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老總田詩銘到了南州。程一路參加了歡迎他的晚宴。田詩銘依然是談笑風生,程一路不知道田詩銘是否清楚吳蘭蘭已經去世了。在北京期間,沒有人提到過田詩銘,也沒看見田詩銘。在吳蘭蘭生命的最後日子裡,田詩銘彷彿是黑板上的一行字,被擦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但是,程一路知道。因此在南州再見到田詩銘時,程一路的心裡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些疼,有些恨,有些無奈,有些悲涼。
齊鳴書記對外商的關注,是超乎了想像的。用他自己的話說,南州將來的發展,不是看我們,而是看這些外商們。田詩銘的投資在不斷地增加,最近,威遠南州工廠的招工工作也全面啟動了。
從種種現象上看,威遠項目都是前途無量的。方良華在班子經濟務虛會上,總結威遠項目時,用了四個字:又快又好。這同中央的經濟發展方向一致,可見威遠的位置了。程一路卻總是有些異樣。從第一次接觸威遠,到去香港,一直到現在,他都有些不同於別人的感覺。看著田詩銘厚厚鏡片後的眼睛,他總感到那裡面有更深的意思,有更多的文章。
酒喝到了高xdx潮,不知誰開頭說到了如今的色情業。
田詩銘拉著長腔道:「小姐哪,如今是經濟發展的標誌。哪個地方小姐多,紅燈區多,經濟就發展得快。相反,連小姐都不來的地方,經濟怎麼發展的哪!」
方良華笑著,說:「田總這是奇談哪。不過,可能也是從實踐中得來的真理。」
「當然得羅。有一道小姐謠,不知各位有興趣聽聽如何?」田詩銘說著,並沒有等大家說話,就拿出手機念了起來:
小姐妹,別流淚,挺胸走進夜總會;
陪大款,掙小費,不給國家添累贅;
爹和媽,半生苦,老來待業很淒楚;
弱女子,當自強,開發身體養爹娘。
做美容,隆豐胸,中外功夫都學通;
練內功,學口技,風情氣質巧相配;
跳探戈,走四步,各種喜好要對路;
會矜持,巧放縱,把握時機才讓弄;
多撒嬌,少貧嘴,揪准口味要油水;
很舒服,也勞累,拉動內需創外匯。
誰敢講:沒地位,昨晚我陪書記睡!
我的客,都要票,不是領導哪能報?……
「好了,好了,別念了!」方良華打斷了還正在津津有味地念著的田詩銘。
田詩銘停了,尷尬地笑笑。大家繼續喝酒。程一路喝得少,但是,也盡到了意思。在這樣的場合,一個市委副書記,是不能失了基本的風度的。何況市委一把手也在,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喝上幾杯的。
「來,程書記,我敬你哪!」田詩銘卻湊了上來。
程一路看了看田詩銘,忽然覺得吳蘭蘭的影子一晃,趕緊道:「好,好,喝吧。」
田詩銘喝完酒後坐著,問身邊的方良華,「你們的趙市長啦,怎麼老是見不著呢?」
「啊,趙市長出差了。」方良華答道。
程一路聽著,心裡卻想現如今這些外商們也不得了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高。一到一個地方,見了局長,還要見市長;見了市長還要見書記。地方上要發展經濟,這是新的增長點。因為新,因為需要,所以就寵著。越寵外商們就越往雲層裡爬。可不,這田詩銘到了南州,還以為是省長、是書記呢。唉!
