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古恆特意剪掉留了十多年得意非凡的及肩長髮,留了個分頭,故意顯得很輕鬆地坐在花園裡我平常喜歡呆的那塊青石上。他的樣子,我幾乎不認識了。撐開的綠油紙傘,在他手裡如風車一樣轉動。天並沒下雨,他是有意,還是不知?我再次發現古恆竟然還能玩出新花招,對付女人永不疲倦。
    「你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我說,「你離間分裂我們俱樂部的核心成員,誘使我們團體誤入自殺性的絕途。」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他裝作鎮靜,「我已在這兒等了你整整一天一夜,誠意還不夠嗎?我必須幫助你,阻止你。你知道你嗎?你繼承了你父母的疾病,精神分裂症,他們的血還流在你的身上,讓我給你仔細分析一下。」
    「謝謝你來教導我!」我將身體倚靠在花園的雕花黑色鐵門上,「某某人一會兒要自殺,一會兒要決鬥,一會兒乾脆失蹤,把這一切無理智行為,統統用愛情來包裝,這種人更急需治療。請你走開!別在這兒玩火,把無辜的命也賠上。」
    「你認為我從來沒有真心待你?你不已經把我的心給摘去了嗎?」
    我做了個此話臭不可聞的手勢。
    「好,好,我服你了,」他輕輕咳了兩聲,站起身,走近我,說,「你已經懷孕三個月,能告訴我嗎,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你跟蹤我?」這個撒謊者,剛才還說在我的房前等了整整一天一夜,和從前一樣,沒一句真話,而且以此為榮。確實,我剛從醫院檢查回來,除我的醫生之外,誰也不知,自然我也不會和人提。
    他似乎因我一時的慌亂神色而得意。
    「反正我絕不會懷你的種!」
    他眼睛盯著我。我突然羞紅了臉,他譏諷地笑起來。
    「你真的想知道,」我走到銀杏樹下,半打趣半認真地說,「知道了不後悔?」
    「只要你說實話。」
    我搖了搖頭,疲倦地坐在草坪上,昨夜的夢,整天纏繞著我。
    「幹嗎要折磨自己呢?而且還做出一副想像豐富的樣子。」古恆說。
    「不錯,我會做的,我的想像也會如此豐富!」我的話未說完,一把雪亮的彈簧刀突然從我的手裡蹦出,對準古恆的褲襠。十幾年前,我就應當用這麼一把刀對準他。
    他想笑,但臉抽搐了兩下,未笑得出:「你怎麼也會對我這樣,學左傾機會主義恐怖分子的樣?」
    「看來這是沒辦法的事,憑著我過去曾自動上當的那一段,我今天可以饒了你,但你讓我加深了對非暴力的膩味,要改變這個社會,非暴力太慢了,太便宜了你們這些惡人。所以奉勸你還是趕快離開為好!」我用手試了試刀鋒,「我害怕我改變主意。」
    天空,一群鴿子飛著,猛然間變成女人的臉。
    當花園裡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悲哀籠罩了我,刀從我的手裡滑落到草地上。康乃馨已經開始腐敗,而且現在腐敗開始降落到我自己的身上。
    債主開著她的黑色菲爾龍,在城外的高速公路上疾馳。她戴了一頂鷺鷥帽,遮住半張臉,嘴裡在說著什麼,但我聽不清楚。不就是你不想捲進古恆的漩渦,你未免把男性的魔力看得太強大了一點吧!
    不,我早就想離開了,她握著方向盤,臉側了過來,古恆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他想寫金老虎暢銷通俗小說叢書,把詩寫在小說裡,一章一章地解釋書中詩所指的那些女人,一罵到底的卻只有他的前妻。
    我的錄音電話裡有古恆第三十一次的聲音。
    我最喜歡把一個新鮮的女人像剝筍子一樣剝光。
    我說債主幹嗎替古恆說話。
    債主笑笑,她的眉梢新穿了一隻銀環——連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符號,環上的稜角反射著扎眼的光,她搖搖頭,把臉轉過去,雨,打在車玻璃窗上,車輪濺起高高的水花,濺上一輛輛飛一般行進在路上的汽車。
    「你去哪兒?」
    「一個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她的聲音夾著一股冰涼的風。
    看著她從視野屏幕上消失,我終於懂得「到了年齡」這話是如何悲哀,我是事隔時日才清楚她為什麼想逃,想逃離自己的原因,她可能比我們更靈敏,她已經嗅到了康乃馨隱秘發展的腐敗。

《女子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