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清晨,紫苑路3號大院門口擺了一塊大牌子,上面寫著「獻愛心捐資助學,您的每一分錢都能成就一位大學生的人生夢想」,下面還有小字寫著說明:「一個可憐的孩子,父親是一個負心漢,十年前拋棄了他們母子,經過十年寒窗,他終於考上了大學;可是,跟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又下崗失業,面對高額的學費,母子倆陷入了絕望之中。讓我們每個有愛心和良知的善良的人都行動起來,一萬塊錢不嫌多,一分錢也不嫌少,用我們的實際行動來支撐起這對母子的生活信心。」
  牌子前面放著一個紙箱子,上面用毛筆寫了大大的4個字:愛心捐款。陶仁賢站在那裡正在對圍觀的人做說服工作:「各位同志、大哥、大姐、大爺、大媽,請把你們的愛心奉獻出來,用我們的愛心點燃這對母子的希望之火……」鼠目穿著運動服從這裡經過,看到這情景好奇地問:「陶大姐,您這是幹嗎呢?」
  陶仁賢:「你還不清楚,周文魁做的孽,我在幫他的大老婆跟兒子募捐呢。」
  鼠目:「你不是說讓你們家錢市長幫他們找工作嗎?怎麼,錢市長不肯幫忙?」
  陶仁賢:「國際歌唱得好,『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一切全靠我們自己』。」
  鼠目:「好,陶大姐,我支持你,我捐一百塊。」說著掏錢,卻沒掏出來:「對不起陶大姐,不好意思,我沒穿外衣,錢包沒帶,我認捐一百塊,一會給你送過來行不行?」
  陶仁賢:「行啊,怎麼不行,我代表這對母子先謝謝你了。」
  錢向陽的車過來,他看到了站在大院門口正在募捐的陶仁賢,急忙叫司機停車,下車後二話不說搶過那塊牌子鑽進車裡吩咐司機:「快走!」司機急忙把車開跑了。車子開上了公路司機好奇地問錢向陽:「錢市長,怎麼回事?」
  錢向陽心煩意亂:「別問了,這回我可把周主席得罪到根子上了,等著老周來興師問罪吧。」
  陶仁賢反應過來時車已經跑遠了,愣了一陣哭笑不得,拎起捐款箱嘮嘮叨叨往回走:「偷偷摸摸趁人不防搶牌子,哪像個市長?不就是塊牌子嗎?我再寫,有本事你今天別上班就在家等著搶我的牌子。」
  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一個女人手叉著腰堵住了她的去路:「哎吆,市長夫人一大早這麼辛苦地幹嗎嘛?讓我看看這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愛心捐款。捐了多少錢了?這倒是一條快速致富的路子,是不是接著要上銀行存錢了?存活期還是定期的?」
  陶仁賢哪裡是吃虧的人,馬上回嘴:「哎吆,是主席夫人啊,對了,是主席的二夫人,我這是幫周主席給他大老婆和他兒子捐款去了,你是不是也要捐一點?」
  堵住她去路的正是政協主席周文魁的現任妻子吳敏。
  「說得好聽,幫人家捐款,誰知道你是捐款還是趁火打劫,藉機發財?真是名副其實的手扶拖拉機,到處亂突突,什麼事都怕把你漏了,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干預別人家的事?你有本事就把他們接到你們家裡供起來,那才真算你有愛心。」
  陶仁賢也翻臉了:「你這是怎麼說話呢?你把人家老公搶了,總不能讓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樣缺德,眼看著人家孤兒寡母沒有活路吧?你別說,真把我惹急眼了,我就把那娘倆接到我們家裡來,讓他們找周文魁更方便。」
  「那好啊,你就接來吧,不然你鼻子下面長得就不是嘴。我怕什麼,明媒正娶,名正言順。」
  陶仁賢剛才的話說得太滿,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把周文魁的前妻跟兒子接到自己家裡來,讓對方用話擠對得下不來台,憋得臉紅脖子粗,這時候就不管不顧,什麼痛快說什麼了:「呸,臭不要臉,什麼明媒正娶,名正言順,說到頭來就是個小老婆,撿人茶根子的貨,你破壞了人家的家庭,報應就在眼前,你那個拖油瓶的兒子抽大煙,你還在人面前裝什麼洋蔥,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跟我說話。」
  「你、你……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別人為什麼都把你叫手扶拖拉機?什麼是手扶拖拉機?誰都能開誰都能上的破貨,裝什麼官太太……」
  「我怎麼破了,什麼地方破了?你今天不說個明白我就撕破你的……」
  兩個女人吵架到這個分上就已經不會再顧及道理兩個字了,情緒激動,口沫橫飛,距離也越來越近,臉貼著臉、嘴對著嘴、距離再近,就不是吵架而是接吻了。放在一般場合,早就該動手了撕扯打起來了;可是,陶仁賢跟吳敏仍然堅持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因為她們都知道,真動手打起來了,人腦子打成豬腦子也沒人來拉架。
  兩個女人在這吵得熱鬧,沒有一個人湊過來勸架,這也是常委大院的特點,即便有人鬧翻天了,也不會有人就近圍觀。當然,聽到的人誰也不會省下這場熱鬧,有的躲得遠遠地觀望,有的躲在窗戶後面偷看,就是不出面勸架。這裡面的道理不言而喻:都在一個大院裡住著,都是領導幹部或者領導幹部的家屬,對這種事情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索性躲得遠遠地裝聾作啞。這種微妙的局勢也正是陶仁賢和吳敏這兩個女人保持動口不動手低程度衝突的決定性因素,因為她們自己也知道,如果真的打起來了,八成沒人會出面拉架,大不了有人給門崗的武警打電話,讓武警戰士來拉架,八成武警戰士也不會出面給他們拉架,因為門崗有嚴格規定:不准參與大院內的任何事務。在這種情況下,陶仁賢跟周文魁老婆兩個人的局面都挺尷尬;誰也不肯退讓,卻誰也不敢輕易讓戰爭升級,只好你來我往地干吵,吵得口乾舌燥,有時候連詞都想不出來,只能反覆罵著同一句話,她們自己也不清楚要吵罵到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兩個人正無法下台的時候,終於有人出面勸架了:「陶姨,周嬸,暫停,打住,誰也不准再說了。」兩個女人聽話地暫停,扭頭一看勸架的只不過是趙吉樂,便又開始繼續戰鬥:「臭不要臉……」「小老婆、二茬貨……」「拖拉機沒帶拖斗……」
