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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炳中自從出了那事後,一下子精神差了許多。雖然並沒有被處理,但在辦公室會上作檢討,也畢竟不怎麼光彩。人活一張皮,都50歲了,還攤到這事,黃炳中心裡的懊惱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李紅旗自從確定了追求顧燕的目標後,心裡基本上就裝著這事了。早晨一到辦公室,看見黃炳中呆呆地在坐在那兒,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泡茶。
黃炳中咳了聲,問道:"今天不出去?"
"還沒定呢,不太清楚。"李紅旗道。
"啊。上次宗書記說的那事,怎麼樣了?都快一個月了。"
"不知道。這是辦公室的事,我不好問。"
"宗書記是要有專車的,不能老是輪著開。這事不行,我找姚主任說說。不過,紅旗啊,你自己到底怎麼想?"
"我無所謂。都是一樣嘛。現在我只想著……"
"想著什麼啊?是不是想談戀愛了?"
李紅旗傻眼看著黃炳中,心想真了得,怎麼一說就准。難道看得出來?臉上刻著,還是眼裡亮著?
但是,他笑了一下:"是想談戀愛了。可是沒人跟我談哪。"
"沒人?"黃炳中大聲地笑了下,"怎麼會沒人?只是你看不上罷了。"
李紅旗沒有作聲,吳坤探了下頭,問魯小平在不?
李紅旗說不在。吳坤說這小子,昨晚上到我那去,一下子帶十幾個,這可要不得?我還不全賠了?
黃炳中哼了下,吳坤見沒人搭話,便走了。
不一會兒,吳坤又過來了,喊李紅旗,說葉書記找他。
李紅旗問:"有什麼事吧?"
"我哪知道?領導的事,去了就知道了。"吳坤嘴上說著,但神情卻有些不太自然。
李紅旗也不管,上去後,到了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葉書記道:"坐,坐吧,小李。現在全部適應了吧?"
"早適應了。謝謝葉書記。"
"是這樣,有人反映最近你晚上用車,有這回事嗎?"
晚上用車?李紅旗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圈,心裡有些明白了。但嘴上卻在說:"沒有,最近晚上一直沒用過車。誰說的?"而且,他心裡想,這事也不該輪到你副書記來問啊?最多由姚主任問一下,不就行了?
這裡面有貓膩。也許就是吳坤……
"啊,這樣。沒出去過?縣委辦的司機,可是代表著縣委形象。要注意啊!特別是晚上出車,一定要遵守出車紀律。好,回去吧。"葉能文說著,將手上的一份文件順勢遞過來,說,"給辦公室。"
李紅旗伸手過來接,葉書記卻又把文件收了回去,道:"讓薛科長上來吧。"
李紅旗點點頭,縮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下了樓,他喊薛茵科長,說葉書記找。薛茵答著:"就到。"李紅旗看見她的臉竟不經意地紅了下。
回辦公室坐下,黃炳中就問葉書記找他什麼事吧?李紅旗說沒事,就是瞭解一下最近的思想情況。黃炳中笑道:"思想情況?葉書記可是不簡單的啊!三個副書記當中,他最……最讓人拿不準。"
李紅旗想也是。這葉能文副書記,平時接觸不多。只是見到喊一聲。在三個副書記當中,他好像最低調。會議也很少參加,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辦公室裡的。而且,辦公室門從來都是關著,有時,你會看見葉書記在走廊上站一會兒。但等你過去準備的打招呼時,他又進去了。
葉書記問到李紅旗晚上出車的事,不會僅僅是涉及到出車紀律這麼簡單吧?或許他也有什麼別的想法,只是不說罷了。也許跟程傑之副書記、宗榮副書記一樣,都在籌劃著某一個位子呢。一個人,干到了縣委副書記,官場的風風雨雨,早已將他洗得同水一樣了。官場就是水,一大潭水,你不成為水滴,那就只有乾涸。葉能文副書記也是,當了這麼多年副書記,能不想往上再走一步?而且,三個副書記當中,就他的年齡稍長些。這次輪不上,下次可能就只有到人大、政協去了。他不會甘心的,至少李紅旗想是。
黃炳中遞過支煙:"別想了,領導的事,想他幹嗎?"
"沒想。"李紅旗問黃炳中星期天出去釣了多少魚?
