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述者的話
生活的道路就這樣分開了,三個朋友分別在三個城市,只有寒暑假,才有見面的機會。
頭一年,快快沒有回家。那是「大躍進」剛剛開始的時候,他正在一個水庫工地上勞動。學校決定不放暑假了。快快給母親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我不能回家了。不過這樣也好,我可以在火熱的勞動中得到鍛煉。有時間的話,可以多學習一些。」他沒有向父親問好,甚至都沒提到父親。
他已經知道父親被定為右派分子了。他也參加過學校的反右鬥爭。鬥爭會上他也發言,也跟同學們合夥寫大字報。他竭力表明並不因為父親的問題而左右他的政治態度,他是熱愛社會主義、熱愛黨的,在鬥爭的高xdx潮中,他還向團組織寫了一份入團申請書,雖然明知道他的申請不會得到批准,但這至少可以表明他的忠誠。他真恨這些右派分子!準確他說,他厭惡這些右派分子,他們把他的生活攪亂了。如果沒有他們,像他那麼老實的父親不會跟著去犯下這些罪行。他父親不是一個愛鬧事的人。他知道,老頭對所負擔的工作總是不辭辛苦,在談到國家建設的時候,也總是滿腔熱情。但是他父親又確實是個右派分子,他相信組織,父親既然被定為右派分子,肯定總有不可饒恕的罪行。
他不是不想回家。他還從來沒有這樣長久離開過母親。他也想念父親,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睡不著的時候,便彷彿聽見母親勸說的聲音和樓上房裡他父親踱來踱去的腳步聲。送別的時候,父親站在車窗外,良久地望著他,似乎要同他說什麼,卻又無話。一直到火車開動了,他退到了白線後面,又追趕著火車,才大聲地說:「記住,你已經成為大人了,要學會獨立生活!」父親是愛他的,他知道,只不過不像做母親的表現得那麼明顯。他努力去克服這種感情,覺得那是自己軟弱之處。他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感覺到這種軟弱。
他在外地工作的大哥給他來過一封信,那是在父親劃為右派不久,可母親的信裡從來沒有提到父親的事。大哥信中說:「父親犯了錯誤,你應該和他劃清界限。因為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中,除了有父母、夫婦、子女的親屬關係,還有一種更重要的關係,那就是超越於骨肉之情之上的階級關係。我希望你能鼓起勇氣,面對這個現實。我當然並不是說你現在就不要接受家庭的經濟援助,你還沒有獨立生活。一旦你有條件做到這一點,我也不反對。」
這以後,他給家裡的信中就從來沒有提到過父親。在學習上遇到難題的時候,他沒有氣餒過。他相信,今天做不出的題目,明天,最遲在後天他總能解答。可在生活中遇到的這種難題,他卻束手無策。最好的辦法是不去想它!只有在修水庫這樣的高強度的勞動中,困乏不堪,他才能得到解脫。不放假也好,他同時也避免了回到家裡不知如何同父親相處的那種難堪。
快快的話
我在班裡,年紀最小,身體也瘦弱。可無論是挖土,還是挑擔子,我都盡力不落在後面。這種艱苦的勞動對我是一次很好的體力和意志的鍛煉。暑熱下,工地上,沙子曬得都燙腳,溫度達到攝氏四十一度,一擔沙土有百來十斤,平均每人一天要挑到四個多土方。一擔又一擔,我從來也不輪空一次。工地上每天都有暈倒的。班裡有的同學嬌氣,吃不了苦。女同學有的都哭了,男同學有的耍些小滑頭,找個借口去喝水,或是上廁所,一去就半個多鐘點不回來。我看不起這樣的同學。肩膀壓腫了,又磨破了,傷疤上的血水把傷口和衣服都粘在一起,扁擔壓上去火辣辣地痛。我真咬著牙干,為了戰勝自己的軟弱,就故意把擔子壓在化膿了的右肩上。最艱難的是,每天的中午和傍晚將要收工的時候,肩膀壓得已經麻木
