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一天陽光燦爛,楊高從河南回來了。他臉上喜氣洋洋的。他的運氣極其地好,線索追到信陽便獲知一個重要消息:三門峽的警員破獲了一個大案,將與案子有牽連的人全部捕獲。其中一個人有一隻極昂貴的戒指,經專門派人南邊查證,說是一個叫朱胖子的人在兩個月前定制的。楊高一聽這朱胖子三字,眼睛就放亮了。這朱胖子很可能就是李一紅髮了財的丈夫。楊高便立即奔去了三門峽。
    這一枚戒指,就像是一根瓜籐,一拉拉出一串瓜來。楊高宛如一個舉刀而立的收瓜人,見一個瓜拉出士便割它一個下來。案子幾乎就要水落石出了——如果把這個團伙的首領抓到的話。這最後的一個人叫智者。這個團伙所有的大案都是他精心設計的。在三門峽,楊高第一次聽到智者這個人名時也同時聽到了「鷹巢」這兩個字。他當時便想:這個鷹巢就是這個智者的藏身處麼?
    楊高審訊過的所有人都說:你抓我們容易,可你想抓到智者就沒那麼容易了。像這樣抓光他的手下而只剩下他的故事已經演過三次了,這回是第四次。哪一次他都能逃脫,並且都能重新招兵買馬,東山再起。楊高冷冷地說:「可他才第一次撞上楊高。」
    其實說起來讓智者跑掉也很偶然。原先通過線人同他約好接頭時間送一筆美金助他逃跑,可智者坐的那趟長途汽車在路上突然出了車禍,讓楊高一夥白白等了整整一天。待楊高得知情況趕至醫院想要在傷病員中查找是否有智者時,智者卻猶如從天而降,逕直進入了線人家中,取走了所需美金,然後飄然而去。
    根據線人物揣測,廣州、深圳還有上海似都有一個「鷹巢」,但智者手上有新加坡護照,他多半會往廣州那邊去的。楊高想,智者犯了這麼大的案子,想要活命,能去哪裡呢?只有國外!那麼落腳廣州的「鷹巢」就不是沒有可能了。楊高想罷,當即派了手邊的人追去廣州,自己則回來調兵遣將前往上海深圳尋找那兩個鷹巢。
    楊高安排南下追捕事宜後,便讓小邰通知所有的埋伏點撒消,自己去市裡匯報案子進展情況,夜裡再親自飛往廣州。小邰通知撤下了五個埋伏點,正欲去最遠一處的鶴立山時,突然楊高擴機呼叫他。楊高說廣州來電話說那邊找到了「鷹巢」,初步斷定是一個黑道上的聯絡站,讓他多帶幾個人手。楊高叫小邰把家裡的事交辦一下,準備馬上動身同他一起飛廣州。小邰在街頭電話亭匆匆給邱建國撥了個電話,讓他速去鶴立山,通知撤點。
    在小邰與邱建國通話時,正逢埋伏結束,幾個聯防隊員便為慶祝自己「解放」湊在一起喝酒。興致正濃,就都說喝完了酒再去吧。邱建國一想也是,且很是得意地笑說著:「葉民主那傢伙囂張得很,以為自己天大的了不起,乾脆讓他多埋伏幾天也好。」
    葉民主和科長兩人聯合埋伏已經有六天了,也就是說葉民主已經六天沒有下山。雖然他只能每天下午趁科長來時小睡上幾個小時,極其艱難地堅守著這個埋伏點,但畢竟也還能抗得下去。而科長雖只是白天來一下,可對於這樣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人來說已經實在是勉為其難了。葉民主看了實在過意不去,再三再四要他不必再來,可科長卻始終不肯。科長說:「不是我想表現自己是個英雄,這實在是責任太大了。萬一有什麼事發生,影響全局,你我都吃不消的。我不想帶個罪名進火葬場。再去求他們給換個人吧?你不是找臉色看?他們正忙得屁屁顛顛的,你多一句嘴他們都恨不得拿你當了罪犯。哪個警察不吼老百姓。這事出在
    了我們廠裡,就只有該我們忍受這些了。」
    葉民主心說到時你死都死了,還在乎個什麼罪名?我這活人都不怕哩。可這話葉民主又是不能對科長說出口的,他只好說:「如果我們中間出了人命,他們也不管?」
    科長苦笑笑說:「倒底也還沒有出是不是?除非你找到楊高。」
    葉民主說:「我一定要找到楊高。讓他再派個人來。」
    然而葉民主倒底也還是沒有找到楊高,甚至他連小邰都沒有找到。便是在他到處找人的那天,他發現科長是再也不能堅持了。葉民主便豁出去要說服科長回去算了。他心想科長一走,他也一拍屁股走他的人。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非人過的日子他連一天也不想過了。反正工資也不歸公安局發,再說哪裡會有什麼事發生呢?要是這案子一輩子都破不了,那他們豈不埋伏成了這山上一棵樹?可他剛一開口,科長就說:「你是不是想我一走,你也走?」