這一下,黃炳中來勁了:"多少魚?足足有20多斤。其中最大的一條,你猜多重?"說著,熱切地望著李紅旗。
"8斤?"李紅旗猜道。
"何止?12斤。哈哈,是那個塘裡這麼多年釣起的最大一條魚。青魚,在水裡一拉竿子,我就興奮。等魚頭出來了,我的血壓都差一點躥上去了。太興奮了。"黃炳中說著像個孩子,可見人一旦說到自己熱愛的事,心情都是一樣的。
李紅旗也笑。現在星期天外出釣魚,是縣直機關幹部中流行的一道風景。一到週四週五,大家就開始互相約了。到哪裡去,找哪個塘,由誰來做東,等等,全部想好後,便開始給有關的鄉鎮或者業務單位打個電話定了。到了週六或者週日,鄉鎮或者業務單位便派了車子,一車人浩浩蕩蕩。吃喝玩樂一天,釣到的魚自己拿走,沒釣著的,鄉鎮或者業務單位,還得悄悄地送上一點。總不能讓人家空手回去嘛?人家來你這兒釣魚,可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天下何處不釣魚?你不客氣,馬上就有人搶著客氣了。
在官場上,釣魚是一種關係,也是一種經濟,更是一門學問。
說是關係,因為釣魚都是建立在彼此熟悉和有利益的基礎上的;說是經濟,因為釣魚,有時會給鄉鎮或者業務單位帶來豐厚的回報。說是學問,這就涉及到官場的行走了。有時候,別的路怎麼走也走不通,但一試愛好,一試釣魚,萬事大吉,竟然通了。這種學問,豈是課本上能學得的?
縣委辦的司機出去釣魚,雖然不是領導,但是因為在領導身邊,人家自然不敢怠慢。黃炳中最近特別喜歡上了釣魚,有兩次還喊李紅旗一道。可是李紅旗沒有這個耐心,讓他長時間地守著一根魚竿,他可是守不住的,更何況李紅旗對釣魚一直就沒興趣。
兩個人正說著,建設局的司機小馬進來,給每人遞了支煙。黃炳中問:"徐局長過來了?"
小馬說:"是的。我們徐局最近得到了一個重大的招商引資信息,正在給程書記匯報呢。"
第三部分第45節:領導司機(45)
李紅旗隨便道:"招商不是宗……宗書記分管的嗎?"
"宗書記不在。徐局就給程書記匯報了。何況程書記現在是主持一把手。"小馬彈了彈煙灰。見煙灰是白色的,他便笑道:"還真是正宗的呢。"又拿出中華煙盒一看,果真是3字號批頭。黃炳中說:"也假了,這味兒不對。"
李紅旗抽著,覺得味兒還是可以的,他知道黃炳中是在調小馬了。
小馬也不解釋。過了一會兒,李紅旗問:"是什麼大項目啊?多大?"
"是香港的一個項目。香港萬盛公司。我聽徐局說投資將達到四個億,投產年稅收就可以達到8000萬。"小馬說完,黃炳中一笑:"不是又一個-美達-吧?"
"美達"是湖東縣前兩年招商引資中出現的一個笑話。某單位大張旗鼓地招商,引來了美達公司考察團,據說投資五個億,年稅收一個億。縣裡一班人陪吃陪喝陪玩,一周後考察團打道回府,再聯繫,再無音信。後經反覆查詢,此公司純屬子虛烏有。從此,"美達"就成了招商引資中的一個疼處,也成了一個經典笑談。
李紅旗雖然不太清楚,但小馬是清楚"美達"的,馬上紅了臉,說:"怎麼能?這回我們可是認真地調查研究了。從網上也查了。絕對沒問題。"
"那好,那好。反正招商是領導們的事,也不關我們。我們爭什麼?不爭了,喝水。"黃炳中站起來給小馬添了些水,大家說到前兩天湖東出的一件怪事:一個鄉鎮的副鄉長,晚上不知怎麼地溜到了辦公室女副主任的房間裡。兩個人昏天黑地地正戰鬥著,這女的丈夫回來喊門。結果……
黃炳中眨著眼問:"怎麼會呢?怎麼會?拉不出來了,這可是……"
"關鍵是太緊張了,一收縮,就卡住了。"小馬說得很"科學"。
"也許是。"黃炳中歎道,"後來還到醫院了吧?這事,唉,那小子也算廢了。"
李紅旗聽著,沒有插話。他還沒結婚,說這事不太合適。小馬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師傅啊,以後可得小心著。要是碰上就麻煩了。"
"胡說!"李紅旗道,"你才得小心呢?誰不知道你小馬是個採花大盜。"
"哈哈,採花大盜,好。做鬼也風流,多好。可惜我沒那福氣啊!"小馬歎著,"現在真正的採花大盜就兩類,一類是有權的,女的跟著;一類是有錢的,女的攆著。我一樣都不是,只是個小司機,能成採花大盜?"
"能成。現在就是了,謙虛什麼?"黃炳中道。
魯小平提著一盆花走了進來,放在地上說:"這花怎麼樣?找了許多地方,總算找著了。"
黃炳中、李紅旗和小馬三個人只管笑,魯小平有些莫名,問怎麼了?
小馬說:"剛才他們還正說我是採花大盜。可不曾想,這會兒花就來了。"
"啊。"魯小平道,"管他呢。這花漂亮吧。我老丈母娘要的。今天總算在藍天花木那邊碰到了。"
"回家又可以討好一下老婆了。"黃炳中說,"不過,可不能卡了啊!"
