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劉思緲

    第二天,劉思緲沒有到行為科學小組報到,反而應杜建平的邀請,加入了為偵辦此次大案特別成立的專案組。對於為什麼林香茗和杜建平都要「搶」自己,劉思緲心知肚明——因為她是李昌鈺的高徒!李昌鈺,提起這三個字,世界刑事鑒定界——乃至全球警界可謂如雷貫耳!這位祖籍江蘇如皋、台北「中央警官學校」正科第24期畢業生,自從1979年擔任美國康涅狄格州刑事鑒定化驗室主任兼首席鑒識專家以來,以精湛的鑒定技術屢破奇案,獲得了包括美國法庭科學學會頒發的「傑出成就獎」以及國際鑒識學會頒發的「最高鑒定榮譽獎」等800多個獎項。不過,使他真正名聲大噪的是他參與偵辦的兩起「世界級大案」:1997年的美國橄欖球巨星o.j.辛普森殺妻案和2004年3月19日發生在台灣「大選」中的陳水扁槍擊案。李昌鈺學養深厚,為人寬仁,但治學極其嚴謹,一絲不苟,有些學生跟他半個月就叫苦連天,半途而廢。所以,當留學美國的劉思緲的檔案放在他面前時,他一看她的家庭背景就皺起了眉頭:名門閨秀,恐怕難以堅持太久……誰知,這姑娘在他身邊一學就是3年,而且幾乎算得上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在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上,如果說johndouglas是犯罪行為剖析的「頂級大師」,那麼李昌鈺就代表了刑偵領域另一派——刑事鑒識科學的「頂級大師」。從這個意義上講,劉思緲一直非常想和林香茗較量一下,看看犯罪行為剖析和刑事鑒識科學哪一個更厲害!但是劉思緲似乎運氣不好,一直沒有和林香茗較量的機會——其實是冷傲的性格把她害了。從美國留學回來後,直接進了市局,本來是令許多人羨慕的事情,但她到哪個部門都和同事處不好關係,特立獨行就不用說了,香舌如刀更是讓人聞若削骨。結果先是從鑒識科調到情報分析科,後來又得罪了一位上司,上司放出話來:「我看她也不過是個嘴皮子不饒人的花瓶,給她個適合的位置——新聞處!」「花瓶」這個稱謂極大地傷害了劉思緲的自尊心,她在新聞處的幾個月裡,終日沉默寡言,通體散發的寒氣讓包括處長李彌在內的所有同事都敬而遠之。但是全局上下都知道,這個「花瓶」其實是刑事鑒識的一流高手。九點半,專案組第一次會議準時在會議室裡召開。第一個商討的問題是受害人的身份。受害人被發現時是赤裸的,沒有任何衣物或證件,被送進醫院急救後,雖然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處於持續的昏迷狀態——就算是清醒了也沒有多少意義,她的嘴裡被灌進大量的硫酸,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而雙手的指骨也被全部掰斷,無法執筆或者敲擊鍵盤,想讓她自己表達出警方需要的信息,是一個想想都頭疼的問題。唯一可以很快確定的是年齡,醫院根據她的頸部皮紋狀態,推斷是在20歲上下。
    「宮頸糜爛嚴重。」一處二科科長林鳳沖看著醫院傳真過來的材料,「可能是性服務工作者。」「什麼性服務工作者,妓女就是妓女!」杜建平把受害人的照片看了又看,搖搖頭說,「不像。胳膊上沒有煙頭的燙疤,也沒有注射的針眼。」林鳳沖皺起眉頭:「1000多萬人口的城市,流動性又這麼強,想確認一個身份,真有點大海撈針。」劉思緲仔細端詳過受害人的照片之後,突然問:「醫院的檢驗報告上說,她的後腦多次受過打擊或撞擊,那麼現場有沒有嘔吐物?」林鳳沖點了點頭。「嘔吐物裡都有些什麼?」劉思緲問。問得林鳳沖一愣:「這個……不知道。」「立刻查!」杜建平說。