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段時間李處長跟王科長杳無音信,錢亮亮反倒有些著急,催著看守給他叫李處長和王科長過來,他呆得太鬱悶,渴望跟李處長、王科長鬥嘴吵架。看守讓他逼急了,可憐巴巴地告訴他他們也找不到李處長跟王科長,他們僅僅是從市公安局臨時抽調過來當看守的協警,身份相當於合同工,哪裡能夠找得到李處長跟王科長。錢亮亮鼻子裡「哼」了一聲說:「原來你們不是武警啊,我這人真不值錢,連派個正經八百的武警或者民警來看我都不配。」
又過了兩天,連這兩個協警也沒影了,錢亮亮捉摸不透他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沒人看守也就沒人給他打飯送飯了,錢亮亮不敢隨便出門,怕陷進人家設好的圈套裡,結果到了吃飯時間也沒人給他送飯,餓得受不了只好親自出面找食堂。他提心吊膽試探著下了樓,一路上居然沒人搭理他,樓下大廳服務台的服務員還挺客氣地問他:「請問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錢亮亮問:「食堂在哪?」
服務員抿嘴樂了:「您是說餐廳吧?往左拐就是。」
錢亮亮這才看到,大廳通往左手的走廊畫著一個大大的箭頭,上面寫著大大的兩個字:餐廳。
錢亮亮來到餐廳,便有服務員迎上前來招呼:「請問先生要點什麼?」
錢亮亮暗想,我既沒有錢也沒有餐券,稀里糊塗先吃飽了再說,便大模大樣坐到了餐桌邊上。服務員遞上了菜單,錢亮亮點了兩道菜,一道紅燒肉,一道素炒白菜,又要了一碗大米飯,想了想又要了一瓶啤酒。飯菜很快上來了,普普通通的兩道菜一碗飯,錢亮亮吃著卻覺得比金龍賓館所有菜餚都可口,暗想今後有機會還真得讓窩頭到人家武警招待所來取取經,看人家的菜做得多好吃。吃飽喝足了,再吃那兩道菜就覺得難以下嚥了,這才想到,不是金龍賓館的菜沒有人家的好吃,而是自己過去沒有挨過餓,今天真的餓了所以吃啥都覺得格外香甜,難怪人們常說飢不擇食呢。服務員見他吃完了,便過來試探著問他:「先生您還要點什麼?」錢亮亮心滿意足地說夠了,啥也不要了。服務員就請他埋單,錢亮亮說:「我哪有錢埋單,讓我的看守來付賬吧。」
服務員愣了,連忙叫管事的出來,餐廳管事的照例是個大胖子,嚴肅認真地教育錢亮亮:「先生,看著你也不是沒有文化混吃混喝的人,怎麼吃了喝了不給錢呢?你是開玩笑吧?」
錢亮亮說:「我沒開玩笑,我就住在你們這兒,身上沒帶錢,過去吃飯都是別人給我打上來,今天沒人管我了,餓得受不了我只好親自下來找飯吃,你放心,肯定有人給錢。」
胖子瞪圓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錢亮亮,錢亮亮看他那副表情好像是在挑選揍他的最佳部位,連忙解釋:「你別發火,我這麼大個人還能懵你一頓飯不成?不信你就跟我到我房間去,我讓他們給你結賬。」
胖子問他:「你住哪間房?」
錢亮亮回答:「三二四啊。」
胖子摸摸後腦勺:「你是不是讓人家『雙規』的那個處長?」
錢亮亮忙不迭地點頭:「對呀,沒錯,我就是,我叫錢亮亮。」此時好像讓人家「雙規」是多麼值得誇耀的事兒,他爭著搶著要告訴人家,還深怕人家不相信。
胖子忽然問他:「你怎麼跑出來了?看你的人呢?」
錢亮亮說:「我也不知道那兩個夥計跑哪玩去了,反正沒人管我了,我只好自己下來找飯吃。」
胖子又摸摸後腦勺:「這倒怪了,沒人管你了你不回家還守在這兒幹啥?你該不是蒙我吧?」
錢亮亮連忙說:「我沒蒙你,你不信派個人跟我上樓看看,不然你親自去也行。」
胖子說:「不管怎麼回事,飯錢你得給,我們承包了,都像你這樣白吃白喝不給錢,我們自己就沒飯吃了。」
