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鼠目睡醒了,躺在床上發呆,夕陽的餘暉透過窗簾的縫隙像一柄扇形的利刃將房間一分為二。他知道,是他姐姐在他睡著的時候進來替他拉上了窗簾。鼠目起身找了一圈,沒找到煙灰缸,隨手拿過一個茶杯,回身鑽進被窩點著一支煙抽了起來,煙灰就彈在茶杯裡。昨天晚上經歷的一切經過一場睡眠好像變成了夢境,他卻知道這絕對不是夢。無意中他知道了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孫國強的秘密,這對他意味著什麼他無法做出準確的評估,所以激動中又有緊張,他不知道下一步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是他卻知道自己絕對不會什麼也不做,把昨天晚上的一切當成一場夢。
  手機響了,鼠目爬起來拿過手機接聽:「噢,主編啊,我沒事,昨天晚上沒睡覺,今天補了補。」
  主編:「我告訴你一件事,今天市委趙書記把我跟社長叫去了,你猜他見我們幹嗎?」
  鼠目頓時徹底清醒了,一骨碌翻身坐起:「他找你們幹嗎?肯定跟我有關。」
  主編:「你怎麼知道?」
  「這還用猜嗎?跟我無關你給我打電話幹嘛?他又要干預新聞自由嗎?」
  主編:「你千萬別提新聞自由這幾個字,我一聽這幾個字就反胃,新聞自由這幾個字太虛偽,你給我說說,到底什麼地方有新聞自由?美國?」
  鼠目:「美國自由個屁,這我懂,哪家美國新聞媒體都得看財團的臉色,財團就是他們的衣食父母麼,他們都是不同利益集團的喉舌、代言人而已,美國人自己也知道他們的新聞自由是假的。我說的新聞自由是狹義的,特指我們報社的發稿權和自主權。」
  主編:「趙書記沒有干預我們什麼,他充分肯定了我們在宣傳黨和國家方針政策、正確引導新聞導向、實施輿論監督方面發揮的良好作用。」
  鼠目:「受到市委書記的表揚和肯定這是好事啊,怎麼?您老人家是不是太激動了給我報喜啊?」
  主編:「我給你報什麼喜,趙書記指示我們專門組織一個報道組,專題採訪市委市政府在保護農民工權益方面做的工作和採取的措施,點名要你參加這個報道組呢。」
  鼠目:「他什麼意思?」
  主編:「什麼意思人家沒有明說,我們也不敢深究,估計你寫的那篇《農民工的權益誰來保護》引起了重視,你明天趕緊來上班,參加這個報道組的採訪工作。」
  鼠目還要問問明白,主編已經掛了電話。鼠目開始思索,不管怎麼回事,他敢肯定的是,市委市政府對他寫的那篇文章肯定有不同意見,不然也不會鄭重其事地由官方出面組織專題報道。既然由官方出面組織專題報道,肯定就會由官方嚴格把關,而且必定是正面報道為主,誰也不會傻到請人寫文章罵自己。
  想通了這一點,鼠目馬上給主編回電話:「主編,實在對不起,我不能參加那個報道組。」
  主編:「怎麼了?這是市委書記親自點將,你要是不去我們怎麼交代?」
  鼠目:「不麻煩你給他交代,我跟他說。」
  主編:「縣官不如現管,你還是先給我交代一下,什麼理由?」
  鼠目:「看在你是我老大哥的分上我可以先給你透個底,你絕對要替我保密,你要是聽我說完之後,肯定能支持我。」
  主編:「寸光,你別忽悠我啊,我膽小。」
  「昨天晚上在紫苑路3號大院發生什麼事了你知道嗎?」
  主編:「聽說了,常委大院發生謀殺案,警察去了一堆,結果啥事沒有。」
  「到底是主編,高度概括,言簡意賅。你知道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嗎?」
  主編:「知道,不就是孫副市長的愛人有精神病,胡說八道鬧了一場虛驚嗎?」
  「嘿嘿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想一想,即便孫副市長的愛人真有精神病,她為什麼不說把別人殺了,非說殺了自己的丈夫呢?是什麼事情讓她對孫副市長——自己的丈夫恨之入骨呢?」
  主編默不作聲,靜靜地聽他講,鼠目得意洋洋地一笑:「告訴你吧,其中的秘密整個海陽市只有三個人知道。」
  主編:「哪三個人?」
  「鄙人,還有孫國強和她愛人。」
  主編:「是嘛,你準備怎麼樣?」
  鼠目:「我準備深入採訪一下,一旦得到證實之後,馬上出一篇讓海陽市甚至全國轟動的東西,標題我都想好了,《發生在常委大院的謀殺》,或者就叫《夢幻謀殺》。」
  主編:「你要嚇死我還是要害死我?告訴你,就憑你這個標題,我就不敢發你的稿。我們是搞新聞的,不是網絡雜誌,你那個標題就像胡編亂造出來的偵探小說。難怪趙書記叮囑我們,對你的稿子要嚴格把關呢。」
  鼠目:「趙寬真的這麼說了?什麼時候說的?」
  主編:「他倒沒這麼說,我是這麼理解的,你千萬別找他問這件事情,你要是找他問,我就很難做人了。」
  鼠目趁機提條件:「你是我老哥,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趙寬就是想讓你們壓我的稿子,仗著他是我姐夫,假私濟公,我也沒辦法告他。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我也相信你不會屈從於趙寬的壓力。我剛才說的新聞線索多棒,全世界的記者碰到這樣的新聞線索都得打破腦袋搶,你就給我創造點條件,如果有重大收穫,我保證你是我的第一讀者。」
  主編歎息一聲:「牛不吃水也不能強按頭,你硬不干誰能逼著你幹?逼著你去採訪即便去了保證也是應付差事。行啊,你就干你說的那件事吧,但是有一個條件,稿子不能在別的媒體上發,必須在《海陽日報》上發。」
  鼠目:「主編大人,我知道你的如意算盤,我的稿子如果只能在《海陽日報》上發你就能控制我,是不是?行,我答應你,不經過你老人家的同意我任何報紙上也不發。」