了,倒是腰幹像要斷了似的直不起來,真想躺倒在地上。可我終於堅持下來了,我希望成為挑擔子的英雄。
勞動結束了,我沒有評上紅旗手,只在連隊裡得到了口頭表揚。最初我有些沮喪,因為我確實超乎我的體力的限度,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但隨後我對自己還是滿意的,因為我已經渡過了艱苦的體力勞動的難關,也取得了這樣的自信,今後再艱苦的環境裡我都不會落後。我甚至懷念那種高強度的勞動,只要它沒有白白被浪費掉,只要水庫還能蓄水、排洪、發電和灌溉。
這之後,我們又從水庫工地上回到學校裡,參加大煉鋼鐵的會戰。操場上挖得都是一個一個土坑,據說可以用土法煉鋼。校園裡不分白天黑夜三班輪流作業。女同學們被分配去收集廢鋼鐵,最後連學校的大鐵門也被鋸成一段一段的,作為煉鋼的材料,可煉出來的都是些像蜂窩般的鐵碴。我的熱情越來越低落了,漸漸消失了。這種勞動對我來說也成了一種難以忍受的負擔。班裡小結會上,我已經從被表揚的行列轉到了受批評的名單中,他們說我意志衰退,勞動態度也不好。大學生活對我已經失去了吸引力。有時候,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星期六,本指望可以讀點書,卻又得去參加「除四害」,站在屋頂上,搖著根竹竿,竹竿上拴個破布條,一有麻雀落下來就舞著竹竿吆喝。又不准帶書,就那麼整天轟麻雀。尤其熱鬧的是,居然全城出動摩托車隊,報告麻雀的行蹤。我開始感到厭倦,而且產生疑問了。
眼看著時間從手指縫裡白白地流走了,卻不能學習。我只能利用上廁所的時間,或是剋扣自己的睡眠時間,來看一點書。我苦惱極了,給公雞寫了封信,抨擊了這一切,發洩了我滿腔的激憤,因為我現在只有同他才能談談心裡話。
公雞的信
快快:
讀到你的來信,非常不安。
我們生活在一個火熱的時代,當然生活中也會有謬誤和愚蠢,這是任何偉大的時代也難以完全避免的。可你只看到了謬誤和愚蠢。由於你不知不覺在站到了一個旁觀者的立場,你就感覺不到這個時代蘊藏的巨大熱情。我並不主張把煉好的鋼材再回爐弄成廢鐵碴,更不贊成站在房頂上去成天轟麻雀。我建議你讀一讀高爾基的小說《克裡·薩木金的一生》,雖然洋洋百萬言讀起來很費時間,我也是千方百計,包括利用上廁所的時間,才讀完的。書中的主人公只看到了在革命中被踏傷的人。當然你絕不是薩木金,你千萬別誤解我的意思。我是說別因為看到了這些革命中的幼稚病就對整個群眾運動也態度冷漠,那很可怕,會使你心灰意懶,陷入到與我們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孤獨中去。你不是那個灰色的聰明人薩木金,你不是個意志軟弱的人,你有你的事業。我只是勸你別因此消沉。我也不是為謬誤辯護。我相信這些謬誤一旦為黨中央瞭解,很快會得到糾正。當人們清醒過來,會因為做了這些蠢事羞愧的。想放衛星是良好的願望,但是衛星不是苦幹一個晝夜就可以放到天上。科學的道路上必須腳踏實地。走自己的路,不管他人說什麼!這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的序言中引用過的但丁的話。馬雅可夫斯基也視為自己一生的格言,他並不總為人理解。他自殺了。他是詩人。他的詩並不因此就消亡了。前人走過他們自己的路,我們這一代人的路也還得我們自己來走。我不因為有人在背後嘀嘀咕咕,就放棄我學習的權利。你能放棄你的科學嗎?建設社會主義靠科學不靠無知。振作起來。走你的路吧!
