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國民黨老兵造橋搞剪綵
    共產黨書記築路結怨憤
    馬沖村的支部書記齊長德的點子就是多一些,他這個村裡有一個台灣的老兵回來了,他硬是動員這個老漢拿出八萬元,給村裡修了一座便民橋。為了慶祝這座小橋的落成,他寫了大紅請帖,請我去給這個小橋剪綵。一般說來,建一座便民小橋算不得什麼大事。但是,在鄉鎮也算是一件大事,更何況是一個台灣老兵捐建的?從統戰角度講,還是有一定意義的。
    作為鄉鎮黨委書記,除了一些娶婦嫁女的私事可以擇人而參加以外,應當參加一些公益的慶典活動。如東關回族群眾過開齋節,就要到場,與遠從甘肅省請來的阿訇拉拉話,吃一頓齋飯,體現民族關係的融洽,體現民族間的友誼與團結。到了以後,年輕的阿訇非常盛情,村幹部和回族群眾也十分盛情,筵席就因書記參加而搞得比較豐盛。誰知到吃開齋飯時,他們才發現我不吃羊肉,也真難為了那些回族老表,想方設法讓黨委書記能吃東西,結果沒有一種食品不膻,坐在首席上受第一等的罪。說沒有吃的也不準確,終於發現他們用香油炸的焦葉子不膻,於是,一個中午下來,吃了一嘴血泡。
    齊長德的小橋落成典禮搞得有模有樣,把鎮裡第一小學的鼓號隊、腰鼓隊也請去了,就那麼「咚咚」地敲著,「嗚啦嗚啦」地吹著,我們在和煦的春風裡春風滿面地剪了彩。這台灣老漢與他的哥哥,雖然沒有奉行獨身主義,也都沒有討到老婆,拿出這麼多錢修一座便民小橋,真是難能可貴,他們不愧為馬沖村的英雄。兩個老漢見到鎮裡最大的官來給他們剪綵,自是十分榮光,只可惜口才木訥,說不出什麼道道,只是連連道謝。
    據說,這個姓劉的國民黨老兵第一次回來,下了火車,由於人不出眾,接他的人不認得他。他呢,也因為「劉」字已經簡化,不認得接他的人老遠舉起來的牌子。於是,見到一個穿軍裝的解放軍戰士,拉著人家點頭哈腰地連聲問:「共匪先生,請問你見沒見到一個接姓劉的牌子?」那個小「共匪先生」覺得可笑,把他帶到馬沖村接他的人身邊。他見到親人後,放聲大哭,說四十八年了,想死人了!一圈子人圍住他掉淚。
    出了車站,他要請來接他的哥哥、鄉親們吃飯。到了一個炸油條的跟前,一張口就讓人家「炸八十塊錢的油條」,炸油條的說,炸不及呀,老先生。原來,這些錢在台灣只夠買一二十根油條,在大陸,卻能夠買百十斤。他一看,大陸的物價這麼低,於是打定主意,要回來定居。
    在家裡住了一段,親戚們原以為他衣錦還鄉,肯定美元大大地有,鈔票大大地給,誰知他在台灣依然是「君子固窮」,就慢慢地不恭敬他了。只有齊長德對他一直很好,使他非常感激。
    齊長德說:「二表伯呀,你回來定居吧,給你找個老伴。」
    老漢說:「不行了,我在戰場上讓槍子打飛了一個蛋子,剩下的這個也不管用了。要不是一直想家,這把老骨頭早就成灰了。」
    他第一次回台灣時,給他老哥留了七八千塊錢,他哥有了這筆巨款,倒是張羅著給自己娶了個老伴,上了年紀身上的本錢肯定不濟,那個較他年輕的老婆整天和他生氣,只知道向他伸手要錢,就是不給他一點疼熱。於是,一生中才有的春光很快消散,沒有多久,勞燕分飛。等他弟弟第二次回來探家時,兄弟倆還是「一雙筷子,光棍兩條」。再後來,國民黨給這些榮民發了一筆可觀的養老金,老劉思鄉情結更濃,每年回來一次就不想再走。可是,儘管他的腰包鼓了起來,心裡卻對那些親戚已經涼了。所以,在齊長德的動員下,他情願把錢拿出來修橋補路積陰功,也不給那些虎狼親戚。