錢亮亮說:「一定給,一定給。」
胖子扭頭吩咐服務員:「你去叫兩個人來,跟著他上樓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服務員叫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廚子,把錢亮亮夾在中間上樓去取錢。錢亮亮暗暗叫苦,他知道即便到了房間也只能證明自己確實是「雙規」到這兒的,錢卻是一分也沒有。如果到了房間自己仍然拿不出錢來,那兩個看守又不在,就真的只好領著他們回家找橘子要錢了,就是不知道那樣算不算他逃跑。
剛剛上樓錢亮亮緊繃著的心情就輕鬆了,他聽到關押自己的房間裡鬧鬧嚷嚷挺熱鬧,有人,肯定是那兩個看守回來了,見他沒影了正在著急呢。不管屋裡是誰,只要有人就得揪住讓他們埋單,看這兩個壯漢的架勢,拿不到飯錢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剛剛來到門口,屋裡的人也正踢裡通隆地朝外頭走,一看到對方,錢亮亮再一次傻了,領頭的居然是王市長,後面跟著蔣大媽,再後頭跟著市委秘書長。錢亮亮不敢相信眼前是真人活物,認定自己這是在做夢,用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真疼,不是做夢。
「你跑哪去了?我們還以為你回家了呢。」王市長撲過來跟錢亮亮熱烈握手,然後捏著錢亮亮的胳膊、肩背,又在他的胸脯上敲了敲,眼神和架勢都像騾馬市上挑選牲口的販子:「沒事吧,我是說沒挨揍吧?」
錢亮亮說:「沒事,沒挨揍。」
「嗯,他們還算講政策,沒搞逼供信,不然我饒不了他們。」
錢亮亮雲裡霧裡地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萬萬想不到市長大駕親臨來看望他,失蹤多時的蔣大媽居然也突然冒了出來。不過從王市長的口氣裡可以聽出來,他們此時突然出現肯定是好兆頭,腦子稍微有了運轉能力便揪住了蔣大媽問:「蔣市長,你還活著呢?什麼時候回來的?」
蔣大媽明顯黑了,也瘦了,倒顯得比過去精神,不太像大媽開始有點像大爺了,苦笑著說:「活著是活著,可也死了兩回了。」
王市長拉著錢亮亮說:「走走走,有話回去慢慢說,趕快離開這兒,晦氣得很。」
那兩個跟著錢亮亮收飯錢的人認識經常在電視上露面的王市長,見他們要走,湊過來小心翼翼地說:「那、那我們的飯錢……」
王市長不耐煩地問:「飯錢?什麼飯錢?搗什麼亂。」
錢亮亮說:「從昨天開始就沒人管我了,餓得受不了我自己下樓吃了頓飯,身上沒錢人家跟著來收錢的。」
王市長笑起來了:「你這個錢亮亮也真是的,沒人管你,你屁股一拍回家不就得了,這的飯還沒吃夠啊?」
錢亮亮趕緊裝可憐:「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人家也沒告訴我,我怎麼敢違反黨的政策擅自逃跑呢。」
蔣大媽趕緊拉開錢包問:「多少錢?」
那兩個夥計說:「連飯菜帶酒一共二十八塊錢。」
錢亮亮問:「我沒事了嗎?可以走了?」
王市長說:「本來你就沒事,人家非得說你有事,沒辦法啊,走吧,還沒住夠?」
錢亮亮想起被沒收的東西,就說:「我的東西他們沒還給我呢。」
王市長說:「你放心,一根針都少不了你的,我今天是跟蔣副市長專門來接你的,也代表組織上給你道個歉,啥都別說了,趕緊回家看看你老婆去,你再不出來你老婆就得把金州市委、市政府大樓拆了。」
隨行的秘書長就嘿嘿笑,錢亮亮這才想到應該跟人家也打個招呼,便對秘書長笑了笑說:「秘書長也來了?謝謝啊。」