  主編:「人言為信,咱們是君子協定,我也不用你給我寫什麼書面保證、書面承諾之類的東西了,到時候如果你的稿子我通不過,你又拿給別的報紙發表,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另外,稿子的標題別搞得那麼俗氣,活像街頭小報上的市井小說。」
  鼠目:「行,我都答應你,只要你別逼我參加那個什麼採訪組就成,給我點時間,我保證讓你大吃一驚。」
  主編:「我希望你別讓我大吃一驚才好。」
  掛了電話,鼠目對著手機嘟囔:「主編大人啊主編大人,我答應你不在報紙上發表,可沒答應你不在網絡上發表,到時候你要是卡我,可別怪我毀約啊。」
  鼠目正在得意,門被敲得匡匡亂響,趙吉樂在外面喊他:「舅舅,舅舅,你出來,我聽見你在屋裡打電話了,你給我出來。」
  鼠目無奈地搖搖頭:「完了,麻煩來了。」猛然拉開門一把將趙吉樂拽進屋裡:「嚷嚷啥,有話進來說。」
  2
  傍晚時分,正是下班時間,不時有車駛進大院,站崗的武警戰士不時向進來的車輛敬禮,然後揮手讓行。許多別墅的窗口亮起了燈光,有的家裡傳出了煎炒烹炸的響聲,有的家裡傳出了電視音響的動靜,大院只有這個時候才顯得有點人氣。趙寬的車停在了家門前,趙寬下車吩咐司機:「明天早點過來,比平常早半個小時吧,咱們上班前繞道去環城路上看看。」司機答應了一聲便駕車離去。
  梨花開門接過趙寬手裡的提包:「叔叔回來了?」
  趙寬:「梨花給叔叔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梨花:「我把饅頭蒸好了,菜還沒炒,阿姨說她炒菜。」
  趙寬:「怎麼讓你阿姨炒菜?她身體不好。」
  梨花:「哥哥跟舅舅都回來了,阿姨就要炒菜。」
  趙寬:「噢,他們都回來了?」
  梨花:「早上就都回來了,一回來兩個人都睡了,睡到這會兒剛剛起來,舅舅跟哥哥在屋裡說話呢。」
  趙寬:「他們一天都沒上班?」
  梨花:「沒有,說是昨天晚上都忙了一晚上。」
  趙寬脫下外衣,梨花接過來,趙寬來到廚房對正在忙碌的李寸心說:「你呀,真是的,怎麼還親自動起手來了?注意身體,要我幫忙嗎?」
  李寸心:「我這也算是活動活動鍛煉鍛煉,整天坐著對身體同樣不好,不用你幫忙了,你跟梨花收拾桌子準備吃飯。」
  趙寬仰著腦袋朝樓上示意:「吉樂跟寸光都在?聽梨花說他們一天都沒上班?」
  李寸心:「可不是麼,寸光昨天晚上幫孫國強陪他愛人去看病,在醫院裡熬了一晚上,早上才把人家送回來。吉樂就更不用說了,你都看見了,昨天晚上也在孫國強家忙,今天回來輪休的。」
  趙寬沉吟:「不太好,實在不太好。」
  李寸心:「怎麼了?什麼不太好。」
  「孫國強家出了那麼點事,咱們家寸光、吉樂都參與進去了,弄不好會讓人多心猜忌。吉樂還好說,他是警察,有人報案他到現場調查合情合理;寸光怎麼也摻和進去了?」
  李寸心將切好的菜倒進鍋裡,邊攪動著邊說:「我也說不清楚,聽吉樂說好像是寸光報的案,你們白天一天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嗎?」
  趙寬:「我今天開了一天常委會,傳達中紀委關於領導幹部行為規範徵求意見稿,討論我們市貫徹落實的具體措施,沒顧得上詳細過問這件事。孫國強上午沒來開會,下午才來,會上也不好問,具體情況我安排公安局寫個報告,報告還沒拿上來。我真想不通,寸光怎麼跟這件事牽扯上了,他可千萬別幹什麼傻事,中紀委關於領導幹部行為規範的徵求意見稿上,把領導幹部管好自己的親屬作為重要內容明確提了出來,市委常委會就此也專門作了研究,準備對我們市領導幹部、重點是常委們的親屬子女的情況作一次摸排,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出問題。」
  李寸心:「我覺得寸光、吉樂都沒啥問題,都是挺好的孩子,正直、善良、敬業,沒有壞毛病,這方面我很放心。」
  趙寬:「但願如此。」
  李寸心:「你有什麼事飯桌上也不准提,飯後你們談什麼我也不管。」
  趙寬:「你放心,我保證飯桌上的安定團結。」
  李寸心:「對了,今天寸光說他要搬回來住一段時間。」
  趙寬正要離開,一聽這話又返身回來:「什麼?他要搬回來住一段時間?」
  李寸心:「是啊,你不歡迎嗎?」
  趙寬:「不是,這是他姐姐家,有地方他住就行了,我怎麼會不歡迎?我奇怪的是,過去我請他回來住他都不回來,今天怎麼突然又要回來住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李寸心:「能有什麼事,可能知道我身體不好,想陪陪我唄。告訴你啊老趙,不管你心裡有什麼疑問,都不能表現出來,免得讓他多心,好像你不贊成他回來住似的。」
  趙寬:「那當然,那當然,這一點你放心。再說了,寸光也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李寸心盛好菜,吩咐趙寬:「你去洗洗手,把飯桌鋪好。」又吩咐在一旁打下手的梨花:「梨花,叫他們下來吃飯。」
  梨花沖樓上吆喝:「吉樂哥哥,舅舅,下來吃飯嘍。」
  3
  趙吉樂正在朝鼠目發作:「你要報案可以打110,幹嘛非得找我?這下可好,半夜三更到常委大院鬧了個雞飛狗跳,結果啥事沒有,鬧得我在隊裡灰頭土臉的,你得負責。」
  鼠目:「我負什麼責?你不是老對我說,我是當記者的,遇到什麼案子線索直接告訴你,好讓你有個立功機會嗎?你說說昨天晚上我報案有什麼錯?難道國家法律規定有案子只能報110,不能找刑警隊?」
  趙吉樂:「這麼說你反倒有理了?那不行,不管怎麼說你在隊裡給我造成了不利影響,你得替我消除負面影響,不然你找個女朋友我就給你鬧黃一個。」
  鼠目好笑:「你真有那個本事?」
