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很久很久。
    身子向前大幅度地傾了一下,她醒了。
    車停在一個簡陋的高速公路服務區。
    放眼望去,彷彿一面掛了很久的壁畫被撕掉了:那些熟悉的高樓大廈、公路橋樑,或者並不熟悉的茅屋磚房,鄉間小徑,統統不見了,所餘唯有一片廣漠無垠的草原……
    蒼黃。
    冬天快到了,這裡已經沒有綠色。
    這時,焦艷踮著腳尖、提著吊帶裙的下擺,一臉怨氣地從服務區後面出來,一上車就尖叫著:「那個廁所你們可千萬不要去,臭死啦!」
    蒙如虎扭著腦袋,看著她被黑絲襪緊裹的小腿,嘿嘿笑著。
    焦艷落座的時候,偏了一下頭,惡毒地盯了思緲一眼,像是恨不得剜她一刀。
    她這是什麼意思?思緲想。
    香茗,為什麼我就是不能忘記你呢?
    就在思緒漸漸陷入陰霾的時候,草原也被暮色籠罩了,西邊一輪夕陽,像一團燒了很久卻總不開的水,放出病懨懨的白光。
    「還要多久啊?」焦艷突然發出一聲嬌嗔,「累死我了。」
    「快了快了……」一直沉默的李家良忙不迭地說。
    這個「快了快了」其實不確切,車子至少又開了一個小時,車窗外已經漆黑一片,猶如墨染。
    思緲覺得有點冷,把窗戶關上,緊了緊衣領。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她聽到了一片辟辟啪啪的聲音。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她還是清楚地知道,起風了!只是沒有想到風會起得這樣急,這樣猛,這樣烈!彷彿一秒之前還是平靜的海灘,一秒之後就沉入了翻滾的海底。
    「操!」蒙如虎大聲罵著。
    車前窗被狂風席捲起的沙礫打出了上千道細小的磨痕。
    「快到了快到了……」李家良說著,聲音有些顫抖。
    「老李,你不是總說自己在這兒插隊過五六年嗎?怎麼連個道兒都弄不清楚?」蒙健一煩躁而不屑地說。
    「好多年沒來了……」李家良結結巴巴的,思緲覺得這老頭子怪可憐的。
    「等一下!」李家良突然喊了一聲。
    車子「嘎」的一聲停下,蒙如虎瞪起眼睛,「怎麼了?」
    「後退,後退,再往後……對,右邊那條小路,看到沒有,一直開下去就是了。」李家良說。
    藉著車燈放出的光芒,思緲看到草原上有一條很淺很淺的小徑。
    狂風從車門車窗等間隙湧入,發出犀利的吱吱聲,彷彿無數顆尖利的牙齒在啃噬著鐵皮。
    「快開車!」焦艷大叫起來。
    蒙如虎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盤,離開了國道,沿著小徑一直向草原的腹地開去。
    車子劇烈地顛簸著,每個人的臀部都像安了彈簧似的,在座椅上一刻不停地彈跳。
    李家良手指著前面,嘴裡不停地念叨著「這邊,這邊」,蒙如虎開了好一陣子,還是沒有見到目的地,不禁惡狠狠地說:「你指的這什麼破路,一直在打轉轉——」
    話音未落,就聽見李家良大喊一聲:「就是那!」
    車子停住了。
    一棟黑黢黢的二層小樓,陰森森地矗立在夜幕下。
    好像……
    思緲琢磨了半天,不知道用什麼詞比喻才好。
    「我們先進去看看。」說著,蒙如虎把車熄了火,下了車,李家良跟在他後面,走進了小樓。
    風似乎小了一點。車裡異常的安靜,焦艷不由得把身體向蒙健一貼得更近了些。
    樓哆嗦了一下似的,前廳的燈亮了。蒙如虎從樓裡走出來,跑上駕駛位,一邊拔著車鑰匙一邊罵罵咧咧地說:「不知道咋搞的,樓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老李推開小賣部的門,發現吃的倒不少,咱們今晚只能吃泡麵囉……走吧走吧,客房還是挺乾淨的。」
    眾人下了車,向樓裡走去。
    劉思緲走在最後面,一邊揉捏著酸麻的胳膊和腿,一邊極目遠眺:風將夜色吹得淡了一點,不遠處,有一片詭異如磷火般發亮的橢圓……
    那是什麼?她想。
    「眼淚湖。」耳畔突然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
    是李家良。
    這個一路上表現得溫和慈善,甚至有些唯唯諾諾的老人,此時此刻,凝視著那片湖泊,雙眼放射出兩道冰冷、決絕、鎮定,而又充滿歸宿意味的光芒。
    然後,他就走進了樓裡。
    詭異的人,詭異的樓,詭異的湖泊,詭異的旅程……
    思緲不禁倒退了兩步,重新看著眼前這棟兩層小樓,突然找到了那個一直沒想出來的比喻,沒錯,這個比喻既適合這棟樓的形狀、色澤,更適合它週身散發出的氣息:
    像一口棺材——
    她確定。對在調查一件十分神秘的案件的人們而言,他們絕不能放過任何所看見的和聽見的事,一定要從所見所聞中找出其中隱藏的意義。

《不可能倖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