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馮軍雖然唱歌不怎麼樣,但對唱歌的勁頭卻是絕對一流的。他一首接一首地唱了大概四五首,終於有些不好意思了,問程一路:「你也來唱一支吧?你那好嗓子,不唱可惜了。」
  程一路笑道:「我有什麼好嗓子,早不唱了。而且這上面的歌,我也唱不來。」
  簡韻在旁邊說:「
  秘書長會唱歌,這可是個新聞。就唱一個,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程一路還想推辭,簡韻已經站起來,喊道:「大家靜靜,靜靜。下面我們有請
  秘書長為我們演唱一首」,說著她停下來問:「
  秘書長,唱什麼啊?」
  程一路看這陣勢,不唱也是不行的了,就點了個《北國之春》。
  很多年沒有唱歌了,程一路的嗓子有點發緊。一張口,就感到聲音老是出不出來。他彎下腰喝了口茶,再唱,好些了。他唱歌的基礎在,而且聲音的天賦也不錯,所以一唱得順了,聲音馬上衝出嗓子,既響又抒情。簡韻聽著,一個勁地鼓掌。等到一段唱完,簡韻趕緊拿了一束塑花,上前獻給程一路。雖然燈光不是太亮,但程一路仍感到簡韻的臉一定是紅紅的。
  一曲唱罷,掌聲四起。馮軍說:「還是團長嗓子好,標準的男高音。難怪你不唱,你一唱,誰還敢唱?」
  旁邊幾個人也跟著附和。程一路笑笑,心裡卻不知為什麼想起在部隊時,有一次和吳蘭蘭一塊唱歌,那時兩個人剛認識,還有些忸怩。吳蘭蘭唱著唱著就想笑,而程一路的臉已憋得通紅,彷彿紅臉八哥。一晃十幾年了,那第一次唱歌的聲音卻怯生生地還在。
  大家堅持要程一路
  秘書長再唱一個,程一路說除了剛才的那個,別的我真不會。流行歌曲我一個都唱不得。簡韻遞過一片西瓜,悄悄地說:「
  秘書長,我請你唱一段黃梅戲,行嗎?」
  「這……好吧」。程一路回答完,簡韻已經過去點歌了,是《夫妻雙雙把家還》,黃梅戲的經典段子,程一路很喜歡。以前在部隊聯歡表演時,這是程一路的保留曲目。
  音樂響起,程一路很快沉入到了唱腔的情景之中。簡韻唱歌的聲音很小,現在能唱戲曲的女孩子太少了,簡韻也不例外。用的是流行歌曲的唱法,別彆扭扭,但是情態天真。程一路邊唱邊看著簡韻,在唱:隨手摘下花一朵,我與娘子戴發間時,簡韻把頭向程一路偏了過來,程一路聞見她的頭髮的香氣,清清淡淡的,如同樟樹的清香……
  唱完一段,回到座位上,馮軍過來問程一路,黃川雙規了,是不是後面還有什麼動作?程一路說:「我怎麼知道?這是省紀委在搞的案子,市委也只是配合。」
  馮軍笑道:「外面傳的玄得狠,說黃川只是一個小嘍囉,大的傢伙還在後面。也就是說,好戲還在後頭。」書盟[wwwcom]
  「不要聽外面亂說,見風就是雨。黃川雙規是他自己的事,千萬不能亂猜測。」程一路嚴肅道:「老馮,最近我可沒少接關於你的檢舉信,我可提醒你,千萬不能馬虎!」
  「不就是礦山的事嗎?有些人想我離開仁義。老子偏不!看他能怎樣。搞急了,我掀他個底朝天。」馮軍說著點上了煙。
  「不要意氣。要正視事實。老馮哪!」程一路在馮軍的肩上拍了拍。
  「我知道。就是嚥不下這口氣。」馮軍說完特地跑去點了個《好漢歌》。他的嗓子粗,這個歌唱得還有點氣勢。程一路聽著卻搖了搖頭。
  程一路看看手機,快十一點了,就告訴馮軍要走了。大家於是出門,程一路問簡韻怎麼走,簡韻開玩笑說我跟
  秘書長走。程一路也笑道:「那就走吧!」
  路上,簡韻說馮軍是她的遠房的表叔。程一路這才明白晚上為什麼簡韻也在。他本來早想問,就是不好開口。車子很快到了市委宿舍樓,簡韻說我先下了,我家還要往前走一點。程一路問行嗎?簡韻調皮地一笑,說:「還怕被誰吃了不成?」說著道了再見,就往前走了。
  回到家,程一路一邊上網看新聞,一邊想著簡韻。簡韻就像一朵清純的小花,點綴在生活裡。程一路身在官場,大家都遮著半邊臉說話。誰能見到簡韻這樣的天真呢?