  趙吉樂:「不信你就試試,只要你找女朋友,我就派我們抓的小姐當著你女朋友的面向你要生活費、撫養費,看你怎麼辦?」
  鼠目:「我相信你能做得出來,你說吧,讓我怎麼替你消除影響?」
  趙吉樂:「簡單,你幫我把結案報告寫了就成了,口氣誠懇點,帶點檢討的意思又不是真正的檢討。」
  鼠目:「你也真有意思,說了半天就是想讓我寫個報告麼,你直說呀,好,我答應你。」
  這時候梨花在樓下喊他們吃飯,趙吉樂:「我們馬上下來,你們先吃。」又對鼠目說:「倒不是我寫不了,主要是這件事情鬧得廣林子挺被動,你是記者,妙筆生花,能把我們局長寫高興了,廣林子壓力小了,我不也就壓力小了嘛?!」
  鼠目穿上衣服往外走:「好好好,我幫你寫,明天早上給你,保證讓你按時交差。」
  4
  孫國強家,孫國強一個人呆坐在客廳裡,燈也沒開,黑暗中他的臉被外面折射進來的路燈燈光映得青白,顯得僵硬、陰森。房間裡異常寂靜,牆上的掛鐘嘀嗒嘀嗒的走動聲使房間顯得更加冷清、寂寞。孫國強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厭煩地關掉了手機。這時候張大美從樓上下來了,身穿一襲白色睡衣,臉色蒼白,活像一個幽靈,站在樓梯的拐角呆呆望著客廳裡的孫國強。沉思默想中的孫國強被張大美嚇了一跳:「你、你……醒了?」
  張大美:「怎麼燈也不開?幾點了?」
  孫國強:「七點多鐘了,你餓了沒有?我給你做點吃的。」
  張大美:「你吃了沒有?沒吃我去做。」
  孫國強:「算了,你也沒吃我也沒吃,乾脆出去吃點算了,順便也散散步,活動活動。」
  張大美:「那也好,我去穿衣服。」
  片刻,張大美穿上外衣下樓,孫國強跟她出門,兩個人有意無意地拉開了距離,彷彿兩個偶然走到一起的陌生人,路燈在他們之間投上了濃重的黑影。張大美問孫國強:「你是不是問過我一些什麼事?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孫國強猶豫片刻,矢口否認了:「沒有啊,我沒問過你什麼。」
  張大美:「我怎麼睡了這麼久?一定發生過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孫國強:「到目前為止還沒出什麼事,以後就難說了。」
  張大美:「是啊,以後就難說了,人眼前的路都是黑的,沒有路燈給你照亮,也看不清前面是平坦的大路還是萬丈深淵。」
  孫國強:「大美,你非常恨我是不是?」
  張大美沒有直接回答,過了一陣才說:「我不恨你。」
  孫國強:「那就好。」
  張大美:「我憎惡你。」
  孫國強:「嗯,這比恨更糟糕。」
  天已經黑了,狹窄卻平坦的路面上有影影綽綽的樹陰。兩個人走在小徑上,活像在黑暗的洞穴裡穿行。孫國強欲挽張大美的胳膊:「你冷不冷?」
  張大美掙脫了他的手:「你還在乎我冷不冷嗎?」
  孫國強沉默片刻,歎息一聲:「我已經無數次向你道歉了,難道你準備這一生都不原諒我嗎?」
  張大美:「我現在沒想那麼遠的事情,倒是你,讓我原諒你什麼?哪一方面的事情你需要我原諒?」
  孫國強:「我做的所有錯事都需要你原諒。」
  張大美:「孫國強,你不覺得你很虛偽嗎?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可以任由你蒙騙的傻子?」
  「那是你想像的,我絕對沒有蒙騙你的意思。」
  張大美冷笑:「現在你還說這種話,本身就是一種蒙騙。算了,你還是自己弄點吃的吧,我想自己走走。」說完扔下孫國強管自朝前走去。
  孫國強站在原地,猶豫不決是不是應該跟上去,張大美卻已經拐過一條彎道,身影隱沒在樹木投在路面的陰影裡。孫國強歎了口氣,在衣袋裡摸索著,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正要點燃卻聽到張大美在前面驚呼起來:「啊呀,你要幹嗎?」
  孫國強連忙扔掉香煙朝張大美呼叫的方向跑了過去,轉過拐角才看見張大美驚慌地雙臂抱在前胸,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
  「怎麼了?怎麼了?」孫國強詢問著跑到張大美跟前,只見在路邊的陰影裡有一個男子默不作聲地站在那兒,黑黢黢地看上去陰森恐怖。孫國強並不是個勇敢的人,可這裡終究是常委大院,門口就有武警站崗,況且張大美眼睜睜在一旁看著,所以他也就鼓足了勇氣戰戰兢兢地發問:「什麼人?你要幹什麼?」
  那人悶悶地說:「孫叔叔,是我,潤發。」
  孫國強這才湊過去看了看:「啊呀,是潤發呀,這個時候不回家吃飯站這幹嗎?把你阿姨嚇一跳。」
  「沒事,呆一會。」
  孫國強對張大美說:「沒事,這是潤發,政協周主席的兒子。」
  張大美捂著胸口:「啊呀,這孩子真嚇人,剛才悶不作聲地蹲在路砑子上,我剛過來他就猛地站起來,真把我嚇壞了。」
  孫國強拉著她就走,邊走邊對潤發說:「潤發,回去吃飯吧,別待在這兒黑黢黢地嚇唬人。」
  潤發「唔」了一聲,卻沒有回家,又原地蹲在了那裡,陰影下黑糊糊的活像路邊蹲了一條大狗。
  走了幾步孫國強悄聲對張大美說:「我聽說那小子吸毒,看樣子是真的。」
  張大美驚問:「真的?」
  孫國強:「你沒看他又蹲那了?我聽公安局的人講過,毒癮犯了的人,沒著沒落,只有那麼蜷成一團蹲在地上才能熬一陣,你走在路上,看到這種蜷成一團蹲在馬路邊上的人就離他們遠點,這種人犯毒癮的時候,為了弄錢買毒品,連他親爹媽都敢搶。這小子真不成器,原來叫阿寶,後來非把名字改成潤發,說是要跟香港的一個什麼明星同名。」
  張大美嘿嘿笑了:「是周潤發,他吸毒周主席知道嗎?」
  孫國強:「誰知道?即使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戒又戒不了,抽又抽不起,只能聽天由命。」
