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醒之地

    八溪鄉只有四千多人,卻一把撒向了極目望斷的廣闊山地,於是很多地方見山不見人,任雀噪和蟬鳴填滿空空山谷。
    近些年,青壯年又大多外出打工,去了廣東、浙江、福建等以前很少聽說的地方,過年也不一定回家,留下的人影便日漸稀少。山裡更顯得寂靜和冷落了。很多屋場只剩下幾個閒坐的老人,還有在學校裡週末才回家的孩子。更有些屋場家家閉戶,野草封掩了道路,野籐爬上了木柱,忙碌的老鼠和兔子見人也不躲避。
    外來人看到路邊有一堆牛糞,或者是一個田邊的稻草人,會有一種發現珍稀物品時的驚喜:這裡有人!
    寂靜使任何聲音都突然膨脹了好多倍。外來人低語一聲,或咳嗽一聲,也許會被自己的聲音所驚嚇。他們不知是誰的大嗓門在替自己說話,不知是何種聲音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闖下這一驚天大禍。
    很多蟲聲和草聲也都從寂靜中升浮出來。一雙從城市喧囂中抽出來的耳朵,是一雙甦醒的耳朵,再生的耳朵,失而復得的耳朵,突然發現了耳穴裡的巨大空洞與遼闊,還有各種天籟之聲的纖細、脆弱、精微以及豐富。只要停止說話,只要壓下呼吸,遙遠之處牆根下的一聲蟲鳴也可宏亮如雷,急切如鼓,延綿如潮,其音頭和音尾所組成的漫長弧線,其清音聲部和濁音聲部的兩相呼應,都朝著我的耳膜全線展開扑打而來。
    我得趕快摀住雙耳。

《山南水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