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陪著王市長應付走了省人大視察團,到了旅遊淡季,迎來送往的事情少了,錢亮亮也就能按時回家陪老婆孩子了。這天他按點回家,橘子問他:「我聽黃金葉說你不是要在賓館陪人吃飯嗎?怎麼又回來了。」
輪到錢亮亮大驚小怪了:「黃金葉?你給她打電話了還是她給你打電話了?」
橘子指了指茶几後面:「人家剛才來了,這不,都是她送的。」
錢亮亮這才發現,地上放了一堆吃貨,有水果、海產、乾貨等等,在他的記憶中,這好像是黃金葉頭一次到他們家來拜訪,而且一來就送了這麼多雜七雜八的東西。
「本來要陪人,來的是省衛生局的一個什麼處長,市領導都沒出面,有市衛生局的局長他們陪,我就逃跑了。對了,黃金葉來說什麼沒有?」
橘子說:「說了,說她現在最感謝的就是錢處長,要不是錢處長她這一回還真的挺麻煩。接待首長的時候她把工作人員吃得跑肚拉稀,王市長要處理她,多虧你錢處長保護了她。還說錢處長正、公平、有能力,也知道維護下級,不像有的人,好事都是自己的,出了問題就知道往下面推,跟著這樣的領導她再累心裡也痛快。」
錢亮亮嘻嘻哈哈地說:「沒想到她對我評價挺高嘛。」
橘子問他:「這些東西怎麼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收,不收吧,怕駁了人家的面子,讓人家不好出門,收吧,又怕有啥毛病。」
錢亮亮說:「這些破玩意兒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上啥,你收了也別領她的情,收下來還是對的,好賴人家也是個總經理,就像你說的,別讓人家下不來台。」
橘子嘿嘿冷笑:「這些東西收了我也知道沒啥,這樣東西你說收不收?」說著把一個厚墩墩、沉甸甸的信封扔到了錢亮亮的面前。錢亮亮愣了,不用看他就知道,裡頭是人見人愛的人民幣。
「多少錢?」
「兩萬,新嘎嘎的,連封都沒拆。」
錢亮亮問:「她送這幹嗎?行賄?」
橘子說:「人家說了,這是提成獎。」
「讓你簽字了沒有?」
「沒有,簽字還用得著往家裡送?」
錢亮亮說:「這筆錢千萬別動,吃的喝的送來了就收下,錢可絕對不能收。」
橘子突然撲上來在他臉上「叭」了一口:「這才是好同志,你不說我也不會動,我收下來就是想看看你怎麼處理,行了,這下我放心了,明天就給退回去。」
錢亮亮卻說:「這錢我們肯定是不能要,關鍵是怎麼處理的問題,退回去有點太簡單了,我得想辦法弄清楚這些錢她是怎麼提出來,又怎麼走賬的,順便再看看她還有什麼別的摟錢的渠道。我可不相信黃金葉能捨得把自己家的存款拿出來孝敬我,我得徹底弄清楚這個女人是怎麼摟錢的。」
橘子擔心地問他:「你準備怎麼辦?」
錢亮亮說:「我還沒想好,想好了再說。」
「不行就直接送到紀委去。」
錢亮亮搖搖頭:「不到時候,情況沒摸清送過去弄不好反而成了我的事兒,我得好好想想。」
第二天上班後,黃金葉到辦公室來找他,卻不提那筆錢的事兒,她不提錢亮亮也不主動問她。
黃金葉反過來勸他:「你這個人也真是的,管那些事幹嗎?咱也管不了。不管怎麼說我還得謝謝你。」
錢亮亮莫名其妙:「謝我?謝我幹什麼?」