  張大美:「他在大院裡會不會胡來?」
  孫國強:「難說,得給門衛打個招呼,讓他們嚴密注意。」
  張大美:「門衛是看大門的,大門裡面的事情人家怎麼管?我說啊,咱們這大院表面上看挺安全,有武警站崗,住的又都是有頭有臉的領導幹部;實際上還不如人家那些管理好的居民小區。」
  孫國強:「那不會,怎麼說有正規的武警站崗,家家又知根知底,一般的壞人也不敢到這個大院來搗亂,除非他不要命了。」
  張大美:「那是壞人不瞭解情況,光看門口有武警就嚇住了,要是知道內部情況,在這個大院裡作案比普通的居民小區還要方便。普通的居民小區還有居委會、物業公司的保安、居民治安聯防隊。咱們這個院子有什麼?大門的武警看著挺威風,除了讓外人覺得這裡面住的都是特權階層以外,實際上咱們這個大院治安空白,人家武警也不是管治安的,更不是管破案的……」
  孫國強打斷她的議論:「好了好了,這種事情也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你還是想想吃啥吧,我請客。」
  剛才的驚嚇和議論轉移了張大美的情緒指向,她的心情好了一些,回應孫國強:「到外面街上吃點孫家大餡餃子吧,小強在家的時候就愛吃他們家的餃子。」
  孫國強:「又想兒子了?等放假了讓他回來一趟,或者乾脆你去一趟。」
  張大美口氣生冷:「錢呢?不管是兒子回來還是我去,都得有錢。」
  提到錢,孫國強尷尬了,不再吱聲。這時候後面有人跟上來叫孫國強:「孫叔叔,孫叔叔。」
  孫國強和張大美停下步子回頭一看,追上來的是潤發。孫國強奇怪地問他:「有事嗎?」
  潤發囁嚅道:「您、您……有沒有錢,借、借我一點。」
  孫國強:「你借錢幹什麼?」
  潤發一旦張開嘴就好像有了幾分勇氣,話說得也順溜了,甚至有幾分硬氣:「你有沒有麼?借不借?不借就算了!」
  孫國強猶豫片刻,問他:「你要多少?」
  潤發:「多點少點都行,二三百塊就夠了。」
  孫國強想了想,從兜裡拿出錢包,數了200塊錢給了他。潤發接過來:「謝謝孫叔叔,我有了錢一定會還給你。」
  孫國強:「沒關係,別亂花就行。」
  潤發立刻有了精神,扭頭便跑。張大美質問孫國強:「他借錢肯定是要去吸毒,你怎麼能借給他?」
  孫國強聳聳肩膀:「我知道他借錢幹什麼,這種人你不借給他就是仇人,借給他也別指望他還,省得他琢磨你。」
  張大美:「你借給他錢不是等於鼓勵支持他吸毒嗎?」
  孫國強:「不借給他該吸照樣吸,說不定想什麼招弄錢呢,他親爹都管不了,我能管得了嗎?就當周濟要飯的了。」
  張大美:「要真是要飯的我一點也沒得說,可是他拿著錢是要去吸毒啊,你這是幫他還是害他?你這個人做出來的事總是不地道。」說完扔下孫國強管自朝前快步走去,孫國強急忙追了上去:「你又生氣了,你說那麼大個人張嘴了我能怎麼樣?算了,別因為別人的事生氣,那種人無可救藥,你替他著什麼急?大美,大美……」
  張大美疾步快走,孫國強跟在後面嘮嘮叨叨地解釋,張大美:「你別跟著我,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
  孫國強也有幾分氣惱,停下步子,看著張大美的背影,遲疑片刻最終還是跟了上去。兩個人默默朝外面走,狹窄卻平坦的路面上投下了長長的陰影,就像兩個人拖著兩條沉重、巨大的尾巴。
  5
  錢向陽懷裡抱著孫子,對孫子說:「孫子啊,你真可憐,碰上了這麼個不著調的奶奶,回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好可憐啊。趕快再長大點,爺爺帶你去吃麥當勞,肯德基,什麼好吃吃什麼。」
  陶仁賢的兒子錢明在另外一個房間叫喊:「媽,你要的飯什麼時候能到?再不來我可出去吃了。」
  陶仁賢看看表:「會不會說話?什麼叫要的飯,應該說叫的飯,該到了啊……」
  這時候電話響,陶仁賢:「兒子,你接一下電話,我忙著呢。」
  錢明拿著書本進來:「你忙啥啊,抱狗也算忙?」邊說邊接起電話:「喂,哪一位?對對對,是我們家要的飯,好好好,我出去接。」放下電話對錢向陽說:「爸,你們是不是也應該改革一下了,就這麼個破大院,好像住著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似的,又不是黨中央國務院所在地,還弄武警站崗,出來進去真不方便,人家送飯的都不讓進,還得我出去接。」
  錢明急匆匆出門接送飯的去了,錢向陽:「你別說,兒子說得還真有道理,讓我說啊,這個大院的管理模式真得改一改了。」
  陶仁賢:「要改讓別人改去,你可千萬別招惹這個麻煩,這個大院裡住的不管在職還是不在職的,哪一家都是馬蜂窩。我前幾天到吳大姐家打牌,他們住的是普通居民小區,歸居委會管,雇了物業公司,門口也有站崗的,是物業公司的保安,院裡還有宣傳廊、板報,居民還組織了治安聯防隊,老大媽老大爺們帶著紅袖章到處巡邏,生氣勃勃,熱熱鬧鬧,真比咱們這個大院好。你看看咱們這個大院,冷冷清清,死氣沉沉,住在這裡有時候真覺得從心裡往外頭冷。」
  錢向陽:「請物業公司要花錢,住在這個院裡你花什麼錢了?佔了便宜還賣乖。」
  陶仁賢:「對呀,要真是讓院裡的住戶們自己花錢請物業公司,還不得鬧翻天?所以啊,你就老老實實,前任怎麼幹你也怎麼幹,千萬別捅馬蜂窩。」
  錢明提著大包小包的快餐盒進來,後面還跟著飯館的送飯小工:「老媽,你都訂了些什麼?要85塊錢,我沒帶錢,你給人家把賬結了。」
  陶仁賢:「好好好,我給錢,我本來就沒指望你掏錢。」說著掏出錢給小工:「給你個整數80塊,零頭就算了啊,我跟你們老闆挺熟的。」小工無奈地拿著80塊錢走了。陶仁賢對錢明說:「聽說你們要回來,我還不得多訂點,也沒啥,就是一條清蒸桂花魚,你媳婦愛吃的;一個紅燒肉,你愛吃的;還有蠔油生菜、醋溜土豆絲、清燉排骨湯,主要就貴在清蒸桂花魚上了,你媳婦沒來,白花錢了。」
