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厲的慘叫劃破了地下室壓抑沉悶的空氣,男孩被緊緊捆縛在祭壇上,在筆尖墨水接觸皮膚的那一剎那,滋啦一聲白煙騰起,紅色液體彷彿跳動的火焰,在男孩的皮膚上燒灼、烙刻,絲絲縷縷,編織鑲嵌出一個血紅的圖案。
筆尖飛速遊走。
一個古老的血色印記迅速蝕刻在白皙的胸口上。男孩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鮮血一樣的殷紅,從中迸發出瘋狂而灼人的光芒。
「……住手!權杖九!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哦,我當然知道……」巴斯托尼的右手繼續著,左手向身後一揮,「給我砸牆!」
隨著這聲命令,幾個黑衣人拎著鐵錘和鑿子快步走過來。
地下室更加明亮,祭壇已被搬開,上面的牆壁空空蕩蕩,一副文藝復興時期的普通風景庭院畫,已經被時間和地下室的濕氣折磨得幾乎辨不出顏色,剩下殘缺斑駁的線條勉強掛在灰泥牆面上。
「不——!」男孩驚恐地大叫,他試圖掙扎,但他的身體被緊緊捆縛在祭壇上,不能移動分毫;他的手指在身側虛弱地屈張,在空氣裡勾畫著無力的構圖。
「……讓,讓我出去……讓我從這個身體裡出去!!」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親愛的小迦科莫,」巴斯托尼在對方胸膛上勾勒出最後一筆,然後放下手,「咒符已經完成。用天使墨水施加的保護咒可以禁止任何黑暗力量進入這個身體,反之,黑暗力量也永遠無法從這個身體裡脫離。」
「現在好了,」他仰頭看了看牆上殘缺不全的壁畫,輕輕舒了口氣,自言自語,「我可以就在你面前,在我們神通廣大的吊人長老面前,放心大膽地摧毀這面該死的牆!」
「不!不……」男孩的手指虛弱地掙扎著,焦急的面孔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
「為什麼不?」巴斯托尼抓起他的頭髮,「你捨不得自己住了四百年的這面牆?還是……你在牆後藏了什麼東西?」他的眼睛微張,從中透出一絲狡猾詭秘的光,他低頭附到男孩耳邊,壓低了聲音,「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剛好被我猜中了,十二長老?」
「把牆砸掉!把威尼斯之石給我找出來!」巴斯托尼起身,沖黑衣人大喊一聲。
幾柄沉重的鐵錘同時擊落牆壁,震耳欲聾的聲音震得整個地下室嗡嗡作響。然後鐵錘拔起,再落下。
震顫此起彼伏,整個大地都在搖晃。所有的灰石、砂土、木料奔湧而下,煙塵在地下室裡翻滾。牆壁倒塌了。壁畫被摧毀了。
男孩在隆隆的雷聲裡發瘋一樣地嚎哭、咆哮,從他眼中落下燃燒般血紅色的淚水。
這面牆是後來砌上去的。
一座屏風一般的擺設,沒有任何承重作用,當整面牆壁被推倒之後,一間乾燥密閉的小室顯露出來。一個長方形的石箱彷彿神龕一般凹嵌在後面的石牆裡,依稀是一副棺木的形狀。
「啊哈,看看我們找到了什麼!」巴斯托尼跨過石礫的碎片,快步走到棺木面前,貪婪地撫摸棺蓋上鐫刻的古老花紋,「這就是你一直在保護的東西?你一直不能離開威尼斯的原因?」他眼中露出興奮莫名的閃光,無法控制的笑容扭曲了他的臉,在搖曳燈火的映照下愈顯猙獰。
「我……警告你!不,不要碰那個東西……!!」啪地一聲繩子繃斷,男孩的身體,呈不可思議的角度向上拱起,他的頭,從腦後仰過來直直瞪視著巴斯托尼,迸流的鮮血從眼中滴下,掛落在額頭上。
但這一切只持續了一瞬,男孩的身體重新掉落下去,癱軟在祭壇上。
