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東西3(2)

  「你一根,我一根。」小東西說,遞給老虎一隻麻花。
      「那還剩下兩根呢?」老虎說。
      「我們帶回去給婆婆和喜鵲嘗嘗。」
      兩人站在弄堂口,很快就將各自的麻花吃完了。老虎聽見,彈棉花的聲音是從孫姑娘家傳出來的。在老虎來到普濟之前,孫姑娘就被土匪弄死了,她爹孫老頭很快就中了風,在床上挨了半年也一命歸西。那處房子多年來一直閒著,從來不上鎖。村裡要是來個錫匠、木匠什麼的手藝人,就在那落腳做活。
      說來也奇怪,當他們走到孫姑娘家門前的水塘邊上時,彈棉花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我剛才明明聽見,聲音是從那屋子裡飄出來的,這會怎麼沒動靜啦?」
      「我們過去瞧瞧不就得了。」小東西說,「可是可是——」
      「怎麼啦?」
      小東西把那兩根麻花左看右看,眼睛上下翻動,似乎在算賬:「兩根麻花,外婆一根,還剩下一根,是給喜鵲呢?還是給你爹寶琛呢?」
      「你說呢?」
      「給喜鵲吧,寶琛不高興,要是給寶琛,喜鵲又不高興。」
      「那怎麼辦?」
      「我看不如這樣吧,誰也不給,我把它吃了吧。」小東西認真地說。
      「那你就吃了吧。」
      「那我真的吃了?」
      「吃吧。」老虎道。
      小東西不再猶豫,立刻咯崩咯崩地吃了起來。
      院子裡靜悄悄的,到處都是雜草。東邊的一處廂房原先是灶屋,屋頂都坍陷了,屋門也已鬆壞,雜草把門檻都遮住了。院子的盡頭是廳堂,門開著,院子裡明亮的陽光使它看上去顯得一片黝黯。兩側是臥室,各有一扇小窗,窗紙由紅變白,殘破不堪。草叢中有一架木犁,一座碾磨,都已朽損。
      老虎走進廳堂,看見屋子的正中用長凳支起兩塊門板。門板上堆滿了棉花。
      彈棉花用的大弓就靠在牆上。
      屋子裡到處是棉絮:樑上、瓦上、椽子上、牆上、油燈上哪兒哪兒都是。彈棉花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奇怪。」老虎訝異道,「剛剛還聽到噹噹的聲音,怎麼這一會兒就沒了人影呢?」他撥了撥弦,那大弓就發出「噹」的一聲,把小東西嚇得一縮脖子。
      「人家吃飯去了吧。」小東西說。
      通往兩邊臥室的門,有一扇敞著,門楣上結著一張蜘蛛網。另一扇則關得嚴嚴的。老虎用手輕輕地推了一下,裡面似乎上了閂。彈棉花的人說不定就在屋裡,他想。可他在屋幹什麼呢?老虎用力在門上拍兩下,嘴裡喂喂地叫了兩聲,沒有動靜。
      「我有個主意。」小東西忽然道。
      「什麼主意?」
      「乾脆,我把最後這根也吃了吧!」他還惦記著那根麻花。
      「你不是說要留給婆婆嗎?」
      「要是婆婆問起來,我們就說孟婆婆沒給,你說行嗎?」他問道。
      老虎笑了一下:「傻瓜,你不說,你婆婆怎麼會問?」
      「那我就吃了。」小東西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手裡的麻花。
      「吃吧,吃吧。」老虎不耐煩地朝他揮揮手。
      老虎看見,牆角有一張小四仙桌。桌上放著水煙壺,點煙用的卷紙,一隻口罩,一碗涼茶,一把木鎯頭。
      鎯頭邊上還有一方綠色的頭巾,頭巾上還擱著一個篦頭髮用的竹篦子。這頭巾和篦子都是女人用的東西。他的心往下一沉,順手拿起頭巾和篦子,聞了聞,隱隱還有一陣香粉味。這頭巾他好像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
      他再次看了看那扇關著的房門,想了想,心咚咚地跳起來,難道這屋子裡有一個女人?
      如果彈棉花的人也在裡面,他們大白天閂著門幹什麼呢?
      「咱們走吧。」小東西已經吃完了麻花,正用舌頭舔著手心的糖稀,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他們倆一前一後出了院子,老虎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過頭來朝後面看。當他們走到孟婆婆家屋外的弄堂口的時候,又聽見彈棉花的聲音「嗡嗡橐橐」地響起來了。
      「真是見鬼了。」老虎忽然站住了,對小東西說,「我們剛走,他那裡又彈上了,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幹嗎呢?」那房子裡平常沒有人住,哪來的女人用的篦子和頭巾?那究竟是誰的東西?它怎麼看上去那麼眼熟?老虎跟在小東西身後,悶悶地往家走。當然他想得最多的還是子虛烏有的男女之事。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個女人的臉來。他甚至想重新回去看個究竟。
      「你說,」他緊走幾步,趕上了小東西,扳著他的肩膀,喘著氣,小聲道,「你說,要是一男一女,大白天關在屋裡,他們,他們會做什麼呢?」
      「那還用問,日唄。」小東西道。
      他們走到家門口,看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婆子攙著兩個孩子,正朝院子東張西望,「不錯,就是這兒了。」
      老太太自語道。
      「你們找誰?」他們走到近前,小東西問道。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不搭話,逕直進了院子。
      他們一進院子,就撲通跪倒在天井的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把正在收帳子的喜鵲嚇得大喊大叫。
      中間的一位是個老太婆,頭髮花白,約有六七十歲,兩邊各跪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任憑寶琛怎麼盤問,老太太只是號哭,並不答言。哭到後來,乾脆就唱了起來。一邊唱,一邊用力拍打著地上的青石板,大把大把地擤出鼻涕,抹在了鞋幫上。夫人因見左鄰右舍看熱鬧的人已經在院外探頭探腦,就讓寶琛先去把院門關上,然後對老太婆說:《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