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一隻香港會展中心的模型。他說程書記上次到香港,對會展中心很感興趣的。」方良華把文件放到齊鳴的桌子上,就聽程一路說:「呵,還很有心嘛。」
「就是」,方良華說回頭送到程書記辦公室去。
程一路走後,齊鳴問方良華,是不是也聽到了程一路副書記要動的消息。方良華心裡明白是葉鋒在裡面起了作用,嘴上卻很驚訝,「程一路書記要動?不會吧?一定是提拔……」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齊鳴轉了個話題,問方良華借給威遠的社保資金是不是都到位了。方良華說都到位了。田詩銘很感謝,說下一步還要加大投資,要把南州建成威遠在大陸最大的生產基地。
「一定要注意威遠的投資方向。上次社保資金的事,我後來也想了想,應該慎重哪。這個請你多關注,千萬不要出紕漏子。另外,請安排一下,最近開一次招商引次的匯報會,特別是各個招商分局的情況,要搞准。今年到底招了多少?實際到位的資金又有多少?我們一定要心裡有數。」齊鳴說完,方良華說就去安排。
「桐山那個劉勁松……」齊鳴說了一半,又停了。
方良華問道:「劉勁松?桐山的副縣長。他……」
「啊,這人怎麼樣啊?」齊鳴問道。
「還不錯,就是有些急躁。」方良華不知道齊鳴的意思,只好含糊著。
「這就對了。這個劉勁松,可能跟賈紅旗的車禍有關。可怕啊!」齊鳴歎了聲。
方良華望著齊鳴,「車禍?你是說劉勁松,跟賈紅旗的車禍……」
「當然,目前還都是猜測。不過很快就會搞明白的。」齊鳴說著將文件夾遞給方良華。方良華就沒再問,拿著文件走了。
一回到辦公室,方良華就感到身上一陣冷。他看看窗外,下雨了。
細密而清寒的雨,正打在香樟樹的葉子上,樹葉不斷地垂下去,又不斷地伸展開來。這一垂一伸,顯得十分的無奈。方良華看著,卻生出一個念頭,他生怕哪一片葉子,被雨打下去,再也伸展不起來……
程一路回到桌子邊坐下,卻久久不能平靜。
拿起手機,撥通了簡韻的電話。
簡韻很高興地喊了聲:「秘書長,你好!」
程一路問道:「最近還好吧?就是坐在辦公室裡,突然想給你打個電話。」
「我有這個感覺。所以五分鐘前我就看著手機了。」簡韻笑著,笑聲像銀鈴一般。
「啊,還有這事?」程一路也笑了。
簡韻道:「當然有這事。不然怎麼叫心有靈犀呢。」
余百川又回到文化局,繼續擔任他的副局長。所謂辭職,是指他主動辭去了市委政研室副主任的位子。
方良華在余百川向他匯報時,心裡很是窩火。當初如果不是程一路推薦了余百川,也許劉勁松就來了。劉勁松來了,也許就沒有後來的那些破事。但表面上,方良華還是挽留道:「百川哪,我知道你的個性。政研室的工作嘛,就是這樣。連我這個秘書長,不也是同你一樣嘛。市委的有些決定,包括有些主要負責同志的意見,按照組織原則,是要嚴格執行的。有時,不排除我們也有保留意見的嘛。我說,還是就在政研室吧,既來之,則干之。是吧?你讓我為難哪,百川。」
「秘書長說笑了。我一介書生,有什麼讓秘書長為難的。你只要發一句話,讓我回去就行。至於回去安排什麼職務,我無所謂。只要能陪著那些古玩意兒,我就踏實,」余百川看著方良華道,「我這人藏不住事,有事就想說。這不適合在市委這樣的機關裡工作。你放了我,就是成全了我。」
「既然……既然你這麼說了,我還能不放?不過,一路書記的意見如何?你可是他力薦的。」方良華問余百川。
「我已經說過了,他說只要你同意就行。」余百川道。
余百川回文化局後,政研室的位子就空了。大家的精力都不在這上面,就無人來爭。
南州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方良華起身,想給自己的杯子裡倒一點開水。高天到下面參加調查組後,這辦公室裡的有些事務,就得方良華自己做了。他剛把水瓶拿起來,開了塞子,桌上的電話響了。
「方書記,我的事摀不住了。那兩個人被抓了。」劉勁松喘著粗氣。
「……哪兩個人?」方良華明知故問。
劉勁松說話似乎很是吃力,「方書記,你就別……別打馬虎了。我也要走了,不連累你。」
「什麼?你也要走?到哪兒?」方良華以為劉勁松要外逃。