酒席過後,田詩銘請大家喝茶。程一路說身體有些不太舒服,先告辭了。
方良華秘書長陪著齊鳴書記,一道到灑雪園喝茶。這是一處新開的茶樓,田詩銘說:「很古典,很浪漫。也很美羅!」
一進去,果然是不同於一般的茶樓。環境好,而且安靜。
田詩銘點了鐵觀音,說要讓齊鳴書記和方良華秘書長,喝點正宗的南茶。齊鳴說:「這鐵觀音溫雅溫總最喜歡喝。方良華聽了,也不說話。一會兒出去打通了溫雅的電話,請她過來。溫雅說正好在南州,二十分鐘後就趕來。
鐵觀音的用茶方法很講究。不像南州當地的喝茶風俗。南州人喝茶,喝的大都是當地的雲霧茶。用茶杯,放上茶葉,然後用沸水沖泡即可。這種方法最簡單,也最沒有藝術,更無所謂茶道可言。鐵觀音的飲法就花樣多了。先要洗淨茶具,以專用茶具泡茶,第一道湯不飲,第二道湯開始,方算正茶。而且,這泡茶的從始至終,都是二八佳人,全憑著一雙纖纖玉手。好茶美色,三五至朋,也可算是一道風景了。
方良華看著,對齊鳴道:「較之於鐵觀音的飲法,我們平日裡喝茶,只能算是牛飲了。這才是喝茶的藝術。」
齊鳴端著小茶杯子,抿了一口,微微地皺了皺眉,旋即又長長的舒了口氣,「這確是好茶,微苦而曉甘。好茶啊!」
田詩銘望著齊鳴,笑了笑,說:「待會兒還有更好的呢。」
「更好的?」方良華問。
田詩銘笑著不答。齊鳴正品著茶時,門被推開了。溫雅說:「喲,這麼多人?」
齊鳴笑笑,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溫雅挨著齊鳴坐了,田詩銘當然聰明,也不問。四個人繼續喝茶。中途,方良華把田詩銘喊了出去,說特色活動就不要搞了,溫雅溫總在呢。田詩銘說我知道。回到茶室,田詩銘大大地誇獎了一遍溫雅溫總不僅僅長得美麗,氣質更好。「現在,這麼蘭心惠質的女子,又這麼成功的企業界,太少了,太少了啊!」
溫雅說:「田總見外了。半老徐娘,有何風韻可言?還是別說了,怪難為情的。」
齊鳴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溫雅,臉上掛著一絲絲笑。
田詩銘又讓人上了一回茶,對齊鳴書記道:「齊書記,我還真有事要向您匯報。剛才人多,所以沒說。」
齊鳴點點頭,田詩銘說:「我們威遠的項目已經全面鋪開了。我在澳洲的項目也在動。還有東亞的,到處都動後,目前資金有些吃緊哪。齊書記,能不能為我想點辦法哪?也算是支持嘛。時間只要半年。」
「啊……」齊鳴望了望方良華。
方良華正望著別處,他知道齊鳴一定在看他,事先就把頭扭過去了。齊鳴問:「良華秘書長,這事……能有辦法嗎?」
「這個……田總說說。」方良華把皮球踢走了。
「我去年在東北時,他們那兒動用了社保金。我是按銀行利息結算,到時就還的。這個,齊書記您看……」田詩銘把身子向前傾了傾。
「社保金?這個怕不好動吧。」齊鳴閃了閃,接著道:「這樣吧,這事回頭再商量下,好吧?」
「那好,就拜託了。」田詩銘一臉笑容,裂開的葵花一般。
賈紅旗還是沒有再醒過來,聽到這個消息,方良華秘書長的心裡稍稍緩和了些。這些天,雖然表面上,他若無其事,但內心裡一直縈繞著賈紅旗這個影子。中間,劉勁松曾打過幾次電話,他都只是簡單地應付了幾句。昨天,劉勁松又打電話來,方良華乾脆罵了他,說:「你的事,不要老是跟我說。出了事,說什麼呢?」
劉勁松似乎還有些委屈,方良華卻把電話掛了。
另外一件讓方良華頭疼的事,是殷眉兒。殷眉兒好像從地球上蒸發了一樣,一點聲音也沒了。在單位上,她請了假,說身體不好,要長期休息,至少半年八個月的。對家裡人,她說單位派她出去學習,一時半會不能回來。其實方良華清楚,殷眉兒是鐵定主意,生孩子去了。算起來,殷眉兒懷孕也有七個月了,能讓人看出來了。她因此選擇離開,可見她的堅定和堅決。如果說以前,方良華並沒有過多地考慮他和殷眉兒的事,但從現在,他不得不考慮了。雖然殷眉兒說他們從此不會再聯繫。可是有了孩子了,血濃於水,怎麼可能就不再聯繫了呢。不僅僅聯繫,而且會成了永遠割不斷的聯繫。