「你所有的力量都被符咒所困,不要白費力氣了!」巴斯托尼冷笑一聲,他轉過頭,眼睛裡露出更加貪婪而興奮的閃光,他的手按在棺蓋上,緩緩移開了蓋子。
一分,一寸。石頭在摩擦,有灰土掉落在棺材裡。
棺蓋被移開,燈光照了進去。
一副骨架。
一副古老的、辯不出年紀性別的屍骨靜靜躺在棺材裡。身上的布帛已經散落成碎片,化成塵埃鋪陳在棺底,只餘一把空蕩蕩的、灰白色的骨頭,排列成人的形狀躺在那裡。
巴斯托尼愣住了。
良久,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瞪視祭壇上奄奄一息的男孩。
「這是什麼?」
「……你要找的『威尼斯之石』!」男孩咬緊牙齒,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試圖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但還是失敗了。他從祭壇上滾落下去,摔倒在瓦礫上。
「不可能!我費勁心力尋找的威尼斯之石絕不可能只是這樣一副枯骨!」巴斯托尼大叫,狂怒之下一把推翻棺木,裡面的骨架被甩到地上,摔碎了,和灰土混在一起。
「我……我的……」男孩似乎被嚇傻了,他驚恐地睜大眼睛,一步一步掙扎著向前爬去。
巴斯托尼一腳踏住他纖細的手指,揪起了他的頭髮,「告訴我!『威尼斯之石』到底在哪裡?!」
男孩被迫抬頭,但是他的眼睛並沒有看著面前的人。他失去焦距的的雙眼仰望頭頂,更多的紅色淚水從眼中奔湧而出。在那一剎那,他慘白的皮膚突然紅潤起來,所有的筋脈和血管輪流突起,能量在傳輸,所有的血液在奔騰、在炸裂!他張開嘴,突然爆出一聲震天動地的悲鳴!
悲鳴中整個天花板猛烈地搖晃起來,整個大地在震顫!
地獄的烈火在他的眼睛裡燃燒,黃金般的頭髮根根豎起,彷彿一千個炸裂的太陽,火山在這裡爆發,滾燙的岩漿在這裡噴流!
地下室的溫度驟然升高,所有的磚瓦、所有的灰泥都在熔化。
巴斯托尼震驚。頭腦中剛剛閃過一個逃跑的念頭,但是已經晚了。他的腳驀然生在了地上,那隻手,他原本踏住的那只軟弱無力的手,突然以一種無可抑制的力量扭轉了形勢,他的腳被對方抓在手中,隨著這熾熱的洞穴一併消熔!
巴斯托尼大叫,他想抓住什麼,但是周圍的一切都在枯萎,都在死亡,他的衣服燒著了,他的頭髮和鬍子也在著火,五臟六腑都在猛烈地燃燒,體內所有的血液在沸騰!
巴斯托尼倒了下去。
黑衣人們慘呼著四散逃開,但是沒有一個人能穿過地下室盡頭的那級樓梯。所有的人,地下室所有巴斯托尼的手下,眼前最後的畫面,他們看到了一個通體血紅的魔鬼踏著震耳欲聾的雷聲從洞窟深處走來,他抓住他們,然後把他們殘忍地撕成兩截。一個接一個。
地下室在燃燒。到處都是磚瓦的碎片,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尖叫和死人的骨骸。
當朱塞佩最終打退所有警衛衝進來的時候,波德林家的地下室已經變成了一個烈焰紛飛血肉模糊的地獄。
沒有一個活口,沒有一丁點生命的跡象。所有的人都死了,死了。鼻端嗅到的是屍體發出的焦臭,眼前看到的是四壁燃燒的廢墟。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恐懼伴隨空氣一起蔓延。朱塞佩一口嗆住,他狠狠掐住自己的喉嚨,幾乎無法呼吸。
身後,緊跟上來的警官看到眼前慘象,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想逃,但是癱軟的雙腿已經完全喪失了知覺,他坐在那裡,無聲地大叫,直到,一個影子突然從火焰中升起,落在他的頭頂上。警官抬起了頭。
一個人,不,一個魔鬼,一隻金紅色的野獸,一團燃燒著的烈火,猛地從另一團火焰中分出身體,露出滴血的尖利獠牙,向他撲了過來!