秘書長算是有了說話的機會,嘿嘿笑著說:「錢處長啊,你那個媳婦真夠厲害,比孫悟空差不到哪去。」
提到橘子,錢亮亮心裡就熱辣辣地,恨不得馬上飛回家見到她,也不多問跟了領導們就走。秘書長忍不住還是把話說完了:「她跑到黃金葉家裡跟人家吵架,也不知道怎麼火起來了,用煙灰缸把人家腦袋開了,又趕緊找繃帶給人家包腦袋,結果繃帶沒找著,找出來三百多萬塊錢。」
「什麼?三百多萬?黃金葉哪來那麼多錢?」錢亮亮驚愕不已。
王市長補充細節:「準確地說,這件事是窩頭發現的。他陪著你老婆找黃金葉討公道,看到你老婆把人家腦袋開瓢了,就幫你老婆找繃帶止血藥什麼的,結果床頭櫃的抽屜底板摔開了,黃金葉藏到底板夾層裡的存折全都掉了出來,窩頭一看數額巨大就報了110,110去一看情況嚴重,在把黃金葉送到醫院的同時又報告了檢察院,檢察院展開了搜查,又在黃金葉的床墊下面搜出來六十多萬現金,總計有三百四十多萬,現在黃金葉已經被拘捕了。」
錢亮亮問:「橘子砸她那一煙灰缸不要緊吧?」秘書長搶著說:「沒事兒,到醫院連針都沒縫,她有暈血的毛病,又感冒發燒,當時昏迷了,到醫院包紮了一下,吃了點消炎藥、鎮靜藥,第二天就轉到看守所去了。那個黃金葉也真是的,家裡擺那麼大個煙灰缸幹嗎?沒那個煙灰缸人家也沒東西砸她呀。」秘書長反倒埋怨起黃金葉來了,好像橘子砸人家就是因為人家屋裡擺了煙灰缸。
蔣大媽說秘書長:「你這個人跟錢亮亮老婆一樣不講理,那是人家擺了個煙灰缸,要是擺一把刀子,你就把人家給殺了?」
秘書長當然不會跟副市長頂嘴,轉了話頭繼續給錢亮亮講他們家橘子:「不管怎麼說你家橘子把人打傷了,公安局也得調查處理,公安局的李二哥說這是老娘們兒扯老婆舌,傷害程度也不夠立案標準,你家橘子給人家賠了幾百塊錢的醫藥費。」
錢亮亮問:「這麼大的事情常書記沒有過問嗎?」
蔣大媽不屑地說:「常書記變動了,如果他還在金州,肯定要過問了。」
「常書記變動了?是提拔還是撤職?」這屬於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錢亮亮自然要忍不住追問蔣大媽。
蔣大媽咧咧嘴說:「哼,提拔?想得美,關係轉到省裡,掛起來停職檢查交代問題,現在王市長代理市委書記。你先回家休息一下,省紀委調查組還等著問你話呢。」
幾個人出了大門,王市長對錢亮亮說:「我們還有個會要開,我坐蔣副市長的車走,讓秘書長送你回家。」
錢亮亮跟秘書長坐進了王市長的車裡,秘書長也鑽進車裡,錢亮亮迷惑不解地問他:「蔣大媽啥時候回來的?我看著變化挺大。」秘書長說:「回來一個多星期了,蔣副市長這一回可是遭大難了,他的經歷簡直可以寫一部驚險小說。他們三個人到了約旦,事情辦得挺順利,那家公司根本就沒有對紡織廠的貨提出任何異議,貨到了驗收合格人家就簽了商務支票。我們銀行的水平太差,不懂阿拉伯文字,又沒見過商務支票,就說支票有問題沒法兌現。問題弄清楚了,蔣副市長他們挺高興,接著又跟人家簽了一個大單子,原本估計要耗費很大精力才能辦妥的事情輕輕鬆鬆幾天就辦妥了,三個人一高興,覺得剩下的時間太充足了,應該趁機逛逛,剛好有個旅行社到他們住的旅館拉遊客到非洲野生動物園旅遊,護照簽證一切由旅行社代辦,他們三個就報了名,按照他們的算計,旅遊完了還能提前一個星期回國。沒成想下了飛機在前往野生動物園的路上,碰上了一幫武裝分子把這個旅遊團全都綁架了。他們三個人裡外經委主任和紡織廠長會講幾句英語,可是人家說的是當地土語,根本聽不懂英語,更聽不懂中國話,所以也弄不清楚他們是幹什麼的,他們不懂人家的當地土話也弄不清楚人家綁他們要幹什麼。其實那是一幫武裝綁匪,綁架遊客的目的就是要贖金。政府軍隊知道有一個旅遊團被綁架了,就開始圍剿綁匪,綁匪就押著人質四處逃竄,別的人質把隨身攜帶的錢交了人家就放人,他們三個看著特像有錢的,西裝革履,還隨身帶著手機,可是身上卻沒幾個錢,人家就不放他們。政府軍追來了就押著他們逃跑還拿他們擋子彈。逃脫和釋放的遊客以為他們三個是日本人,告訴政府軍說還有三個日本人被押著,軍方就對外宣佈有三個日本人被綁架還沒解救出來,誰能想得到是他們三個中國人跑到那兒去了。」
