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經理讓馬民去他家。馬民在手機裡問他有什麼事,因為他又怕王經理叫他玩三打
哈,他實在不願意去當「馬大豬」了。「你來,是好事。」王經理說,掛了電話。
王經理說話底氣那麼足,而且不容分說,馬民估計可能是那個業務來了,心裡就感
到玩三打哈丟的錢一下就變得很值了。他當即就開著車到了王經理家裡。王經理一個人
在家,臉上是那種不動聲色的盛氣。馬民一見這張白白的南瓜子臉,就明白有事情做了。
馬民同王經理打交道已有半年時間了,是很熟悉這張南瓜子臉上的表情的。王經理一有
正經事,臉上就正經得嚴肅,而且正經得讓你感到生分。王經理是那種笑對人生的男人,
他覺得他這一生很不抵,他從部隊裡轉業回來後,曾為一句話說錯了坐過八年牢,當成
政治犯被關在白蓮湖勞改農場受管制。後來平反了才有了今天,而這個今天也是他的好
朋友劉局長給的,否則他八成還會一塌糊塗。他對什麼人都可以不負責,但他對劉局長
卻很忠誠,就跟劉局長養的一條忠誠的狗一樣,甚至可以無原則地站在劉局長一邊。假
如劉局長要他作偽證的話,他完全會為朋友毅然站在法庭上滿口胡言亂語。他是個受過
勞改犯的影響,有些講義氣的男人。現在這個男人把馬民叫來,就是要給馬民一個三百
萬的裝修業務。
「這個業務很大,」他顯出不放心的模樣,南瓜子臉上表情十分嚴肅,「你講句老
實話,你做得下不?莫到時候人手不夠,做得稀里糊塗的收不了場!」
「做得下。」
「好多老闆都盯著這筆業務,好多人都打這個主意呢。有次和我們一起玩三打哈的
張科長,眼睛也盯著這個業務,想把他舅舅介紹來做這筆業務。他舅舅是搞裝修的。你
不能讓劉局長有絲毫過不得門的地方。」
「那當然,」馬民說。
「有人已經送圖紙到劉局長手上了。王經理說,「你趕快找人設計圖紙。要設計得
比那些人的好,懂不?」
「什麼時候要圖紙?」
「這半個月就出圖紙吧,你總不能拖到太后面去了。已經有三家裝修公司送了圖
紙。」
「你能不能幫我拿一份建築施工圖?」
「那可以。」王經理說,點上支煙,「另外,關於回扣的事「那你放心。」馬民表
白說,「我拖欠你什麼沒有?我這個人是這樣的人,要賺錢,大家一起賺,我不是很貪
婪的人。我還是給你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二,」王經理打斷他說,「這筆業務好
做,裝修可以賺對開。」
馬民想百分之十二,他媽的,他們真會要錢,「百分之十二,我考慮一下。」馬民
這麼說,「三百萬就是三十六萬,我再回去算一下。」
「裝修可以賺對開。」王經理又這麼說了句。
「不可能的,王經理。」馬民說,「最多賺百分之三十,還要價格接得好。」
「我不管你可以賺好多,反正你自己考慮,有人提出給百分之十二……」王經理沒
說完這話,「你自己想想,你覺得能接受,我們再談。我們是乾脆人。」
馬民點上支煙,低下頭抽了口,出了口粗氣。他覺得回扣要得太多了,簡直叫做坐
在屋裡拿錢,又不擔任何風險,既不擔心民工傷亡,又不管工程質量問題。這樣的領導
真的好當得很,難怪不少人爬到官位上就不肯下來,這裡面確實有很多內容。
「你莫在這裡考慮,」王經理不在乎他皺著眉頭那樣坐著,嘿嘿嘿一笑,「你回去
考慮考慮,明天答覆我。你覺得不行,我們就會再找別的工程隊,如今裝修公司多得嚇
人……」「我做,少賺點錢總比沒錢賺好,我要養一個公司。」馬民打斷他的話說。
馬民開著車徑直來到了周小峰所在的包裝公司,周小峰正蹺著二郎腿,把他那塊瘦
瘦的背斜靠在轉椅上,手上夾支煙,一張疲倦的臉對著鄧小姐——那個剛畢業來的戴眼
鏡的女大學生,一雙眼球外突的眼睛在很厚的眼鏡片後面直視著鄧小姐的臉。他見馬民
進來,也沒有同他打招呼,繼續與鄧小姐談唐詩。「唐詩裡,我特別喜歡李白的那首詩: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天』。
這兩句詩好有氣派羅?這樣的詩句好有力?這是男人廣闊的心境!