鑒識科那邊很快把結果傳過來,嘔吐物中除了沒有消化乾淨的各種肉麋、果粒外,還有幾顆非常細小的灰色沙礫……「灰色沙礫是怎麼回事?」林鳳沖感到莫名其妙。「各分局近兩天有沒有收到過大學女生失蹤的報警?如果有,馬上把失蹤女生的照片傳過來。」劉思緲果斷地說。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分局傳真過來的一張照片與受害人吻合:陳丹,今年21歲,華文大學英語系三年級學生,兩天沒有回過宿舍了,雖然以前她也經常深更半夜才返校,但很少夜不歸宿。會議室裡的所有人都用驚奇的目光看著劉思緲。「乖乖……」林鳳沖嘀咕道。杜建平一臉得意之色。「告訴分局,不要向校方透露任何有關陳丹的消息,回頭我要親自去瞭解。」劉思緲說完,聽見林鳳沖清了一下嗓子,猛然意識到,自己今天表現太「突出」了,一直是會議的實際主導者,把杜建平給「晾」了。她感激地看了林鳳沖一眼,對杜建平說:「處長,不知道我的意見是否合適,請您指正。」「挺好!挺好!」杜建平點起一支煙,很大氣地說,「就按你的意見辦!下面,咱們來聽一下現場鑒識人員的初步報告。」
    當時跟林香茗一起趕到現場的刑警中,就有林鳳沖。他虎背熊腰,唇上兩瞥小鬍子,顯得機警而幹練,在局裡有個「林沖」的外號,是杜建平的愛將,現場鑒識的初步報告就由他來做。「現場位於『萊特小鎮』的聯排別墅建築工地上,由於建設資金不到位,這裡實際上已經停工半年多。駐守在工地的有一些民工,還有幾個保安,領頭的叫潘大海,出事前,據他們說沒有聽到任何異常動靜。」林鳳沖說,「案發現場位於24號別墅的地下室。該別墅緊臨工地一段倒塌的西牆,附近沒有發現汽車的輪胎痕跡,但有大量的、混亂的足跡,多系民工來往造成,無法準確辨析哪些是罪犯留下的。別墅地下室有南北兩個出口,我們是從通向客廳的北出口進入的,南出口通向該別墅的後花園。到達現場後,由於警力不足、考慮不周,我們沒有同時封鎖南出口。」林鳳沖用幻燈展示了現場的圖片:「到達現場後,受害人處於昏迷狀態,右乳遭到切割,但在現場沒有找到,懷疑被罪犯帶走。受害人身上有多處創傷,我們起初懷疑是遭到毆打導致,但是後來發現創傷分佈面積均勻,而且創傷程度比較一致,最後分析,很可能是受害人被關閉在位於地下室西牆的一個未完工的毛坯密室裡自我掙扎造成的。據工程設計人員說,這個密室是考慮到別墅購買者多為上流社會的人士,有大量貴重物品、工藝品需要秘密保存,所以才專門建造的。」照片顯示,那個密室呈臥倒的長方形,一個人蜷縮著可以躺倒在裡面。「後來我們在裡面確實提取到了受害人的血液和皮膚殘留物。」「這些亮晶晶的是什麼東西?」劉思緲指著照片問,「是玻璃嗎?」「是。」林鳳沖做了肯定的回答,「毛坯地面上,散佈著不少碎玻璃茬,系罪犯打破地下室的玻璃門所致,根據罪犯走動時,沾在罪犯鞋底的玻璃茬在地面的分佈軌跡,可以初步斷定,罪犯將被害人從密室中拖出後,在她身體的右側實施了犯罪。」
    「在地下室是否提取到罪犯的足跡?」劉思緲問。林鳳沖搖搖頭:「我們懷疑罪犯是用多層塑料袋套在鞋上後,才在現場活動的。」劉思緲瞪圓了眼睛。林鳳沖說:「罪犯極其狡猾,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指紋、毛髮等物證——除了那個火柴盒。」「先甭說那個火柴盒!」杜建平打斷了林鳳沖的話,他始終認為,火柴盒僅僅是個不值一提的惡作劇,完全沒有必要像林香茗看得那麼重。突然,正對著會議室門而坐的杜建平猛地站起身,呵呵笑著說:「蕾主任駕到,有失遠迎。」在場的所有人順著他的目光向門口看去,除了劉思緲,不約而同地全站了起來。紅潤的圓臉蛋上有一雙秀美的眼睛,目光如湖水一般沉靜,嘴角的微笑有一種恰倒好處的矜持,如果說思緲美得冷艷,那麼正從容不迫地走進會議室的這個姑娘,美得很優雅。