  ……
  顯然,趙吉樂的份量在這兩個女人眼裡太輕,根本不足以制止這場馬拉松式的爭吵。趙吉樂大喝一聲:「都給我住嘴,誰再吵誰就是妨礙公務。陶姨,你跟我走,我有話問你。周嬸,你也不准再糾纏了,我要調查案子。」
  兩個女人都愣住了,趙吉樂穿了一身警服,誰也弄不清趙吉樂這是為了勸架還是真的有什麼公務。趙吉樂也不等她們明白,拉了陶仁賢就走。吳敏馬上宣告:「看看,什麼募捐,明明是詐騙,市長家的手扶拖拉機讓公安局的人帶走了……」
  陶仁賢聽她這麼一喊頓時不幹了,掙脫趙吉樂返身撲了回去:「你再胡說八道我跟你同歸於盡,你這是造謠誣蔑,我要告你譭謗罪……」趙吉樂也返身過來拉她,陶仁賢便朝趙吉樂發火:「你幹嘛你,你怎麼光拉我不管她,你聽聽她說什麼呢,你再拉偏架我跟你翻臉了。」
  趙吉樂只好對周文魁的老婆吳敏厲聲呵斥:「住嘴,我在執行公務,告訴你們,別看你們都是領導老婆,我可不吃這一套,你們再吵我就拘留你們,讓政協主席跟市長到拘留所給你們送飯去。」
  他的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人起哄:「好,政協主席和市長的老婆在常委大院裡破口大罵大打出手,市委書記的兒子把政協主席跟市長的老婆都拘留了,真是讓老百姓看了哈哈大笑的好新聞。」
  起哄的是鼠目,他不常在常委大院住,當然不明白這個大院裡的人一些行為規則,聽到有人吵架就湊過來看熱鬧,如果符合條件還打算做做和事佬,剛好碰上趙吉樂出面勸架,就在一旁起哄。
  趙吉樂抓緊時機對陶仁賢說:「陶姨,我真的找你調查案子,你別吵了,堂堂市長夫人跟人家在大院裡這麼吵,失身份丟面子。」說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陶仁賢就走,陶仁賢一個婦道人家,雖說吵架嘴上的勁頭足,體力卻不是趙吉樂的對手,加上也想就坡下驢,就半推半就地跟趙吉樂回家了。好在吳敏也算識相,沒有再糾纏謾罵,這一場市領導老婆之間的戰鬥總算結束了。
  2
  趙吉樂拉著陶仁賢回到了她們家,陶仁賢掙脫了趙吉樂的手:「你鬆手,我不再跟她吵了,什麼事?」
  趙吉樂:「你先喝口水,你嘴角都出白沫子了,喝口水潤潤嗓子我再跟你說。」
  這時候有人敲門,趙吉了過去開門,一看是鼠目,便問他:「你幹嗎?不上班在院裡亂竄什麼?」
  鼠目:「我來看看陶大姐,你不是也沒上班嗎?你憑什麼管我?」
  趙吉樂:「我現在就是上班,我找陶姨有事談。」
  鼠目:「我現在也是上班,我找陶大姐也有事談。」
  趙吉樂把他朝門外推:「你等等吧,排隊,我跟陶姨談完以後你想談什麼再談,想談多久就談多久。」
  鼠目:「憑什麼你先談?等我談完了你再談。」
  趙吉樂:「憑我是警察,憑我在履行公務,你趕快走吧,別耽誤我的正經事。」說著把鼠目推出去關上了門。
  趙吉樂回過頭來見陶仁賢愣怔怔地看著他:「吉樂,你們甥舅倆這是幹什麼?」
  趙吉樂:「我舅舅就是那麼個德行,當記者的職業病,好事,你可得小心,說不定哪句話讓他抓住了明天就給你上報。陶阿姨,剛才我聽你說周主席家的老兒子怎麼回事,抽大煙?」
  陶仁賢這才明白他為什麼急著把自己拉回家,原來是要追究這句話。陶仁賢不是糊塗人,她知道,吵架歸吵架,正式向警察作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便謹慎地反問:「你問這事幹嗎?」
  趙吉樂:「也不幹嗎,你怎麼知道他兒子抽大煙?」
  陶仁賢:「嗨,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大院裡的人都這麼說,我吵架急眼了就罵了出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趙吉樂:「陶姨,你別有什麼顧慮,我這就是一般性的調查,如果真的那麼回事,我們也得有個準備。你也知道,吸毒的人毒癮犯了的時候,為了錢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你今天又跟他母親吵了一架,萬一他對你有什麼不利,我們也好事先有個準備。」
  陶仁賢:「我真的是聽別人說的,你也不想一想,吸毒那種事都是背人幹的,別說我了,就是他親爹親媽也不見得能看到。對了,你親眼看看周文魁的兒子就知道了,那種人臉色、精神都怪得很,跟正常人不一樣。」
  趙吉樂:「我上了幾年大學,回來後分到公安局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在這院裡待的時間太少,還真沒見過周主席小兒子幾面。周主席的這個小兒子是怎麼回事?是他親生的嗎?」
  陶仁賢撇撇嘴:「既不是親生的也不是帶來的,是私生的。他離婚才十來年,小兒子已經有二十歲了,而且他那個小老婆跟他結婚前並沒有跟過別人,別人都說這個小老婆是周文魁原來的老相好,孩子也是他們倆的。他那個私生兒子跟他長得活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當初也不知道怎麼騙著跟原配離了婚才把這個小的娶進家裡。也正是因為這事他那個大老婆,噢,現在都叫前妻,才覺得吃了大虧,見天找他來鬧。」
  趙吉樂:「你估計周主席知不知道他小兒子吸毒的事?」
