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您要調走,不大可能吧?」
    「局領導找我談過話了,綜合處的王處長升為副局級調研員,我去接他的班。」
    「您走了以後,我們怎麼辦?」
    「局領導會考慮的。你要做好兩手準備,接這個處,或在原來位置保持不動。」
    「這太突然了,我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我這個人願意當副手,可給您當行,給別人當夠戧。讓我給老高當副手,我寧肯辭職,他那故步自封、因循守舊的工作作風,我真受不了。」
    「我估計他同樣也受不了你。作為同事和朋友,有句話你一定要記在心裡,該是你的你要,不該是你的千萬別貪。」
    「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會注意的。」
    一個星期之後,局黨組的幹部任免名單發下來了。我被免去培訓處處長,擔任綜合處處長;小白被免去培訓處副處長,擔任市高級技校校長;老高由培訓處副處長提升為處長;小周由主任科員提升為副處長。
    這個結果出乎我的意料,卻是我求之不得的。小白離開局機關,在高級技校那一畝三分地上干,我就沒有什麼可憂慮的了。小白對這樣的安排不太滿意,他想留在機關干。我勸他,局領導認為他有開拓精神,才派他去挑這個重擔,他身上肩負著振興技工教育的重任。他可以把市高級技校建成高級技術人才培訓基地。我給他出主意,把研究會秘書處要走,這樣既有錢又可以干更多的事。理由是,把一個群眾組織直接放在機關辦公不合適,和有關的條例規定相衝突。
    小白轉憂為喜,寫了一份報告讓我看。我加上了一條,研究會秘書處的經費由局綜合處和市高級技校共同管理。我要讓小金庫隨著我走,不能白白地送出去。「別擔心,超不過百分之五十。」我對小白說。
    小白接受了我的意見,直接找杜局長去了。杜局長被他說服了,在他送去的報告上簽上了「同意」。
    我以培訓處處長的身份召集全處同事開了一個告別宴會。小姜、小遲、小伍三位女士痛哭流涕,老高、小白、小周都提職了,也高興得直抹眼淚。我沒有那麼激動,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在政府機關工作,流動是正常的。祝福的話已經說了很多,大家相約永遠是朋友。
    相約是朋友的願望很美好,但對朋友不能不防。宴會結束後,在回家的路上我給李凱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調動的事。我要求他再開辦培訓學校,絕對不能給處長好處費,按照規定辦肯定沒問題,萬一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可以出面幫忙,但是好處費千萬不要再給了。李凱說他明白,十所學校目前運轉正常,他們近期不打算擴大規模。
    關上手機,我心裡踏實多了,只要李凱他們不新開學校,我從他們手裡拿的十萬塊錢辛苦費就不會暴露。他們要是遇見老高這樣的人,別說十萬,一百萬也不會動心的,不僅不動心,還要舉報,讓你成為過街老鼠。
    在培訓處工作這幾年,總體上我是成功的,在職務上邁了一個新台階,在收入上除了正常的進項外,還有了十五萬的額外收入,全處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工作幹得有聲有色,應該說不比龐局長坐鎮時差。我沒有成為過街老鼠,我成了全局第一處的處長。
    19
    黎明前的夜真是太靜了,靜得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潮澎湃之聲。大海的潮水用無數次的撞擊改變著礁石的模樣,我的心潮也用無數次的撞擊改變著我心的模樣。那顆原本滾燙、鮮紅、光潔的心,為什麼會變冷、變灰、變得千瘡百孔呢?深夜無言,只有我的淚水在飛濺。
    我到任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杜局長送走。他已經六十一歲了,按照幹部退休年齡規定,局級幹部六十歲退休。他遲遲不退的原因,據說是選不出合適的人來接班。不過還有一種傳言,說他在鬧待遇,要鬧個副部級待遇再退居二線。
    我寧肯相信傳言。因為無論是自認為還是組織部門認為的接班人都大有人在,官場上永遠是僧多粥少。杜局長為什麼鬧待遇?我猜不外有兩條原因,一是橫著比,二是縱著想。橫著比是和與他有同等資歷的人相比,他當了十年正局級領導幹部了,像他這樣的人,除了犯錯誤的,到退休時基本上都要提一級,在人大或政協謀個一官半職,做到退而不休。別人能提,他為什麼不能提?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有慣例,他要按照慣例讓一把老骨頭邁上新台階。縱著想是考慮到人過六十歲,身體會一天不如一天,不知哪天這病那病就會找到頭上來了,病多用車的時候就多,副部級幹部一天二十四小時保證用車,局級幹部就很難說了,和管車的人關係好還行,關係不好的有車也說沒車。其實管車的人算個屁,不過是綜合處下面的行管科的一個科員而已,但就是這樣的小蘿蔔頭,也能把離退休下來的大局長們氣個半死。為了將來著想,這副部級待遇他是一定要鬧的。
    杜局長有幾個過去的手下已當上了省部級領導幹部,他們對老上級多少有點知恩圖報的意思,幫他活動了一番,他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市政協常委,由杜局長變成了杜老,享受到副部級待遇。
    歡送會開過了,人也走了,但辦公室沒有騰出來。他的辦公室是全局大樓裡最豪華的辦公室,裡外套間,加起來有八十平方米,副局長的房間是二十平方米的標準間。他的辦公室不騰,新的一把手就進不去。進不去的責任不會落在杜老的頭上,綜合處處長是要擔起這份倒霉責任的。
    新局長是從副局長裡面提拔的。誰也沒料到,在五個副局長裡面排在最後的樓局長被扶正了。他很年輕,只有四十六歲,才當了三年副局長,分管的工作是勞動力市場,看不出他有多張揚,卻在這關鍵時刻一步領先,坐上了全局的頭把交椅。不知誰是他的伯樂,但他是千里馬卻已被圈定了。另外四個副局長有三個過了五十五歲,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將以副局長的身份將革命進行到底。這三個人裡面就包括被普遍看好的張局長,他剛剛到五十五歲。
    樓局長被扶正了,辦公室肯定要換到大房間。原先因為有級別的限制,蝸居在標準間裡心裡不會難受,因為副局長的待遇都一樣,誰也不會說出什麼,現在職務升了,還在標準間裡面,心裡就會不舒服了。待遇是級別的象徵,差異就代表身份,不讓樓局長從副局長中凸現出來,就是對他的不尊重,就是有意怠慢他。
    我沒想到杜局長會給我出了這麼個難題。他不搬,我也不能強讓他搬。我和市政協辦公廳聯繫,得到的答覆是房源緊張,領導的用房先由原單位解決。我向對方大倒苦水,對方很同情我,但給不了我任何幫助,只建議讓我依靠本單位的領導,圓滿解決領導的用房問題。
    在我沒想好解決辦法之前,我不可能去找領導。找樓局長,他會說,這點小事也要麻煩他嗎?明明是給他謀福利,他反過來還會埋怨你。找張局長他們幾個副局長,恐怕也不妥,沒撈到升級扶正已經夠鬧心的了,還拿房子問題刺激他們,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