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七所八站
劉繼昆的抽像思維能力不怎麼樣,拿著數學專業畢業的文憑,可他卻是個畫畫兒的。他的形象思維能力也不怎麼樣,畫出的畫兒,還不如縣文化館那些自學成才的人畫的好。他在縣文化館工作期間,同事們笑他是「數學系畢業的畫家」,說他是當代的達·芬奇,你不要以為這是奉承他,其中的含義,多半是挖苦。
不會微積分,不會畫畫兒,不見得不會當官。劉繼昆在個人進步方面的腦子卻比許多人強。他在省裡的那所師範學院當工農兵學員時,為了調劑專業,提著煙酒找了系主任,系主任非常賣力地為他辦事,讓他從此明白了一個深刻的道理:「要想事辦好,送禮不能少。」他從理論上總結出,自己向上爬的運作過程,面對的是一台社會大機器,在這台大機器上,有一些齒輪、軸承,處在非常關鍵的部位上,必須經常「膏油」,才能潤滑,快速轉動。不然,就會生銹,怎麼也玩不轉。琢磨透了這個道理以後,他在送禮方面的研究,頗有心得,頗有成效。
劉繼昆到文化館剛剛開始工作,沒有掂起畫筆畫一幅畫,就立即開始給局領導送禮,不久就換到了一頂股長的帽子,成了這架社會機器上的螺絲釘。接著,繼續往上送禮,不幾年就當上了文化局的副局長,成了這架社會機器上的齒輪和軸承,就有人開始給他有所表示了,送禮和收禮達到了動態平衡狀態。副局長當了兩年多一點,他覺得文化局是個清水衙門,沒有多大油水,必須得跳出去。於是,加大了送禮的力度,加高了送禮的層次。
功夫不負有心人,劉繼昆終於被組織上安排到我們高樓鄉當上了副鄉長,分管財政所、稅務所、村建土地所、民政所等幾個要害部門。劉副鄉長比抓農業的副鄉長名次靠後,卻比那個副鄉長管的水利站、畜牧站、農機站和農業技術推廣站要實惠一些。當然,又比不上管計生辦的副鄉級領導。他媽蘭秀娟比他爹劉慶璽更能洞察一切,對劉繼昆說:「這樣好,你要好好做事兒。農村工作兩台戲,計劃生育宅基地,你能夠管這幾個站所,就是有權,有了權,不愁沒有人巴結。」
在我們馬寨是個小公社的時候,幹部們很少,不過只有曹書記、胡社長、張武裝部長、范治安專幹和通信員小李那麼幾個人。現在社會發展了,事業壯大了,社會分工明細了,管理社會的責任就得有好多人承擔。鄉里的領導一大群,書記、副書記、鄉長、副鄉長、人大主席、政協聯絡員有二十多個,黨委辦、政府辦、鄉鎮企業辦等內設機構十來個。
政府下邊,還有鄉直二三十個部門,說是七所八站,那只是一種集約化了的稱呼。也許,在公社改稱鄉鎮階段,算起來就有七所八站。後來,職能部門越來越多,隔一段時間就會冒出來一個。有的是從原來設立的部門中分出來的,就像細胞分裂;有的是新成立的,就像細胞增殖。如煙葉辦公室、林果辦公室,就是從農業口分出來的,專門強化它們的工作職能。而保險站、水稻辦都是新成立的單位。反正只要工作需要,就會分生出一個部門。這一點,我們看小說的不一定弄得清楚,我們那裡的群眾比我們清楚,當然,也有把他們搞糊塗的時候。
安排在這些部門的頭頭,都是在鄉里幹了一段時間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給一個部門,就算是提拔重用。村裡退下來的支部書記們,如果沒有辦法安置,鄉里領導就想辦法把他們安插在鄉直部門,表示對他們多少年來為革命辛勤工作的安慰。
有了神,就得設廟,有了廟,就得有小鬼。於是,七大妗子八大姨就被招聘進來,成了鄉里不在編的幹部。遇到了機會,可以轉正;沒有機會時,照樣可以領到工資,反正比我們當農民的強得多。縣裡和鄉里已經分灶吃飯了,鄉里沒有多少稅收,連正式幹部的工資都不能保證。對這麼多的人員,鄉財政是拿不出來錢來養活的,這不要緊,反正各自都帶了一雙爪子,自己撓食兒吃。
我們寨子裡的劉八爺的兒子劉慶奎進了司法所,孫二孬的堂兄孫丙會的兒子孫松奇進了交管站。支書劉慶典的小姨子蘇鳳仙不是我們寨子裡的人,會一手好算盤,經劉慶典找鄉里的領導說情、送禮,安排進了農經站。這些從農村進到機關工作的人,若沒有頭臉,是進不去的。在這些站所裡,這一批人算不得鳳毛麟角,然而更多的人員,是家住本地的鄉領導們的家屬和子女。只有計生辦的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工作人員,僱用的是街上的痞爛桿子。
所站的工作人員到村裡來,主要是收費。報紙雜誌是上邊派給的,這錢你出不出?出。青苗保險是按土地面積均攤的,你出不出?出。畜禽防疫費是攤到一家一戶的,你出不出?出。收了錢,還要管吃喝,吃飽了,喝暈了,工作人員滿載而歸。