熾熱!火焰的觸手幾乎碰到他的頭髮。他嚇傻在地上,佩劍就握在手中,他卻不知道反擊,似乎連躲避都忘記了。
突然,那團火焰大叫一聲,退了開去。眼中釋放出比剛才更加灼熱的光芒,魔鬼憤怒地轉身,想看清攻擊他的人是誰。
朱塞佩從地上翻身而起,一把抓起警官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跑!跑——!!」
回過神來的警官連滾帶爬地起身,蹬蹬蹬幾步跑上樓梯,然後猛地關上地下室的門。
蠟燭辟哩叭啦地爆響,火舌捲上了天花板。在這些聲音之中,朱塞佩聽到頭頂門閂被啪地一聲劃上,然後是機關觸動的軋響,地下室的入口已經被完全封閉。而天花板正中那個碎裂的洞口,仍然高高懸在頭頂,就好像一輪天邊的月亮,看得到,但是始終無法觸及。
朱塞佩深深吸了一口氣。
就是這樣,很好,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
不會再有更多的傷害,更多的死亡,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
只有我一個人,面對這個——無論他是什麼,失去控制的野獸,這個瘋狂的魔王。
只有我一個人。
……孤單而悲慘地死去。
就像地板上這些破碎的屍體。
我會被撕碎,被吃掉,被打入永恆的地獄不得翻身。
我會被詛咒,被折磨,被拉離神靈的光輝無法回頭。
我會死在這裡。
——不,不要!我不能死!!我在修院那麼努力是因為什麼?!我還什麼都沒有做,我還沒有完成自己的心願,我還沒有成為神父,我還沒有……
為西蒙內神父復仇。
——朱塞佩!你怎麼可以死在這種地方?!拿起你的劍,擊敗你的敵人,就像你以前消滅那些吸血鬼和魔鬼,就像你在羅馬的時候一樣,擊敗你的敵人!!
朱塞佩砰然倒地,身體重重撞上石磚,他猛地向前衝了一下,咳出了一口鮮血。
血液潑灑在胸口。不,那裡早已被血液浸透。持劍的右臂早已不再屬於自己,他把長劍換到左手。這是第幾道傷口了?他已經不太記得了。全身都在疼痛,全身都在流血。
火焰捲著血花在空中飛濺。第幾十次,他被狠狠摔倒在地面上,爬不起來。他咬牙用劍撐住身體,但是不爭氣的長劍無數次砍上堅硬的石磚,早已遍佈缺口。重壓之下,他的劍啪地一聲折斷。
再一次跌倒,手中只剩下空空的劍柄,雷聲,隆隆的雷聲響徹天空與大地,地下洞穴在搖晃,整個世界在顫抖。正前方,金紅色的魔鬼一步步走近,朱塞佩閉上了眼睛。
風,那是風麼?一陣清涼入脾的風從天花板的洞口吹入,地下室的熱度驟然減退,夜幕降臨了。
一束光打在朱塞佩的眼皮上。明亮的、金黃色的光輝,是幾十盞蠟燭飄搖不定的火焰,映在如水劍身上反射出來的光輝。
隨著風,一柄清亮的長劍突然從天而降,橫在朱塞佩身前。劍身握在一個人手中,劍柄卻在他的方向。
「拿著!」來人厲喝一聲,「站起來!」
朱塞佩呆住了。恍惚中,西蒙內神父狠狠地瞪著他,「站起來,朱塞佩!」他對他大喊。
被鮮血和淚水模糊的眼睛一時間無法分辨來人的樣貌,只看到從頭頂吹下來的風,隨著這個聲音,吹走了內心深處的絕望和恐懼,把被火焰捲走的信心和勇氣重新帶回了他的胸腔。