錢亮亮說:「蔣大媽也真是的,他跑去看非洲獵豹,自己倒成了獵物,可真把我給害苦了。」
秘書長接著說:「消息傳出來,說被綁架的人裡頭有三個日本人,日本大使館就開始出面盯著駐在國政府要人,政府軍就緊追不放地圍剿綁匪,綁匪死的死、傷的傷、跑的跑,最後只剩下七八個人了,蔣大媽他們三個人要錢沒錢,帶著還是累贅,那幫人有的要把他們放了,有的要把他們斃了,爭論不休。蔣副市長他們也從剛開始被綁架的慌亂恐懼中恢復了鎮靜,看著形勢越來越危急,弄不好人家一不耐煩就能把他們撕票,就開始找機會逃跑。全民皆兵的時候蔣大媽是我們金州市的武裝民兵連長,外經委主任也幹過民兵班長,趁綁匪人困馬乏看守鬆懈的時候,搶了人家的槍把綁匪打死了三個、傷了兩個,剩下的全都俘虜交給了跟蹤而來的政府軍隊。後來怎麼著你猜猜。」
錢亮亮問:「後來就回國了唄。」
「哪裡,政府軍一看這三個人挺厲害,要給他們頒發勇士獎章,這種獎章一般都是總統親自頒發,人家就不讓他們走等著總統有時間了好給他們頒獎,這就又耽誤了時間。日本大使聽說自己的三個國民消滅了武裝綁匪還得到了政府勇士獎章,頒獎那天領著新聞記者到了現場會面才知道他們三個是中國人,日本大使轉身就跑了。我們的大使館得到信兒過去跟他們聯繫上了,才知道他們三個原來就是在約旦失蹤的中國官員。他們的護照、合同、行李都丟光了,也沒辦法證實他們的身份,大使館只好又把他們送回約旦,駐約旦大使館早就接到了國內的協查通報,接上他們之後到海關核對了他們的入境記錄,然後又和國內聯繫證實,由於沒有證件,只好按照遣返程序辦理。他們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沒忘了跟約旦那家公司重新簽訂合同,趁大使館幫他們辦理回國手續的時候又跑到那家公司要求跟人家重新簽訂合同,人家聽了他們的經歷既同情又佩服,沒有追究他們的違約責任,補簽了合同,然後他們就被遣返回來了。好在有大使館的證明和勇士獎章作證,公事也辦得圓滿,上面才沒有追究他們的責任,由省外事辦發了個通報批評了事。」
蔣大媽的傳奇故事講完了,也到錢亮亮家樓下了,秘書長說:「你先回家吧,休息幾天再說,好好調整調整,過幾天再上班吧。」錢亮亮下了車,等到車走了才想到他忘了問,過幾天他應該到哪上班。鑰匙人家還沒還給他到了家門口也進不去,只好蹲在門口等。等了一陣才想起來給橘子打電話,正要找公用電話,卻看見橘子騎著自行車慌慌張張地奔了過來。錢亮亮躲到樓道裡,想給橘子一個驚喜,橘子卻已經看見他了,喊道:「錢亮亮,錢亮亮,你幹嗎呢?」這讓錢亮亮有些掃興,只好從樓道出來,橘子邊開門邊奇怪地問:「你一回來鑽樓道裡幹嗎?」
錢亮亮反問她:「你知道我今天回來怎麼不去接我?」
橘子說:「有市長、副市長接就夠風光了,公安局約我接受處理去。」
錢亮亮問她:「你砸黃金葉那檔子事還沒了嗎?公安局怎麼說?」
橘子說:「今天算是了了,賠了三百多塊錢醫藥費,又寫了一份檢討就讓我回家了。」
錢亮亮替橘子抱屈:「怎麼還寫檢討?你砸了黃金葉一煙灰缸,替黨和人民挖出來一個大貪污犯,賠了醫藥費還寫檢討,太不合理了,不行,我得找他們去。」