煩,方良華眉頭上就寫著一個字。
昨天下午,到省城去開會。晚上他去了石妮那兒。他沒有提前打電話,及至到了,用鑰匙一開門,石妮驚慌的樣子,讓他一下子明白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說:「這很好,這很好。」然後就離開了。石妮跟了出來,想解釋。方良華說:「有必要嗎?」
石妮說:「我是……我是……」
「別說了吧,回去,凍壞了身子。也讓人家難堪。」方良華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方良華首先是感到恥辱,石妮至少是他的女人,住著他的房子。但旋即他就想通了,而且有些慶幸。這樣也好,石妮不同於殷眉兒,她將來做出的事,一定不僅僅是殷眉兒那樣,只是要為自己愛的男人生個孩子這麼簡單。她會要求更多的。現在是房子,將來也許就是名份。這下好了,一了百了。石妮也沒有什麼理由了。方良華想著竟然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
晚上,方良華約了葉鋒出來,兩個人好好地喝了幾杯,又開車到城外的印地安山莊,痛快的瀟灑了一回。葉鋒離開時,告訴方良華,齊鳴書記對南州的程一路副書記有些想法,和省委有關領導說了。可能……
可能怎樣?方良華問。
可能要動一下程一路,反正不會再在南州了。葉鋒道。
上午回到南州後,方良華特意借送文件到程一路的辦公室看了看,一邊匯報了省委辦公廳會議的精神,一邊觀察觀察。他發現程一路跟平時一模一樣,就覺得有些失望。
在得到賈紅旗去世的消息後,齊鳴書記讓方良華和江方副市長一道,專程到桐山去一趟,也看望看望賈紅旗的家屬。
「同時,省委調查組可能有些情況要和市委勾通,你先接觸一下。」齊鳴補充了句。
這不經意的一句話,讓方良華心頭一涼。他當然不能在齊鳴面前表現出來什麼,只是點點頭,說就去,就去!
一路上,方良華的心裡總在琢磨著齊鳴最後的那句話。什麼意思?有些情況?什麼情況?勾通什麼?為什麼在這個時候?
方良華閉著眼,反覆地想這些問題,卻總是沒有肯定的答案。他乾脆不想了,這些問題卻像一條條小蟲子一般,不斷地在大腦在鑽來鑽去。鑽著鑽著,方良華的頭更疼了。他趕緊把頭偏了過去,以免讓江方看到。
江方問:「賈紅旗好像也才剛五十歲吧?」
「好像是」,方良華隨意地答了句。
「怎麼就出車禍了呢?怎麼……」江方歎了口氣。
方良華沒有回答,車子到了桐山後,桐山縣委的姚曠書記早在等了。姚曠問是不是休息會,方良華說沒必要了,先去看看賈紅旗的家屬。
縣委將賈紅旗的家屬都暫時安排在桐山賓館裡,方良華一到,裡面的哭聲就大了。賈紅旗的老父親,顫巍巍地拉著方良華的手,「方書記,我家紅旗死得不正常哪。你看,你看,白髮人送黑髮人。」
方良華沒有問為什麼,只是握著老人的手,「唉,誰料到出這樣的事呢?您老一定要放寬心,千萬不要弄壞了身子。組織上會安排好的。」
姚曠在邊上點點頭,賈紅旗的兒子也從外地趕回來了。見到方良華,這小伙子的眼光竟怪怪的,有些寒冷。方良華趕緊迴避了。
本來,從方良華的內心裡來講,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是賈紅旗的妻子。齊鳴書記讓他來桐山時,他本來是想拒絕的。但又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其實,他拒絕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怕看到賈紅旗的家人,特別是他的妻子。但還得看。他只好硬著頭皮,隨姚曠一道,來到隔壁的房間。