在那個千分之一秒,朱塞佩接過長劍就地一滾躲過了攻擊,他站起來抹了把臉,終於看清了那個正在代替他與魔鬼殊死戰鬥的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站立在黃金十字架之前的瀆神者,那個在聖沃爾托小禮拜堂殺光己方全部驅魔人的吸血鬼,他的殺師仇人——聖盃騎士安德萊亞,此刻正站在這裡,拚死對抗著自己的敵人。
火焰在朱塞佩眼中燃燒,他的手中拿著他的劍。不解、疑惑、信仰的動搖,無數的問題如骨鯁在喉,但是他們沒有時間了。朱塞佩握緊長劍衝了上去。
劍光閃爍。兩柄長劍在頭頂上空交匯,擊撞出閃耀的火花,點燃了熾熱的空氣。魔鬼憤怒了。一道道傷口在身體上出現,迸出灼熱罪惡的血液,然後瞬間癒合。
「……他到底是什麼!我們根本不可能殺死他!」朱塞佩大喊。
「我們不必殺死他,」安德萊亞退到一邊,拄劍喘息,「只需要把『他』趕出去。」
「趕出去?」
「胸口的烙印……小心!」他沖朱塞佩喊,「看到他胸口上那個紅色的痕跡了麼?就是那個東西!」
「那是什麼?」
「某種符咒,把一個過於強大的力量困在了這個身體裡。」安德萊亞回答。
「我們要怎麼做?」
「把那個東西弄掉。」
「那怎麼可能!」朱塞佩大喊,他狼狽地倒在地上,連滾三圈想躲開對方的攻擊,但是迅雷不及掩耳,對方已經一把抓住他,牙齒咬到了他的脖子。
「朱塞佩——!!」身後,安德萊亞大叫,及時刺出長劍穿過魔鬼的身體,但是,那些尖利的獠牙已經沉了下去。
血濺了出來。朱塞佩驚駭莫名,他聽到對方清晰地吞嚥,自己的血液在流逝,生命在流逝!他全身僵硬,完全消失了行動能力,無助地被惡魔抓在手邊,啜飲,直到,那些牙齒突然離開了他的脖子。
近在咫尺,朱塞佩看到那個金紅色的惡魔皺起了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似乎發覺魔鬼身上的血色減淡了許多。對方赤紅的眼睛裡仍然閃爍著地獄的火焰,但是一丁點人類的表情,可以看得出的喜怒哀樂,突然在男孩臉上顯現。
男孩皺起眉頭。
「安德萊亞——!!」朱塞佩大喊。身後,安德萊亞抽出刺偏的長劍,再一次狠狠插入了男孩的後心。鮮血,奔騰的鮮血,湧動的鮮血,鮮活跳躍的血液,順著長劍穿入的地方飛流直下!猙獰的傷口改變了咒符的形狀,鮮血浸上去,漫過了它,覆蓋了它。
男孩突然大叫一聲。失血之下朱塞佩天旋地轉,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神經出了問題,因為他竟然感覺,這個叫聲更像是一陣突然爆發的大笑。
混亂中,男孩瘋狂的聲音充滿了欣喜,「不夠,還不夠!更多的血,我要更多的血!」他一把抓住朱塞佩,赤紅的眼睛死瞪著他,「心臟的血,刺我的心臟!用我心臟的血!!」
朱塞佩呆住了。他的手臂機械地運轉,手中長劍插入男孩的胸膛,從身後穿出來。一寸之外,安德萊亞的劍尖從男孩後心一併穿出前胸,大量的鮮血從兩劍之間噴湧而出。鮮艷、深沉,來自內心深處,紅得就像是鴿子的腳,像飄動在海底洞穴中的珊瑚。
迦科莫的鮮血。
奇跡發生了。咒符在改變,天使之墨在溶化!
