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不明白呢?你不要把王市長的打油詩當成文學作品,就當成是你分內的工作,你把他的詩集搞好了,你就有了政績,有了政績就能往上提拔,他這是在給你開道,你懂不懂?」
楊倩往我腦子裡打進一線陽光。我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了,哪怕王市長的大作是狗屎,也要把狗屎當成美味佳餚來做,有那麼多人在等著吃呢,我必須要履行好廚師的職責。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我的工作忙了起來,不僅隨著王市長到處開會,認真記錄王市長隨口朗誦的打油詩,而且還坐著王市長的車東跑西顛兒地去王市長主管的八個局、總公司,從頭頭腦腦那裡直接搜集王市長曾經口頭髮表的大作。在搜集整理的過程中,我發現大部分局頭沒有認真記錄王市長的大作,一句半句的不少,完整的不多。也有個別人非常認真,把王市長的每句話當成聖旨記了下來,當然也包括打油詩了。這樣的同志讓我感激不盡,使我產生了如獲至寶的感覺。
經過艱苦不懈的努力,我終於搜集了二百五十首打油詩。其中J局一次性提供了五十首,我在認真拜讀後發現其中至少有四十首是經過加工或根本就不是王市長寫的。我是學中文的,懂得語言、風格、藝術特點等,不同的人寫的東西放在一起,有水平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J局是找人做了手腳,讓人模仿王市長的打油詩重新寫的。我本想抓起電話,拆穿這個騙局,但仔細看過後,覺得這些詩多少還有些意思,拿出手後雖然談不上被人欣賞,但總不會被人笑掉大牙。J局同志的做法給了我啟發,為何不把另外的二百首加以改造,讓以王市長的名義發表的大作多少帶些文采呢?
我和楊倩商量這個改造方案,老婆誇我學聰明了,找到了如何當秘書的方法。我得到了老婆的熱情鼓勵,把才華用在了改造狗屎的成分上。在接下來的三周時間,我把搜集來的二百五十首大作全部加工潤色一遍,還是打油詩的形式,但是在遣詞造句、合轍押韻上卻篇篇到位,透著作者的功底。
我請打印室的人把王市長的詩集打印出來,在上班之前擺放在了王市長的辦公桌上。詩集的封面是《王占奎詩選》。王市長大名叫王占奎。詩集的編排是一首一頁,有扉頁,有目錄,看上去幹乾淨淨,整整齊齊,很像那麼回事。我覺得王市長應該喜出望外,因為詩集的確代表了作者的一定水平。
果然,過了兩天,王市長把我叫到辦公室,笑瞇瞇地說:「小宋,幹得不錯。」王市長把詩集推給了我,我瞥了一眼封面,上面的批示是:同意印發。
「謝謝您的誇獎,我馬上去找出版社。」我拿起詩集準備離開。
「不用找出版社,去找白局長,」王市長口氣鄭重地叮囑道,「記住,一定要找白局長本人。」
「我知道了。」我認識C局的白局長,在一次陪王市長的飯局上,我和他交換了名片。他是一個永遠笑瞇瞇的人物,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笑容裡藏著什麼。
「你現在還是個主任科員吧?」王市長忽然關心地問。
「是,不過給您當秘書,我覺得提高很快。」我的心跳突然加劇了,想聽聽王市長有什麼承諾。
「好好幹,小伙子,會有前途的。」王市長站起身,使勁拍了拍我的肩膀,沒有承諾,卻對我寄予了厚望。
被領導拍過肩膀後,感覺不一樣了,一整天我都感到腳底生風,像個陀螺似的瘋狂旋轉,卻一點也不覺得累。我跑到C局找到笑瞇瞇的白局長,白局長寫了條子,我拿著條子又去了出版社,出版社的社長把我當成了欽差大臣,差點像接聖旨一般地接了詩集。社長考驗了我一把智力和膽量,問我印多少冊。我忘了請示王市長,當著社長的面也不好請示。我在心裡盤算一下,覺得印五萬冊應該不成問題。王市長主管的八個局、總公司,職工加起來有三十萬,平均六個人一本不算多也不算少。王市長作為一個詩人,首次出版詩集就印五萬冊,拿到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去炫耀,都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印五萬冊,這是開機數。」我沉著冷靜地說。
「五……五萬冊?」社長的臉變形了,潛台詞是:「我沒聽錯吧?」
「就這樣吧。」我站了起來,我知道該什麼時候結束談話,從各級領導身上我已經學會了如何把握談話的火候。
「就這樣?那印刷費……」社長的臉上開始堆積痛苦的烏雲,像個溺水的人在尋找支撐點。
「什麼印刷費?白局長只讓我找你,一切就OK了,沒提什麼印刷費。」我一本正經地說,「出書不是有稿費嗎,還用交印刷費?」
「是,是有稿費,不過要保證有一定的發行量。」社長喏喏地說。
「首印五萬冊,我們全包,這就是發行量。」
「全包好,全包好。」社長擦著臉上的汗珠說,「宋秘書,您看這樣行嗎,出版社的書號費、編輯費我們就全免了,印刷費……」
「我跟白局長說一聲,看怎麼處理,你看行嗎?」
「我也向白局長匯報一下,然後咱們再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