「算了,人家公安局說得也有道理,功是功過是過,反過頭想想,我也真的後怕。當時我也是氣極了,剛好手邊放了個煙灰缸,我也沒看是什麼東西,只覺得挺順手,抓起來就砸了她一下,她那個叫聲啊,真慘,好像生孩子生不下來,血流如注,把我也嚇壞了。公安局說了,多虧傷勢不重,要是人真的毀了,即便她是貪污犯,也得照樣追究我的傷害罪。」
回到家裡,橘子把外衣掛到衣架上,開始吩咐家事:「你去把熱水器燒上,趕緊洗個澡,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錢亮亮摟了她說:「那裡邊有衛生間,我沒事天天洗,皮都快洗掉了。」
橘子說:「那是兩回事兒,哪怕你剛剛在裡邊洗了,回到家也得再洗,這叫洗晦氣。快說,想吃啥,我給你做去,核兒快放學了。」
錢亮亮涎皮賴臉地說:「我想吃饅頭。」說著兩隻手就往橘子的峰乳上揉,橘子挺著胸讓他摸:「你高興高興就得了,實在對不起,我身上來了,你就再忍兩天,就當你還沒放出來呢。」
錢亮亮掃興地鬆了手說:「吃啥都行,哪怕一頓稀糊糊也比在裡邊吃山珍海味強,對了,我在裡邊的時候你怎麼對核兒說的?」
「我就說你出差去了,快去燒水去,我給你包餃子吧,進門的餃子出門的面嘛。」
這時候有人敲門,橘子說:「開門去,可能核兒放學了。」
錢亮亮過去開門,窩頭嘻皮笑臉地端了個大破紙盒箱子站在門外:「錢處長你老人家受苦了。」
錢亮亮說:「你消息倒挺靈通的嘛,我剛剛到家。」
窩頭說:「就是知道你剛剛到家我才趕過來給你老人家壓驚洗塵,金龍賓館餐飲部的革命群眾都想過來看看你,讓我給攔住了,我說錢處長兩口子這麼多天沒在一起,見了面肯定得親熱親熱,我去送點吃的馬上就走,你們要去改日再說,這不,這都是革命群眾委託我給你捎來的。」
錢亮亮說:「你進來呀,站在門口算什麼?」窩頭進了門把紙盒箱子放到客廳裡鬼鬼祟祟地問:「嫂子在不在?」
錢亮亮說:「在呢,」然後就喊,「橘子,窩頭來了。」
橘子在廚房裡應道:「噢,好,你先陪他坐,我把面和上就過來。」
窩頭踅到廚房門口說:「嫂子,你別做飯了,我都帶來了。」
橘子問:「你帶啥了?我準備包餃子,你沒事就過來幫把手,一會就一塊吃。」
窩頭說:「別包了,餃子我帶了,三鮮餡的,進門的餃子出門的面嘛,涼菜、熱菜都是現成的。」
橘子從廚房出來說:「你想得倒挺周到,既然你帶了那我就省事了。」
窩頭說:「大傢伙知道錢處長今天回家,都想過來看看,我怕你們家地方小坐不下,就沒讓他們來,我全都代表了,給錢處長壓驚接風。」
橘子對窩頭說:「他根本就不驚,倒是應該給我壓壓驚,我下餃子,你調理菜,你來了我就不敢下廚房了,我做的東西你肯定得笑話,錢亮亮洗澡去,洗完了就吃飯。」
錢亮亮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涼菜熱菜已經擺到了飯桌上,核兒也放學了,追著錢亮亮問他到哪出差去了,錢亮亮想起了蔣大媽,就說我到非洲野生動物園去了,核兒就追著問他都看到什麼動物了,看沒看到非洲獵豹、長頸鹿和小羚羊,錢亮亮說啥好看的動物都沒看上,只看見幾隻鬣狗正在吃死屍呢,核兒就非常替他遺憾。說話間橘子把下好的餃子也端了上來,窩頭就假模假式地要告辭:「我走了,你們吃,需要什麼給我打電話。」
橘子一把扯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哪有做好飯轉屁股就走的道理?一塊吃。」
錢亮亮知道窩頭這是客氣,故作姿態,就等著人家挽留他,本想不吱聲看他怎麼個走法,又想跟他聊聊自己不在期間金龍賓館的事兒,就挽留他:「你看你這個人,都做好了就一塊吃點,走什麼?」
窩頭說:「你剛回來,一家人團聚團聚,我就不打擾了。」
橘子說:「你在也是團聚,人多了更熱鬧,別走,一塊吃。」
