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三十多個招商駐外分局成立後,南州真的熱鬧起來了。按齊鳴書記的話說,就是招商引資取得了新成效。
基本上每一周,南州都會迎接到一兩批外地客商來南州考察。既考察南州的投資環境,又考察南州的政策環境。每一批人來了,按照市委招商無小事的主導方針,市委和政府的領導,只要有部門匯報了,請了,都必須參加和陪同。來的都是客,何況來的這些人中,很多就是一些知名企業的老總,市委政府領導參加和陪同,也顯示了市委政府對招商引資工作的高度重視,既是誠意,也是禮節。
招商是熱熱鬧鬧地開展了,可是成效並不是十分的理想。這事很讓齊鳴書記煩惱。一上班,方良華就被齊鳴書記喊到了辦公室。
齊鳴問:「最近招商這一塊,雷聲大,雨點小。我看這樣吧,通知召開一個招商匯報會,全面真實地匯報一次情況。」
「這很好。我就讓辦公室通知。時間……」方良華望著齊鳴。
「就下午吧」,齊鳴道。
方良華想了會兒,「下午可能不行,太快了。有些人還有外地。明天上午吧?」
「那就明天上午。」齊鳴同意了。
方良華回到辦公室,立即讓人一一通知。又讓高天去給程一路副書記、岳琪副書記,還有趙守春市長當面通知一下。程一路副書記剛剛學習結束,今天才開始回來上班。
高天到程一路副書記辦公室,正好張風也在。高天一眼瞥見桌上放著張卡,張風見高天進來,好像有些不太自然。程一路卻說:「這個你拿回去吧,我有事了。」
張風只好收了卡,臉有些漲紅,不說話退出去了。
高天將開會的事,給程一路副書記匯報了下,程一路說我知道了。高天出了門,逕直到方良華秘書長的辦公室,掩上門,輕聲地將剛才看見卡的事,說給方良華聽了。方良華卻黑了臉,批評高天道:「以後不要見風是雨,特別是這種事。到此為止,要是再有誰知道,我唯你是問。」
高天嘟嚨了下,悻悻地往外走了。
方良華坐了會,拿著封文件,就上樓到程一路副書記的辦公室。程一路說坐吧,一個月不在,文件這麼多了,成了小山了。今天看來就只能一個個地簽字劃圈了。
方良華笑了笑,說現在就是文件多,不管什麼事,文件先行。領導幹部看文件,也成了一件大事了。換句話說,也成了公害。
「話不能這麼說,文件就是政策,意義還是很大的。」程一路哈哈笑著。
方良華也跟著笑,「程書記,上次報紙上的事,還是……」
「這就不說了吧,早過去了。一張報紙,看了也就算了。」程一路大度地一笑。
「還有個事,上次招商駐深圳分局的王長河,那事你也知道。現在雙腳殘了,程書記看這事怎麼處理?有些同志說要按因分至殘,有的說這根本不是因公,純屬私人活動。」方良華說完,從口袋裡拿出煙,遞給程一路,程一路擺擺手,方良華自己點上了火。
程一路也清楚王長河的事,這個人年齡還不大,原來在市經濟委當副主任,平時很灑脫。上次成立招商分局時,他是第一個報名的。看了看方良華,程一路問:「這事齊鳴同志和守春同志是什麼意見呢?」
方良華明白程一路問這話的意思,面對這樣兩難選擇的問題,在官場上,聽取更高領導的意見,至關重要。但是,就這事,齊鳴和趙守春到目前為止,除了要求努力治療外,沒有任何表態。這也是方良華拿不準的地方。下次匯報時,他必須先要有一個態度,一個方案,否則,這件事就很難在討論時,能按照方良華的意見定奪。
「齊鳴書記和守春市長,目前都還沒有問到這事。程書記,你看……」方良華已經說得很明瞭,是要聽程一路的意見。
程一路笑著說:「按政策辦吧,你們先提個意見,再上常委會過一下。最好事先給齊鳴同志和守春同志匯報下。」
方良華聽著這話,看起來說了,其實等於沒說。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好的,就這樣辦。」
程一路把桌上的文件,看過的幾份撿了出來,邊撿邊問:「省城的房地產公司與政府正式簽約了?」
「是啊,正式簽了。就上次你回來見到杜麗杜總那次。」方良華回答道。
方良華自己開車,專程趕到了省城,他的在省委工作的同學打電話給他,說關於方良華的舉報信,一直都沒有停止。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方良華感到了事態的的嚴重。他一個人下午趕了過來,約見了老同學李強。一瞭解,他才知道,事情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壞。這次,舉報信舉報的不僅僅是好望角公司的卡了,還有桐山縣的一些企業,因為項目和土地等,而送給方良華錢物。據舉報信上說,共有三十多家企業和十餘個鄉鎮,向時任縣委書記的方良華送禮,總額達到了兩百多萬元。
方良華聽著心裡一陣陣發緊,李強講的時候,盡量把語氣緩和了,但方良華還是感到這些話就像秋風裡的刀子,一點點地割著他。他感到從內心裡開始疼了。
「一個縣委書記,收一些肯定是正常的。但是,老同學,不會有這麼多吧?」李強問。
「當然不會,你看我是那樣的嗎?」方良華極力辯白道。
李強笑了,說:「那就沒問題了。小問題誰都有,不過,人在官場,還得慎之又慎哪。」
方良華也笑了下,「謝謝你了,我自然知道。」