魯小平又有些莫名。三個人更笑。笑完了,徐局長也下來了。小馬告辭走後,魯小平說聽市裡消息,最近就要對湖東的班子進行考察了。就地提拔一個縣長,書記可能還得從外地調來。
"這不是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嘛。考察什麼?盡搞形式。程書記啊,除了他,還能有誰?人家都主持了。"黃炳中邊喝茶邊說。
魯小平望著黃炳中:"也不一定這麼簡單囉!"
李紅旗問:"怎麼不簡單?"
魯小平卻不說了,只說以後走著看。人事嘛,官場上的人事還不知道?往往是雷聲越大,雨點越小。雷聲大的人,往往不一定能成。能成的,經常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這也是組織上的高明啊,我們怎麼能懂?
不會吧?黃炳中問。
怎麼不會?看著吧。魯小平說著又低下頭去看他的花了。
樓上,程傑之副書記等建設局的徐延高局長走後,又仔細地看了一遍他留下的有關資料。應該說,自從湖東出了"美達"事件後,領導們在招商引資上謹慎了許多。大家都不願意再被別人笑話,這樣的笑話,不僅僅是浪費了資金和人力,更重要的是讓人覺得你智商有問題。一個領導幹部智商有問題,那還了得?
想了會兒,程傑之讓辦公室副主任左安上來,要他將徐延高留下的資料複印幾份,送給葉、宗副書記各一份,同時送給王成山副縣長和姚和平主任各一份。再送一份到招商局,請他們認真閱讀,提出意見。
同時,通知他們,明天上午召開這個項目的座談會,請他們務必參加。
一切安排妥當後,程傑之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十一點了。就打李紅旗電話,告訴他準備出去。
李紅旗在下面等了一會兒,程傑之副書記下來了。上了車,說:"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是湖東一家高檔次的賓館,也是一家高級飯店。在車上,程傑之打了個電話,問在哪裡?又問是哪些人?對方一一答了,程傑之道:"範圍不要太大,我就到。"
車子到後,程傑之先上去了。李紅旗停好車,到了門口。這香格里拉是一家外商投資的實業,建築和裝潢都很氣派。門前的一排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香樟樹,讓李紅旗看著有些興奮。這就像他鄉下家門中那排樟樹差不多。老娘喜歡坐在香樟樹下,靜靜地聞著鄉村的氣息。上個星期,李紅旗回家,老娘問到他的終身大事,說紅旗,你工作定了,現在,老娘在世上就擔心一樣事了,就是你的大事。要是你找了個稱心如意的,成了家,添了孩子,我死了也好瞑目,到了陰間,也向你那早死的父親交差。
這話說得李紅旗想哭,他沒有告訴老娘,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決定。他想等這決定實現了,再讓老娘有一個驚喜。
香樟在這冬天裡依然綠著,而且綠得濃郁。李紅旗抬眼仔細地看看,他猛然發現那些香樟的葉子邊上,竟然萌出了紫紅的新芽兒。他一激動,差點叫出聲來。但他沒有叫。他想守著這個秘密,就像守著心裡做出的那個決定一樣。人是要有秘密的,有秘密的人才會時時充滿激動,充滿嚮往。
進了門,李紅旗直接到了二樓,問程書記所在的包廂。縣領導在湖東這個地面上,特別是在飯店,是大人物。這樣的大人物一進來,飯店早已登記在案了。果然一問,服務員就指著最裡面的包廂說:"就那兒。跟顧總一道的。"
在一個縣城裡,什麼人最打眼?當然不是那種穿戴時髦的人,而是官員,而是老總。這不,程傑之副書記,顧懷成老總,服務員都能一下子喊上來。這才叫高層人士,湖東的高層人士。
李紅旗正推包廂的門,突然聽見一個他心底裡藏著的女聲。他愣了下,站在門邊,臉竟然開始發燙。他稍稍往回走了兩步,再往門邊走。舉起手,又放了下來。一個服務員正好過來,他只好跟著進來了。
果真是顧燕。
顧燕正在和程傑之副書記說話。今天她把自己的長髮盤成了高高的髮髻。身上穿著緊身的羽絨小襖。見李紅旗進來,她點了點頭。然後讓服務員給客人上茶。
李紅旗只覺得自己坐在這包廂裡,身上開始發暖。顧燕講話的聲音,不斷地撞擊著他的心,他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了。"怦,怦,怦怦",就像在部隊時打靶子一樣,興奮,沉重,充滿著嚮往和力量。
徐五四沒有來,大概是有事。顧懷成正瞇眼看著程傑之跟自己的女兒說話,不時地也插上說兩句。他們似乎在說最近的房地產的事。程傑之副書記道:"上次那個樓盤應該是很成功了。不過,我想這總不是辦法。日出不能專門搞房地產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