公雞
敘述者的話
這是一個寂寞的暑假。公雞回來了,快快卻不在。
公雞和正凡像以往一樣,坐在正凡家房門口的門檻上聊天。有穿堂風,夏天坐在這裡特別涼快。正凡進了汽車製造廠,當車工。他談到他的師傅老魯每天少不了來二兩老白干,還找他去喝酒,因為他從來還沒帶過這麼順手的徒弟。本來嘛,他們車間裡的工人沒幾個高中生。他說他一進廠,沒幾天就能看圖紙,這沒什麼稀奇的。他談到車間裡的活並不難,無非是進刀,退刀,他改革了夾具,什麼夾具?嗨,小玩藝,不就是機械製圖上那點學問,他已經可以頂替個三級工了。他談到工人們之間的哥們義氣,他也交了些新朋友,有時一起下棋、甩撲克、釣魚。工廠裡有許多是他看不慣的,周圍沒有學習的氣氛,工廠畢竟是幹活的地方,不是學校。他羨慕公雞和快快能上大學,不無惆悵地說:「我這輩子也就這麼定
了,當個車工吧。」
公雞也談到了他在課堂上同迂腐的教授的一場爭論和他對革命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的見解,卻發現正凡對他的大學生活並沒有多大興趣,便沒有再談下去。
穿堂風從他們兩人之間吹過,正凡的肩膀就堵住了門的一半。他肩膀變寬了,粗壯的胳膊,低沉的嗓子,剃了個平頭,真像個工人的樣子。小妹從門中間一會跑出,一會跑進,正凡大聲喝道:「別討厭了,快去玩去!」儼然像個家裡的長者,這都是公雞所不習慣的。
也許是為了掩飾他們之間的疏遠感,正凡又談到了他的鴿子。他指給公雞看他花十塊錢買的一對小鴿子,用的是他頭一次拿到的獎金。
「春天才孵出來的,一對好種,他們的老子放到過廣州,從嶺南飛過來用了兩天。一起放的二十隻鴿子,只回來七隻,它得了頭獎!」
他發現公雞望著鴿子時也沒有他那種興奮,便朝釘在牆上的鴿籠吆喝著,把手一揮,歇在籠子上的、地上的和屋簷上的鴿子,撲撲地騰空飛了起來。他拍著公雞的肩膀說:「走,我請你,我們上趟館子去!」
「算了,」公雞笑著說,「你才掙幾個錢,剛工作,家庭負擔也重。」
「請你吃頓飯還是請得起的,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請頓飯算得了什麼。」
這都是公雞所不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種滿不在乎,一種新建立起來的自信,一種有點大男子漢的氣息,一種希望成為生活主人的調子。
公雞的話
這一年只給了十天的暑假。在家日子雖短,卻過得無聊。原來準備超幾天假的,結果提前半天返校了。少年時代結成的友誼好像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正凡又來看了我一次,可我們之間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了。
我去快快家也看望了一次。他家已搬出了原來的那棟小樓房,新的家只有兩間房,比我們家那機關宿舍的房子寬敞不到哪裡去。這倒不是主要的,我曾經挺羨慕的快快家中那種和諧安適的氣氛消失了。他父親本來是個挺精神的人,就是在家裡拖著雙皮拖鞋,也穿的是綢子的短袖衫,花白的頭髮總梳得服服貼貼。可這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駝著背,老了,彷彿乾癟了。老人只同我點了個頭,便進到裡間去再也不出來。快快的母親對我很慇勤,又是泡茶,又是陪我坐,問我大學裡的情況,也講了快快給家裡的來信,說到他學習和勞動都很好,可我覺得快快母親的慇勤中帶著一種遲疑的語調,掩蓋著難以言傳的悲哀。她一再說:「你們是多年的老同學,很好的朋友,你們要多通信。他比你幼稚,你要多多幫助他……」我忍受不了,沒坐多久便走了,就再也沒有去快快家。
我回家的第二天,就給肖玲寫了封信,問可不可以去看她。我好幾次故意經過她家,希望能在門口碰上她。可臨走既沒見到她一面,也沒收到她的回信。
肖玲的話
你那封信裡寫著「我回來了」。回來就回來了,我當然知道是你寫來的信,一看筆跡就知道。你問我當時怎麼想的?我覺得挺自然,沒多想。你問我為什麼不回信?可為什麼要回呢?你不是說想來看我嗎?既然想來,我又在家,可你並沒有來呀,又能怪誰?我等了你兩天,第一天沒來,第二天你也沒來,第三天上午我也沒出去,下午同學來找我,我就出去玩了。我沒必要守在家裡等你,就這些。當時我也沒想得更多,不像你。當然,收到你的信我還是很高興的。你收到信不高興嗎?收到誰的信我都高興!