    葉民主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科長語氣就硬了。科長說:「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做過違反紀律的事,眼下要死了,未必還去破這個紀錄?你要是不想埋伏你走就是了,我一個人也能埋伏到底的。」
    葉民主聽此一說,急了,說:「我他媽碰上你也真是碰上鬼了。」
    科長說:「要我成鬼也還得一些天。」
    葉民主立即氣短了,覺得他把科長還真沒辦法。如果科長是個強壯人,說不定他葉民主也就一走了之,可科長這個樣子,他又怎麼能?葉民主想了又想,方說:「好好好,我保證一個人埋伏到底,直到楊高來通知回家,總行吧?」
    科長說:「我哪知道你是真話假話?」
    葉民主說:「我不拿你當領導,我不是跟領導幹活。我拿你當朋友,我不忍心朋友病情加重,我為朋友兩脅插刀,這你總信吧?」
    科長沒有說話。葉民主又說:「但是你如果硬要堅持在這裡不走,那我就走。我的條件就是:要麼我一個人埋伏,要麼你一個人埋伏。」
    科長只好說:「那好吧,我走。不過,那楊高訓人時話說得重,你可別讓我死前還挨這一棍。」
    葉民主說:「你放心。我最後保險讓你當個英雄總可以吧?」
    葉民主讓科長再最後埋伏半天,他去安排一些事情。首先他想如果要無論如何也得找一個幫手,而這個人必須是一個絕對靠得住的。他先在科裡想,想來想去,都覺得難纏,後來他就想到了百林。
    葉民主專程跑到百林單位了一趟,把百林從辦公室叫了出來。百林很沒好氣地說:「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是要我選擇林邊衛嗎?」
    葉民主說:「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談談。」
    百林說:「難得你這麼認真,看來肯定沒好事。」
    葉民主說:「你別跟我瞎扯了。我今天跟你說這件事本身我就是在違反紀律,但是我不跟你說也實在是不行了。」
    百林很不屑地倚在她單位的門框上,冷笑道:「看你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葉民主想起科長所說就只有該我們忍受一句話,便吞了口口水到肚子裡。他從頭開始將李一紅一家被殺到要求他們埋伏到科長患肝癌全說了。百林先是很冷酷地一張臉,聽著便不由認真不由驚異又因科長的患病而不由充滿憐惜之情起來。葉民主說:「就是這些。」
    百林說:「為什麼今天突然要說給我聽?」
    葉民主說:「科長不可能再堅持下去了。我得一個人上山。但我必須要一個幫手,給我送水送食。我沒有別的人可信,只有找你了。」
    百林錯愕了,說:「我?」
    葉民主說:「只有你了。而且我還不知道埋伏到什麼時候結束。我覺得只有你還可以信。」
    葉民主說時心裡竟充滿了一種獻身般的悲壯。百林彷彿也被他這種情緒所感染,有點兒動情地說:「真的嗎?需要我陪你嗎?」
    葉民主說:「那倒不必。你還要上班。我只需要你每天早上給我送去一天的飲食就行了。」
    百林說:「不嘛,我晚上要陪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葉民主說:「要危險倒好,可能事情早就結束了。可就是這麼多天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也不曉得他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們這些老百姓就是聽人使喚的,覺得搞錯了,卻也是沒有權利一走了之。要不,弄成了瀆職罪蹲大獄才是不合算。」
    百林說:「那你受得了?」
    葉民主說:「受不了也得受。你沒見科長成了那樣子,沒法看。好在我身體好,埋伏了這麼多天也習慣了。」
    百林說:「對不起……」說時聲音就低了下來。葉民主心裡突生出一種感動,心想再怎麼百林還是愛自己的,便不由走過去摟著她很是溫柔地吻了吻她,且動情地說:「等埋伏結束,我一定好好補償你,讓你好好地快樂快樂。」

《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