蕾蓉,市法醫鑒定中心副主任,國內法醫學界天後級別的人物。5月份在洛杉磯舉辦的國際法醫學大會上,發生了一起舉世震驚的事件,大會執行主席博爾頓在會議結束的前一天溺死在了賓館的浴缸裡。屍檢結果是博爾頓在洗澡時中風突發導致昏迷,於是造成了悲劇的發生。在已成定論的情況下,蕾蓉卻發現了一件怪事,浴缸旁邊的扶手上沒有博爾頓的指紋。「眩暈發生時,人的第一個習慣動作,往往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按揉兩側的太陽穴,但是在浴缸中就不一樣了。」蕾蓉面對世界各國的頂級法醫,侃侃而談,「在浴缸裡眩暈,無論是不是打算中斷洗澡,都要趕緊抓住扶手。但是現在,扶手上居然沒有博爾頓的指紋,這只能讓我確信,他在進浴缸之前就已經昏迷了。」但是懷疑不能當成證據,因此,蕾蓉堅持要進行第二次屍檢。在不銹鋼解剖台上,蕾蓉用高倍放大鏡一點點查找,在排除了外傷導致的昏迷之後,終於在博爾頓的胳膊上發現了幾個點狀針孔痕跡,蕾蓉極其小心地用刀圍繞著針眼切開了周圍皮膚,發現針孔部位的皮下脂肪和肌肉內有輕微的炎症病變,這表明針眼是在死前不久注射造成的。
    許多種藥物注射進人的體內,都能導致昏迷,那麼,罪犯給博爾頓注射的是什麼?驗血結果表明,博爾頓的血液並無毒物反應。蕾蓉一下子就緊張起來,調查陷入困境。屋漏偏逢連陰雨,正在這時,洛杉磯警方找上門來了:「您質疑博爾頓先生是被謀殺的,這無疑是對我們承擔此次會議安保工作的否定,給我們很大的壓力,如果您不能在最短的時間找出導致博爾頓昏迷的原因,那麼我們希望您能出面對媒體予以澄清……」澄清?違心地道歉?不!要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中國——何況她並不認為自己是錯的。但壓力越來越大。「我只給你最後半個小時。」大會秘書長、美國著名法醫梅樂斯嚴峻地對蕾蓉說,「半個小時之後,如果你找不出毒物證據,博爾頓先生的遺體將被運走。」半個小時!只有半個小時!儘管蕾蓉平時一向沉著鎮定,此刻也心急如焚。萬般無奈之下,她考慮求援,但只有半個小時——必須盡快!她毫不猶豫地撥通了他的電話號碼,國際長途。電話接通,聽他那嘟嘟囔囔的聲音,肯定是又喝高了。她本來想訓斥他一頓,但一聽他悲傷地叫她「姐姐」,不免又心軟了。「聽我說,我遇到大麻煩了!」蕾蓉緊縮眉頭站在落地窗前,從這裡向東北望去,能看到洛杉磯市的cityhell那著名的白色尖端,「除了你,誰也不能幫我,所以,拜託你給我清醒一些!」她把案子的前前後後講了一遍。「姐,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殺的,那兇手也太愚蠢了。」「嗯?」「沒錯啊!法醫雲集的國際大會上,罪犯給大會執行主席下毒,無論他下的是什麼毒,都一定會被檢測出來的啊!」他說,酒還沒有醒,所以有點大舌頭。「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判斷他被謀殺是錯誤的了?」蕾蓉焦急地說。「那倒不一定……您對浴缸扶手的推理還是說得過去的。」他說,「不行了,姐姐,我很難受,想吐……反正,如果真的有兇手,那他下的不會是毒……絕對不會。」