我生活得很充實,忙極了。一個暑假,我得看完十本小說,這是我自己規定的。得寫三篇作文,還有很多的暑假作業。我還畫畫,也唱歌。還有那麼多的同學,不是她們來,就是我去,我們一起看電影。我最喜歡看電影,所有的新片子我都去看,不管好的、差的。我還幫著做家務,奶奶身體不好,我得去買菜。我沒什麼不快活的,我只是忙極了,真的!
敘述者的話
公雞的信並沒有把快快從苦悶中解救出來,他卻越益陷入孤獨中去。
那一年正當教育開始革命了,拔白旗了,當然沒有後來六六年那場文化大革命來得徹底。大學生們白天勞動鍛煉,晚上則開會談思想收穫。他往往只能在晚上,全校統一的熄燈鈴之後,在廁所裡挨到宿舍裡的同學都入睡了,再悄悄溜到空寂無人的教室樓裡去看書。他沒有公雞豁達,總免不了有種負罪的感覺。因為他不曾積極為牆報抄寫稿件,看的又不是政治理論書籍,加上他的家庭出身,自然有走白專道路之嫌。學校裡開展了「交心運動」,這也是靈魂深處爆發革命的先聲,每人心須把自己心靈深處的醜陋統統挖掘出來。一次小組會上,他也止不住交了心,講了自己的苦悶。
他說他害怕孤獨,可他更害怕無所作為,虛度一生。他承認他不願意甘當一顆小螺絲釘,哪怕是發亮的小螺絲釘。為什麼不可以作個大螺絲釘呢?為什麼不可以當一部發動機?他認為社會主義建設需要有螺絲釘,可更需要發動機。他檢查他自己的驕傲,他自認為智力過人,他想推翻一些過時的概念,創立新的學科或新的學派。說實在的,他也渴望榮譽,希望有朝一日做出大貢獻,贏得人們的承認和尊重,噹噹作響地度過一生。他說他並不認為這就是個人主義,可他確實感到自己情緒不健康,同這火熱的時代格格不入。他內心很矛盾。他還說他不是個個人主義者,他願意為社會主義祖國作出一切犧牲,甚至於生命,只要這生命不至於白白被浪費
掉。他懇請大家幫助他分析批判,他願意驅逐掉內心中的陰影,生活得光明磊落。
他沒有料到他被提為全年級的典型,之後又成為系裡的典型。他沒有作為「白專」來批判而只作為「只專不紅」予以大會幫助,已經是一種幸運了。因為兩者多少還有些區別,儘管幫助和批判的政策界線有時也不容易劃得那麼清楚。
全系大會上,各年級都有代表發言。發言也都非常尖銳,資產階級個人主義啦,名利熏心啦,從不關心政治已經滑到危險的邊沿啦!只差沒有把他說成是右派分子。有一個他不認識的女孩子講得特別激烈,彷彿他就是大家的敵人。他本來低著頭縮在會場的角落裡。可那女孩子口齒靈利,一些最尖銳的言詞接二連三地飛迸出來,他不能不抬起頭痛苦地望著她,不明白素不相識的這位女孩子為什麼竟對他懷著那麼大的仇恨。她剪著運動員式的短髮,一雙活潑的眼神,嘴角分明,臉蛋緋紅,她太激動了。可她列舉的例子都不是事實!他真想站起來反駁,但還是克制住了,他知道反駁將會引起公憤,就更脫不了身。她如果不是長得這樣討人歡喜,他也許還不至於這樣痛苦。他真想不到,她心底竟這樣狠毒,和她的外表全然相反。他總認為女孩子們都應該是可愛、善良、溫順的。他不瞭解她們。真是深不可測,眼前就是這樣一位。
後來他才知道,批判她的這個姑娘是剛入學的新生,也在他們系,還是班裡的團支部書記。她的名字叫宋燕萍。
