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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委大樓這邊突然間有些冷落了。
縣長沒有到位時,縣委這邊其實就是湖東的權力集中地。三個副書記在這邊,而且其中的程傑之副書記還是暫時「主持」。所有部門、鄉鎮,還有大大小小的企業,基本上都往這邊跑。政府那邊,雖然王成山也承擔著臨時負責的角色,可是他哪能與三位副書記相比?最後定奪的,還不是縣委的這些書記們?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宗榮副書記正式上任,又經過了湖東縣人大例行程序到政府當縣長了。政府這一塊事務,立即回到了政府那邊。部門、鄉鎮、大大小小的企業,開始往政府跑了。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雖然宗榮是縣長,可是秦懷仁還在雙規,事實上她就是湖東的一把手了。即使程傑之還是湖東縣委的「主持」,可他參與政府大大小小事務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既然沒了,縣委這邊稍稍冷落些也是正常的。
嚴格地說,這不叫冷落,只能說是回到了正常狀態。因為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黨政合二為一的情況畢竟不是太正常的,也不符合黨政分開的原則的。
小車班的司機們也明顯地感覺到了這種冷落。
一大清早,黃炳中就到了辦公室。最近,他的心情好些了。上次的事情結束後,他確實是懊惱了很長時間。可是後來聽到上頭在查二顏了,他心裡有了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好!雖然自己曾經也得到過二顏的好處,可這樣過河拆橋的人還是抓了的好。這樣想著,心情就好了起來。而且,經過了那件事後,他對很多事情一下子想開了。要錢幹什麼?家中的經濟情況不錯了,孩子出來了,自己和老婆的工資管著過日子,也算是小康了。再爭再努力,也只不過是一串數字,臨了,還是帶不走的。想想秦懷仁書記,當到縣委書記了,還不是說倒就倒了?
人生安樂,無事為大。黃炳中有些頓悟了。
李紅旗進來時,黃炳中正給自己的杯裡添茶葉。李紅旗道:「班長早啊!」
「哈,在家沒事,還不如來辦公室。大家都閒了,好啊!」黃炳中說完,遞過支煙。看見李紅旗有些疲憊,便問,「昨晚喝酒了?熬夜了?」
「沒喝酒。上網。」李紅旗想到昨晚與顧燕的聊天,臉上忽地笑了下。
黃炳中說:「與女孩子聊天吧?你們年輕人哪。」
「哪是。與戰友。」李紅旗這話也沒撒謊,他確實也同時與幾個戰友聊著的。戰友們雖然身在各地,可是一方小小的QQ,馬上將大家聯繫起來了。一個給一個打招呼,一個向一個發出邀請,李紅旗的QQ上已經有20多個戰友了。
「快過年了。今天十五了吧?」黃炳中問。
李紅旗說似乎是,想想也真快。一年將盡了。過了年,自己25了。
黃炳中問:「程書記還在家?」
「好像是。這幾天沒用車。」李紅旗昨晚聽顧燕說,程書記和她父親前兩天到省城去了一趟,至於幹什麼,她也不知道。可能是散散心吧,住了一晚上就回來了。
魯小平咋呼呼地進了辦公室:「前一陣子,縣委這邊可是人來人往,現在好了,槍都打不著人了。都到哪了?連領導們也不大見了。」
「都到政府那邊了唄。」毛旺邊進門邊接道。
幾個人都哈哈一笑,再不往下說了。停了會兒,魯小平道:「葉書記他們明天出發了吧?」
「出發?到哪啊?」黃炳中問。
「怎麼?連班長也不知道。不是到香港嘛。考察萬盛,吳坤也去。」魯小平說著望了望大家。黃炳中說:「我哪知道?這是領導們的事啊!不過,吳坤這小子這次可是……葉書記這點倒不錯,沒忘了司機。」