  錢向陽:「她沒來咱們吃麼,吃到肚裡就不算白花錢。你媳婦幹嗎去了?」
  錢明:「她們一個同事今天晚上結婚,她不去不行。」
  陶仁賢:「那你怎麼不跟著吃酒席去?跑回來吃我要的外賣。」
  錢明:「我跟她們同事又不熟,都去誰管孩子?再說了,兩個人去就得送兩份禮錢,我還是省省吧。」
  錢向陽:「我看啊,還是最後面這條理由最充分,現在吃喜酒要送多少賀禮?」
  「那也得看關係遠近親疏,一般的一個人兩百塊,這是底線,再少就拿不出手了。」
  「好麼,兩個人就得四百塊,你們兩口子一個月的工資夠吃幾回喜酒的?」
  錢明:「吃上個五六回倒沒問題,要是天天吃就受不了了。」
  陶仁賢從錢向陽手中接過孫子:「聽你這口氣你們兩口子掙得還真不少啊。好了,不管她了,人家吃酒席,我們也吃,有什麼話坐到桌上邊吃邊說,我也有點餓了。」
  一家三口坐到了飯桌上,陶仁賢把孫子放到童車上,張羅著給每個人盛飯。
  錢明:「爸,我聽說昨天晚上大院裡出事了,怎麼回事?」
  錢向陽:「讓你媽說,你媽最清楚,她自始至終全程跟蹤,你沒見昨天晚上你媽那個勁兒,就好像屁股裡裝上了原子彈,能量無比。」
  陶仁賢一邊嚼著飯菜一邊說:「昨天晚上的事情真得怪極了,公安局的來了一大幫,連局長都來了,還有趙書記的兒子、小舅子都在現場,說孫國強他老婆把孫國強殺了。正鬧騰著呢,孫國強回來了,你沒見公安局那幫人的臉,一個個真跟癟茄子一樣,笑死人了。」
  錢明:「趙書記他兒子在刑警隊,參與破案倒沒啥不對的,他小舅子湊什麼熱鬧?會不會跟趙書記有什麼關係?如果他們背後真有趙書記的影子,這件事情就複雜了,帶有政治意味了。」
  錢向陽聽到他兒子這麼說,剛剛夾住的一塊紅燒肉從筷頭上溜了下來,眉頭緊蹙,陷入沉思。顯然,錢明的話讓他受到了震動。
  6
  趙寬家的晚飯已經吃過,他們家的習慣歷來是主人們吃過飯便上樓,各幹各的事,只有保姆梨花在客廳留守。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也許很長時間人沒有聚這麼齊了,所以吃過飯後誰也沒有馬上上樓,都聚集在客廳裡看電視。
  趙寬問鼠目:「聽你姐姐說你要搬回家來住?這樣也挺好,你姐姐身體不好,你在家裡可以多陪陪她。」
  鼠目:「我已經搬回來了,我的想法也正是這樣。」
  趙吉樂:「舅舅,你該不會是欠了誰的賬,跑到這兒躲債的吧?」
  李寸心:「你淨胡說。」
  趙吉樂:「咱們這院裡躲債最好了,門口有武警站崗,討債的誰也不敢到我們這個大院裡逼債。」
  趙寬:「又胡說了,人家武警戰士是替你擋債主的嗎?」
  鼠目苦笑:「你們這是幹嘛?好像我真的是躲債來了。姐夫,武警戰士確實不是替人擋債主的,可也不是替你們看家護院的吧?咱們這個大院,不對,是你們這個大院,長年累月由武警站崗,確實太不像話了,說輕了是特權,說重了也是一種腐敗。」
  趙寬:「你提的意見有道理,讓我說啊,這個大院也應該實行社區化管理,我也提過幾次,可是總有人說這個大院是市委市政府的後院,必須保證絕對安全,不然發生問題造成的政治影響太大了。讓我說啊,再不改改仍然讓人家武警戰士給我們站崗造成的政治影響才更惡劣。」
  李寸心:「你們這些在職和退下來的書記、市長、常委們不是都號稱是『人民公僕』嗎?讓武警給你們看大門,哪裡還配叫人民公僕。我看就應該實行社區化管理,割斷機關事務管理局跟這個大院的關係,別什麼事都讓事務管理局辦。讓機關事務管理局管這個大院不就是為了不花錢白佔便宜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小區能自己花錢雇物業公司,我們為什麼就不能?收入比老百姓多,比老百姓穩定,還什麼錢都不想花,那不真得成了官老爺了?」
  趙寬:「嗯,有道理。我到紅光小區看過,人家那裡管理得真不錯,既有居委會進行社區管理,又有物業公司提供衛生、保安服務,井井有條,生氣勃勃,衛生、治安、環境都很好。我們這個大院居委會管不了,連個基層政權組織都沒有,大院裡人的思想教育、政治宣傳、治安管理等等實際上處於空白狀態。我同意你們的意見,這個大院也應該走社區化管理的路子,市委市政府的後院不能成為市政管理的空白,不能成為精神文明建設的空白,更不能成為特區。」
  鼠目:「你的這個意見能不能見報?」
  趙寬馬上拒絕:「我在家裡說的隨便一句話你就見報,今後在你面前我還敢說話嗎?」
  鼠目:「這就叫輿論監督,對市委書記更應該一直監督到家裡。」
  趙寬:「市委書記也應該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市委書記的個人隱私也是受法律保護的。寸光,說到這兒我問你一句,你對我們市的新聞輿論工作有什麼看法呢?」
  鼠目:「總體上講還可以吧,沒有過多的、生硬的干預,但是也沒有失控,基本上做到了張弛有度,」聽到這裡趙寬面帶喜色,能受到這個多多少少有點桀驁不馴的小舅子正面評價,趙寬感到一絲寬慰。
  鼠目:「但是……」
  趙寬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後面有這個但是,我就想聽你這「但是」後面的話。」
  趙吉樂:「未必吧?我剛才看得清楚,舅舅吹捧你的時候你臉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媽,你看見了沒有?」
  李寸心:「我沒看見,你是幻覺吧?我還從來沒在你爸爸臉上看見過你說的那種洋洋得意的表情呢。」
  鼠目:「但是,我認為你作為市委領導,對待輿論監督,尤其是對於市委市政府工作的批評意見還是缺乏大度和寬容,更別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謙遜態度了,這也是一種缺乏自信和對新聞媒體缺乏信任的表現。」
