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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下了場小雨。車子跑了近兩個小時,才到達小溝子礦。
蔣流問:「葉縣長,下來吧?」
「下!」葉遠水嗓子依然有些沙啞。從前天市紀委檢查組離開湖東後,當天下午,他就帶著副縣長蔣流,開始跑礦山了。對於湖東的大小礦山,葉遠水是相當熟悉的。他一直在湖東生長和工作,除了中間在外讀書的兩年,他從沒有離開過湖東。到縣長任上時,他幾乎是每週要全面地跑一次稍大些的礦山。但這三四年來,他跑得少了。在令狐安四年前發動的那次「礦業改革」的常委會上,他紅著臉爭了大概一個小時,最後還是以「保留個人意見,服從集體意見」而告終。礦業管理權限統一到常委會後,名義是常委集體管理,事實上就是令狐安一個人在管理了。王楓副書記偶爾也參與,但實際上的行使權力者,倒成了常務副縣長鮑書潮。副縣長能管礦山,而縣長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豈不……葉遠水也還照常地每週跑一遍礦山,漸漸地,他發現他不能再跑了。一些稍大的礦山,特別是像永恆礦業、吉大礦業這樣的大礦,基本上沒有了他說話的分兒。雖然去了,於者黑也還是一樣地臉上堆滿笑容,熊明也還是一樣地客客氣氣,但是,骨子裡的味兒變了。以前是敬畏,現在是表面上的敷衍。而葉遠水要的就是敬畏。一縣之長,沒有使人長懷敬畏之心,那他威信何在?他最後一次到吉大礦業,當著於者黑的面,狠狠地發了通火。而在發火之前,他就已經看出了吉大礦業在安全管理上的漏洞。於者黑臉上依然是笑,沒有申辯,也沒有解釋。等他罵完了,於者黑遞過支煙。他沒接,丟下「如果一周內不整改到位,就將礦關了」這句通牒,甩身就走。然而,一周後,令狐安親自給他打了電話,說吉大礦業已經整改了,讓他們繼續生產吧。他讓安全局長吳大海又去了一趟吉大。結果果然如他所料,基本沒有整改。從此後,他不再跑礦山了。除非萬不得已,要麼是省市檢查,要麼是省市來人,否則,他不再主動過問礦山的事。不是他不想問,他心裡也急。礦業是湖東的命脈,一縣之長,能不問?能不急?可是,問又怎麼問?急又何用?
半年後,吳大海被免去了安全局長一職,改由楊光擔任。而礦業局長早在「礦業改革」當天,即由錢衛中接任了。錢衛中的前任豐開順,被調到農委任黨組書記。而豐開順,一直是葉遠水比較信任的一個幹部。但常委會上,除了葉遠水和秦鍾山,沒有人附和。豐開順只好走了。事實上大家心裡都清楚:錢衛中是令狐安的人,早在令狐安剛剛到湖東時,錢衛中時任縣委辦副主任,就是在令狐安的鞍前馬後了。令狐安將安全局和礦業局的一把手一下子換了,其實也就是讓葉遠水在湖東礦業的眼線斷了。縣長成了礦業的睜眼瞎子,雖然不正常,卻慢慢地也被湖東官場接受了。既然接受了,葉遠水乾脆徹底放下。這三年,他很少再問礦業的事。然而,很多的中小礦業的老總們,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不斷地來向他匯報。礦業已經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也到了不得不請葉遠水縣長過問的地步了啊!
為民請命,其實也是為己請命!