窩頭這才回到桌邊坐了下來,剛剛坐下又蹦起來說:「酒,今天怎麼能沒酒呢。」然後就從他帶來的破紙箱裡掏出了一瓶紅葡萄酒和一瓶白酒:「你們娘倆喝紅的,紅紅火火,我跟錢處長喝白的,清清白白。」
橘子高興了:「哎呀,過去真沒看出來,窩頭說起話來還真是一套一套的,我去拿酒杯。」
窩頭笑嘻嘻地說:「我過去也沒看出來,嫂子倒真威猛,一劈手就把人家的腦袋給開了。」
橘子臉羞得跟葡萄酒一樣紅:「快別提那事了,我那天也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你們金龍賓館的人都笑話我了吧?罵我是母夜叉吧?」窩頭說好聽話是高手:「哪裡,大快人心,誰不佩服你,都說古時候孟姜女哭長城替夫伸冤,舊社會紅色娘子軍消滅南霸天,今有錢夫人勇抓貪污犯,老百姓拍手稱快,金州市地覆天翻。」
橘子笑罵窩頭:「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讓你這麼一說我真成了潑婦母夜叉了。」
窩頭端起酒說:「今天是高興的日子,我先乾為敬,你們隨意,我祝錢處長消災免禍萬事如意。」
錢亮亮家三口人就都端了酒杯陪了一陪,錢亮亮跟核兒干了,橘子抿了一抿算個意思,見核兒喝得乾脆,就不讓核兒再倒,窩頭說:「沒事,葡萄酒跟糖水似的,讓孩子喝,喝酒這事也講究童子功,從小就得練,長大了才能有酒量,什麼場合都能應付。」
橘子說:「練啥不好,練喝酒,長大當酒鬼去。」
窩頭說:「現代社會,喝酒還真就是本事,你讓錢處長說,多少大事就是在酒桌上辦成的。來,叔叔給你倒上,慢慢喝,別喝得太急就沒事兒。」說著就給核兒把酒倒滿了。
窩頭跟錢亮亮一家三口混在一起吃吃喝喝了一陣,漸漸有了酒意,便開始滔滔不絕起來,絮絮叨叨地講述錢亮亮關進去之後,市人事局怎麼宣佈公開競爭民主推選無效,黃金葉怎麼趾高氣揚地回到了總經理的位置上,他跟齊紅回到原來的起點怎麼狼狽不堪卻又得忍氣吞聲,大罵黃金葉陰險毒辣,仗著跟常老大有不清不楚的關係,自己貪污腐敗還反攻倒算破壞改革……
窩頭在那裡沒完沒了地說,錢亮亮跟橘子倒也聽得津津有味兒,窩頭對橘子說:「嫂子,你砸黃金葉那一煙灰缸可真替我們解氣了,你猜齊紅怎麼說?她說砸得太輕了,最好一煙灰缸把她砸死。」
橘子說:「我要是把人家砸死了,你們既解氣又能官復原職是不是?我呢?不槍斃也得判無期,別的不說,真的那樣了,我們家核兒誰照顧?」
說到核兒大家才想起來看看他,核兒卻已經扒在桌邊上醉醺醺地睡著了,葡萄酒只剩下了小半瓶,這小子趁大人說話不注意他,自斟自飲,居然不知不覺喝了大半瓶子葡萄酒。橘子連忙把他抱起來:「就怪你,練什麼喝酒,把孩子都練醉了,你們嘮著我安頓他睡覺。」說完就抱著核兒走了。
窩頭說的這些事情錢亮亮都已經知道了,提起這些事情他就又想起了人事局局長那天說的話,便板起了臉對窩頭說:「老沃,今天咱們之間沒有處長也沒有上下級,你如果把我當朋友、哥兒們,就給我說句實話,如果不願意說,今後咱們除了上下級關係就再也沒別的了。」
他說的嚴肅認真,窩頭有些緊張,也清醒了許多:「錢處長,我啥時候騙過你?你想知道你就問,只要我知道的我絕對實話實說。」