支書劉慶典天天陪著一撥兒一撥兒的人吃喝,吃的大魚大肉不好消化,喝的不上檔次的酒容易傷身子,天天如此,陪得老胃病經常發作,搞得不勝其煩。後來人越來越多,劉慶典漸漸地學能了,給村幹部們交代,按人下菜碟兒。各級領導來了分層次設立招待標準。對有一些人,他們在鄉里沒有地位,只給他們撈麵條吃,炒雞蛋做菜,就是不給他們酒喝。誰知這些沒有地位的人,卻很要面子,很有能量,把他們得罪了,他們回到鄉機關裡,編派出許多不利於劉慶典的怪話,糟蹋劉慶典說,這個xx巴劉慶典,說起來還是老支部書記,不好好配合工作,一點政治覺悟、工作熱情都沒有。這話經劉慶典的小姨子蘇鳳仙,傳到了劉慶典的耳朵裡,劉慶典想,老子當支部書記時,你們這些娃娃兒,還穿著開襠褲子,牛×個啥?從此更加不尿他們那一套,得罪了不少鄉機關工作人員,種下了他下台的禍根兒。
蘇鳳仙在鄉農經站是管錢的,臉蛋長得不錯,工作崗位又好,與鄉領導走得自然近一些。鄉里的那一任書記對她特別好,經常要她到書記屋裡搞情況匯報。和書記單獨相處時,書記的兩隻眼睛常常不安分地在她渾身上下摸索。蘇鳳仙開始時有點不好意思,出書記辦公室的門時,臉很紅,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後來就習慣了,膽大了,敢和書記的眼對著看了,臉也不紅了。
有一天中午,書記陪客回來,喝了一點酒,臉比蘇鳳仙剛開始見他時,要紅得多,趁著酒意,要通信員把蘇鳳仙叫過來說事兒。
蘇鳳仙吃過午飯,正要睡午覺,一聽書記叫她,趕緊往臉上抹了一層香噴噴的雪花膏,把有點蓬鬆的頭髮拾掇了一下,穿著碎花裙子,顛著酥胸,扭著俏麗的屁股,一溜兒小跑來到領導們辦公的地方。
小通信員很知趣,叫了蘇鳳仙以後,根本沒有回機關,找地方玩去了。蘇鳳仙看看周圍沒有人,心裡咚咚地跳著,進了書記的辦公室,順手把書記的門掩了,只留下一條小縫兒。書記到門口的洗臉處,對著鏡子擦了一把臉,把那條濕毛巾搭在門後的鐵絲繩上時,這門就輕輕地合上了。書記沒有回到自己的老闆椅子上去,一屁股坐在蘇鳳仙的身旁,蘇鳳仙害羞地向裡邊挪挪,書記也靠近挪挪,胳膊一抬,順勢搭在了蘇鳳仙胖乎乎的肩上。蘇鳳仙一愣,身子立刻癱軟了,頭一偏,就拱到了書記懷裡。這一過程從開始到結束,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都在喘著粗氣。
劉慶奎進的司法所,主要是管民事調解。哪個村裡的人打架了,兩口子生氣了,回漢兩族發生糾紛了,有人欠別人的債不還了,只要讓他們插手,他們都可以從雙方那裡收取一定費用。所長給他們每個人下達的都有任務,大家為了完成任務,積極地找米下鍋,在開展民事調解的同時,想盡辦法斂錢。到了年終工作總結時,司法所向上匯報的民事調解次數,當然是臨時湊出來的,並不準確,但並非憑空捏造,他們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確實辦了不少案件。這裡邊的某個案件,含金量並不小。所以,劉慶奎在司法所幹得有滋有味的,配發有服裝,沒有多久,儼然是一個懂得法律的小幹部。
孫松奇所在的交管站,主要是管理全鄉的各種拖拉機,只要是會「彭彭」響的,都在他們管理之列,收費自然是少不了的。這些開小手扶拖拉機的,都不好纏,收上幾塊錢,就要吵上一架。咋,你在後邊帶一個架子車,拉了一群婦女們給生孩子的親戚送米面,這是不允許的,不罰你幾個錢怎麼行?當然,如果有內部人暗暗地說,這是我的親戚,孫松奇他們就可以一笑放過,還囑咐一句,開車要當心,拉一車人,翻到溝裡,可不是鬧著玩的!開小手扶拖拉機的農民,趕緊敬一支煙,賠著笑臉兒,鬆鬆地放過了。後來,車輛越來越多,交管站的業務更加繁忙,有時站長夜裡也叫他們出動,專逮那些張著篷子拉人拉貨的小三輪。
鄉里的工作,階段性很強,一個時期的中心工作來了,鄉領導就把各個部門集中起來使用,成立各個小分隊,分片包村。人手實在不夠時,還要拉一批中小學校長、教師上陣。只有這樣才能把工作抓透,抓到千家萬戶。比如種煙葉,老百姓很掉蛋,都不願意種,就得加大工作力度,一季子下來,經過奮戰,為鄉財政組織了一筆不小的收入。可是,工作抓出了很大毛病,讓一部分上訪戶抓住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