葉遠水下了車,小溝子礦規模不大,但效益卻相當地好。以前,在湖東,單位效益最好的礦是吉大,但現在成了小溝子礦。小溝子礦依然叫礦,而沒有改成公司。礦長肖問天,早年跟葉遠水是師範同班同學,後來又分到同一所小學教書。葉遠水走上了政界,肖問天走向了商界。肖問天承包小溝子礦時,小溝子礦是個爛攤子,既無人,也無財。那時,葉遠水已經是副縣長了。肖問天徵求他的意見,他一口應了,說小溝子礦是座富礦,能承包。肖問天衝著這句話,辭了職下海了。十幾年來,小溝子礦日漸起色,肖問天有時和葉遠水說到礦山,還不斷地感謝當年老同學的鼓勵。令狐安推行礦業改革後,一開始也曾動員肖問天成立礦業公司,組合幾家小礦,弄出個集團來。但肖問天沒同意。肖問天說:「我要成立集團,就得是嚴格意義的現代企業集團,而不是拉著虎皮扯大旗的集團。」雖然沒成立集團,然而事實上,肖問天已經成了湖東中小礦業的龍頭礦主。很多小礦在艱難時,首先找的是肖問天。肖問天會管理,有市場,且熱心,又公道,人心不斷地聚攏,在湖東,也算是個實實在在的角色了。
有人迎了上來,秘書趙力問:「肖總呢?」
「肖總正在裡面。他好像不知道你們來。」來人自我介紹了下:「我是副礦長,叫馬朝瑞。」
「啊,馬礦長,這是葉縣長,這是蔣縣長。」趙力介紹完,馬朝瑞馬上道:「兩位縣長快請!」接著,就掏出手機,打肖問天的電話,告訴說葉縣長和蔣縣長到礦上了,就在門外,馬上進來。
葉遠水走到礦辦公室的門口,肖問天過來了,「葉縣長,老同學,微服私訪哪?蔣縣長,快進去坐。外面冷。」
「先看看礦吧。」葉遠水道。
「也好。」肖問天遞了煙,葉遠水點上火,大家到了礦上。湖東的礦,大都是表層礦,開採容易。但隨著這些年不斷地開採,礦層也開始向深處過渡了。原來十幾米的地表下即是開採工作面,如今要向下挖坑道,到地底下三四十米的地方開採。像吉大礦業這些開採量大的礦,工作面已經轉移到了一百米以下的地層深處。向深處開採,安全問題就越發重要。去年梅雨季節,吉大的一處礦井,就差一點發生了坍塌。礦業是把雙刃劍,既有相當豐厚的效益,同時又承擔著難以估摸的風險。
從礦井下轉了一圈,無論是采光,還是通風,應該說都是相當不錯的。葉遠水拍拍肖問天的肩膀:「老肖啊,這就對了,礦業安全第一,效益第二。」
「我一直這麼堅持的。安全上來了,其實就是最大的效益。」肖問天看了眼蔣流,「蔣縣長清楚,我一年收益的三分之一都返還在礦山的安全生產和管理上了。因此,工人們在我這裡幹得放心,我也掙錢掙得舒心。」
蔣流攥著手,身上的衣裳單薄了,有些哆嗦,說:「要是湖東的礦山都像肖總這樣,不就讓遠水縣長放心了?可惜啊!」
「這不僅僅是礦山業主的問題,主要還是縣領導的問題。」肖問天將煙蒂滅了,卻放還在手上,繼續道:「老同學當這個縣長,快活啊,不問事,只掛個名字。可是,將來要是出了事,行政一把手還是得負總責的啊!」
「哈哈,我不問事?我是……」葉遠水把後面的話吞了。
到了辦公室,葉遠水又問了問今年的效益,肖問天簡單地匯報了下,便道:「葉縣長,我現在喊你葉縣長了。蔣縣長也不外,上次到市裡那事,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們可是都期盼著有個結果。」
葉遠水又點了支煙,說:「我已經當面給南明一書記匯報了。昨天,市紀委李長書記帶隊來湖東檢查,也許與此事有關。我不想搞具體的某一個人,我只想將湖東礦業拉到正軌上來。再這樣下去,不出三年,礦業經濟就成了後腿經濟了啊!到那時,想再來做文章,來不及了。唉!」
