意外,我建議你還是早點過來,你說呢?」
    「嗯……」張仲平猶豫了一下,馬上表示,「行!我馬上過來。」
    顏若水放下電話看看表,鎮定了一下,若有所思。
    打完電話的張仲平走出辦公室,此時,他臉上的表情已像往日一樣淡定,他走進徐藝辦公室,徐藝早已站起來,看著他。
    張仲平說:「我估計,左達跳樓的風波馬上就要開始了。中午和你姨媽吃不成飯了,顏若水要見我,我現在就去見他。」
    徐藝問:「姨媽沒手機,我去通知她嗎?」
    「不用了,姨媽的事情我自己順道安排,你還是去盯魯冰吧。徐藝,現在,每個關節都不能再出任何問題了。遇到什麼事,多用腦子。」
    「嗯。姨父,你是不是覺得……是我害死了左達?」
    「我不這麼想,你也不要這麼想。一個人真的想死,誰也攔不住。對了,穩住你那個記者同學,局面已經夠亂的,千萬不能讓她再進來攪局。千萬!」
    「我就說採訪的事以後再說。」
    「不是以後再說,是永遠別提了,想辦法讓她徹底打消採訪你我的念頭。」
    「那……我怎麼跟她解釋啊?」
    「解釋什麼?需要解釋嗎?如果需要,也該是你自己來想辦法。約魯冰吃飯了嗎?」
    「馬上約,我就說您有事,您讓我代表您請他。」
    「嗯,吃飯的時候,他不提,你什麼也別露出來。」
    張仲平說完轉身離去,徐藝不禁有些懊喪。在他印象中,姨父張仲平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他不客氣過。自己做錯什麼了?
    張仲平剛才之所以猶豫,是因為顏若水讓他這會兒去他辦公室的提議將打亂他的計劃。二十多年來,每年的這一天,張仲平都要在一家叫楓林咖啡廳的地方為唐雯過生日,享受純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二人世界。不過,好在楓林咖啡廳就在去香水河投資擔保公司的路上,他可以把有些事情先安排一下,否則,還真有點麻煩。
    張仲平覺得,生活中總歸有太多的不如人意。人的一生不知道要遭遇多少次意外的打擊。每次他都告誡自己,天沒有塌下來。就是天塌下來了,只要沒被當場砸死,就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與辦法。所以,他越是遇到什麼事,反而越是從容淡定。
    張仲平在路邊的花店買了花,進到楓林咖啡廳包廂便忙開了。他用剪下來的玫瑰花擺出了一個心形,心形中間又被張仲平挖出一個小心形,然後有模有樣地放上了一盞紅心蠟燭,他點燃蠟燭,欣賞著自己的作品。他知道這多少有點矯情,但不這樣,似乎不足以表達對唐雯的歉意。
    接待張仲平的服務員一看就是一個初入社會的黃毛小丫頭,她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張仲平忙乎。張仲平忙完,還沒來得及自我表揚,她在一邊已經興奮地大加讚賞了:「你可真浪漫。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呀?」
    「外面的九朵玫瑰叫愛你久久,中間擺出一顆心叫鍾愛一生,裡面的蠟燭嘛,就叫一心一意為你燃燒吧。」張仲平拍拍手,望著她一笑,問:「怎麼樣,好看嗎?」
    「真好看。是為你女朋友準備的吧?」
    「是我女朋友,也是我夫人。」張仲平邊說邊低頭寫下了一張紙條,遞給服務員,「我夫人姓唐,她一會兒就會來。她是大學老師,你應該一眼就能認出她來。認不出來也沒關係,她會直接到這間包廂裡來,到時候,請你把這張紙條交給她。」
    服務員收好紙條,笑著答道:「好的,沒問題。」
    張仲平環顧四周,滿意地走出包廂,突然又回身叮囑道:「對了,別忘了把房間打掃一下。」服務員微笑著請他放心。

《新青瓷之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