晚上,方良華沒有回南州,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電話給石妮,而是一個人開了房,想靜靜地睡一覺。可是,一關上房門,空蕩蕩的屋子裡,就好像冒出很多的聲音,都在問他:「那些都是真的嗎?真的有那麼多?」這聲音裡不僅僅有那些躲在背後寫舉報信的人,還有胡菊,還有自己的老父親,甚至還有殷眉兒,石妮,還有其它的許多許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在問,都在等著他來回答。
方良華點了支煙,煙霧暫時地驅除了空蕩。聲音也消失了。
在桐山雖然只呆了四年,但方良華應該說天生是個干書記的材料。一到桐山,他立即對桐山的班子進行了調整,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徹底站穩了腳跟。桐山的大大小小的事,除了方書記,誰都很難想做主。特別是幹部的任命,方良華深知幹部是根本。一個縣委書記,用不好人,用不了人,那還能當書記?守著用人的最後底線,這是方良華的一貫方針。四年內,他確實調整了一大批鄉鎮幹部。在到桐山的第一次人事調整常委會上,有個別常委對他提出的人選持不同意見,方良華旗幟鮮明,堅決按自己的意見落實到位。從此,桐山上下都知道:方書記不同意的事,誰說也不行;方書記同意了的事,誰不說都行。
在官場上,一個縣委書記做到這份上,說句好聽的,叫威信;說句不好聽,就叫專橫。方良華自己認為,要當好一個書記,沒有這些手段,是很困難的。中國的官場,越到上面越有組織,也就越好管理;越到下面,組織性就越差,管理的難度就越大。官場其實就是規則,越到底下越明顯而已。你不進入規則,規則就淘汰了你。你進入了,而且諳熟規則,你就可能成是規則的主人,成為規則的最大受益者。
事實證明,方良華在桐山四年,他有效地駕馭了官場規則,幾乎是游刃有餘,自由馳騁。他不僅僅得到了威信,得到了許多他也許並不希望得到的,更重要的,他還得到了組織上的肯定。從一個縣委書記,升任到了市委常委、秘書長。一個官場中的男人,這是最大的成功。
但現在,這成功帶來的副作用,開始顯現了。賈紅旗,這個時刻,方良華突然有些懊悔,當初也許真的應該在離開桐山之前,推薦一下賈紅旗的。論資歷,論水平,論能力,論從政經驗,賈紅旗都有理由上的。可是這個人,就是因為有水平有能力,所以一開始就沒有將從市裡下去的年輕的方良華書記放在眼裡。就這一下,方良華把他放到了自己的規則之外,方良華在的四年,也許就是賈紅旗官場生涯最痛苦的四年。
現在想來,賈紅旗做出些對不起方良華的事,也確實有些可以理解了。但是,你再有氣,再不高興,也不能舉報;而且,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賈紅旗存著舉報的心,不是一天兩天了。搜集了那麼多材料,搞得那麼詳細,蓄謀已久啊!
事實上,賈紅旗也是個很聰明的人,這麼多舉報信中,他一直不提方良華作風上的事,這其實表明,對方良華來說,作風問題只是個次要問題,重要的上受賄,是賣官。這可是反腐倡廉中最關鍵的兩條。誰攤上了這兩條,不是腐敗分子才怪呢!
方良華想了一晚上,頭都發疼,眼也發花。清早起來,匆匆地吃了早點,他便趕到省委,找到了正要出門的王書記。王書記是方良華父親的老同事,早些年,他們一道在南州工作。後來,王書記援藏了,回來後一直幹到現在的省委副書記。
「現在還好吧,最近正準備到南州去呢?方老好吧?」王書記問。
方良華答道:「都好,他也一直念叨您。這次我來,是……」
「有事是吧,那就說」,王書記坐了下來。
「是這樣,有件事我想向您匯報下。您知道我在桐山干了四年書記,大概也得罪了一些人,最近這些人搞得厲害,老是向各級舉報。煩得狠哪!我想請您……」方良華望了望王書記,王書記正望著他,從西藏帶回來的古銅色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表情。
「啊,是這事。我也收到過。關鍵是他們舉報的,是不是真實的?如果是真實的,你要做好準備啊。一個黨員領導幹部,清正廉潔是第一位。當然,如果是不實之辭,你也沒必要去心煩,相信組織嘛!組織上不會去冤枉一個好同志的。」王書記說著,站起來走到方良華身邊,笑道:「這事我知道了,回去好好工作吧,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好吧。」
「那就謝謝王叔叔了」,方良華這時候改了稱呼,以前王書記和父親同事時,他就是這麼稱呼的。
王書記拍拍方良華的肩膀,「好吧,回去代我問方老好,讓他下次到省城來,一定找我。我陪他喝兩盅。」
方良華說我一定將您的話帶到。兩個人邊說邊往外走,下了樓,到了門口,王書記上了車,方良華感到心裡輕鬆了很多。他給杜麗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到省城了。
杜麗在電話那頭似乎很興奮,說秘書長來了,中午杜美房產做東,請秘書長一定賞光。又問有多少人,方良華說一個。杜麗笑道:「不大可能吧,堂堂的市委秘書長出來,前呼後擁的,怎麼會就一個人?」
「真的是一個,有點私事。」方良華解釋道。
「那好,住下來了嗎?」杜麗問。
「住了」,方良華將賓館的名字報了,杜麗說:「那秘書長先有事,中午我也就不興師動眾了,我一個人過去,陪秘書長小酌。」
「那最好!」方良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