「依我說,這事得公開地向市裡進行匯報。不行,可以給省領導說,再不行,到中央。湖東礦業的話語權幾乎都在吉大和永恆兩大公司手裡,我們這些中小礦業無處說話。這其實也不重要,搞企業的,能不能說話也無所謂。可是,你看看,每年下來,我們上交的稅收遠遠高於他們。年產值算起來,都是好幾個億,可是交稅呢?也就區區兩千萬。通過各種渠道爭取來的項目資金,也就只給他們,我們眼睜睜地望著,卻一分錢也分不到。」肖問天越說越激動:「我甚至聽說,個別主要領導,跟這兩大礦業都有瓜葛。每個礦業每年給他的都在好幾百萬。據他們內部有些人私下裡透露,每年,吉大礦業用於打點各級領導的經費,就有上千萬之多。這可都是國家的錢啊!」
葉遠水望著肖問天,歎了口氣:「老肖啊,這事不能亂說。關於礦山的事,我倒是還想聽聽你的意見,到底怎麼搞?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小而多,效益低下,管理混亂。怎麼辦才能真正出效益,上水平?」
肖問天想都沒想,說道:「整合!」
「整合?」蔣流問。
「整合是唯一出路。」肖問天語氣堅決。
葉遠水想,肖問天這想法跟令狐安在常委會上提出的觀點是一致的。無論他們各自出於什麼目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都敏感地看到了湖東礦業的痼疾。依葉遠水的理解,令狐安要改革,是急於改變現在他在湖東礦業中的印象,洗清他的烙印。這兩年,一些中小礦業不斷地向市向省,甚至向中央舉報,令狐安心裡應該也是有些虛怯的。何況上一輪市級人事調整,他又名落孫山;這一輪調整,他是勢在必得。按照令狐安的年齡,他這次上不了,下次即使再有機會,也只能是人大、政協的位子,而不會是常委和政府的位置。級別相同,實質上卻是天壤。令狐安在這個關節眼上,要的是政績。而肖問天呢?他可是從湖東礦業的一個具體實踐者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的。這兩個人的想法不謀而合,說明了礦業改革的必要。其實,葉遠水自己也這樣想。昨天,在和李長書記談到湖東有關經濟問題時,他還重點就此作了匯報。他端起杯子,一邊喝茶,一邊問:「怎麼整合?」
「全面開放,能者上,庸者下。」肖問天老師出身,表達能力是很強的,而且,可以聽得出,這些思想在他大腦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整合,就必須正視湖東礦業現在存在的不足,清理,然後再整合。整合就得徹底。不能換湯不換藥,新瓶裝的依舊是陳酒。」
葉遠水輕輕地叩了下煙灰,「可是,這樣的整合,容易造成混亂。」
「陣痛!」肖問天笑道:「混亂倒不怕。怕就怕成了一潭死水。另外就是得有強有力的人來推動。」
「唉!」葉遠水站起來,蔣流道:「令狐書記不也提出了礦業改革嗎?我聽說是要引進外來資本?」
「沒有明確。只是一個設想。」葉遠水道。
蔣流說:「外來的和尚會唸經,我看也不見得。這裡面,怕又有什麼新的文章了?遠水縣長,你可得……」
「哈哈,不說了。老肖啊,你生產這麼忙,我也就不打擾了。我們走!」葉遠水抬腳就往外走,肖問天跟了上來,輕輕道:「老同學啊,在湖東,你不會是一個人的。你不孤單!還有我們啊!」
葉遠水握了下肖問天的手,頭也沒回地上車了。