用塞萊娜的血製成的墨水在迦科莫的血液中慢慢溶解。
風在這一刻靜止,空氣忘記了流動。烙印在變化,鮮血在奔流,張開了每個細胞去迎接胸腔中那個鮮活跳動的生命,把它重新拉回自己體內,把沉睡的力量從睡夢中喚醒。那是屬於人類的情感的力量,愛的力量,它從吸血鬼破碎的心臟中宛如火山一般噴發,把生命傳送到空氣中,猛烈撞擊著石壁,石壁又把生命傳遞給大海和天空。
浪濤拍擊著海岸,明媚溫柔的月光灑亮紫青色的亞德裡亞海,夜幕初降的天空呈現一種奇妙狀態的幽藍,覆蓋了教堂、鐘樓、宮殿和廣場,整個威尼斯就好像在一面藍色鏡子裡照出來的幻影,在男孩的心跳聲中慢慢地甦醒。
最後的一跳,心臟猛烈地收縮,擠出最後一滴鮮血噴落在烙印上。
胸口的印記完全消失,男孩軟軟撲倒在朱塞佩懷中,永遠地靜止了。在那個剎那,一陣強烈的眩暈,突然排山倒海般以不可逆轉的趨勢襲擊了朱塞佩,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朱塞佩?」安德萊亞扔下劍,撲過來抓住他的身體,「朱塞佩,聖盃五——!」
倒在地上的年輕人眼皮動了動,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這傢伙……似乎並沒有承認自己是什麼聖盃五啊。」甦醒後的『朱塞佩』皺了下眉頭,他盯著安德萊亞。
安德萊亞愣住了。他轉過頭,看了看倒在地上氣息全無的迦科莫,然後眨了眨眼睛。
「……不僅如此,他還很想殺掉你,」『朱塞佩』看著對面的聖盃騎士,「你到底從哪裡找了一個這麼危險的下屬?」
安德萊亞靜默。他試探著開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你的聖盃五帶我回來的。」
「屬下不明白。」
「狂歡夜,他代替迦科莫來做祭品,因此解除了我與波德林家族的契約。我答應過你不傷害他,所以在他血中作了記號。剛才,就是那個記號喚醒了我。」
安德萊亞恍然。
「否則,」吊人冷笑一聲,「你以為你那點本事就能擊敗我?」
「呃……」安德萊亞低下頭,突然看到了那面倒塌的牆壁,驚呼一聲,「那面牆……」
「毀了。『威尼斯之石』也毀了。」
「毀了?」安德萊亞大驚失色,「那怎麼辦?」
「我已經不再需要它了,」吊人輕輕一笑,「我得到了新的軀體,新的『威尼斯之石』。」
安德萊亞盯著他。「你應該不是說……?!」
「是他。」吊人指了指地上迦科莫的身體。
「可他已經死了。」
「迦科莫,我可憐的孩子,」吊人歎息,他伸手撫摸迦科莫金棕色的卷髮,「四百年前,是他的祖先殺了我,而我也為此成為『吊人』。於是我與他的祖先定下了那個契約。當契約一旦被打破,畫師家族的血脈將被斬斷,我就可以重新得回身體。」
「所以,」吊人唇邊露出了一個微笑,「他現在是我的了。」
朱塞佩睜開了眼睛。
四肢百骸彷彿折斷一般疼痛,他仰起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蒼白臉孔,蠟燭的火光為他褐色的髮絲鍍上一層金黃,在身後攏起神聖的光暈,就好像十字架前年輕的神子,遺世獨立,傾灑鮮血拯救眾生。
「那魔鬼呢?死了麼?其他的人呢?」他急切地抓住神子的胳膊。
「結束了,都結束了,你做得很好。」神子微笑地看著他,「現在你可以休息了。」
朱塞佩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一周之後,他獨自回到了梵蒂岡。
三個月之後,二十二歲的朱塞佩•;阿莫特在貝爾托內教樞的親自主祭下破格晉陞神品,成為梵蒂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驅魔神父。
亞德裡亞海上的風波暫時告一段落,但是短短幾年之後,由於血腥鎮壓米蘭工人起義,翁貝托國王在羅馬附近再次受襲——這位命運多舛的意大利國王最終死於兩年後第三次暗殺——在蒙扎身中四顆子彈,當場死亡。與此同時,奧匈帝國皇后伊利莎白在日內瓦湖畔被意大利無政府主義者以錐子扎死。
十四年後,奧地利皇儲斐迪南大公夫婦在薩拉熱窩遇刺。奧匈以此為由對塞爾維亞宣戰,隨後德、俄、法、英等國相繼捲入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