李白並沒瞎眼,他當然知道瀑布再兇猛也不會有三千尺高,更不是銀河落下來,但
是他就是要這樣比喻。這是一種滿含氣勢的語言,這是男人才作得出的詩句。」
「這首詩是寫得好,」鄧小姐那張老鼠臉上飄揚著蠢氣地歎服道,說完一笑。
「這是男子漢的世界,力的表現。」周小峰口沫四濺地說,那當然是激動的緣故。
「算了罷?」馬民說,「如今哪個還談唐詩?現在的人都坐在一起談錢,談股票和
談愛。這幾年裡,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人談唐詩。」
「你又不懂。」周小峰趁機貶低他而抬高自己,「你身上除了銅臭還有什麼好東西?
你看他身上的衣服,」他望著鄧小姐,「都是一套一套的所謂名牌,這穿在身上又能體
現什麼?還不就表示他馬民有錢,還能說明什麼問題?」
「是的。我承認。現在這個社會就是吃這一套,你口袋裡有錢不體現在身上,別人
就不信任你。你穿著名牌,感覺就不同,就有人願意同你合作,認為你已經走出了原始
積累的階段,不是搶犯了,做生意也開始像西方一樣講究信譽了。」
周小峰又噗哧一笑,「我把你看成一個神經呢。」王經理說,「你真的以為自己穿
了西裝別人就把你做西方人看?你沒把自己做美國人看吧?下次別人問你……」「就說
自己是日本人。」馬民接下他的話說,「中國人和日本人長相差不多,美國人黃頭髮藍
眼睛,人種不同,不像。」
「你可以把自己說成美籍華人,」周小峰笑笑說,表示自己很聰明地望一眼鄧小姐,
「他長期是我的下飯菜,我一不高興就抓他罵,慪死他。」
「他整個就是長一隻烏鴉嘴,不挖苦別人過不得。」馬民笑笑,對鄧小姐說,「你
以後會發現他的嘴巴,總是在教導你這樣那樣,好像你還是個三歲的孩子似的。」
周小峰嘿嘿嘿笑笑,轉口說:「好了,你的廢話應該結束了。
別囉哩囉唆了。」
馬民一笑,大聲說:「你不說我是美籍華人,我不會說你。」
兩人走出包裝公司,走進一家個體餐館吃中飯時,馬民在周小峰對面坐下,點上一
支煙說:「我看出你對鄧小姐有點意思樣的?」
「我也還喜歡她。」周小峰笑笑,「她臉上沒有俗氣,這一點我很喜歡。」
馬民對鄧小姐感覺一般,在馬民看來,鄧小姐不但很俗氣還很有點做作,但情人眼
裡出西施,這是沒治的。馬民就一笑,指出說:「鄧小姐沒有xx子。」
鄧小姐的胸脯平平的,衣服從肩膀上一瀉下來,如同「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
沒體現出一點凸凹。「那是小事,」周小峰說,吸一口椰子奶,「關鍵是她臉上沒有俗
氣。」
馬民差點笑出聲了,怎麼在對待鄧小姐的問題上,兩人感覺差距這麼大。「你真的
喜歡鄧小姐?說句老實話看?」
「有一點喜歡。她不是那種俗氣的女人,她臉上顯得很純潔。」
馬民嘿嘿嘿直笑,真的要把自己笑死了,肚子都笑疼了。
「你這樣蠢笑什麼?」周小峰不舒服道。
「我肚子都笑疼了。」
「你不瞭解她,她真的不俗氣。」周小峰堅持說。
「你莫把我笑死要不?」
「你真的不瞭解她,她是個極聰明的姑娘。」
「還姑娘?你倒是對她印象真好。現在這個世界,二十歲以上的還有什麼姑娘?」
兩人說了氣鄧小姐,馬民才把話題落到裝修的事情上。「這個業務有三百萬,」馬
民告訴他說,「我還從沒做過這麼大的業務。你組織幾個人畫圖紙,主要圖紙你要自己
畫,我這次付給你百分之六的設計費,其它事情我不管。」
「你要小廖組織人畫,我不太想動。」周小峰灰暗著一張臉說,吃了點菜。
「只有你才畫得好,」馬民說,「小廖太嫩了,而且畫圖紙弱你幾皮籌。他畫的圖
紙只能應付小場面的裝修,作古正經的大業務,他的圖紙拿不出手。我知道。」
周小峰笑了下,「你把建築圖紙搞來,」他說,「再問問甲方存什麼要求。」
「我們明天一起去談,有些事情你是內行,一聽就清白。」馬民說。
周小峰低下頭想了想,「你只說,這個業務你有幾成把握接到手?」
「八成把握,如果圖紙勝人一籌,那就十成。」
周小峰望著他,「你有這大的把握?」
「這裡面有內容的,現在是這樣的風氣,我不說你也知道。」馬民說,「他們很信
任我這個人,認為我牢靠。你要曉得,他們腦殼上都有烏紗帽,而他們最信任我。」
「一棟什麼樣的樓房裝修三百萬?」
馬民就向周小峰描述這幢樓房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