「不是走,是死。我不能再活了。以後……以後,請方書記多照顧照顧我的孩子。」劉勁松說著,突然掛了電話。
方良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身上開始發顫。停了一會兒,他趕緊拿起電話,想查剛才劉勁松打來的電話的號碼。一查,沒有,是用卡機打的。方良華心一下子冷了。
方良華的頭開始疼了。
正想著,齊鳴書記打電話讓方良華上去。方良華趕緊到了齊鳴辦公室,齊鳴說:「坐,坐。剛才姚曠打來電話,說賈紅旗的案件有重大突破,兩個破壞賈紅旗車子剎車的人中,一個已經被抓了,另一個正在追捕。」
「啊,這很好啊。真的有這回事?賈紅旗得罪了誰?」方良華驚詫說道。
齊鳴高深莫測地笑笑,這笑讓方良華有些心驚。「是啊,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一個縣委副書記嘛,到底得罪了誰,要下手這麼狠毒?我讓姚曠他們加緊調查,也讓周守一到桐山了。市公安局牽頭,力爭近期案件有重大突破。」
「這好,這好。」除了這兩個字,方良華好像一時找不出更合適的語言了。
齊鳴繼續笑著:「良華啊,最近杜美房產那邊怎麼樣啊?岳琪到北京去了,你多問問。一路同志也很忙哪。還有威遠,我心裡老是不太踏實。通知那個田詩銘,盡快將社保金倒回來。商人哪商人!」
方良華也笑了,說:「當然行。我就去。」
杜麗正在牌坊街的開發公司裡,一見方良華,笑著迎上來,「秘書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方良華接了茶,杜麗示意其他人都出去了。屋子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杜麗道:「來得正是時候,我還有事要向你匯報。」
方良華點點頭,杜麗道:「我們的第一幢小高層即將動工。我想了個名字,不知合適不合適?」說著,就將邊上的一塊圖板拿過來,方良華一看,上邊用藍色的大字寫著:「麗水華庭效果圖。」
「這名字很好啊。」方良華笑著。
杜麗朝他望望,然後問:「真的很好?那我可就用了。這名字裡面其實有意思的,仔細看看。」
方良華就再認真地看了看,突然明白了。這四個字當中嵌了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杜麗,一個就是方良華。但是,組合在一塊,卻天衣無縫,看不出一點痕跡。
方良華走時,杜麗說:「上次到北京出差,看見一件小首飾,很可愛,就買了。什麼時候送到你那兒,尊夫人戴上一定很漂亮的。」
「那……杜總破費了。」方良華說了句客套話,就上了車。
威遠的工地在開發區,方良華的車子到了,卻沒見一個人出來迎接。工地上到處都是建材,已經建成的三幢產房,裡面已經安裝了機器。一個保安模樣的人過來了,他便問道:「威遠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走了有兩個星期了。據說是香港的總公司出了問題。」保安道。
「總公司出了問題?」方良華驚訝道,「什麼問題?」
保安懶洋洋地說:「我哪清楚?我只是個保安」
方良華只好笑笑,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急匆匆地回到市委。見到齊鳴書記,馬上說威遠不會出事了吧?一個人也沒有……
齊鳴也很意外,讓方良華立即打田詩銘的電話,關機了。再打固定電話,沒有人接。方良華立即打電話到開發區,問到底怎麼回事?開發區的顏主任答說也不清楚,但他們會馬上聯繫威遠的人,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給齊書記和秘書長答覆。
「唉!威遠……」齊鳴空洞地唉了一聲。
方良華又打電話問當初引進威遠項目的建設局局長張風。張風正在外面出差,也說不知道田詩銘的近況。方良華有點懵了。
方良華經過程一路副書記的辦公室,見程一路正在窗子邊上站著,便走進來說:「余百川回文化局了。一路書記啊,這個人怎麼?」