  陶仁賢:「難說,也可能知道只是沒辦法,不然周文魁怎麼也不至於眼看著自己的大兒子上大學一分錢也不出吧?會不會把錢都供小兒子吸毒了?」
  趙吉樂:「不至於吧?如果他知道他兒子吸毒為什麼不送到戒毒所去?反而掏錢供他吸,這太不可能了。」
  陶仁賢:「有什麼不可能?送到戒毒所滿世界的人都知道海陽市政協主席的兒子吸毒,他那張老臉往哪放?」
  趙吉樂不置可否,接著問話:「陶阿姨,你兒媳婦那天晚上看清楚樹上那幾個人的長相沒有?」
  陶仁賢:「沒有,絕對沒有,我專門問過了,一來她在明處,人家在樹陰裡;二來她當時嚇得屁滾尿流只顧逃跑了,哪顧得上看人家的臉。」
  趙吉樂:「她在什麼地方上班?我直接找她問問情況行嗎?」
  陶仁賢:「行啊,那有什麼不行的。我懂,為公安機關提供線索是每個公民的義務。你要是不方便,我乾脆打個電話把她叫回來,你就到我們家問,也省得到她單位去讓別人議論。」
  趙吉樂:「那也好,你跟她約個時間,越快越好,她來了你就給我打電話,我過來跟她談。沒別的事我就走了,陶阿姨,你別再跟人家吵架了,都是市領導的家屬,這麼吵吵鬧鬧的影響不好,也影響錢叔叔跟周伯伯的關係。」
  陶仁賢:「不是我跟她吵,是她向我挑釁。昨天我就是把周文魁的大老婆領到家裡喝了點水,勸了勸,結果我們家老錢下班的時候,她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呲打我們家老錢,害得我挨老錢的埋怨,我沒找她的麻煩她倒來找我麻煩了。周文魁的大兒子考上大學沒錢上,我幫著募捐有什麼不對?現在講究的不就是奉獻愛心、捐資助學嗎?她堵在路上罵我,我能饒得了她嗎?對了,你這陣要沒事,幫我重寫個牌子。」
  趙吉樂:「寫什麼牌子?」
  「我昨天半夜沒睡覺,好容易寫了個募捐牌子,咱們募捐總得讓別人知道為什麼募是不是?牌子上就寫了募捐的原因,結果我們家老錢上班路過看見了,把我的牌子搶跑了。來,你再幫陶阿姨重寫一塊,也算你獻愛心了。」
  趙吉樂哈哈大笑,對陶仁賢說:「陶阿姨,你倒真是個熱心人,我還忙著查案子呢,過幾天專門抽時間幫你好好寫一塊大牌子,我走了,你兒媳婦回來了你趕快打電話告訴我。」
  3
  鼠目圍著孫國強家溜躂,躊躇不決該不該再次登門拜訪。張大美說過的那些話就像斯芬克斯謎語,讓他在魅惑、神秘的迷宮中流連忘返。他想找到這個謎底的答案,就像想在迷宮中找到通向外面的大門,卻連一條通道都找不到。他實在難以相信那天晚上張大美冷靜、清晰敘述的事實會是她的幻覺臆想。然而,他再次和張大美會面的時候,張大美矢口否認曾經和他有過任何接觸,表情和口氣都告訴他那不是假裝出來的。
  趙吉樂從陶仁賢家中出來,見鼠目埋頭低腦地轉悠,就跟在他後面想看看他在幹嘛。鼠目來到孫國強家門前,欲按門鈴,遲疑片刻沒有按,返回頭又接著繞圈。趙吉樂湊上前拍了鼠目一巴掌:「舅舅,幹嗎呢?」
  鼠目驚了一跳,對趙吉樂發火:「你管我幹嗎呢。」
  趙吉樂:「還生我的氣呢?你到底有什麼事?我覺得你不對勁。」
  鼠目:「我昨天晚上想告訴你,你沒興趣;今天你想知道,我也沒興趣了。」
  趙吉樂:「我是你外甥,更是一名警察,我想可能有好多你解決不了的問題我會有辦法,你要是愛生氣就繼續生吧,等到什麼時候不生氣了,想找我幫忙了就來找我。」說完就走。
  鼠目追了上去:「我跟你生什麼氣?你猜她那天晚上除了說她殺了孫國強以外,還跟我說了什麼?」
  趙吉樂:「說什麼了?報案的時候、我們調查的時候你可什麼都沒說啊。」
  鼠目:「人這一生大部分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的話都是自己認為能說的,還有許多話是對這一部分人不能說、對另外一部分人才能說的。」
  趙吉樂:「你的意思是說,那天晚上你只把張大美的話告訴了我們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沒告訴我們?」
  「對,張大美那天晚上對我詳細說了她為什麼要殺孫國強,就是你們警察常說的作案動機。」
  趙吉樂:「她實際上沒有殺孫國強,哪還有什麼作案動機?」
  「錯!她雖然沒有殺孫國強,可是她有殺孫國強的強烈慾望,這是經過醫生證明過了的。那麼,你知道她為什麼會產生殺害孫國強的強烈慾望呢?」
  趙吉樂:「孫國強在外面養二奶?這是最普通不過的故事。」
  「你只說對了一部分,你知道他們家原來有多少錢嗎?」
  趙吉樂:「不知道,不過看著好像挺有錢的,她老婆過去出來進去都開一台紅色寶馬跑車,光是那輛車就得50多萬人民幣。」
  鼠目:「他們家過去有500多萬元的資產。」
  趙吉樂:「我操,孫國強是個大貪官啊!?」
  鼠目:「又錯,孫國強根本不是貪官。」
  趙吉樂:「那他們家哪來那麼多錢?」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見過丈夫騙妻子錢的嗎?」
  趙吉樂:「見過,我身邊就有一個:我們隊長廣林子,你見過的。表面上看絕對是他老婆的馴服工具,每個月工資一個不少全都交給老婆,獎金都不留;可是他也從來不缺錢花,哪來的?都是從老婆那騙回來的。他每次外面吃過飯了回家卻從來不說吃過了,他老婆一問,他就愁眉苦臉地說胃不舒服,不想說。他老婆就開始想方設法讓他吃點東西,他什麼也不吃,倒頭便睡,每一次醒過來之後,他老婆都會給他留錢,或者讓他買點好吃的,或者讓他到醫院看病,慢慢地就把交給老婆的錢都騙回來了。」
  鼠目嗤笑:「那能騙回來幾個錢?」
  趙吉樂:「你別說,真的挺管用,架不住積少成多。現在的上班族,特別是我們警察,在外面吃比在家吃的次數多得多。我們隊老潘學廣林子的辦法試了試,不過他還沒有廣林子的騙術嫻熟,一個月就騙回來四百多塊。現在我們公安局好多結了婚老婆管得嚴的主都學會這一招了,說這叫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鼠目:「你們局所有騙老婆錢的人,騙的錢加起來也沒有孫國強一個人騙的多。你猜猜,孫國強家現在有多少錢?