    也許是信號原因,電話斷了。蕾蓉再打過去,怎麼也打不通了,她愣了半晌,漫步在洛杉磯市法醫檢驗中心外的廣場上,有一些穿著墨西哥民族服裝的棕色皮膚的孩子在嬉鬧著喂鴿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影子和心情一起彷徨。「兇手下的不會是毒,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難道是……」猛地,廣場上的鴿子呼啦啦乍起翅膀,彷彿靈光般閃耀出一片雪白!「……難道是藥?!」馬上撥通了博爾頓秘書的電話:「博爾頓先生平時注射什麼藥物嗎?」「藥物?哦,他長期患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注射胰島素啊。」即便是糖尿病人,胰島素注射過量,也會導致胰島素大量分解葡萄糖,造成低血糖,從而導致昏迷。但是蕾蓉記得,檢驗中心出的血液鑒定結果顯示,博爾頓體內的血糖水平並不低,甚至超過正常含量。但是……豐富的專業知識彷彿洄流,在蕾蓉的頭腦中盤旋。她想起了世界法醫科學史上的著名案件:1957年發生在英國布拉德福特的肯尼斯·巴洛殺妻案,那個案子與眼前發生的一切,是何等的相似——突發死亡,往往會導致人的肝臟內湧出含有高濃度血糖的血液,這是人體面對死亡的應激反應……也就是說,低血糖導致的昏迷是死亡前的事情,而死亡後肝臟湧出含有高濃度血糖的血液「掩蓋」了真相。那麼,想證明這一切,唯一的辦法就是……天啊!要趕快!蕾蓉飛快地奔回檢驗中心大樓,在一層大廳,她看到載著博爾頓屍體的擔架正要往外面運,連忙攔住。旁邊的梅樂斯冷漠地說:「半個小時,已經過了。」蕾蓉誠懇地說:「梅樂斯先生,請再延緩幾分鐘,我再進行最後一次檢驗。」「對不起,蕾蓉小姐,我的信條是,做人一定要嚴守承諾。」擔架已經抬到大門口了,再一步就將運上車,火化,從此博爾頓死亡的真相還有兇手的罪行,一切都將徹底被湮滅。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在國際法醫學大會上謀殺執行主席,是對全世界法醫的侮辱嗎?!蕾蓉揚起頭,喊了一句:「梅樂斯先生——我懷疑,就是您謀殺了博爾頓先生!」梅樂斯呼地轉過身,目瞪口呆,彷彿剛遭遇了雷擊:「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說,我懷疑您謀殺了博爾頓先生!」蕾蓉一字一句沉靜地說,「否則您為什麼一再阻攔我給博爾頓先生驗屍?」梅樂斯滿臉憤怒:「我提醒您,您說的這些話,我可以以誹謗罪起訴您!」「無所謂。」蕾蓉微笑著說,「反正您沒有膽量再給我幾分鐘,讓我做最後一次屍檢。」中國人的激將法,外國人到底沒有見識過,所以梅樂斯說:「好,我就讓您再做最後一次屍檢,不過我奉勸您最好先找一位優秀的律師,因為無論屍檢結果如何,我都要起訴您誹謗……」蕾蓉快速在博爾頓胳膊上的注射針眼部位的皮下脂肪肌肉組織內,提取了注射物的微量成分,送交化驗室檢驗。片刻,化驗室主任飛快地跑了過來,臉色蒼白。「胰島素——是不是?」蕾蓉緊張地問,聲音有些發抖。「不是……」化驗室主任嚥了口唾沫,「不是少量胰島素——殘留劑量非常驚人,人的胰腺絕對不可能分泌這麼多!」蕾蓉凝視著梅樂斯,眼睛中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博爾頓的隨身醫生立刻被逮捕。調查結果是,他和博爾頓的妻子有染,便在給博爾頓注射胰島素時加大了劑量,造成低血糖昏迷後,將博爾頓浸泡在浴缸中溺死……本屆國際法醫學大會閉幕式上,在梅樂斯的提議下,全體與會法醫起立,以熱烈的掌聲向蕾蓉致以崇高的敬意。載譽歸國的蕾蓉更加謙和,不久,年紀不過27歲的她,就任市法醫鑒定中心副主任。劉思緲心裡有數,如果不是為了盡快偵破眼下這起案件,壓一壓林香茗的「氣焰」,杜建平不會輕易請她出馬。