車子連續跑了幾家中小礦山,中午,葉遠水和蔣流就在南山礦吃了工作餐。午餐後,他們到了吉大礦業。
剛進礦業大門,就遠遠望見錢衛中從辦公樓那邊下來了。
錢衛中臉喝得通紅,走路也是搖擺著的,正嚷著:「快走,洗腳去!快……快……老子的腳丫子癢得難受了啊!」
後面有人在附和著:「快點啊,那個叫蘭妮子的還正在等著錢局呢!」
葉遠水皺了下眉頭,蔣流問:「還過去嗎?」
「過去!」葉遠水進了大門。
錢衛中正低頭往車子裡鑽,於者黑並沒有出現。葉遠水和蔣流,以及趙力,快走到車子邊時,本來正在發動著的車子熄火了。然後,錢衛中伸出頭稍稍瞥了下,又鑽進車裡。趙力正要上前去說話,車子「呼」地從三個人身邊開了過去。吉大礦業的幾個人也要上車,其中一個人停下來,盯了葉遠水一會兒,囁嚅道:「葉,葉……葉縣長!」
葉遠水黑著臉,蔣流問:「於總呢?」
「於總不在礦上,到市裡去了。」這人答道:「我們黃總在,我馬上喊他來。」說著,就一轉身上了樓,不一會兒,樓上就探出個人頭,喊道:「葉縣長,蔣縣長,快,快上來!我來接你們。」
趙力漲紅著臉,說:「這個錢衛中,也太……」
葉遠水站在原地沒動,黃總下來了。黃總原來在縣工經委當副主任,退到二線後,就到吉大礦業來了。湖東縣像這樣的從官場上退下來又到企業去的,不在少數。對於個人,這些在官場上混了有些年頭的幹部,一退下來心裡發慌,到企業,既解決了無事可幹的苦惱,又增加了收入。對於企業呢,自然也願意。官場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資源,現在是個資源社會,資源就是效益。他們也樂得接受這些退到二線的幹部,給他們一個副職幹著,讓他們為自己鞍前馬後地跑腿。特別是跑縣內的關係,有了這些幹部,企業老總就不用再親自跑了。除非特殊情況,一般內務性雜事,就落在這些人頭上。比如這個黃總。黃總笑著說:「葉縣長、蔣縣長來視察,也不提前打招呼。於總不在,怎麼辦呢?」
「這沒事。葉縣長是來瞭解礦業發展情況的,於總不在,也沒事。」趙力說完,蔣流道:「先去看看礦上生產吧?」
「好,好!」黃總帶頭,幾個人到了工作面。吉大是個大礦,工人也多,運用的大型器械更多。吉大的工作面,已經在地底下一百米左右了。安全問題猶如一把利刃,懸在礦工們頭上。他們乘著小火車,下到礦井裡。葉遠水聽見清晰的滴水聲,便問:「這是怎麼了?」
黃總道:「不太清楚。是正常的吧?我不大懂得生產。」
蔣流說:「礦井裡通風條件還是不夠。明顯感覺到有些悶。」
「這得整改。」葉遠水丟下句話,下到深處,喊停了一個正在作業的礦工:「老鄉,這井下工作,安全還行吧?」
「你們是……」礦工就著昏黃的礦燈,望著葉遠水,又看了下黃總,道:「安全。」又低頭幹活了。
上了井,蔣流問錢衛中他們來幹什麼。黃總說是來例行檢查,「這個錢局,每週都要來一次的。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來看看,喝喝酒,然後……」
「於者黑呢?」
「到市裡了。好像是到發改委,爭取礦改資金。」
「小趙,你馬上打電話給錢衛中,讓他半小時後,到政府我的辦公室見我。」葉遠水心裡知道,錢衛中是令狐安一手提拔起來的,是令狐安的人。但錢衛中也太不把我這個一縣之長放在眼裡了,居然……既然被我撞見,我就得好好地同他理論理論。他又補了句:「你不要說剛才的事。」
黃總看著葉遠水的神情,知道葉縣長在生錢衛中的氣了,就笑著說:「錢局中午喝了兩杯,本來他是不喝的,我們堅持勸,所以就……」