  趙吉樂:「我沒法猜,你就直說了吧,什麼時候學會了猜猜猜的,像個女人。」
  鼠目:「如果沒有孫國強的工資,他們家幾乎連日子都沒得過了。你最近見到過老婆開那輛車了嗎?為什麼,錢都讓孫國強騙光了。」
  趙吉樂:「真的?孫國強騙他老婆的錢?不可能吧,他老婆的錢不就是他的錢嗎,還用得著騙?」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你不感興趣就算了,反正這也不算刑事犯罪,跟你沒什麼關係。」說完就走,下輪到趙吉樂著急了,跟在鼠目的後面追問:「到底怎麼回事,舅舅你告訴我,給我說說。」
  鼠目:「告訴你你不就知道張大美為什麼想殺孫國強了嗎?你不是對這事煩透了嗎?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你就別問了。」
  趙吉樂:「拿一把是不是?你再不說我就真把這事扔到腦後了。」
  鼠目終究是記者,知道點事就想讓別人都知道,這是記者的通病,他本身就讓這件撲朔迷離的事情憋得好像胸膛裡鑽進去一隻耗子,難抓難撓卻又掏不出來,這時候哪還能忍得住?拽了趙吉樂就走:「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從頭到尾給你說一遍,你也幫我想想辦法,怎麼才能弄清這件事情的真相。」
  趙吉樂:「那就還到紅月亮咖啡廳去,那裡有氣氛,我們警察破案講究的是現場重現,到那個地方更有利於你回憶往事。」
  鼠目:「那好,我去開車。」
  4
  海陽大學會議室,李寸心正在向國家課題評審組匯報。李寸心的臉色不好,這段時間她確實太疲勞了。與會的人們誰也不會想到,醫生已經給這位學者判了死刑,緩期時間只有三個月。李寸心最擔心的就是在她沒有完成課題總結報告之前她的病情惡化,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跟死神搶時間,所以每天她的工作時間都在十個小時以上。丈夫趙寬跟她學的是同一個專業,從事的也是同一個專題,如果趙寬沒有從政走上仕途,這個課題肯定由他們夫妻倆人共同擔綱完成。現在卻只能由她一個人帶著幾個研究生組成的課題組來完成。雖然這個拚搏的過程非常艱苦、非常緊張,但最終還完成了,而且正在接受國家級課題評審組的評審,李寸心非常欣慰,精神振奮、狀態極佳,不知道的人誰也不會相信她已經是肝癌晚期了。
  李寸心:「各位領導、專家,我們建立的這個城市發展數學模型是以現代數控論和模糊數論以及現代大型計算機技術為技術支持,以科學發展、建設和諧人文環境以及可持續發展的戰略思想為指導,利用優選法採集了國內外一百座城市的發展數據,其中國際化大都市10個,大型城市30個,中型城市30個,小型城市30個。所以,我們相信,無論是技術手段還是指導思想,以及採用的數據資料都是比較充足、超前的。」
  在座的課題評審組成員紛紛點頭認可。李寸心看到他們的反應微微一笑,接著往下講:「我們國家現在正在經歷一個城市化的發展過程,這個過程隨著經濟、文化的高速發展,進程已經越來越快。在城市化進程中,如何正確地開發利用城市資源、準確地把握城市發展的未來規模,科學地論證、預測城市能源、交通、住房、教育、社會福利等等方面的軟硬件需求,從而對城市化的速度、節奏、措施做到有效控制、科學管理,實現可持續發展,是我們國家每一座城市的管理者必須解答的課題。我們這套數學模型,或者說城市發展遠期預測程序,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而設計的。需要特別指出的事,這套數學模型並不是我們突然產生的靈感,更不是拍一下腦袋冒出來的衝動。事實上,這個課題從提出到完成已經經歷了十多年。十年前,我們海陽市曾經對地下管網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改造。我們這個專業當時接受了地下管網改造綜合利用項目的評估和研究。我們的設想是,如果對地下管網的改造實行綜合利用,將所有架空電路和燃氣管線等等公用設施統一歸並到地下管網的管道中,這樣不但可以美化城市,使城市實現淨空化,更重要的是為城市化過程中人口增加、面積擴張帶來的能源輸送、循環和排放量增加等問題提供了根本的解決辦法,同時也大大提高了城市能源和排放設施的可靠性、降低了城市管線網絡系統的維護保障費用、提高了設施的搶修檢修效率。具體地說,我們就是要結合對城市地下管網的改造,形成以給排水管網為骨幹的綜合體系:所有能源輸送、下水排放的管線都以這個骨幹支撐點統一佈局。可惜的是,當時我們的方案沒有被採納,原因是如果按照我們的方案,地下管網改造工程的投資要增加20%。結果如何呢?接下來的5年,隨著城市人口的增加和經濟建設的發展,我們重新開挖、鋪設的管網系統就耗資5個億,是當初地下管網改造工程資金的1.5倍。為了節省20%的費用,僅僅5年就多花了1.5倍的資金,這種狀況如果再發展下去,城市的能源供應、排放系統的投入將會是一個無底洞,誰也說不清到底要花多少資金、人力在上面。而且,城市上空也將密佈蜘蛛網一樣的線路,影響城市美觀不說,安全隱患也會大大增加。」
  講到這裡,李寸心的一個學生端過一杯水讓她喝口水,喘喘氣。評審組長王老插話問道:「聽說後來你們海陽市還是採納了你們的方案,實施了地下管網綜合利用工程,而且效果不錯。」