    蕾蓉本來要坐在邊位,杜建平不允,執意要她坐在自己身邊。會議室安靜下來,等待蕾蓉發言。蕾蓉說:「我剛剛從醫院過來,給受害人——哦,她叫陳丹是嗎——進行了初步的檢查,目前有下面幾點結論可以供專案組參考:首先,陳丹的皮膚有大片的淤傷和剝脫,可以肯定這些傷害是陳丹被囚禁在那個毛坯密室中掙扎造成的。「其次,儘管陳丹的皮膚有大片的淤傷和剝脫,但是她的外陰部沒有撕裂傷,大腿內側、腹下部沒有發現皮下出血、表皮剝脫、抓痕等——也就是說,陳丹應該沒有受到強xx。」「那麼,她有沒有可能和罪犯發生過性關係?」「xx道檢查和肛管檢查的結果,我們都沒有提取到精液。」蕾蓉說,「但是如果犯罪分子採取了預防措施,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第三,切割Rx房的凶器應該是手術刀,創傷檢驗顯示,刀是從右乳的右側切入,在乳溝處切割完畢,手段非常殘忍。」林鳳沖說:「犯罪分子切割陳丹的Rx房做什麼?」「不知道,這個我還沒有想明白。不過我昨天晚上和香茗通電話時,他有一個意見,我認為很有價值,值得參考。他說從世界犯罪史上看,連環變態殺人狂在做案完畢後,一般都會切割受害者的器官留作犯罪的紀念品用,目的是在未來的日子裡回味犯罪時的快感,比如美國的jerrybrudos,他在奧勒岡州犯下多起強xx殺人案,每次都將受害者的Rx房割下,還做成石膏模欣賞……」一聽林香茗的名字,杜建平就感覺頭大,連忙轉移話題:「你覺得,陳丹究竟和犯罪分子認識不認識呢?」蕾蓉皺起眉頭說:「這是我很困惑的一個問題,犯罪分子往她嘴裡灌進硫酸,把她手指掰斷,明顯是不想讓她表達信息,所以很有可能是認識;但是又不把她殺死,或者弄瞎她的眼睛,彷彿是並不在乎她是否認出自己……」林鳳沖說:「有沒有可能是罪犯知道自己和陳丹再次見面的機會很小,切割掉她的右乳,覺得仇恨已經消解,沒必要再施加更大的殘害或者致她於死地?」
    「罪犯的手段非常殘忍,而且在我進行檢驗時有這麼個印象,罪犯的所作所為非常有『章法』。換言之,他無論在現場還是在受害人身上,都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留下任何物證。這樣的罪犯有一種理性的瘋狂,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掌控之中,他的犯罪計劃一旦啟動,就彷彿用手指推倒多米諾骨牌,不到最後一塊倒下,決不會中斷……」蕾蓉沉思了一下說,「我個人的意見是,這個案子中可能牽涉到很複雜的犯罪心理學的問題,所以建議你們早一點讓行為科學小組介入,共同應對……另外,我想談一談那根大腿骨。」屏幕上,幻燈打出了大腿骨的照片。用普通鏡頭配合大底片拍攝出的照片十分清晰,那塊大腿骨旁邊擺放的刻度尺上標注著長度,骨頭上面有血跡,還有一些沒有剔除乾淨的組織。「毫無疑問,這確實是成年女性的大腿骨,從血跡色澤和組織形態上判斷,切割時間不是很長。我聽說火柴盒的事情了,看來,這很可能是那『第一根火柴』。」杜建平煩躁地說:「我依然不認為這是什麼系列變態殺人案,不過是一起普通的相識者之間的謀殺,那盒火柴純粹是犯罪分子想干擾我們警方的思路才留下的!所以,思緲、鳳沖,你們現在馬上去陳丹所在的學校瞭解一下情況,現在的大學生,依我看都是a型血,遇事衝動,這姑娘模樣又很漂亮,保不準是情殺——殺到一半又停下來了!」蕾蓉知道自己的話不對杜建平的胃口,微笑著站了起來說:「也好,那我先回鑒定中心了。」蕾蓉、劉思緲和林鳳沖一起走出會議室,電梯前等候的人很多,他們便一起沿著步行梯往樓下走。「思緲,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判斷出陳丹是大學生的?」林鳳沖問,「要不是你火速鎖定了她身份的查找方向,沒準我們又得展開大規模摸排了。」「沒什麼了不起的。」劉思緲冷冷地說,「如果我們把受害人的年齡鎖定在二十歲,上下浮動在兩歲以內,女性,在本市生活,那麼主要有三種人:妓女、學生、低端職業者或待業者。從照片上看,她的指甲油和染髮的色調都淡而不膩,有一定的品位,不可能是低端職業者或待業者所有;杜處的觀點也很正確,妓女多數都注射長期毒品,胳膊上針眼密集的地方皮膚會呈現纖維化,她們空虛無聊時又喜歡用煙頭在胳膊上燙疤玩,這些她都沒有——那她八成是大學生。」