正說著,人大的司機李永久過來,探著頭問:「怎麼這麼熱鬧呢?有什麼新鮮的事?」
毛旺笑著,調侃道:「能有什麼新鮮事?再新鮮也得過人大關啊。永久同志,好久不見了嘛。」
李永久摸摸頭,拿出煙,給每人發了支:「不是不見我,而是你們縣委的司機面子大,我見不著啊。一見,又挨批評。這不,就批評了。」
「看看,看看,好個永久。學會賺口了。」魯小平問是哪個大主任過來了,李永久說是梁天超梁主任。
毛旺湊到李永久邊上,輕聲問:「聽說梁主任在外面還有個孩子,不是真的吧?」說著,拿眼瞟了眼門外。
李永久馬上正色道:「可別瞎說。這事不是小事。領導幹部的作風問題,是個嚴重問題。」
毛旺笑著:「我是瞎說。就當沒聽見,沒聽見,好了吧。」
事實上,就是李永久不說,大家都知道,人大的常務副主任梁天超梁主任在外面是另有女人的,甚至傳說那女人就在人大內部。當然是誰,沒有人會說出來。作風的事,可大可小。很多人一生在作風的鋼絲上走,穩穩當當;而有些人一踏上作風的鋼絲,頃刻就掉了下來。不是處理藝術的問題,而是運氣的問題。人要倒霉,你躲也躲不過的。
梁天超在湖東算得上是一個老桿子了。從鄉鎮書記一直幹到縣委副書記,然後到人大當常務副主任。在湖東,很多幹部都是梁天超提拔的。而且,他到了人大後,人大的威信明顯提高了。各種視察,對政府的監督,搞得有聲有色。如果撇開他的其他問題不說,單就工作能力,梁天超絕對算是縣級幹部中的佼佼者。早些年,他有過很多次機會交流到外縣擔任主要負責人,可他不願意。他說的最有名的話是:轉一圈還得打回來。那為什麼要轉?不是瞎折騰嗎?
但這個人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湖東的幹部都知道,梁天超為人灑脫,在男女問題上尢為開放。在鄉鎮時,據傳跟婦聯主席、廣播員,甚至一些小學的女老師,都有廣泛的接觸;到了縣直,也是經常傳出些桃色新聞。可是這人也厲害,傳了這麼多年,也沒人抓住什麼小辮子,更沒有哪個女的往組織上鬧。在湖東私下裡傳著句話:要灑脫,就學習梁主任。閱盡風流不出事。誰要有這能耐,誰也去!
可誰敢說自己有這能耐呢?
李永久是梁天超的司機,其實不僅僅在人大是,以前在縣委這邊也是。甚至在之前梁天超在常務副縣長任上時,他就是。一個司機,跟著一個固定的領導,轉了三四個崗位,也不簡單了。這裡面既可以看出梁天超對李永久的信任,也可以看出梁天超這人在湖東是敢想敢為的。他要帶著司機走,誰也攔不住。秦懷仁書記任人大主任,基本上是不問事。秦書記一雙規,人大就是梁天超梁主任說了算,程傑之不好問,宗榮更不好問。其他人,還有誰能問?
上周,人大開會,通過宗榮的代縣長程序。據說通過是通過了,可是不能算十分順利。在會上,梁天超就湖東現在的工作,給縣政府提了若干質疑。對宗榮出任代縣長,梁天超用了個詞:組織意圖。他是在會上公開講的,連程傑之也表示了不同意見。但是,梁天超又說:服從組織安排是每個黨員領導幹部最起碼的素質,因此,人大必須通過宗榮同志的代縣長任命,而且必須是高票通過。
結果自然是沒有出乎梁天超的意外:除了1票棄權,其餘全數通過。
就是這一講一通過之間,梁天超事實上給宗榮上了一課。你宗榮既然到政府了,作為政府的監督機構,人大的滋味現在就讓你嘗嘗。免得以後有什麼不妥時,你再出來說不知道。可千萬別不把人大當回事啊!17(3)
李永久坐了會兒,又同大家說到前不久發生在鄰縣的一個故事。說一個審計局副局長突然失蹤了,家裡人找了好久也找不著。結果有一天,人們在一個公用車庫裡發現了他,是和一個女的一塊的。發現時,兩個人全身赤裸,還在做愛狀態中。
「真是做鬼也風流啊!」李永久歎道。
魯小平湊近李永久看看:「我看永久同志也了不得,一臉的風流相。是不是羨慕人家了?」
「我倒不是羨慕。羨慕死人,沒意思。我只是說怎麼能到死都還在做愛?怎麼會呢?」李永久有些迷茫。
李紅旗心想這不好解釋,根本就沒來得及撤出啊!