  李寸心:「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人們對事物的認識總要有一個過程。5年前海陽市下決心實施了我們當初確定的城市地下管網綜合利用工程,目前看來效果還不錯。當然,也有不同的看法,前段時間我們《海陽日報》還有人發表文章提出批評,質問市委市政府:政績工程何時了。這篇文章裡,把地下管網綜合利用工程也作為政績工程批了一通。」
  評審組長王老:「我敢斷定寫這篇文章的人看問題的眼光有問題,缺乏專業知識。政績工程是要擺在面上讓人看的,地下管網工程看不見摸不著,跟政績工程可是沾不上邊。」
  李寸心:「謝謝,我一定把您的意見和看法轉告給這位作者,這篇文章的作者是我弟弟。」
  評審組的人哈哈大笑:「有意思,弟弟批姐姐,有意思。」
  李寸心:「他倒不是批我,他是批我愛人,當初地下管網綜合開發利用工程就是我愛人擔任分管市政建設的副市長時候推動實施的。」
  王老:「這就更有意思了,你愛人怎麼說?」
  「我愛人氣得罵娘,別的也沒怎麼樣。」
  評審組哄堂大笑:「你們海陽市還有這麼一出舅子批姐夫,姐夫罵娘的喜劇,有意思,有意思。」
  王老開玩笑:「當時姐夫罵的是誰的娘?」
  李寸心苦笑:「誰的娘都罵,現在說起來有意思,當時也確實挺煩惱的。還是說我們的正題吧,我們這套系統,只要將城市未來時段發展的人口、規模以及其他相關數據輸入進去,它就能自動進行數學模型分析,提供出相應的交通、能源等等基礎設施需求的相關數據和資金額度,甚至能夠繪製出未來時段城市的規劃圖表,為城市管理者提供準確、科學的決策依據。」
  說到這裡,李寸心突然臉色大變,摀住肝部痛苦不堪,然後用講桌的一角緊緊抵住腹部,劇烈喘息。與會人員大驚,紛紛起來驚問:「李教授,您怎麼了?」
  李寸心的兩個學生兼助手上來攙扶李寸心:「李老師,你怎麼了?趕緊上醫院吧。」
  李寸心:「沒事,把我的包拿過來,吃點藥就好了。」
  學生拿過她的包,李寸心顫抖著從包裡掏出藥服下。評審組長王老:「李教授,今天先到這兒吧,等你身體好一些我們再繼續。」
  李寸心:「那怎麼行?你們的時間很寶貴,不可能在我們這兒耽誤很長時間。這樣吧,我要講的已經基本上講完了,下面請我的助手給大家演示一下這套系統的運用,各位專家可以隨機抽取國內任何一座城市作為模板,然後提出你們的時段發展目標,由我們這套程序完成運算並提供數學結論。」
  王老:「好好好,就這樣,您先回去休息吧。」
  李寸心下台坐到了評審組後面:「沒關係,我在這兒坐坐就好了,你們有什麼問題我隨時現場解答。」
  5
  紅月亮咖啡廳,鼠目已經將那天晚上張大美的談話內容告訴了趙吉樂。趙吉樂大驚:「這是真的?孫國強真會那麼損,騙老婆的錢還賭債?」
  鼠目:「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判斷,我相信這是真的。」
  趙吉樂:「會不會是張大美犯病的時候胡說八道?」
  鼠目:「我相信不會,我專門到給張大美治病的醫生那裡咨詢過,醫生告訴我,她在發病時候說的話,有一部分可能是臆想,也有一部分可能是現實在她腦海裡的折射,不管是不是臆想,都是她生活體驗的折射。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基本上不存在臆想的可能。」
  趙吉樂:「這個我懂,可是臆想終究是臆想,儘管是現實生活的折射,可也並不代表就真的發生過。真實跟生活體驗產生的聯想、臆想、幻覺不是一回事。」
  「對,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找你的原因。我想查一查到底是怎麼回事,搞清事情的真相。」
  趙吉樂:「你想讓我做什麼?這件事不歸刑警管,好像應該交給檢察院。」
  鼠目:「我知道不歸你們管,你們也管不了。我只是想讓你利用警察的身份,到有關部門查一下孫國強的出入境紀錄,只要他在那個時段真到香港去過,起碼可以從側面證明他的確有機會到境外賭場賭博。」
  趙吉樂:「就怕引起他的注意,你可別忘了,他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實在不行你乾脆寫一封舉報信寄到檢察院或者紀委,讓他們查去,你是記者,不是檢察官,也不是紀委書記。」
  鼠目:「難道你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趙吉樂:「好奇心當然有,如果你想盡快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有一個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什麼辦法?」
  「我們辦案子的時候,往往會直接找當事人調查詢問,你不會找張大美直接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看看她怎麼說。」
  鼠目:「我找過她,她根本不認識我了。」
  趙吉樂:「她是真的不認識你了,還是假裝不認識你了?」
  「這我就說不清了,看當時的表情不像是裝。」