  趙寬:「噢,你說具體點。」
  鼠目:「作為記者,他的採訪過程跟你們作為市領導的工作過程肯定是有差距的,看問題的視點角度肯定也是有差別的,寫文章的人跟看文章的人之間對文章本身的理解和評價肯定也有相當的差異性……」
  趙寬:「這還是道理,我想聽事實,中央電視台的《焦點訪談》不是一開始就說用事實說話嗎?你也用事實說話。」
  鼠目:「我正要說到事實呢,就讓你打斷了。打斷別人說話不是好習慣,作為市委書記就更不是一個好習慣。」
  李寸心:「就是,打斷別人說話確實是個壞毛病。」
  趙吉樂:「爸,我記著你過去不這樣啊,我要是跟別人搶著說話肯定得挨你的罵。」
  趙寬:「好好好,我接受批評。梨花,去把我的好茶沏上一壺,給他們潤潤喉嚨,鼠目,你接著說。」
  梨花對電視上演的節目戀戀不捨,答應著卻沒有動窩,李寸心起身去沏茶,梨花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勉強起身:「阿姨,我去。」
  李寸心:「你看吧,我去,順便活動活動。」
  梨花就又坐了下來,自始至終眼睛沒有離開電視機。
  鼠目:「好,我就說具體事實。我知道我前天發的那篇文章《誰來保護農民工的權益》你們看了很不滿意,我也承認市委市政府為農民工作了不少事情;但是,你們做了工作,有了一點進步,難道別人就批評不得了嗎?難道你們的工作就真做到了盡善盡美、無可挑剔了嗎?難道我的那篇文章真的就是雞蛋裡挑骨頭,專門要跟市委市政府為難嗎?」
  趙寬:「那倒不是,我從來也沒有那麼看待你的文章。」
  鼠目:「可是你的反應卻跟你說的話是兩回事。你們為什麼立刻要組織全市的新聞媒體開展所謂的專題採訪報道組?你為什麼專門指名讓我參加這個採訪報道組?你的目的不就是想讓我再寫一篇為你們歌功頌德的文章,讓我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還有,你是不是指示我們主編今後對我的文章要嚴格把關、謹慎處理?」
  趙寬有些尷尬:「你錯誤地理解了我的意圖。我希望你也能聽聽我對你文章的看法。你的文章對事實把握不夠全面,或者說沒有抓到事實的本質,這樣得出的結論往往會有偏頗。另外說話不留餘地,有的地方還很尖刻,這樣就顯得你的文章有一種居高臨下、咄咄逼人的味道,即便你的批評是善意的、建設性的,批評的對象也很難接受。這樣就背離了你寫文章的目的,你寫文章的目的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讓批評對像生一肚子氣,然後對你產生強烈的反感嗎?我點名讓你參加農民工問題採訪報道組目的就是想讓你能夠更好地全面把握事實、深入認識農民工問題的深刻性和複雜性,從而對市委市政府的努力有一個比較全面的認識,如果能多一份理解當然就更好了。在這方面我建議你讀一讀你爸爸、我的老師生前寫的一些批駁不同學術見解、批評有些城市建設中搞浮誇、搞虛假繁榮的文章,你看看老人家是怎麼使用事實材料,怎麼運用語言的,那才是大家風範,那才是與人為善、於事有益的方法和態度。」
  鼠目:「你別拿我爸爸來壓我,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寫出來的東西也自有他自己的風格,我爸爸的學識風範我比不上,可是我寧願做我自己。」
  趙寬:「你爸爸既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岳父,我一向把你當成我的小弟弟……」
  趙吉樂哈哈爆笑:「老爸,有話好好說,你別罵人好不好?」
  趙寬莫名其妙:「罵人?我罵誰了?」
  「你剛才說一向把舅舅當成你的小弟弟……哈哈哈,笑死我了,這還不是罵人?舅舅是你的小弟弟,哈哈哈……」
  趙寬仍然莫名其妙,鼠目卻已明白,忍住笑罵趙吉樂:「你有病吧?別胡說八道沒大沒小。」
  李寸心端著茶壺過來:「喝茶,這茶真好,開水一沖下去芳香就冒了出來。什麼事讓你們這麼高興?」
  梨花急忙起身接過茶壺:「阿姨,我來吧。剛才吉樂哥哥說叔叔罵舅舅,他就使勁笑,我也沒聽到叔叔罵舅舅。」接過茶壺給每人沏了一杯茶。
  李寸心盯著在座的三個男人,三個男人都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吉樂拚命要忍住笑,憋得非常艱難。
  鼠目對李寸心解釋:「剛才吉樂講了個笑話,沒啥。」然後一本正經地對趙寬說:「書記姐夫,我正式通知你,明天的採訪小組我不能參加,我有我的計劃安排。」
  趙寬:「你不願意我也沒辦法,我總不能派吉樂拿著槍押著你去,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參加,這對你也是一個鍛煉的機會。」
  李寸心:「寸光,還有一些事你姐夫不好說得過於直白,你跟你姐夫如果沒有這種很近的親屬關係,寫的文章有些毛病倒也沒關係。關鍵是你寫的東西有些人往往要跟你姐夫的態度聯繫起來……」鼠目張嘴要辯解,李寸心攔住他接著往下說:「我知道你肯定會說你寫的文章跟你姐夫沒有任何關係,我也知道沒有任何關係,你是獨立的、有責任感和事業心的記者,可是別人也會這麼看、這麼理解嗎?我覺得還是應該注意一些,你跟你姐夫這種親戚關係是客觀存在,不要因為你的文章在市委和市政府領導之間引起不必要的矛盾和誤解。」
  趙寬:「噯,我問你,你聽誰說我指示你們主編對你的文章要嚴格把關、謹慎處理?」
  鼠目:「難道沒有這事嗎?」
  趙寬:「我本來想叮囑一下的,後來想一想,那樣做不好,對你對我還有對你們報紙都不好,就沒提。是不是你們主編這樣領會我的意思?」
  鼠目想起了陶仁賢那副樣子,忍不住笑了,趙寬跟李寸心奇怪地問:「你笑什麼?」