司機們都知道,冬天車裡開著暖氣,如果不打開車窗,有時是很危險的。排放的尾氣,很快就會讓人暈倒,而且等感覺到了,事實上已來不及自救了。這審計局副局長和那女的,一定是在做愛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就走了的。不過這也好,沒有痛苦,而且相擁而去。風流啊風流!
「要是我,就不會在車裡。那麼個小地方,連手腳都伸不開,還做事?太寒磣了吧。」毛旺說著,李永久瞥了他一眼:「毛師傅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啊,人家餓狠了,還管什麼地方?天地做床,一樣是愛嘛。」
「高見!」吳坤豎起大拇指,說,「梁主任身邊的人就是不一樣,高見!」
李永久看見外面梁天超的身影一晃,就趕緊道:「我走了。」
黃炳中看著李永久的背影,笑道:「跟了梁天超十幾年了……」
天又下起雪來了,今年雪下得早,而且密。湖東這個地方,很多年來,已經很少下雪了。即使下雪,也只是一場小雪而已。可是今年入冬來,已經是第三場雪了。有雪的冬天才像冬天,李紅旗看著雪,就想起小時候在鄉村上吃冰凌條的滋味。還有那些在雪地上印著鴻爪的小鳥……
中午,李紅旗剛準備休息,QQ上跳出了顧燕。她在線上,李紅旗一激動,馬上下了床,打了招呼。顧燕說她正在網上查一點資料。
李紅旗說那我不打擾你了。
顧燕說沒關係的。我是一邊查一邊上QQ的。
李紅旗笑著說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顧燕說白雪覆蓋了一切!
李紅旗說詩意。
顧燕笑了,說我喜歡下雪,在雪地裡行走,有一種特別純潔的感覺。
李紅旗說我也是,特別是在空曠無人的雪地裡,一個人走著走著,就感到天地廣大,人心渺小了。
顧燕說沒想到李師傅還這麼哲理。
李紅旗說見笑了,只是平時瞎想而已。關鍵是碰到了你,激發了我的想像。
顧燕沉默了會兒,說沒出車?
李紅旗說當然,出車了還能在這?
顧燕笑笑。
李紅旗突然問有男朋友了吧?
顧燕愣了下,說沒呢。
李紅旗說真的?
顧燕說也算有吧。
李紅旗呆了會兒,說他有福了。
顧燕又笑了笑,說我有事了。
李紅旗說那好,再見。
說了再見,李紅旗心裡卻是十分彆扭和難過的。事實上,徐五四說過顧燕似乎是有男朋友的,但是由顧燕自己說出來,感覺就不一樣了。他是誰?長得什麼樣?在哪裡?
下午快下班時,李紅旗打電話給徐五四,問他晚上有事不?
徐五四說沒事,想喝酒?還是又想得點情報?
李紅旗說兩樣都有,過來吧,在百福門,我等你。
雪漸漸停了,路上的積雪卻很厚,腳踩在雪上,綿軟而有彈性。街道兩旁的燈光,因為雪的反襯,顯得有幾分迷茫,並且透過一縷縷說不出的風情。這使李紅旗想起早年看過的一部日本電影,那裡面全是雪,茫茫雪原,幾個行走的鄉村歌手,路旁熱氣騰騰的小酒店,唱著歌,逶迤而來的姑娘……17(4)
先是李紅旗和徐五四兩個人喝,話說得差不多了,該交代的也交代了。人數便開始增加,程唐來了,接著是吳小黑,最後連翟軍也來了。
翟軍似乎有些憂鬱,進來時已是滿身酒氣了。一坐下,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李紅旗問:「怎麼了?不快活?」
翟軍歎了口氣:「怎麼快活?中午同莫局到了省裡,省廳對莫局的態度好像也……唉,看來真的……」
「不會吧?事情也沒這麼糟吧?」李紅旗道。
「怎麼沒有?有啊。」翟軍說著,端起杯子,敬了李紅旗一杯,「不過我得感謝紅旗,以後還得多關照些。」
吳小黑在邊上問:「翟哥是不是有什麼事?跟兄弟們說說啊。」
翟軍不作聲。徐五四道:「不說也就算了。不過心裡有事,可千萬別一個人扛著。何況又不是你的事,你愁著也沒用。」
李紅旗回了翟軍一杯酒,勸道:「也是,五四說得對。何必呢?」
酒喝完後,吳小黑建議去泡腳,說天冷,泡著舒服。李紅旗卻不幹了,他想著早點回家,也許顧燕正在網上呢。翟軍和李紅旗一道往回走,翟軍拍著李紅旗肩膀,說:「兄弟啊,我可是一直跟著莫局的人,要是莫局倒了,唉,我也不可能再在公安混了。」
「別這麼想。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就是司機嗎?別太摻和了。」李紅旗說的是實話,一個司機怕什麼?