  趙吉樂:「表演是人類的天分,我們審案子的時候,有的人說起假話比真的還像,那表情做得比國家一級演員還高明。你別管她是不是認識你,你就把她給你說過的話重新給她說一遍,看看她有什麼反應,然後再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你的意思是讓我直接找張大美談,把她跟我交往的過程正面揭開?」
  「對呀,不這麼做還有什麼辦法。」
  鼠目遲疑不決:「這麼做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甚至給這個案子造成嚴重後果?」
  趙吉樂:「能有什麼副作用?一個可能是你這麼一說她想起來了,那就說明她不認識你是真的忘了;另一個可能就是你怎麼說她就是否認,那就說明她是假裝不認識你,反而證明她說的是真事,現在想法變了,要替孫國強隱瞞。即便她要替孫國強隱瞞,不承認說過那件事,那也晚了。這種事情除非沒人查,只要查,沒有查不出來的。孫國強到香港的活動日程、駐港辦事處的往來賬目、澳門賭場的監視錄像、銀行裡張大美的資金往來記載,這些都是難以抹去的痕跡。只要你能確定張大美說的是事實,報告了紀檢監察部門,人家有的是辦法查清楚。」
  鼠目下了決心:「那好,我就直接找她,她要是說不認識我,我就把那天晚上她跟我說話的過程原原本本地對她複述一遍,看她怎麼解釋?」
  趙吉樂:「你也別太著急,咱們先易後難,能辦的、好辦的事先辦。我下午抽時間到公安局出入境管理處跑一趟,查證一下孫國強的出入境記錄,如果人家根本就沒有出過境,那就說明張大美說的一切都是神經病發作的臆想,你也就沒必要找她了。如果孫國強在她說的那段時間的確到香港去過,那就八成有這件事情,你再找她心裡也有底了。」
  鼠目:「好,到底是警察,辦這種事情就是比我強。」
  趙吉樂:「這件事你給我爸說了沒有?」
  鼠目:「我給他說什麼?給他說還不如我直接到檢察院舉報呢。萬一他安排別人查這件事情,查來查去沒事,今後他還怎麼跟孫國強共事?孫國強能饒得了他?」
  趙吉樂:「這就對了,我老爸身份特殊,這件事情最好繞開他。」說完看看表:「都12點多了,餓了。」
  鼠目:「中午我請客,說吧,想吃什麼?」
  趙吉樂:「水煮活魚吧。」
  鼠目:「那就水煮活魚,水煮活魚只有天府酒家做得地道。」
  趙吉樂:「那就上天府酒家。」
  鼠目叫來服務生結賬,然後兩個人出門朝天府酒家走去。
  6
  趙寬辦公室,趙寬正在看文件,辦公室門被突然撞開,政協周主席闖了進來,趙寬的秘書緊跟其後,慌亂地對趙寬說:「趙書記,周主席……」
  趙寬愣住了,看著滿面怒氣的周文魁問:「怎麼了老周?」
  周文魁對趙寬的秘書:「去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跟趙書記個別談談。」
  秘書看著趙寬,趙寬:「沒事,你去吧。」
  秘書退出輕輕帶上了門。
  趙寬招呼周文魁:「主席,什麼事?來,坐下談。」
  周文魁不坐,張口說:「你是書記,我今天來求你評評理,說個公道話。」
  趙寬給他沏茶倒水:「主席,總不會是我什麼地方冒犯您了吧?來來,坐下說。」
  周文魁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趙寬坐到了他側面的沙發上。
  周文魁:「我就想問問他錢向陽到底想幹什麼,我是政協主席,他是市長,我們政協有什麼事情得罪他了,他盡可以來找我,不願意找我找書記也行啊,他怎麼能那麼做?讓他老婆在大街上臭我。」
  趙寬:「到底怎麼回事?」
  周文魁:「你真的不知道?」
  趙寬:「你看你老周說的,我要是知道這麼問你不是裝糊塗嗎?什麼事?」
  周文魁看看趙寬,歎息了一聲說:「趙書記,我的家庭情況你也知道,十年前我離婚了,然後跟現在的老婆結了婚。可是當初離婚的要求並不是我提出來的,是前妻提出來的。當然,是我先做了對不起她的事,那時候我還年輕,經受不住感情上的誘惑,跟現在的妻子產生了感情,這是我不對,組織上當時還給了我一個警告處分。過了這麼多年了,前一窩後一窩,哪一窩照顧不到都是麻煩,哪一窩照顧到了也是麻煩,這種事你沒體會,說了你也不會理解。現在有什麼辦法?只能盡量維持。」
  趙寬端起水杯遞給他:「老周啊,喝口水,這些事我都知道,這跟錢市長有什麼關係?他又怎麼了?」
  周文魁又歎息了一聲,眼睛裡居然湧出了淚水:「雖然離婚了,事過境遷痛定思痛,我承認我對不起她,心裡也常常覺得愧疚,畢竟我們一起過了將近十年,還有一個兒子,所以我過去每個月的工資都要周濟他們一些。我前妻有時候也覺得後悔,一後悔就覺得吃虧生氣,有時候也來找我鬧,這些我都能理解,能辦的事我盡量辦,辦不了的我就躲一躲,就這樣熬了十多年。最近我前妻下崗了,我大兒子考上了大學,現在大學的學費太高了,前妻負擔不了,自然要找我解決。可是我也遇到了難事,手頭確實拿不出那麼多現錢。趙書記,你想想,我雖然跟前妻離婚了,可兒子終究是我的,我跟她媽一樣疼他愛他,他的學費我能不管嗎?我正在想辦法籌措,可是我前妻等不及,天天到處找我,我就像游擊隊遇上了日本鬼子大部隊,只能敵進我退,惹不起就躲一躲,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前些日子我都不敢上班……」
  趙寬:「老周啊,咱們都是一個班子裡的領導幹部,有什麼困難你直接說,作為這個班子的班長,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去做。」
