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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宗榮縣長急匆匆地趕到縣委,在樓下正與李紅旗打了個照面。李紅旗喊道:「宗縣長有事?」
「是有事。沒出去?」宗榮邊應著邊上樓了。
李紅旗看她的神情,一定是有什麼大事要研究。何況上面程傑之副書記、葉能文副書記和政法委的吳航書記都已經到了。這麼多領導聚在一塊,又這麼嚴肅,不是大事,不會這樣的。
再過兩天,就過年了,這個時候出事,不是添亂嗎?
是顏氏集團的事?還是莫天來?或者就是馬茹被殺?
昨天在車上,程傑之副書記還叮囑對馬茹案件不要公開,可是這世界上,最是秘密的,就最容易走風。等到下午回到湖東,李紅旗一進辦公室,黃炳中他們都已經在議論了。毛旺說:「人不能長得漂亮,是不是姦殺?」
「不太會。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了,而且實事求是地說,也不是太漂亮。一般吧?我覺得姦殺的可能性不大。」魯小平分析道。
黃炳中在邊上突了一句:「也許是仇殺?」
「一個女子,能有什麼仇人?仇到能讓人殺了她?不……看不出來。我覺得是不是她在外面有人了,情殺?但是,也不太可能吧。她一個單身女人,就是有男人又能怎麼樣?何必要殺呢?」毛旺說:「我老是感到她還是惹怒了誰,才被人做了。」
李紅旗聽了會,才道:「都別猜了。要是我們能猜著,還要公安幹什麼?」
「那也不一定。現在的公安哪!莫天來自己都焦頭爛額了,還……」魯小平說完這句話,朝吳坤看看。吳坤一直低頭在手機上發短信,這會兒抬起頭來,「除了被殺是事實,其它都純屬虛構。」
「喲,吳坤跟葉書記聯繫公安,說話也是公安語言了嘛。」黃炳中笑話道。
吳坤把手機揚了揚,「說老實話,這案子要是我查,一天就行。不是抓了兩個嗎?審,再審,不信他交不出有價值的線索來。」
「人家莫局不知道審?就你能!」毛旺調侃了句。
晚上,李紅旗回到叔叔家,叔叔就問到了馬茹失蹤的事。李一然說:「馬茹這孩子還是不錯的。為人很熱乎,看不出有什麼仇家。要說問題,聽說就是與梁有一手,不過也不一定真實。怎麼就被殺了呢?」
「這誰知道?反正還在偵查。大過年的,搞得人心惶惶的了。」李紅旗道。
李一然歎了口氣,回房休息去了。李紅旗開了QQ,顧燕說謝謝他,有空她請他喝茶。不過這兩天沒空,等過幾天吧。也提前祝李師傅新年好!
李紅旗看著這很禮貌的幾句話,一時想不到怎麼回答。也許顧燕壓根兒就不想他回答的,只是出於一種禮節而已。李紅旗的心思有點亂,開了門,轉到後街,一個人慢慢地走。後街更靜,連燈光都少。街是清朝時的老街,也是湖東縣城裡保存的唯一完整的一條老街。事實上,說叫街,早已失去了街的功能了。老街坊們大部分搬遷走了,現在這裡一半的房子是空的,另外一半,住著些上了年紀的人,或者乾脆就租給了別人。因此,這條從前湖東城裡最繁華的街道,現在冷落得只剩下光寂的麻石條和夜風吹著窗欞發出的呼呼聲了。小時候,李紅旗有時到城裡來,就喜歡從叔叔家跑到這老街來。那時街上到處都是商店,都是賣各種小吃與小玩意兒的小販子。還有耍鳥的,玩馬戲的,甚至有唱草台戲的。可是現在,一切都靜寂了。只有李紅旗的皮鞋走在街道的麻石條上,發出響亮的聲音。這聲音算是給這古老的街道,添上了一點生動。
走著,李紅旗又想到顧燕。看來,她的心情是很不好了。翟軍那種做法,顯然已經在起作用了。從心裡來說,李紅旗是反對翟軍這麼做的。那種下三爛的手法,甚至讓他有些噁心。可是,換句話來說,人家翟軍也是為了你李紅旗,而且,翟軍也說了:愛情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為了愛情,什麼手段都不為過。何況……李紅旗想,如果翟軍的手法真能成功,也說明了顧燕的上海男朋友,對顧燕的愛還有問題。至少是不信任,不理解。這樣的男人,結束也罷。要是我李紅旗,我不會聽任別人。我只相信自己,相信顧燕。
可是……李紅旗想到這,不禁苦笑了下,也許都只是自己的一場幻想罷了,或者是一場春夢!
