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當長洲的婆婆帶著兩個孩子來到普濟的時候,大金牙正在家中的閣樓上給他娘熬藥。他是個有名的孝子。渡口的舵工譚水金得知消息後,急急火火地跑來,向他們通風報信:「長洲那邊來了三個人,看樣子要來找你拚命。」大金牙是滿不在乎的,他拍著胸脯對水金說:「不怕,他們老的老,小的小,我一腳一個,全給他們踢出門去。」
他那瞎子老娘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還有些見識,一聽說這件事就問他兒子:「你不要說別的,這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大金牙道:「是我做的。」
老娘就讓他上閣樓去躲一躲。
「你躲在閣樓上,不要吱聲,等我先把他們打發走了,再來和你計較。」
大金牙就依母親的話,一聲不吭地躲到閣樓上去了。不一會兒的工夫,那祖孫三人就哭哭啼啼地來到了他的門前。瞎子雖然看不見他們,但從老婆子的言辭中斷定她是一個老實本分、膽小怕事的人,就連哄帶騙,把他們給打發走了。他們走了之後,瞎子掩了門,把耳朵伏在門上聽,知道他們走得遠了,才把他兒子從閣樓上喊下來。
「兒呀」,瞎子道,「你平常殺豬賣肉交給我的錢,我一文也沒捨得用,都放在床頭的樟木箱子裡收著,本來是等著留給你娶媳婦用的。你把它全部取出來,再帶兩身換洗的衣裳,走吧,有多遠,你就走多遠。過個一年半載,你再回轉來。」
大金牙笑道:「娘,你這是怎麼了,我難道還怕他們不成,用不著躲出去,他們要再敢來,我就把他們一個不留都殺了。」
瞎子道:「你老娘沒見識,但六歲死了爹娘,到普濟來當童養媳,十四歲嫁與你爹,二十六歲守寡,雖說眼睛瞎了,可經過的事件件清清楚楚,兒呀,你就聽我一句話,別的不去說它,只因我昨晚做過一夢,夢見你爹的墳頭上落了一群白鶴,這是不祥之兆,只怕這事就應驗在你的身上。」
大金牙道:「娘這是想到哪裡去了,如今的光景與以前大不相同了。世道也要變,天下大亂,在普濟也已經革命了。」
「我成天聽你張口革命,閉口革命,跟著個村東頭黃毛丫頭瞎鬧,連你家祖傳的殺豬的營生也不好好去做……」瞎子道。
「革命就是殺人,和殺豬的手藝按說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勾當。過些日子,等我們攻下梅城,殺了州府老爺之後,再接你老人家去衙門裡去住。」
瞎子見大金牙死活不答應,想了一會兒,就改口道:「剛才我聽那長洲婆子的言語,她倒不像是一個會撒皮打潑的人,她兒媳因你而死,她卻不去報官,找到家裡,所為的恐怕也就是爭幾個錢,你既然不聽我的勸,不肯出去躲避,也罷。
你就把那箱子裡的錢分出一半來,托個可靠的夥計,把與那長洲的婆子,打個圓場,老話說,花錢消災,別的你不依就算了,但萬萬要依我這句話。「
大金牙見老娘的話說到這份兒上,也只得假意應承下來,侍候瞎子老娘把藥喝完,就出去找人耍錢去了。
從那天以後,一連幾天,太平無事,瞎子漸漸地也就不催他去長洲送錢了。
這天午後,大金牙從外面滿身酒氣地回到家中,一進門就對瞎子老娘說:「今天中午王七蛋兄弟倆請我去喝酒,我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瞎子道:「人家好心請你喝酒,你有什麼覺得不對勁的?」
大金牙道:「開始還沒什麼,可喝著喝著,那王七蛋就從兜中掏出一段麻繩來,說『我們兄弟倆有什麼對不住大哥的地方,大哥休要怪罪』。這話說得好沒有來由。」
「後來呢?」瞎子問。
「後來他們倆都醉了,伏在桌子上睡去了。」大金牙道。
瞎子老娘聽了嚇得白眼直翻。她把大腿一拍,突然哭了起來:「傻瓜啊,傻瓜,我怎麼生出你這麼一個傻瓜來了呢?人家都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還被蒙在鼓裡呢?」
「誰要殺我?」大金牙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也被嚇了一跳。
「孩子啊,那鐵匠王七蛋、王八蛋哪裡是請你喝酒,分明是在下套子捉你呢。」
瞎子道。
「他們既要捉我,幹嗎要請我喝酒呢?」大金牙道。
「呆子,你這身蠻力,他們要是兩個加在一塊,也上不了你的身,不把你灌醉,如何能捉得住你?好在他們自己喝醉了,要不然,你的小命早就送在這兩個人手上。」瞎子說。
「我與他們無冤無仇,他們幹嗎要捉我?」
「不是他們要捉你,是有別的人要他們捉你。」
「這麼說,是校長。」大金牙似乎一下子慌了神,酒也醒了一大半,「她幹嗎要捉我?她幹嗎要捉我…
…「」為著長洲那件事,她要拿你正法。「
大金牙一聽,臉就白了。手裡扶著的一把椅子也被他按得吱吱直叫。
瞎子詫異道:「見鬼了,你平常在村裡,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個閻王爺再世,怎麼一提起那個黃毛丫頭來,你就嚇成這樣?」
「娘啊,我可怎麼辦?」大金牙道。
「王七蛋兄弟一時沒罩住你,很快就會有另外的人來抓你。你趕快去收拾收拾,天一黑,你就上路。你扶我一把,我去替你烙幾張餅,你帶在路上吃。」
《人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