  周文魁又開始激動起來:「趙書記,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讓你給我主持公道,我要求你把錢向陽也找來,我當面請教他,他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要參與我的家務事,為什麼要當眾採取那種方式污辱我。」
  趙寬:「到現在你也沒告訴我錢市長到底做了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麼?」
  周文魁:「看來你真的不知道。這兩天我前妻到大院來找我,我現在的老婆告訴門崗不讓進,結果我前妻就在大院門口堵我,趙書記啊,夫妻十幾年,不管離婚是什麼原因,也不管離婚時鬧得多麼凶,可是那終究是人生的一個組成部分,看到我前妻站在大院門口像個乞丐一樣,我的心裡確實難過,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前一窩後一窩,手心手背都是肉,惟一的辦法就是躲,同時積極想辦法籌措錢把孩子的學費問題先解決了。可是錢向陽他老婆居然把我的前妻領進大院到他們家商量對付我的辦法。今天一大早,你上班的時候沒碰到嗎?」
  趙寬:「前幾天你前妻到大門口找你我倒是看見了,當時我正要上班,就沒來得及問。今天一大早我家李寸心要回學校參加課題評審,我走得早一點,先送她到海陽大學,我出大院的時候沒看到什麼不正常啊?」
  周文魁:「這就對了,你確實不知道情況。今天一大早錢向陽的老婆居然在大院門口擺上了攤子,豎著大牌子,說要給我的兒子上大學募捐,牌子上罵我是『一個負心漢,十年前拋棄了他們母子,經過十年寒窗,兒子終於考上了大學,可是,跟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又下崗失業,面對高額的學費,母子倆人陷入了絕望之中』。說是要為他們募捐,『1萬塊錢不算多,1塊錢也不嫌少』,招來一大堆人看熱鬧,嗨,要不是我看她是個婦女,男不跟女鬥,雞不跟狗鬥,我非得揪住她說個明白不可。」
  趙寬:「周主席,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沒聽明白這跟錢市長有什麼關係。」
  周文魁:「怎麼沒關係,那是他老婆,沒有他的支持、起碼是默許,他老婆敢那麼幹?他這是要幹什麼嘛,太不像話了。」
  趙寬:「老周啊,你在大院裡住了那麼長時間,難道還不瞭解錢向陽那個老婆?錢向陽哪能管得了。你沒聽政府那邊的秘書都把錢市長老婆叫手扶拖拉機,什麼叫手扶拖拉機?沒有方向盤,到處亂竄、突突亂叫,到哪都是噪音污染空氣。我敢保證,這件事情錢市長絕對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絕對不會不管。錢市長跟你共事這麼多年了,你想想,別說你跟他沒什麼矛盾,就是你跟他關係不好,他是那種人嗎?你肯定是誤會了。我在這裡表態,我肯定老錢跟這件事情沒關係,如果真的是老錢跟你過不去,我建議召開班子生活會,讓老錢在會上作檢討。」
  周文魁:「趙書記,你的意思是我多心了?」
  趙寬:「肯定是你多心了。這件事情肯定跟老錢沒關係,而且老錢知道了肯定得跟他老婆吵架。」
  周文魁:「也許你說得有道理,可是這件事情確實讓人太難堪了,真是掉進下水道,摔不死淹不死也得讓臭氣熏死。」
  趙寬:「儘管老錢跟這件事情沒關係,也不能說老錢一點責任都沒有。作為領導幹部,管好自己的親屬也是分內的責任。老錢他老婆這種做法是不妥的的,影響了大院的安定團結,間接地也影響了領導班子的團結,這件事情我要找老錢談談,你放心,我讓老錢給你道歉。」
  周文魁:「唉,有你趙書記這麼一說,我的心裡好受多了,道歉倒不必要,就是讓老錢約束一下他老婆,不能再這麼胡來了。我們家的事我們自己解決,她少摻和。」
  趙寬:「你自己解決?你怎麼解決?能解決你早就解決了,還能鬧成今天這個樣子?」
  周文魁搖頭歎息,神色黯然,一看就知道有難言之隱。
  趙寬:「我看啊,當務之急是緩解你的家庭矛盾,孩子上學的錢有沒有著落?按照你們家的收入狀況,這應該沒什麼問題啊。」
  周文魁:「如果我說我確實拿不出這筆學費,你能相信嗎?」
  趙寬:「這有什麼不相信的,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啊。差多少?不行我先給你拿一些。」
  周文魁:「不了,謝謝您趙書記,孩子上學的錢我正在張羅,已經有眉目了,就不麻煩你了。」
  趙寬:「那你前妻的工作怎麼辦?你前妻原來是幹什麼的?」
  「我前妻原來是供銷社的會計,後來供銷社改制,改成了商業集團,把她下放到百貨商場當會計。現在百貨商場垮了,他們這些職工就都下崗了。說起來我這個前妻也可憐,40多歲往50歲奔的人了,這個時候下崗,哪還有單位要她?一輩子除了記賬打算盤什麼也不會幹,我也不知道今後她這日子怎麼過,唉,不說了,不說了,說起來我晚上都睡不著覺。」
  趙寬:「這件事情我處理,我就不相信這麼大的一個海陽市就安排不了一個會計。你前妻叫什麼名字?你給我寫下來,這種事情你不好出面,我出面,隨便找個公司,讓他們安排個會計我想還算不上什麼錯誤吧。」