天竟然下起了小雨,冬雨寒涼,打在額頭上,有絲絲的疼。
李紅旗往回走,走著走著,又想到了江非林。這個部隊裡的營長,如今是安爾公司的副總。看來已經徹底地進入了官場規則和世道規則。到了湖東,就忙著打點了。昨天晚上那個信封,李紅旗回家一拆,竟然是五千。他吃驚的同時,又想程傑之副書記那是多少呢?從厚度上看,至少是……他不好再想了。一個副書記,真的能……
唉!都說權力是人民賦予的,可是用的時候,還不是他在用?江非林也就是沖了他的權力才去的,否則?就像叔叔一樣,門庭冷落鞍馬稀啊!
坐在司機辦公室裡,李紅旗想著這些,竟自笑了下。毛旺遞過一支煙,點上火。李紅旗抽了一口,又看了看牌子,問:「啥牌子?沒抽過嘛。」
「這個當然沒抽過。是剛出來的。一包八十多。」毛旺抖了抖煙灰,說:「你看,這灰,多白。好煙,抽著有味。」
李紅旗抽煙,說老實話是一種糟蹋。好煙孬煙,都是一個味。到縣委辦後,他抽煙時只看牌子,好牌子就抽。一般牌子的,就放著。縣委辦的司機嘛,用魯小平的話說:抽煙也不能掉了檔次,那是會給縣委辦——抹黑的。
「剛才幾個書記都上去了,是不是案件有了進展?」毛旺問。
李紅旗說:「我怎麼知道?」剛說完,翟軍咋呼呼地進來了,說是送莫天來局長來匯報。接著又低聲神秘道:「案件有重大突破。了不得,可能涉及到縣干了。」
「縣干?」毛旺往前伸了伸頭,「誰啊?」
「這個……我不能說,目前僅僅是推斷。沒有證據。」翟軍說著,望了望李紅旗,「那妞怎樣了?上了吧。據我瞭解,情況不錯。不出一月,那男的就會黃了。」
李紅旗趕緊示意翟軍別往下說,翟軍也就停了。黃炳中提著茶杯進來,問翟軍:「大頭啊,案子破了吧?」
「有線索了。」翟軍回答得很謹慎。
「還瞞著?有什麼大不了的?要不要我說說外面的傳言?」黃炳中問。
翟軍一笑,「說說看,我倒真想聽聽呢。」
黃炳中便道:「外面說是有人買兇殺了馬茹。而且說買兇的這個人就是縣直單位的一個司機,讓他買兇的是某單位的領導,好像還是縣干。」
翟軍和其它兩個人都無言了。這傳言甚至比翟軍帶來的東西還詳細了。
幾個人繼續議論著,但卻都把握著不往具體的哪個人身上想。這是很危險的,這個時候,往具體的人身上想,是會有麻煩的。作為縣委辦的司機,這點素質還是有的。
下面司機們在議論,而樓上,三個副書記和一個政法委書記,剛剛聽完莫天來的案情介紹,他們都一下子呆了。就目前的情況看,案件的矛頭直指縣人大常務副主任梁天超。突擊審訊後,那兩個外地小混混,已經交待了具體跟他們聯繫的人。而且交出了手機號碼。之所以這兩個人在作案後一周,又來到湖東,就是來取錢的。他們約好,一周後全部交清款子。買兇金額是十萬元,最初談時,先付了兩萬。還剩下八萬,是看到死者照片,確認已死後才支付的。前天,他們到了湖東,剛剛取了錢,到光明小區參賭,不想卻被抓了。如果當天抓不著,夜裡的火車,他們就要離開湖東了。
手機號碼成了最重要的線索。公安機關根據這個號碼,到電信局查詢。這個號碼是兩周前才開戶的。從往來記錄看,僅僅與兩個小混混有過通話。線索眼看著要斷了,卻不想電信局的一個工作人員提供了重大情況:她好像記得這個號碼當初來開戶的是縣直機關的一個司機。這人曾是她哥哥的戰友,好像叫什麼永久永久的。
結果很簡單,通過照片一比認,兩個小混混和電信局的那個工作人員,幾乎同時確認了那個人就是李永久——縣人大司機。