「競爭上崗的時候,你們在背後搞沒搞名堂?」窩頭愣了,顯然他沒有想到錢亮亮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問題來,也沒有作好實話實說還是打馬虎眼的思想準備,小眼睛嘎巴嘎巴,眼珠子咕嚕嚕地亂轉,一看就知道他腦子裡正在鬥爭,片刻神情又鬆弛下來,小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尷尬地笑著說:「啥事都滿不過你,這件事情不是我不願意說,一來是說出來挺丟人的,二來說也沒啥意思,參加競爭的就那麼幾個人,誰都在暗地裡做小動作拉選票,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笑話誰黑,有啥可說的?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幹工作誰也說不出來啥,可是小毛病也不少,說話不注意場合地點也不會掌握分寸,難免會得罪人,尤其是客房部的那些小娘兒們,對我有看法我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我能不做做她們的思想工作嗎?其實我也沒做啥,就是請她們吃吃喝喝,再說點好聽的奉承話,許點用不著兌現的願,這有啥嗎?這就成了搞非組織活動,私下拉選票了?再說齊紅跟黃金葉,哪個不搞地下工作?黃金葉分別找我們餐飲部的人談話,說我多壞多壞,她一直想給我們的廚師和服務員增加崗位津貼,提高勞保待遇,就是因為我不同意才沒辦成。如果這一回她繼續當總經理,就要調整餐飲部的領導,不讓我再當餐飲部經理了,給每個人增加十塊錢的崗位津貼,每年的工作服由一套增加到三套,這算不算搞非組織活動私下拉選票?多虧我事先對餐飲部的人打了預防針,大家對這些事心裡都有數,才沒被她拉過去。再說齊紅吧,表面上看不顯山不露水,其實折騰得更凶,她的目標主要是對著黃金葉去的,她認為我不是她的對手,最多能當個副職,而且我也能削弱黃金葉的能量,所以她倒沒對我幹啥。平常她就挺能偽裝拉攏人心,誰都不得罪,這個時候拉攏人就更容易一些,對了,那些告黃金葉的信基本上都是她鼓動別人寫的,有的還是她親自動手寫的,這都是別人親口告訴我的。」
錢亮亮自從聽了人事局局長的話,就預感這種事情可能存在,今天親耳聽窩頭老實交代,預感得到證實,有些事情比想像的還要嚴重還要卑劣,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傻瓜,讓人家哄著吃了大便還告訴他這是年糕,心裡頭窩囊,忍不住感歎:「還是我們黨英明偉大,沒有搞西方自由民主直接選舉那一套。」
窩頭不明白他的意思,迷惑不解地問他:「錢處長,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錢亮亮說:「小小的一個金龍賓館搞了這麼一次民主,你們就啥醜事黑事都幹出來了,要是全國真的開始直接選國家主席,還不得把人腦子打成豬腦子,全國人民都成了豬腦子那還不得亂成一鍋粥。」
窩頭涎著臉嘿嘿地笑了:「處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中國就是這個國情,說到我們吧,我不那麼樣別人也得那個樣兒,還是那句話,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笑話誰黑。」
錢亮亮提到這些事兒心裡就懶懶的,沒心情再跟窩頭喝酒聊天,他一冷窩頭也就沒了意思,訕訕地問他:「處長,你真生我的氣了?」
錢亮亮說:「我能生誰的氣,我生我自己的氣,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這個當秘書出身的跟你們相比簡直是個傻瓜蛋。本來我還想著非得把這個盤子再翻過來不可,現在看來真沒啥意思,算了吧,就這樣,愛怎麼地就怎麼地,反正金龍賓館也不是我家的。」
窩頭見他沒情沒趣的,也就匆匆告辭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