「他還是回去的好。我當初太草率了。政研室不能沒人負責,你看看誰合適吧,盡快地提出來。」程一路索性把話說開了,方良華趕緊道:「這個還是一路書記定吧,對於人事,我是不過問的。關鍵是要能幹事,願意幹事。」
程一路喝了口茶,電話響了。程一路接著電話,好像是在說仁義的礦山的事:「立即組織人員,全力以赴,開展搶救。」
程一路沒有等方良華開口詢問,就急急道:「仁義的礦山瓦斯爆炸了,井下還有五十多工人。」邊說,程一路邊出門往齊鳴書記的辦公室跑。不一會兒,程一路就出來了,對方良華說:「馬上讓人準備車,我要到仁義。」
方良華馬上回到辦公室,將事情通知了政府辦。然後,方良華坐了下來,打開電腦,上網,查了查威遠公司網頁。這一看讓方良華徹底呆了,網頁上用醒目的黑體字標著:威遠在美國股市崩盤,目前公司正在申請破產。
「7000萬哪!」方良華癱坐在椅子上……
程一路在仁義待了三天,56個礦工,救活了40個。另外16個,永遠地睡進冰冷與黑暗中。馬洪濤整個人都變了樣子,本來就清瘦的臉,削成了刀子一般,眼睛裡滿佈著血絲。他快步走到程一路身邊,「程書記,我對不起你啊!」「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礦上的工人。快講講情況!」程一路很快弄清楚了事故的原委。原來,仁義在聯合礦業的基礎上,主要以集團開採為主。但是,集團的負責人,為了增大開採量,追求效益,私下裡又對周邊的一些被查封了的礦,進行了開採。這次出事的12號礦井,就是其中的一座。這些老礦井,裡面起碼的通風設備都不完善,一出事,礦工死亡的概率就很大。「你真太糊塗啦,洪濤啊!」程一路嘴上批評著馬洪濤,自己內心裡也有內疚。當初,是他建議馬洪濤組建仁義礦業集團的。他一邊安排仁義和南州,向省和中央報告,一邊請求外礦專業救援隊來參加救援。礦難第二天,齊鳴書記和趙守春市長也過來了。省和中央有關部門的領導也到了。更重要的是,各地的記者一下子湧了過來。平日裡報紙上很少見到的仁義縣,現在幾乎在所有報紙上、電視上都晃了一遍。齊鳴嚴厲地批評了仁義縣委,特別是組建礦業集團這件事。善後工作由仁義縣委和縣政府具體負責,市裡安排了礦管局長坐陣仁義協助。程一路回到了南州。這短短的三天,他很疲憊。死亡和離去的痛苦與哀傷,親屬們的哭泣與呼號,都彷彿一把把小尖刀,刺著程一路的心。雖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當初建議組建礦業集團,並沒有錯。錯在後來仁義的集團管理,沒有按照規範化來操作。然而,他的愧疚卻像潮水,不斷地湧上來,不斷地瀰漫著,甚至讓他流淚,讓他窒息……南州市委很快召開了常委會,專題研究了礦山管理。對仁義礦難的處理雖然沒有正式明確,但大家都知道:這麼大的礦難,一定會有人出來買單。不僅僅是出事的礦主,還有各級的官員。處理意見要等事故調查結果出來後,才能認定。無可爭議的是,馬洪濤很難再在仁義縣長的位子上干了,甚至,常委們感到,齊鳴書記甚至提出來,南州市委也要對事態負責。這話說得很深沉,其實意思很明顯了。市委要負責,整個集體負責只是形式,落實到具體的人,誰來承擔?快下班時,高曉風打電話過來,先也是說了幾句關於常委會上的事,然後說赴桐山和湖東的兩個調查組,工作都有了突破。程一路問到底怎樣?高曉風說:「湖東的事情,劉卓照是不太清楚。至於桐山,劉勁松跑了。但是,現有的證據完全可以證明:劉勁松策劃了賈紅旗車禍,從而導致賈紅旗死亡。」「劉勁松為什麼這麼……」程一路問。
「這裡面情況複雜。據被抓的殺手交代,劉勁松跟他們說時,說賈紅旗到處告狀。不僅僅告他,還告了他的一位哥們兒。因此,賈紅旗這樣的人必須除掉。」高曉風解釋道。程一路本來想問劉勁松的哥們兒是誰,但沒有問。高曉風不想說的,誰問也問不出來的。掛了高曉風的電話,他看到手機上有一條短信。號碼是簡韻的。喜歡一個人,就是無論多遠,都能感受到他。此刻,我感受到了你的憂傷,是嗎?程一路趕緊合上了手機蓋,他感覺到簡韻這個女孩子,這麼溫柔地觸到了他靈魂中最柔軟的部分。他好像看見簡韻如同一片香樟葉,正一點點地飄進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