  鼠目:「今天早上我從醫院回來,碰到錢市長的老婆,她一見面就討伐我,質問我為什麼老寫破文章給市領導填堵,然後警告我說我姐夫要找報社領導,讓報社領導今後對我的文章嚴格把關,謹慎處理。」
  趙寬:「你也真有意思,手扶拖拉機的話你也能信,不過我還真有過這個念頭。」
  鼠目:「你別說人家是手扶拖拉機,我覺得錢市長老婆那個人表面上看有些俗,實際上活得挺本色,是啥樣就啥樣,心直口快,比那種當了領導幹部老婆便忸怩作態、把傲慢當清高的淺薄女人要好得多。我看見她就想起了過去我們家住在學校家屬區的時候,那裡的居委會老大媽。真的,如果咱們這裡成立居民委員會,這個大院裡她是最合適的居委會主任。」
  趙寬微微點頭:「讓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老錢的老伴還真是這種人,心直口快,為人熱心腸。」
  鼠目:「還有笑話呢,我幫孫國強送他愛人回家,她也跟著進去了,看到人家牆上掛著一幅意大利畫家喬爾喬內畫的睡著的維納斯,她就笑著說孫國強太流氓了,在牆上掛光屁股女人,把孫國強弄得下不來台,只好說那都是他老婆弄的。一般人到了這時候也就打住不說了,她卻好,接著說了一句話讓孫國強更難堪了。」
  屋內的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問:「她說什麼?」
  「她說,『我才不信呢,你們家張大美自己就是女人,想看照照鏡子啥看不著,非得掛別的女人的光屁股看,還是你們這些老爺們愛看』。她說完這句話孫國強差點沒暈過去,我趕緊把她拉走了。」
  屋內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7
  市長錢向陽的家,一家人聚在客廳看電視。陶仁賢抱著她的小孫子,不時在孩子的臉上親一口,又抓起孩子的小手放嘴裡輕輕嚙咬,不小心咬重了,孩子哭了起來,錢向陽心疼地指責她:「你養狗養的自己都快變成狗了,有那麼咬人的嗎?」
  陶仁賢抓過孩子的小手往自己臉上打:「噯吆我的小寶寶,對不起啊,奶奶把你咬疼了,打,使勁打,打死這個壞奶奶,打呀打,打死這個壞奶奶……」
  錢明在一旁制止:「媽,你不能教他打人,更不能教他打你,從小給他養成暴力傾向,也讓他不懂得尊老愛幼!」
  陶仁賢:「滾開,你要是有點暴力傾向倒好了,你看看你媳婦,幾點了,還不回來,還要不要孩子老公了?」
  錢向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讓錢明對他媳婦施加暴力嗎?再說了,年輕人參加婚禮,熱鬧熱鬧也沒什麼不好,回來晚了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家裡又不是沒地方住。錢明,別聽你媽的。」
  錢明笑呵呵地說:「爸,我媽的意思是嫌你缺乏暴力傾向,我的遺傳基因不好。」
  陶仁賢:「你個壞小子,別以為我聽不懂,拐著彎罵我欠揍是不?」
  錢明:「老媽你才能拐彎,想不到的彎你都能拐到,你怎麼……」
  話還沒說完,房子的門被敲得砰砰亂響,不但敲門,還連續不斷地按門鈴。小狗撲了過去,朝著門狂吠不止。陶仁賢:「誰呀,搶劫也沒這樣的。錢明,去開門啊,呆著幹嘛。」
  錢明過去打開門,他妻子麗娜一頭闖了進來,一腳把門踢上,氣喘吁吁地靠在門上撫著胸膛:「媽呀,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錢明:「什麼事?怎麼了?」
  錢向陽跟陶仁賢也過來關切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麗娜來到客廳抓起一杯水咕嘟嘟灌下去才說:「我的媽呀,剛才真把我嚇死了。我坐出租車到了大院門口,看大門的武警不讓出租車進來,我想反正也到了,這個大院裡應該是全市最安全的大院了,就自己往回走。走到那棵大槐樹下面,覺得樹上好像有動靜,我抬頭一看,我的媽呀,樹上有三個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幹什麼。他們發現我看見他們了,居然有一個人掏出了刀子,我趕緊跑,哎呀我的媽呀,嚇死我了。」
  錢明半信半疑:「不可能吧,你是不是看錯了?這麼晚了爬到樹上幹嗎?還一次就上去了三個。再說了,這麼黑你怎麼能看見人家手上拿刀子了呢?」
  錢向陽也問:「你在婚宴上喝酒了沒有?」
  麗娜:「人家結婚我們賀喜哪能一點都不喝呢,可是我也就喝了一小杯紅酒啊,平時我跟錢明在家吃飯一頓喝上兩三杯都一點沒事,不信你問錢明。」
  錢向陽:「你果真看清楚了?」
  麗娜:「你們在屋裡有燈光覺得外頭黑,其實外頭不黑,有月亮還有路燈,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爸,快報警吧。」
  錢向陽:「報什麼警?怎麼報?就說我們大院裡有三個人在樹上爬著,手裡還有刀子?」
  麗娜:「對呀,就這麼報。」
  錢向陽:「人家警察來了,結果啥也沒有,跟昨天晚上一樣,白折騰半晚上,警察還不得說我們這個院子成了瘋人院了。」
  陶仁賢:「那也不能就這麼不聞不問啊,對了,我想起來了,趙書記家的吉樂回來了,他是警察,讓他出來看看。」
  錢向陽:「這倒行,即便沒啥事他也是這院裡頭的人,不會有什麼影響。」
  陶仁賢便給趙寬家打電話:「喂,趙書記家嗎?我是錢市長的夫人……」
  她這麼一做自我介紹,錢向陽、錢明都開始咧嘴皺眉頭,麗娜也笑吟吟地覺得有趣。
  陶仁賢也不理會他們的表情,管自說話:「不,我不找趙書記,我找你們家趙吉樂,對,」然後捂了話筒對家裡人說:「趙書記,他去找了。」
  錢向陽:「你怎麼介紹自己呢?你直接說我是手扶拖拉機更好,名氣更大。」
