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米想了想,歎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一個頭戴草帽、羊倌模樣的小廝從門外急急地跑了進來,似乎有什麼要事稟報。慶壽對秀米說了一句:「請等一等。」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了門廊下。秀米看見那羊倌踮著腳,湊在慶壽的耳邊,一邊小聲說著什麼,一邊用羊鞭向外面指指點點。
時候不大,那羊倌告辭離開。慶壽仍回到茶几前坐下,臉上不露聲色,嘴裡吩咐道:「姑娘請說。」
秀米就把這些日子島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當她說到三爺慶福淫詞艷曲,調笑嬉鬧之際,猛聽得門外有人「嘿嘿」冷笑一聲時,慶壽不由得渾身一抖,手裡的茶水潑了一身。他的臉忽然白得像塗了白粉的殭屍一般,秀米也嚇了一跳。
「誰在屋外冷笑了?!」慶壽問。
「不知道。」秀米說,「慶福隨後就帶廚子出去搜尋,找了半天也沒見半個人影。可我覺得那人不在門外……」「」那他在哪?「
「在屋頂上。」秀米道,「我覺得那人趴在屋頂上。」
「三爺當時一定嚇壞了吧?」那白衣女子問道。
「他似乎聽出了那人的聲音。」秀米的目光也變得恍惚起來,「他嘴裡不住地說『怎麼會是他』?似乎他知道那人是誰,可又不敢相信。」
慶壽又是一怔。他和白衣女子飛快地對望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說出兩個字來:「慶生?」
「我來到花家捨之後,還沒有看見他到島上來過。」秀米說。
「這個我們知道。」慶壽說。看上去他還是顯得有點驚魂未定,「這小六了是二爺提拔起來的人,一直是二爺的心腹。這個人雖說有幾分蠻力,看上去卻沒什麼腦筋。如果真的是他,二爺的死怎麼解釋?俗話說『背靠大樹好乘涼』,他斷然不會在自己羽翼未豐之時,先砍了那棵大樹。再說,以一己之力與五位當家為敵,這似乎也不是小六子能幹出來的事……這事果然蹊蹺!」
「我們來問問無憂如何?」那女子笑了起來,抬頭看了看籠子裡的那只鸚鵡,道,「看看它怎麼說。」
那鸚鵡果然聽得懂人的語言,它懶懶地抖了抖羽毛,一動不動地望著主人,似乎也在皺眉沉思,過了一會兒,忽然道:「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它說得也對,三爺和六爺都是慶字輩的。」慶壽苦笑道。
兩人說笑了一回,白衣女子憂心忡忡地望著丈夫,小聲提醒道:「會不會是三爺慶福賊喊捉賊,故意施放煙幕,好讓我們對他失去提防?此人整天吟詩作賦,裝瘋賣傻,骨子裡卻也頗有些計謀。那雙綠豆三角眼,一翻就是一串主意。」
慶壽慢慢捻動頦下的長鬚,沉吟道:「我以前也一直在懷疑他。不過,剛才探子來報,慶福這小子,已經跑了。」
「跑了?」
「跑了。」慶壽點了點頭,「他帶著紅閒、碧靜兩個丫頭,趕著一頭瘦毛驢從後山跑了。這會兒,差不多已經過了鳳凰嶺了。」
「他害怕了。」白衣女子歎道。
「豈止是害怕,他是被嚇破了膽。」慶壽從鼻子裡冷笑了兩聲,臉色又隨即陰沉下來。
「難道真的是慶生?」
「不是他,難道是我不成?」慶壽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來,停了片刻,又接著道,「是他,一準是他。
人是他搶來的,他又是一個聞了女人味就沒命的人,怎麼會幾個月沒有到島上去,而且這些日子,花家捨一天到晚都見不到他人影。更何況,慶德和慶福先後上了島,他怎麼會不知道?如此一反常態,隱忍不發,這又是為何?是他是他,這小子差一點把我給騙了。「慶福的出走,使局勢迅速明朗化了,同時也把小六子慶生直接推到了慶壽夫婦面前。就像島上的霧氣一散,島嶼的輪廓畢現,已無任何屏障。
「失陪了。」慶壽迅速地瞥了兩人一眼,站了起來,轉身要往外走。
「慶哥!」白衣女子急促地叫了一聲。
「慶哥!」鳥籠裡的那只鸚鵡也跟著叫了一聲。
慶壽取下鳥籠,打開一扇小門,那鸚鵡一下就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用它彎彎的喙去蹭主人的臉。慶壽輕輕的撫摸著它的羽背,嘴裡喃喃自語道:「無憂,無憂,我們投奔花家捨,原以為可以高枕無憂。白天一局棋,夜晚一卷書,卻哪知,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依我看,此事還需再作斟酌。」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斟酌的?」慶壽歎道,「你若不去殺他,他必然要來殺你。」
「慶哥,」白衣女子眼睛裡噙著淚光,聲音也變得悲切起來:「我們,我們為什麼不能像慶福那樣,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慶壽回過頭來,看了他的夫人一眼,隨後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他笑得彎了腰,眼淚都流出來了,似乎要讓幾個月來積壓在心中的疑問、猜疑、恐懼在笑聲中一掃而光。「這算是個什麼主意?連小六子都會覺得掃興的。
不過,你如果真的想走,就帶著無憂一起走吧。「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白衣女子問。
「今天晚上。」
《人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