「這跟你們無關。」葉遠水說著就上了車,黃總在車邊留著:「兩位縣長難得來吉大,就在這吃了晚餐再回去吧?」
蔣流搖搖頭,黃總也便不再勸了。
葉遠水的車子一走,黃總立即打電話給於者黑,說了葉縣長和蔣縣長突然過來的事,又說到剛好碰上了錢衛中。於者黑也覺得有些緊張,道:「怎麼就碰上了呢?老錢和葉,不太利索。這事可能就……不過,也沒關係。等我回去再說吧。」
一路上,葉遠水都不做聲,蔣流也不說話。蔣流在政府班子裡,是跟葉遠水走得近的。湖東縣政府共有五位副縣長,鮑書潮是常務,然後是蔣流、方自達、高揚和左勝男。其中左勝男是民主人士女副縣長,是典型的「無知少女」,即無黨派、知識分子、年輕、女性。當初,縣裡官場上流行開「無知少女」這個稱呼時,左勝男還十分有意見。現在,她也習慣了,而且,雖然「無知」,到底「少女」,有何不好?除五個副縣長外,政府辦公室主任齊樸成,是從黨辦副主任過去的。這人一直是跟著葉遠水的,應該說,整個政府班子,葉遠水的調控能力還算比較強。鮑書潮之外的其他人,幾乎都還是圍繞著他轉的。在葉遠水準備正式開始向市裡反映令狐安的有關問題之初,他也個別地徵求了一下副縣長們的意見。結果是蔣流和方自達支持,高揚和左勝男覺得有必要。葉遠水是一縣之長,他要向上級反映令狐安,絕對不能做得讓人感覺到僅僅是一種權力之爭,而要成為正義之爭。班子中絕大多數同志贊成,這就說明了他是公開的,透明的,是一種徹底的公權行為。
天色有些灰蒙,要下雪了。
回到政府,葉遠水一進辦公室,就問齊樸成:「錢衛中來了嗎?」
「沒有。」齊樸成也很不喜歡錢衛中。湖東是個礦業大縣,礦業局長是大局局長,而且因為有令狐安的支撐,錢衛中在湖東幹部群中,幾乎是一隻立在眾人之上的鶴。據說,錢衛中的辦公室,是湖東最豪華的辦公室,外面的會客室,足足有五十平方米。裡面的辦公室更大。中間一大排書櫥,擺滿了各類磚頭般的大書。自然是沒有翻過的,都是直接從書店到了書櫥,就像暴發戶的門面,誇張之至。書櫥後面,是一間稍小些的休息室。錢衛中早年跟齊樸成是同學,後來的路子,也一直不比齊樸成快,可是令狐安一來,錢衛中就像一覺醒來撿了個元寶似的,得了個礦業局長的肥差。頭兩年,錢衛中還有些謹慎。這兩年,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小開」了。坐的是高級寶馬,煙非軟中華不抽,酒非茅台不喝,玩樂非美女不玩,牌非贏錢不打。礦業的老總們,跟他都是哥們了。礦業局幾乎成了「兄弟局」。葉遠水縣長曾在常委會多次提出要求,希望換掉錢衛中,說這帶壞了湖東礦業的風氣。可是令狐安另有想法,他的理由是:礦業需要面向未來,要開放,錢衛中雖然有些方面不太注意,但總體上是好的,湖東礦業經濟總體上是在大發展的。而且,莫名其妙的是,就在半年前,經過葉遠水的強烈要求,常委們就錢衛中的去留,搞了次票決。結果是同意留的居然佔到了七票。葉遠水無話可說,只好吞下了。
齊樸成問:「要不要催一下?」
「你打電話給他,五分鐘內不到,就地免職!」葉遠水吼了一聲。
齊樸成馬上打錢衛中電話,電話倒是一下子通了。但沒人接。響了兩三分鐘,依然是只響無聲。齊樸成無奈道:「這……太不像話了。太……」
葉遠水站著,臉色鐵青。
接著,齊樸成看見葉遠水縣長猛地拿起桌上的杯子,狠勁地砸了下去。杯子破碎的聲音,尖銳刺耳,整個政府辦公樓都在這聲音中,被刺得疼痛而憤怒!