  早晨,程一路到辦公室,特地看了看香樟樹,又湊近聞了聞它的香氣。
  徐碩峰打電話來,說他有事匯報,馬上過來。程一路看著陳陽剛送來的文件,中間又有檢舉馮軍的信,還有江躍進這個老上訪戶的上訪信。同時,程一路看到了另幾封新面孔。一封關於雷遠程的,說雷遠程挪用物價局公款。另一封是關於黃川的,說的內容同紀委在查的內容差不多。程一路一般不過問這些上訪和檢舉信。反正書記、副書記和其它領導都會收到,該怎麼處理,由他們說了算。
  徐碩峰很快過來了,說濱江大道的改建引起了省文化部門的注意,方子魚副廳長很快要帶人來南州調查。程一路問:「查什麼呢?」
  「可能是以老街保護的名義」,徐碩峰道:「我看這事,八成是由市裡的一些人搞到省裡去的。不然方子魚不可能清楚。」
  「是啊,現在城市開發與老街保護,本身就是個難以處理的敏感問題。不僅僅南州,全國其它許多地方都有。南州老街雖然是一條明清老街,但是,我看保存的價值並不很大,而且如果保留,整個城市濱江建設就難以實施」,程一路說這個情況要給懷航同志和一達同志匯報,大家統一認識。
  程一路陪著徐碩峰到任懷航的辦公室,任懷航正同遲雨田在講話。見程一路進來,遲雨田說先走了,你們談,你們談。程一路就將情況簡單地說了,任懷航態度明確:道路改建一定要進行,但是,既然省裡文化部門關注了,我看也可以搞一個老街保護的方案。是不是留下一點代表性的建築,做個老街陳列館什麼的。像南州古塔那一塊,就可以作為保留的地方。
  「這個方法好」,徐碩峰說:「既不影響濱江大道改建,也能夠應付文化部門的要求。」
  程一路說:「我看這樣,我們先主動給省文化廳打個報告,就南州沿江老街的改建問題,作一些說明,顯示我們的主動。這些文化人,認死理,不主動不行。」
  「我同意」,任懷航摸了摸頭髮,「就這樣吧。」
  回到辦公室,徐碩峰說濱江大道的改建現在才開頭,以後的事還不知怎麼樣?拆遷公告出了,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再過幾天,不行要上門去做工作了。
  「這個,市民應該有一個接受過程。但是,濱江大道的改建,是早已明確了的,不應該有什麼想法。先請有關部門和社區,到市民家中做工作。務必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拆遷。」程一路說的規定時間,是六月二十日。
  「我看……」徐碩峰話說了一半,又停住了。程一路問:「說什麼呢?說啊!」
  「也許市民們在看著
  秘書長的房子,你不拆,他們也不會拆。」徐碩峰道。
  程一路哈哈一笑,「這個好辦,明天就讓人把我家的房子先拆了。所有的東西都給就地處理。」
  「這就好」,徐碩峰說完有些神秘地湊到程一路跟前,輕聲道:「聽說黃川進去,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這小子!」
  「啊,這我不清楚。你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內部人士透露出來的,這對黃川並不好。」
  「唉!」
  徐碩峰見程一路並不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就告辭出門了。徐碩峰剛走,馬洪濤就跑進來,望著徐碩峰的背影,對程一路說:「也許也跑不了幾天了。」
  程一路趕緊正色道:「亂說什麼?誰讓你們說的?」
  馬洪濤尷尬地笑笑,遞過來一封明傳。原來是省裡已經確定在南州召開全省民營企業發展現場會。會議的目的就是總結推廣南州的經驗,研討民營企業的現代管理模式。「看來真的搞大了」,程一路看著明傳說道。事實上他心裡清楚,南州民營企業的現代管理同別的地方沒有任何不同,但是,既然已經有了任懷航書記署名的文章,那麼就只有說南州在這方面作了探索,而且積累了一定的經驗。省裡來這裡開會,便是理所當然的了。
  任懷航書記對此高度重視,在換屆之年,省委在南州來開這樣一個重要的會議,意義不言而喻。不僅僅是會議本身,更重要的是會議研究的是一個新課題,是一個有關改革與創新的課題,這就使會議更具有了不同尋常的色彩。現在,無論是用人,還是評價一個人,或者評價一個地方的工作,創新與改革是最關鍵的兩點。沒有創新,沒有改革,你只能是守成者,而不是一個開拓者。這樣的幹部現在越來越不受重視了。小平同志當年說「摸著石頭過河」,這就是創新,就是改革。哪怕你最終沒有過河,只要你摸著石頭走了,就是改革者,就是勇敢者。
  省委葉正明書記將親自參加會議,明傳上的這句話,彷彿一支興奮劑,打在了任懷航的心上。他馬上讓常振興副書記和王浩副書記都上來,大家在一起研究如何做好會議的安排,如何把會議開好,開出成效,開出特色。