「要不是你在王市長面前維護我,我這一關還真不好過呢。」
錢亮亮說:「誰也有出錯的時候,你也是好心辦壞事,接受教訓今後注意就是了,非得背個處分記在檔案裡幹嗎?唉,我跟王市長說話你怎麼知道的?」
說黃金葉的事情的時候,只有他跟王市長兩個人,難道他跟王市長說話黃金葉能偷聽到?如果一六八房間有竊聽器,那問題就嚴重了。錢亮亮突兀想到這個可能性,心裡就有些緊張。黃金葉說:「王市長昨天喝多了,對我說,要不是錢處長罩著你,我非得給你處分不可,把負責首長安全保衛工作的人都給弄得跑肚拉稀,傳到外面去可是天大的新聞。王市長還半開玩笑地問我,怎麼把你收買了,寧可自己受處分也不願意處理你,他這麼一說我就明白,是你在王市長面前維護我了。唉,日久見人心,危難時刻見真情啊,你真是好人,只有你真心實意維護我……」
說到這兒黃金葉竟然眼淚汪汪的好像非常感動,隨即哽哽咽咽哭了起來。為了避嫌,錢亮亮向常書記學習,凡是女同志到他辦公室匯報工作談什麼事兒,辦公室的門一定敞著,任何人隨時都可以闖進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進來見到黃金葉守著錢亮亮掉眼淚,心裡肯定都得畫個大大的問號。錢亮亮趕緊制止她:「別,快別這樣,讓人看見還以為我把你怎麼了呢。」接下去就想乾脆挑明了問問她送來那兩萬塊錢是怎麼回事兒,反正這件事情遲早得向她問個明白,便張口問她:「唉……」
錢亮亮還沒顧得上把「唉」字說完整,窩頭一腦袋闖了進來,進門見到黃金葉眼淚巴巴的,愣住了,隨即轉身就走。錢亮亮叫住了他:「窩頭,你幹什麼?」
窩頭這才回身進了辦公室:「我去找黃金葉總經理的老公啊,誰打她了,還是罵她了?我得趕緊報告她老公,讓她老公來替她出氣。」
黃金葉破涕為笑:「滾開,啥事情有了你就更複雜。」
錢亮亮也說他:「你別瞎起哄。」
窩頭吐吐舌頭:「好好好,我不起哄了,我說正經事兒。錢處長,我提個建議。」
錢亮亮問:「什麼建議?」
「我建議別讓黃金葉當總經理了,你看看她哭哭咧咧的樣兒哪像個總經理,還是讓我來當吧,我保證泰山壓頂不彎腰,天塌下來不低頭,絕對不會哭天抹淚。」
黃金葉惡狠狠地說:「好啊,我讓賢,就是怕領導看不上你。」
窩頭說:「肯定看不上我,我長這麼難看誰能看得上?要是誰能看得上我我不早就當了總經理了,還能輪到你?」
他這話挺惡毒,就像給人嘴裡填了一大把砂子,讓你咽也嚥不下去,吐又吐不乾淨。黃金葉果然氣得臉像貼了一層黃裱紙,卻沒辦法跟他鬥嘴,最後氣哼哼地說:「你去幹點正經事兒,我跟錢處長在這談工作呢。」
窩頭說:「我跟錢處長也有工作談,怎麼辦?誰先談?」
錢亮亮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這倆人明擺著是在鬥氣,這也是老問題了,黃金葉看不上窩頭,窩頭不服黃金葉,今天窩頭又不知道犯了什麼神經,跟黃金葉軟硬兼施地掐上了。這種情況他上任以來碰到多次,已經知道該怎麼應付了,就對窩頭說:「你先說,什麼事?」又對黃金葉說:「你等等,我把這傢伙應付完了咱們再接著談。」這樣一來,黃金葉覺得錢亮亮還是看重她,對窩頭也就是應付一下。而窩頭也會認為錢亮亮對自己不錯,給了自己面子,只要自己一來有什麼事情就得夾塞兒先說。當領導的就像托兒所的阿姨,對付下級的手段不外乎就是管和哄兩個字,奧妙就在於對這兩個字的運用,該管則管該哄則哄,管有管的方式哄有哄的辦法,至於怎麼管怎麼哄還得根據對方的種種情況,比方說性格、背景、文化、跟自己的關係等等等等,官場上混得越久手法就越加純熟老到。錢亮亮雖然當官時間不長,可是在官場上混的時間卻不短,耳濡目染潛移默化間就擁有了這種能耐,對付黃金葉跟窩頭這種下級倒也綽綽有餘。