賈紅旗的妻子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頭髮散亂在外面。
姚曠喊道:「任大姐,任大姐,市委的方秘書長和政府的江市長來看你了。」
賈紅旗的妻子沒動,姚曠朝方良華笑笑,又喊了幾聲,賈紅旗的妻子才慢慢地掀開被子,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方良華也吃了一驚,才幾天時間,一個人就被折磨成了這個樣子。那蒼白的臉上,明明白白地掛著一層悲哀。
「任大姐好!我們來看你了。」方良華開口道。
賈紅旗的妻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方良華,方良華只好退了一步,道:「對於紅旗同志的去世,我們也感到十分震驚和悲痛。市委讓我和江市長過來,表達一下我們的心意。也請任大姐萬萬節哀,多多珍重。」
江方也說了幾句,大意和方良華說的差不多。姚曠把縣委對賈紅旗的喪事安排,簡單地匯報了下。方良華說很好,一定要周密,要讓家屬滿意。「紅旗同志是個好幹部,要用高規格的禮節來辦。」
賈紅旗的妻子一直聽著,沒有說話。這時卻大聲的哭了起來,邊哭邊道:「賈紅旗,你這個死鬼,你怎麼就捨得死了呢?你在世時,被那麼多人整,現在死了,卻沒有整倒一個整你的人。我早就告訴你,不要告狀,不要告狀。你偏要告,現在把命告掉了吧?你死了,會有多少人高興哪,死鬼啊死鬼!」
方良華聽著皺了皺眉,姚曠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離開。就在他們出門時,賈紅旗的兒子站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很凝重,對姚曠道:「我要求公安部門立案,徹底的查清我父親的死因。」
「好的,好的,我回頭就讓公安部門查。」姚曠息事寧人了。
「這裡面有陰謀。我父親一直在告一些領導搞腐敗,我懷疑是這些人做了手腳。如果你們不查,我將向省裡和中央上訪。」賈紅旗的兒子,說著就有些顫抖。
江方扶了扶他,旁邊的賈紅旗的一些親屬也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意思都差不多。說賈紅旗的司機是個車技很好的師傅,出事時路上也沒有別的車子,也沒喝酒。怎麼剎車就突然不行了呢?剎車是怎麼壞的?一個有經驗的師傅不可能事先發覺不到。一定是有人要害賈紅旗,至於害的原因,就是怕賈紅旗告他。
姚曠也場面越來越亂了,趕緊出來打圓場,「我們知道了,好吧。我剛才答應了,要請公安部門查,這你們放心。秘書長和江市長還都有事,請你們讓讓吧。」
賈紅旗的親屬們互相望了望,最後才讓開一條路。三個人出來坐上了車子,方良華長長地出了口氣。姚曠說:「家屬的情緒有些激動,請秘書長和江市長別見怪了。」
「這有什麼見怪?我完全理解。」方良華道。
與調查組一見面,問題也是一樣的。調查組認為賈紅旗的車禍有些蹊巧。上午,賈紅旗才接受了調查組的談話,提供了一些重要線索。下午就出事了。而且出事的車子是一台新車,司機是個有經驗的司機。剎車失靈令人難以置信。調查組懷疑這其中有貓膩。
方良華聽了調查組的意見,問調查組賈紅旗到底提供了些什麼線索?調查組的人朝他看看,只說這些線索涉及的人很多,而且大都是領導幹部,因此不便公開。適當時候,調查組會向南州市委通氣的。
「那好,我也就不問了。姚書記,我看就按調查組的意見辦吧,立案偵查。」方良華狠著心說出了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