快快的話
我絕沒有想到後來她竟主動來找我請教。我在閱覽室裡總有個固定的位子,堆著一大堆參考書,我不願每天背來背去。我的位子靠窗口,光線好。冬天,陽光射進來,也很暖和。我正在看書,她走到我身邊,先向我笑了笑。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那種討人歡喜的微笑,我也沒忘記一年前她對我的那番批判。
「對不起,我想打攪你一下,」她說,「可以請教一道習題嗎?」
那有什麼不可以?我心裡說。她便伏在桌子上把課本攤開,問了一道函數習題。我向她作了講解,又把做這種習題的幾種解法都列舉出來。
「明白嗎?」我問。
「你講得很清楚,都懂了。」她又是那麼一笑,我當然也只好笑笑。
真怪,批判我的是你,主動來向我問問題的也是你。這就是女孩子,她們捉摸不定,今天不知道明天要幹什麼。她竟然拉過一把椅子,在我旁邊坐下了。
「如果不佔用你太多的時間的話,我想請你談談你的學習經驗,」她說。
都是這一套,我們班裡的那些女生都以為學習上有什麼捷徑。可她那麼直率地看著我,我不能拒絕。我說,沒什麼經驗可談,要說經驗,就是不滿足老師講的,因為老師講的只不過為完成教學大綱,將來獨立工作需要的卻是自己分析解決問題的能力。我以為這樣應付一下,她可以走了。當然,我並不想應付她,也不希望她就走。我想說的是心中要有個高標準,那些小障礙你一鼓勁就跨過去了。比方說跳高,桿子放在一米三,你把它當作一米五來跳,自然就越過去了。一米五的高度你作兩米的高度練習。為什麼不可以把標尺定得更高一些呢?國家紀錄之上還有世界紀錄。可我能同她這樣交底嗎?她沒有走,還望著我,等我繼續講下去,那雙清亮的眼睛,充滿了信賴。我就真介紹起自己的經驗來了。
我說上大學不像上中學,僅僅做做習題,把筆記整理好,背一背,那都是小孩子的學習方法。她眼睫毛一揚,看了我一眼,顯然她就是這麼學習的。我並沒有挖苦她的意思。我怎麼會去挖苦她呢,老實說,她那麼看我一眼倒使我很不自在。我避開她的眼睛,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我還談到不要迷信老師。如果你想成為一個數學家,你就得懷疑你的老師,找出新的路子來。我這可能又狂妄了吧?女孩子就是健忘,正是她說過我狂妄,別人沒用過這個詞。我平時很隨和,從來就不是個狂妄的人。自信不叫狂妄,不學無術又蠻不講理才是狂妄。她當時在批判我的發言中說我「狂妄自大」,我真惱火極了。一個學生不想超過他的老師,不想在他所
學的知識中得出新的見解,我說,那麼他只能永遠是個學生。如果這就叫狂妄,我覺得有這樣的狂妄比沒有更強。可話剛出口我就覺得失言了,我不應該這樣責怪她,她當時並不瞭解我,她依然望著我,認真聽著,好像完全忘記了她過去發言中對我的攻擊,我當然也就原諒了她。你怎麼能同一個女孩子去計較呢?更何況,她那雙眼睛那樣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