「那為什麼會牽扯到梁,身上呢?」葉能文問。
莫天來說:「這個我們是推理的。假定李永久就是聯繫人,那麼我們要分析下他作案的動機。這一分析,便不難找出梁天超來了。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馬茹是梁天超的情人。兩個人的關係維持了多年。但最近一年來,馬茹一直要求梁天超離婚。為此,兩個人鬧了不少矛盾。據人大內部的同志介紹,兩個人有時見了面都不說話。馬茹失蹤前曾對其母親說梁天超要害她。她還跟同辦公室的一位同事說過要是我哪一天失蹤了,一定就是梁天超和李永久干的。
吳航以前也是公安局長,他問莫天來:「這事目前的公開面有多大?是否對李永久採取了必要的措施?」莫天來說:「還沒公開。不過有傳聞了。對李永久,暫未採取措施。」
「這不行。立即對李永久進行傳訊。你們看如何?」吳航問。
三位書記都表示同意,人命大案,豈容耽擱?莫天來立即給刑警隊那邊打電話,傳訊李永久。但在方法上要婉轉些,不要搞得動靜太大。特別是不要直接到人大機關抓人,最好採取請他出來的方式,做到聲息最小。
程傑之問莫天來,這事是不是向省廳匯報了?莫天來說當然匯報了,命案必報,是一點不能馬虎的。程傑之看著莫天來,心想這樣的一個人,其實也算是個能人。當初剛到湖東,就端掉了開氏兄弟;就這個馬茹失蹤案,他一蹩勁,事情就有了眉目。要是這個人不……唉!怎麼能同顏二混到了一塊呢?一正一邪,如何能相容得了?
莫天來在馬茹失蹤案上,的確是下了功夫的。前一階段,他一直在四下活動。省調查組的調查,越來對他越不利了。顏氏兄弟出事,他就保不準不被牽連出來。如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他找了省廳的一些熟人,又通過關係找到了部裡的一位領導。他的目的很簡單:自己在湖東也呆了五年了,想調回省城。
這個事還沒有多大進展,湖東出了馬茹失蹤案。莫天來一接手這案子,就心裡一激愣。憑他的經驗,這不可能是個簡單失蹤案。他要在這個案子上來做一些文章了。特別是當這個案子涉及到李永久時,他覺得更是個機會了。他要把人們關注的視線,從顏氏兄弟那兒移到這個案子上來。因此,他就必須將這個案子辦得曲折,辦得驚心動魄,辦得所有人都懸著心,辦得所有人都佩服……
昨天審訊後,莫天來已經安排翟軍等,將這個案子的消息稍稍向外擴散了一下。現在,如果他不猜錯的話,李永久已經離開了湖東。李永久不是傻子,再呆在湖東,等著人來抓他?這可不是一般的案子,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果然,刑警隊電話來了,李永久已經不見了。
「李永久逃了。」莫天來向幾位領導道。
「逃了?怎麼會……」宗榮急切地問。
「這哪知道?刑警隊正在全力調查。」莫天來臉上也掛著幾分急切,心裡卻是更加安穩了。
程傑之指示道:「公安部門必須全力以赴,爭取盡快破案。對於李永久,要想辦法尋找線索,以最快的速度抓捕歸案。整個案件由吳航同志負責,莫天來同志配合。」
葉能文和宗榮都同意這樣安排。會議散了後,宗榮找葉能文,問問上次香港萬盛的項目,後來有沒有聲音?葉能文笑著說:「暫時沒有。他們是待價而沽啊。慢慢來吧。」
宗榮說這也不假,慢慢來。我向來主張招商引資不能急的。性急吃不了熱豆腐,就是吃下去了,也不是什麼好豆腐。