  其實,會議的結果如何,並不是南州市委能決定了的。南州市委能做的,就是做好接待,培育好現場,準備好經驗。
  程一路責無旁貸地成了會議接待方案的制定者。
  馬洪濤一臉的苦相,抱怨道:「大小領導開會,大小秘書賣文。唉!」
  程一路拍拍馬洪濤的肩膀,打趣說:「還不是你們的文章總結得好,招蜂引蝶啊,要怪就怪自己。」
  「這可真是怨死人了」,馬洪濤很無奈,「當初寫文章也是領導吩咐的,現在……唉,領導的嘴就是大啊!」
  「你啊!抱怨歸抱怨,事情還是得做。回去準備吧。」程一路望著馬洪濤,心裡也還真有些同情。
  馬洪濤剛走,陳陽進來說市機械廠一些工人來了,指明要見
  秘書長。問
  秘書長見不見?程一路問:機械廠工人見我幹什麼?陳陽說我也不清楚。程一路就讓陳陽下去問問,先就說他不在,出差了。
  過了十來分鐘,陳陽上來了。原來是上次經濟工作會議時,這些工人去上訪,程一路答應過後解決他們的破產補償的,可是他們等到現在也沒見著,所以就直接跑到市委來了。程一路想起來了,確實有這事。當時情況複雜,他答應了工人的要求,會後卻忘記告訴一達市長了。
  現在工人就在外面,出去是萬萬不能的。就是你有一千張嘴,跟這些人也難說清。程一路只好讓陳陽再去下面,說等
  秘書長出差回來,再給大家答覆。陳陽出去說了,工人們又鬧了一會,也只好散了。程一路一直站在窗前,看著這些工人從大樓下慢慢地散去,心裡突然一緊。他回身給王一達市長辦公室打電話。正好人在。程一路將情況說了一遍。王一達說:這事早已解決了,破產補償是按原來企業的資產進行計算的,不可能再動。這事你就別管了,我會安排別人去辦。
  程一路聽著,嘴上哼哼地答應了,心裡卻想:這不是把我往尿壺裡塞嗎?也怪當時,自己在情急之下就答應了那些工人。可是,當時不答應,又能怎麼樣呢?
  中午,劉卓照來了,在金大地。程一路到十二點才趕去。
  吃飯的時候,大家閒談,話題自然就說到了雷遠程和黃川的身上。劉卓照一直對黃川不太感冒,所以說起來就有幾分僥倖的感覺,「黃川到我們底下縣裡時,
  秘書長你不知道,駕子比你還大。縣長陪了都不行,非得書記親自陪。了得!市裡的領導都像黃川,我這個書記也就成了******了。」
  大家哄地一聲笑,有人問什麼叫******?劉卓照笑道:「這是專指領導幹部的,陪吃陪喝陪舞。其實還有一陪……」
  程一路聽著只是笑,這個說法他以前聽過,還有一陪是陪嫖。劉卓照沒有再往下說,只是有些古怪地笑著。笑完了,劉卓照問程一路一個人生活感覺怎樣?程一路說很好,好極了。劉卓照又古怪地笑笑,說:「自由啊,自由!」
  飯後,程一路回家休息。二扣子來了,身後還跟著個年輕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大概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一見到程一路,臉紅得像秋天的玉米。二扣子比前幾次來自在多了,他望著程一路,說:「叔,是不是打擾您休息了?」
  程一路是有點不太高興,懶洋洋地笑道:「沒有。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我們村的工程隊承包的那段高速路,最近在路上的質量考評中得了第一名。縣上還獎勵了一萬塊錢。鄉親們別提多高興了,非得讓我給叔也送一份來。每一份是八十元二角。叔,這是您的,您一定得收下。」說著二扣子就將錢放到了茶几上。
  程一路看著這八十元二角,心裡莫名地有些感動,「這個,我收下了,回去替我謝謝大家。」
  「還有……」二扣子遲疑了一下,說:「村裡的學校用叔給的錢稍稍維修了一下,好多了。」說完他拉過小姑娘,「這是我們村上的荷花,她讀過讀二。我看叔一個人在家,洗衣做飯都很不方便,就讓荷花來叔這兒幫忙。她人靈活,又本份。叔,你看……」
  程一路沒有想到二扣子帶這個小姑娘來,是給他幫忙的。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本來他想罵一頓,但一想二扣子也是好心,何況小姑娘就在邊上,就改口道:「謝謝你們了。我一個人行。在部隊呆慣了。你還是領她回去吧,我這不需要。」
  小姑娘的臉更紅了,眼睛裡開始汪著淚水。二扣子說:「叔,你看,你看這。我可是答應了村裡的。不行先試幾天吧,她不住這,我給她另外找了房子。叔,就留下吧,我也好回去給大家一個交待。」
  小姑娘開始哭了。
  程一路皺了皺眉,說:「那就這樣吧,既然來了,我這兒也正好有一些換季的衣被要洗。不過說好了,過幾天就回去。」
  二扣子趕緊拉過小姑娘,說:「還不快謝叔!」

《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