  陶仁賢踹了他一腳:「孩子都在呢,別胡說。」
  8
  趙吉樂放下電話穿上外衣就走,李寸心問:「幹嗎去?」
  趙吉樂:「陶阿姨打電話過來,說她兒媳婦剛才回家的時候看見那棵大槐樹上有三個人,還帶著刀子,我過去看看。」
  李寸心擔心地叮囑:「你小心點,注意安全。」
  趙吉樂把手槍插進懷裡:「沒事,老媽,別忘了,我那四年公安大學不是白念的。」
  鼠目也起身穿外衣:「我跟你去,相互有個照應。」
  趙吉樂:「你還是上樓幫我寫那個報告吧,這個差事交給你了,你只要幫了我這個忙,改天我請你。」說著開門出去了。
  鼠目猶豫片刻,還是上樓幫著趙吉樂寫報告去了。
  9
  陶仁賢把孩子遞給麗娜,然後匆匆忙忙穿外衣。錢向陽:「你又要幹什麼?」
  陶仁賢:「我得出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沒有。」
  錢向陽:「黑燈瞎火的你一個老娘們出去能幹嗎?反而給人家添亂。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吧。」
  陶仁賢:「這話像一個市長說的嗎?我報了警,人家趙吉樂二話沒說就要過來,我在家裡躲在窗戶後面看著人家像話嗎?趙吉樂也是一個人,萬一遇到點事跟前連個通風報信的人都沒有,你看看你哪像個老爺們。」
  錢明:「媽,你別去了,我去不一樣嗎?」
  陶仁賢到底是母親,護犢子,這方面人跟牛沒什麼本質區別,陶仁賢一聽錢明要去,怕兒子遇到不測,馬上制止:「你老老實實在家呆著陪你媳婦,看看把你媳婦嚇成什麼了,安慰安慰她,晚上就在家住,別回去了。我去看看就回來,我一個老娘們家家的,即便遇上壞人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再說還有趙吉樂帶著手槍保護我呢。」
  錢明穿上外衣:「我跟你一起去,沒事,萬一趙吉樂需要幫手,我怎麼說也比你強。」
  陶仁賢:「不行,用不著,你老老實實家裡呆著。」然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錢明見陶仁賢真的去了,趕緊也跟了出去,陶仁賢瞪了他一眼,沒有再驅趕他。
  外面果然並不太黑,月光清冷地灑在地面上,在所有景物朝天的那一面都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色。路燈的光照射著路面,卻讓燈影外的世界顯得幽深、黑暗。陶仁賢跟錢明小心翼翼地相互攙扶著來到了路的拐角處,不遠的地方那棵老槐活像一把參天的巨傘黑森森地籠罩在上空,在地上投下了濃濃的黑影。陶仁賢母子倆不敢靠近,躲在距他們家房子不遠處睜大雙眼極力想看清楚老槐樹周圍的情況。
  老槐樹下面果然影影綽綽的有人在活動,不過看來看去好像只有一個人。
  錢明悄聲問他媽:「麗娜不是說有三個人麼?怎麼只有一個人?」
  陶仁賢:「別的人會不會還在樹上?」
  只見樹下那個人仰了頭朝樹上看著,然後爬到了樹上。樹的枝丫葉片遮住了月亮和路燈的光,黑森森的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到那個人爬到樹上之後樹枝和樹葉被擦碰的嘩啦啦響。片刻,那個人的身影在老槐樹伸向圍牆的那根枝幹上出現了,透空看去,那個人像隻猴子,順著枝幹爬上了圍牆,然後跳到了圍牆外面。又等了一陣沒什麼動靜,陶仁賢忍不住埋怨起趙吉樂來:「這個趙吉樂,這個時候還不來,等他來了人早就跑沒影了。」
  錢明:「不用等他來,現在人就跑沒影了,我過去看看怎麼回事,這幫傢伙在幹什麼呢。」
  陶仁賢急忙拽他,他卻已經躥了過去,陶仁賢無奈只好跟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叮囑他:「小心點,麗娜說那幫人有刀子。這個趙吉樂算什麼警察,向他報案簡直就是對牛彈琴,這麼長時間了,生個孩子都長大了,他連個影子也不見,如果不敢來就明說,害得我們半夜三更的在這裡折騰……」,陶仁賢嘮嘮叨叨來到大槐樹下面,猛然間一個人「彭」的一聲跳到了他們跟前,陶仁賢母子倆嚇壞了,陶仁賢更是「媽呀……」一聲怪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錢明到底是男人,雖然嚇了一跳,卻還能掙扎著喝問人家:「誰、誰……」
  「我,陶阿姨啊,你們這是幹嗎呢?」
  陶仁賢弄清從樹上跳下來的是趙吉樂,撫著胸口罵:「你這個倒霉孩子,嚇死我了,你幹嗎呢?」
  趙吉樂:「你不是告訴我這棵樹上有人帶著刀子嗎?我過來看看。」
  陶仁賢:「那剛才順著樹幹爬到牆外面的也是你了?」
  「對呀,是我。」
  錢明:「你發現什麼沒有?」
  趙吉樂:「你愛人沒瞎說,剛才這樹上是有人呆過,我在樹枝上看到了人鞋上的泥土,我又到牆外邊看了看,那幾個人是從外面爬牆進來的,牆外面有他們的腳印。」
  錢明:「他們是幹嗎的?小偷來踩點子?」
  趙吉樂:「不好說,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管是幹嗎的,在這個院裡他們都不敢胡來,我估摸可能是過路的賊,進來一看我們這個大院看守得嚴密,不好下手就走了。沒事,你們放心回去休息吧,再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別忘了,好賴咱們院裡還有一個刑警呢。你們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去睡覺了,明天還得上班呢。」

《後院(常委大院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