而與此同時,在湖東城郊的亞太風情館,錢衛中正躺在按摩床上。暖氣中,他似睡未睡,嘴裡哼哼唧唧,手也在不停地動作著。剛才手機響時,他只是稍稍看了眼,就放下了。蘭妮子問怎麼不接?他伸手掐了蘭妮子胸部一把,道:「我怎麼能接呢?這種壞我好事的電話,我能接?」
蘭妮子是河南人,一個月前,才從老家到這裡來。聽老闆說,還是個「正處」。錢衛中就好這一口,他第一次讓蘭妮子給他按摩時,就順勢摸了一回。結果蘭妮子的害羞與憤怒,激活了他。他特地跟老闆講定了,蘭妮子他包了。平時他不來,蘭妮子就在前台幫忙。他來了,就過來服務。他想慢慢地品這支蘭花,他要讓這蘭花只為他一個人開放,不僅僅開放,還得是發自內心地歡樂地開放。
畢竟才十八九歲,錢衛中這一招,果真讓蘭妮子中套了。
「蘭妮子,喜歡我不?」錢衛中瞇著眼。
「……喜歡!」雖然聲音很小,但錢衛中聽得出來,這聲音不是應付的。上一次他來時,蘭妮子告訴他媽媽又犯病了。他馬上掏出一沓子錢,塞到她手裡。蘭妮子不要,他拍拍她的臉道:「又不是要你什麼?拿回去給你娘治病。以後有錢再還我吧!」
蘭妮子當時就哭了。
這回,錢衛中一進風情館,蘭妮子就像小鳥兒一樣飛了過來。錢衛中握著她的手,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不自在了。錢衛中心想:再有個把月,這隻鳥兒就將是他籠中的金絲鳥了。望著蘭妮子,他感到了獵獲者的喜悅。
不過,這一刻,錢衛中的心裡還多少有些不太舒服。怎麼就碰見了葉遠水呢?葉遠水已經很長時間不主動到礦山去了。今天怎麼了?難道真的會有什麼變化?其實,最近一個階段,錢衛中也很矛盾。當初,是令狐安書記一手把他提拔到了礦業局長的位置上,這幾年,他就鐵了心跟著令狐安。可是,書記畢竟是書記,湖東只是令狐安官場生涯中的一個跳板,他是不會一直待在湖東的。錢衛中既盼著令狐安能上去,能在官場上更發達,同時,他又隱約有些擔憂。要是真的令狐安離開了湖東,那麼,誰會來做湖東的書記呢?如果是葉遠水,那麼他錢衛中只有一條出路:從礦業局長的位子上退下來,關鍵是,到那時能不能全身而退。葉遠水是條被令狐安壓了很久的鹹魚,一旦翻身了,他不會輕易地放過像錢衛中這樣的令狐安的死黨的。那些礦業的老總是沒事的,他們有實業,而且也不需要向組織上有個交待。上週日,錢衛中一個人開車到了省城,找了位老同學,準備花幾十萬,將老婆和女兒辦出國。那同學提出了投資移民的方法。他一口應允了。他只想早一點辦成。時下流行一個名詞,叫裸官。錢衛中現在就想盡快地做個裸官,老婆和女兒要是出國了,財物也自然都跟著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哪怕哪一天真的出了意外,也沒什麼大了不起的,總不至於「一切皆成空」。人的思想一複雜了,心情就難免不愉快。不過,當蘭妮子的溫熱的小手,在他的身上游動時,他暫時忘掉了這一切。
電話又響了。
這回不是齊樸成了,而是鮑書潮。
鮑書潮劈頭就問:「想出事嗎?啊!」
「鮑縣長,這……」
「這什麼?你怎麼不到政府這邊來?葉甩了茶杯了。你看著辦吧!」鮑書潮掛了電話。
錢衛中一個激靈,「呼」地翻身坐了起來。
蘭妮子問:「有事吧?怎麼了?這麼急?」
錢衛中沒有回答,而是坐著呆了一會兒,然後又點了支煙。蘭妮子上前來給他按肩膀,他用手擋開了。蘭妮子退了出去,錢衛中將一支煙抽完,歎了口氣,猛地下床,頭也不回地出了風情館,直奔縣政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