  周文魁連忙找出紙筆,寫下前妻的名字交給趙寬:「要是能這樣那我就太感謝趙書記了,真的太感謝趙書記了。」
  趙寬:「你別感謝我,我是有目的的,我的目的就是能讓你周主席輕裝上陣,別再讓人老追得不敢上班,影響政協的工作。」
  周文魁老臉微紅,羞赧地說:「讓書記見笑了,今後不會了,絕對不會了!」
  趙寬:「那就這樣定了,你心裡別對老錢有什麼想法,更別因為這件事影響了班子團結。」
  周文魁:「我也就是找你書記說說心裡話,實際上我也就是那麼一股氣,冷靜下來想想,我也不相信老錢真會那麼無聊。好了,不耽誤書記的時間了,我回去了。」
  趙寬:「這可不是耽誤我的時間,我倒覺得班子成員之間能經常這樣談一談挺好,比在會議上一本正經地發言更貼近生活。」
  周文魁走了,趙寬拿起電話撥通了錢向陽:「老錢嗎?忙不忙?」
  錢向陽:「再忙也得先聽書記有什麼指示。有什麼事嗎?」
  趙寬哈哈大笑:「你要是不忙,或者雖然忙仍然能在百忙中接見我片刻,我就登門拜訪一下。」
  錢向陽:「那好啊,我剛才到環城公路現場看了看,正在回辦公室的路上,20分鐘以後我在辦公室恭候書記大駕光臨。」
  7
  夜已深了,紫苑路3號大院在夜幕下進入了夢鄉。錢向陽家卻還非常熱鬧,錢向陽正在跟陶仁賢吵架:「你就是個是非精,你今天那是在幹什麼?」
  陶仁賢臉上照舊敷了「保鮮膜」,強詞奪理還振振有詞:「我做錯什麼了?你們這些當領導的整天不是在台上講,要有愛心、助人為樂、為人民服務嗎?敢情那都是假的,是說給別人聽的?」
  錢向陽:「你那叫助人為樂?你那是惟恐天下不亂;你那是獻愛心?純粹是破壞安定團結。告訴你吧,今天趙書記都找我談了,弄得我很被動。」
  陶仁賢總算認真了:「真的?趙書記趙你談什麼了?」
  錢向陽:「還能談什麼?讓我約束自己的親屬,不要在領導幹部之間製造矛盾。」
  陶仁賢:「肯定是周文魁那個小老婆告狀去了。不過今天我也沒饒她,什麼東西,昨天我聽她對你不客氣就憋了一肚子氣,今天還在我面前挑釁,讓我把她罵了個狗血噴頭……」
  錢向陽:「你這是罵人家還是罵你自己呢?什麼叫狗血噴頭,你是狗啊?」
  陶仁賢:「我要是狗倒好了,最好是瘋狗,我就狠狠咬她一口,讓她得狂犬病,我還用不著承擔責任。」
  錢向陽:「嘿嘿,你可真行,你幹嗎跟人家那麼大仇恨?人家也沒抱你家孩子跳井,真有意思。我鄭重警告你,今後你不准再參與人家的家務事。趙書記說得有道理,別說我跟老周是同事,就是衝著咱們是鄰居,也得維護好鄰里團結。」
  陶仁賢:「哼,周文魁的小老婆倒會惡人先告狀,你會告我就不會告啊?我明天就找趙書記去,我也會告狀,誰鼻子下面長的不是嘴?!」
  錢向陽:「你自己不要臉,也得顧顧別人的臉吧?市長的老婆跟政協主席的老婆在大院裡大打出手,這已經夠上新聞頭版頭條了,你再找趙書記,除了招人笑話還能有什麼作用?告訴你吧,人家周文魁老婆根本就沒找趙書記,是周文魁讓你折騰得受不了了,到趙書記那訴苦去了。你這個女人啊,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陶仁賢:「你看你那個窩囊樣兒,看看人家周文魁,就那麼個破貨小老婆人家都能維護到趙書記那去;你呢?就知道回到家裡跟老婆耍橫,真是灶坑裡的狗,就會朝家裡旺旺,也不知道你這個市長是怎麼當的。」
  錢向陽:「你鬧吧,鬧來鬧去鬧得我灰頭土臉你就高興了。我能跟周文魁比嗎?他還有幾年混頭?老臉一抹當然啥都不怕。我呢?趙書記馬上就要調到省裡當主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我如果老老實實平平安安地就能接任市委書記,接任了市委書記也不圖再往上提拔了,起碼過了六十歲還能到人大政協干到六十五歲,給你多掙幾年工資。這個時候你跟趙書記扎刺,鬧出亂子來,到頭來吃虧的還是咱們自己。」
  陶仁賢愣住了,揭下臉上的「保鮮膜」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錢向陽:「什麼真的假的,你要是想讓我多給你掙幾年工資,退下來能鬧個副省級待遇,你就老老實實在家呆著裝鱉;你要是想讓我到此為止,混到六十歲退休回家,你明天就找趙書記鬧去。老娘們就是頭髮長見識短,睡覺,把你那狗抱到外頭去!」
  陶仁賢乖了,她也知道這是關係到他們家老錢進退得失的關鍵時期,這個敏感時期穩定壓倒一切對他們家來說是最有實際意義的基本原則,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出事,如果這個時候因為她鬧出事來,他們家老錢很有可能就再也沒機會進步了。如果那樣,他們家老錢後半輩子都得埋怨她,她自己也得後悔半輩子。她聽話地把狗抱到了外面,嘴裡安慰著狗:「寶寶,今天晚上你自己睡吧,媽媽要跟爸爸說事兒,你就委屈委屈吧。」說著乘狗不注意,連忙關上了臥室的門,狗委屈地在外面抓門吼叫著。陶仁賢脫了衣服對錢向陽說:「好了,別生氣了,明天我不找趙書記還不行嗎?裝鱉誰不會,那就裝唄!」
  錢向陽:「明天你上班去,別老在家呆著,這個大院是個是非之地,眼不見心不煩,你也少在大院裡招惹是非。」
  陶仁賢:「好好好,我明天上班去。」

《後院(常委大院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