葉能文聽著忽然一笑,宗榮問他笑什麼。葉能文說宗榮同志這個比喻,可不能在外亂說的。吃豆腐,可不是什麼好說法。宗榮一下子明白了,便道:「你那都是想歪了。心歪,才亂想啊!」
葉能文問鄒濤春節回來不?宗榮說不回來了,可能年後要回來一下。葉能文說快轉業了吧?宗榮說是的,明年春上吧。葉能文笑道:「千萬可別轉回湖東,沒意思。要轉,就到省城,至少也得到南州去。」
「這是組織上的事了,我哪問得著?隨他吧。」宗榮說著,心裡卻不是滋味。鄒濤最近一直不冷不熱的。讓他回江南,他已經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了。而且,他還一直想讓宗榮也跟他過去。說夫妻分居這麼多年了,也該團圓了。可是,憑什麼就得宗榮過去呢?宗榮一說到這,鄒濤就發火。按他的意思,一個女人在官場上混,是很危險的,也是很沒有意義的。宗榮想不明白,一個正團級幹部,怎麼是這麼個老眼光?可是,自從上次跟馬天一道跑了趟省城後,她其實自個兒是明白了,但是她不能說。上周,王旭升副書記還打電話讓她過去。她開始是說有事,可是後來……
宗榮縣長下了樓,到司機辦公室時,特地朝裡望了望,正好李紅旗在。宗榮說:「小李啊,最近忙吧?」
「還好,謝謝縣長。」李紅旗請宗縣長坐,宗榮說不了,政府那邊還有事。年關了嘛,還要下去慰問。「個人問題解決了吧?」
「沒有呢,不急,不急。」李紅旗不好說,他已經看上了一個,只好含糊著。
宗榮問:「不行,我讓人給你張羅一個?」
「不了,不了,等等再說吧。」李紅旗忙推辭道。
宗榮又問了問李一然的情況,讓李紅旗代她向他叔叔問好。「讓他沒事也出來跑跑,別老呆在家,心情鬱悶,不好啊!」
李紅旗說:「我一定將宗縣長的話代到,謝謝了。」
宗榮走後,魯小平笑著對李紅旗說:「宗縣長對紅旗可是特別關心哪。專門問到個人大事,縣長親自過問,了不得啊!」
李紅旗沒有做聲。
這兩天,到縣委的縣直機關的一把手和鄉鎮的負責人明顯的多了。都是很匆忙地在領導辦公室坐上一會就走。有時,彼此在樓梯上碰到,心照不宣,互相一笑。領導們也暫時停止了下鄉和其它活動,只在辦公室坐著,研究問題了。
黃炳中悄悄地對李紅旗說:「一個年下來,你算算一個人多少?」
李紅旗問:「多少?」
「怕也有個十來萬吧……」黃炳中把眼朝外面望了望,正好看見教育局長章達往樓上走。就回頭道:「你看那個章達,想個政協的位子,想瘋了,這會兒上去……唉!」
李紅旗想起民間流傳的幹部最難過三關:情人關,年節關,領導關。是啊,這三關,讓多少幹部止步不前了啊!可是,還是得過。有些人過不了,就出事了。就他這個縣委辦的司機所知,就有許多活生生的例子了。如梁天超,如程傑之,甚至如宗榮……
湖東官場再小,也是官場的一個縮影。難道這個縮影的小官場,真的五味俱全了嗎?
下班前,李紅旗突然接到了顧燕的電話。顧燕說她正在紅月亮,她想請李師傅喝茶。願意嗎?
願意,我就到,李紅旗的心差一點就蹦出來了……
到了紅月亮,顧燕正一個人坐著,李紅旗一看,好端端的一個人兒,竟然變得快讓他認不出來了。他心裡一陣疼,趕緊問:「怎麼啦?顧燕。」
顧燕朝他望著,沒有說話,眼淚卻先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