翟軍說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啊,莫局的很多事我都知道。我不是怕我倒霉,而是怕莫局啊!
「怕莫局?這事我就不懂了。」
「你當然不懂,不過不懂好。紅旗啊,我也就是一說,別放在心上。回吧。」
回到叔叔家,上了網,顧燕卻不在。李紅旗心一下子空落了。顧燕好像他胸口上的一顆痣,已經同他的心連在一起了。
這就是愛的感覺吧?
李紅旗躺在床上,聽著窗外,似乎又傳來下雪的聲音了。聽雪懷人,無限的寂寞就漫漫地籠罩了他。
天一放亮,李紅旗出門一看,果真又是一夜大雪。瑞雪兆豐年哪!
到了單位,葉能文副書記的車子正好出門。吳坤對著李紅旗按了下喇叭。進了辦公室,毛旺說:「你看吳坤那勁頭,足死了。不就是去趟香港嗎?」
李紅旗笑笑,問到香港怎麼還開車過去?毛旺說是開車到省城,然後坐飛機。車子就放在機場的,回來時再取。
上午,程傑之書記過來了。他帶著政府的陸縣長、國土局局長,還有縣委辦的劉主任,一道到了湖東縣城邊上的外環路。車子在一大片空地上停下來,顧懷成顧總已經在等了。
李紅旗拿眼瞄了瞄,顧燕不在。他站在邊上,點了支煙。
顧懷成說:「就這塊地,我交給政府了。」
陸縣長笑著:「顧總怎麼突然這麼高姿態了?這一大片地,小兩百畝吧?」
顧懷成一拍腦袋:「陸縣長果然厲害,兩百畝。當初來時,是兩萬一畝。我交給政府,原價。行吧?」
國土局黃局長道:「當然行。這你顧總不太……」
程傑之哈哈一笑:「老顧有那麼好人?他是有目的的。跟大家說了吧。」說著,望了望顧懷成。顧懷成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地說了。說完,陸縣長開玩笑說:「原來是套狼啊!」
「怎麼叫套狼?這一下子,政府這邊可以得出讓費好幾百萬的。」顧懷成道,「如果我一直放著,政府能得這幾百萬?這叫做雙贏哪!」
「雙贏!哈哈,雙贏!」陸縣長看著程傑之副書記,程書記點點頭,這就表明了他的態度是明朗的:支持。陸縣長便向著黃局長,問:「怎麼樣?老黃。」
「這事還得政府定。不過……」黃局長有點猶豫。
「不過什麼?是不是比較難辦?」程傑之一問,黃局長改口了:「只要政府定了,事情也不太難辦。反正這事肯定得找省局,然後再按程序辦就是了。」
「這就好!」程傑之笑著,對顧懷成道,「就這麼辦吧。你們再商量一下具體的細節。我就不參加了。」
說完,程傑之就要上車,陸縣長上來小聲說:「這事可能還得給宗榮縣長說說。」
「你說吧,啊!」程傑之說著,身子已經跨進了車內。陸縣長看得出來,很有些無奈。等程傑之的車子一走,他向著顧懷成道:「老顧啊,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嘛!」
顧懷成問:「宗縣長應該沒問題吧?」
「我覺得有點問題。」陸縣長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