    「那你問嘔吐物,還有那灰色砂子……」「我只不過是想看一下從她的嘔吐物裡能不能發現學校食堂裡最常見的飯菜,沒想到走運,竟真的有。」「啊?你是說灰色砂礫?」「是啊。」林鳳沖還是搞不太明白:「灰色砂礫怎麼就能確定她的學生身份?」「你想一想,什麼食物裡可能有砂子,而在吃的時候又不容易咯到牙?而且,無論是妓女、低端職業者和待業者,吃到的幾率都比大學生低得多?」林鳳沖恍然大悟:「粥!你說的是粥!」「尤其是綠豆粥,天氣越來越熱了,各個大學食堂都免費供應……」透過樓道的窗戶,劉思緲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咱們得抓緊時間,學校很快就要放暑假了,過幾天學生一回家,咱們再想找出什麼線索,可就難了。」「思緲。」蕾蓉說,「其實你也挺幸運的。」「何以見得?」劉思緲停下腳步,盯著蕾蓉問。「本來她的嘔吐物是不會出現那些『證據』的。」蕾蓉微笑著說,「一個人吃進的食物通常在兩個小時之內就可以從胃部排空到小腸……陳丹胃內的食物沒有消化淨盡,我認為是因為過分強烈的精神刺激和激烈的身體對抗,導致她的消化功能停止活動。」「你的意思是,我的推斷正確,純屬撞大運嘍?」劉思緲目光如冰。蕾蓉搖搖頭:「你想多了。」走出市局辦公樓,迎面一陣熱浪襲來,三個人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時,一輛「巡洋艦」停在了他們面前,車窗落下,林香茗坐在駕駛位置上微笑著向他們招手,思緲把頭一偏,不看他。「你們是去華文大學嗎?我也去,一起走吧。」香茗說。蕾蓉回法醫鑒定中心,不同路。林鳳沖拉著劉思緲上了車,問:「你去那裡做什麼?」香茗笑了笑,沒有回答。林鳳沖心裡有了數,知道許局長肯定授予了他參與調查的特權,所以多言無益。思緲有心事,香茗向來深沉,所以向華文大學駛去的一路上,車廂裡異常安靜,cd機裡傳出一個中年男人憂鬱的吟唱——
    「每個人可以活著,每個人也可以死去,你好,我的愛,再見,我的愛……」歌聲宛如午後天邊悄然浮起的陰霾,茶色車窗外的世界,似乎陰暗了下來。「誰的歌?」林鳳沖感到一種分外的孤寂。「leonardcohen……加利福尼亞修道院裡的老男人,我在美國時就特別愛聽他的歌,誰都無法迴避的愛與殘酷。」香茗歉意地一笑,「是不是有點太傷感了?」林鳳沖的餘光一瞟,驚訝地發現:身邊的思緲緊緊咬著嘴唇,霜楓般的眼角竟凝著一滴亮晶晶的東西……她怎麼了?!林鳳沖不敢問。「巡洋艦」停在校門外。香茗鎖車的一瞬,思緲經過他身邊,兩個人都有意無意地看了對方一眼,目光恰好碰撞到一起,都立刻閃躲開,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三個人一起往裡面走,他們都穿著便裝,沒有穿警服,所以不少男生直勾勾地盯著劉思緲看,朝她拋媚眼做鬼臉,有個騎黑色山地車的,還在一駛而過的瞬間伏身朝她打了個呼哨。思緲視若無睹。走進乳白色的教師辦公樓,他們在傳達室先亮明身份,然後問保衛科在哪裡,傳達室的老頭說:「4樓,405辦公室……哎,剛才不是已經來過一個女警察了嗎?現在可能還在保衛科呢。」三個人都是一愣,然後不約而同地拔腿向4樓衝了上去。保衛科的門是關著的,林香茗一把將門推開,看見幾個老師模樣的人正神情緊張地跟一個背朝著門而坐的「女警」說話。聽見響動,背對著門的「女警」回過頭來,烏雲一般的秀髮彷彿被風吹過般嫵媚地一拂……「郭小芬?」林香茗不禁叫了出來!

《嬗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