果然,窩頭有幾分得意地看了黃金葉一眼,黃金葉不屑地乜斜了他一眼,窩頭就開始說自己的「事兒」:「錢處長,我們餐廳沒有驢xx巴了,客人和領導又喜歡吃那玩意兒,是不是再進兩條叫驢?」
錢亮亮皺了皺眉頭,平常他們說起驢的那個器官,都婉轉地稱之為「驢鞭」,今天窩頭赤裸裸地用這種稱呼,就是要噁心黃金葉。果然,黃金葉罵了一聲:「噁心。」馬上就被窩頭抓住了:「這有什麼噁心的?不叫驢xx巴叫什麼?黃總教教我該怎麼叫。」
黃金葉終究是女人,如果真的教他該把驢的那個部位叫什麼,窩頭說不准又會說出什麼讓人尷尬的話來,只好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不敢再說什麼。錢亮亮覺得窩頭有些過分,幾乎到了無賴流氓的地步,便說他:「你這人怎麼回事,當著女同志的面胡說八道什麼,該進你就進,這事情也用得著請示?」
窩頭說:「我也知道這種小事不應該麻煩領導,可是我沒錢啊,告訴黃總經理了她又不讓進,那邊客人跟領導又要吃,實在不行我就把自己的割下來貢獻給他們吃,就怕人家嫌不夠份量。」
錢亮亮看著黃金葉,黃金葉只好解釋:「不是我不同意進,最近市裡有通知,沒有經過衛生檢疫的動物食品一律不得採購使用,驢那東西不是從正常渠道進來的,都是從農民家裡買來的,有沒有問題誰也說不清楚,我的意思是等衛生檢疫部門檢疫過了之後再買。」又正言厲色地對窩頭說:「你說話再噁心人可別怪我不客氣。」
窩頭說:「你連驢都沒買讓人家怎麼檢疫?總不能讓人家到農村去把所有的驢都殺了做完檢疫我們再買吧?過去我們不都是把驢買回來以後殺了再請檢疫所的人來檢疫化驗嗎?我們也從來沒有用驢肉把客人吃得跑肚拉稀呀。」
黃金葉受到了致命打擊,臉漲紅得像是剛剛挨過幾十個耳光,氣急敗壞地說:「你別放屁崩砂子,狗扯羊皮,有什麼事就說什麼事,沒事就滾蛋。」
窩頭就是有點賴皮勁兒,看到黃金葉真的受了刺激,他便鳴鑼收兵:「好好好,我滾我滾,不過這驢還買不買,給我個准話,要是不買我就給客人跟領導斷了頓,省得他們老有那麼個念頭。說實話,別說驢……鞭沒有什麼壯陽功效,就算有,人吃了也是癟茄子刷油漆冒充硬雞……人鞭,只不過是自己糊弄自己。」還好,關鍵時刻他總算轉了個彎,沒把那個髒字說出來,卻創造了一個新鮮詞兒:人鞭。
黃金葉又罵了他一句:「快滾,臭流氓。」
窩頭瞇縫了眼睛嘿嘿地壞笑著:「對不起,女人當官時間長了別人就容易忘了她是女人,有的時候我真的就忘了黃總是女的,我臭我流氓,可是驢的問題還得解決啊,真正又臭又流氓的是天天吃驢錢的那幫傢伙,可是有什麼辦法?還得伺候人家。」
錢亮亮說:「買吧,好賴糊弄著別找麻煩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