    齊長德在村部開了幾桌酒席,我們說話間就要入席了,劉春亭鎮長派人騎摩托來叫我,說縣交通局屈應先局長帶一班子人來了,有要事相商。這屈局長是我的老同學,我心裡已經把修路放上了位置,正好比「瞌睡時送上來枕頭」,我非常高興這麼一個客人來訪,自己必須回去熱情接待。於是,弄得齊長德好沒面子,只好由我走了。
    回到鎮裡,已經將近下午兩點。坐在酒桌上,這老兄說什麼也不讓我們先喝酒,堅持要把事情敲定再吃飯。他的來意是,縣城南邊的三個鄉鎮的縣鄉道路,還沒有一處是硬化路面,縣委、縣政府責成交通局研究一下,拿出辦法,盡快解決這一問題。於是,他們首先想到了灌河。
    應先說,從縣城到紅廟鄉七公里,這應當由紅廟鄉修,紅廟鄉書記、鄉長對此沒有異議。出紅廟的十七公里山溝,雖然屬於紅廟鄉的地界,但他們基本上沒有多少村莊,路實際上是你們紅廟、灌河和孟坪三個鄉鎮的公共道路,到時候你們三個鄉鎮共同修。到了分水嶺向東南方向這九公里是你們灌河的。過分水嶺後,再從小桐河村岔出的道路是通向孟坪鄉的,雖然在你們境內也有兩公里,實際上應該由孟坪鄉來修,你們應當承擔點民工建勤任務。
    應先又說,咱們是老同學,我知道你幹事情乾脆,這路遲早要修,早修早主動,也是你到灌河為人民辦的一件大好事。老哥我就是想讓你早出政績嘛。我打算給你最大幅度的優惠政策,讓你開這頭一炮,你這裡一行動,一下子就能把他們那兩個鄉轟起來。至於資金,按現在的最低造價,每公里需要投入十五萬元,交通局給灌河拿四萬元,其餘由鎮裡自己籌備。
    我邊聽邊算,也就是說,鎮裡需要籌資九十九萬元,這怎麼行?應當向他多要一點。於是,就開腔說,應先哥,多謝你對兄弟工作的支持。可惜,我幹不了。因為,我們剛剛搞了教育集資,再拿這麼多錢說什麼也辦不到了。
    屈應先原以為我會很爽快地答應的,聽我這麼一說,一下子顯出著急相來。我猜他的本意是要我帶頭,好去將紅廟鄉和孟坪鄉的軍。春亭也知道我心裡有修路的打算,見我竟然這麼表態,也摸不著頭腦,只盯著我看。
    屈局長說,你不要賣關子,我知道你想修這路,你要是嫌給你的錢少,還可以再商量。不過,按國家規定標準,一公里只給補貼三萬元,我可是已經大大破例了。
    我說,你要是真想讓我干,咱們對半出資。就這樣搞來搞去,最後,應先說,交通局每公里只能出六萬,鎮上投入九萬,再不干可別說我對老同學不夠意思,算我們今天沒有來,你這酒我也不喝啦。我說,事辦不辦,酒得喝!於是,我和春亭相視一笑,我說:「劉鎮長,這押你得畫,你說吧,干,還是不幹?」春亭說:「聽書記的。」就這樣,算是拍了板。
    我從黨政辦公室調來全鎮的經濟報表,上面寫著社會存款餘額八千多萬元。這一個數字表明,在這一百九十八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在這六萬多口人中,存在著這樣的資金規模,拿出一小部分,投入到社會公益事業,應該不成問題。在辦學集資時,全鎮群眾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我感到,修一條致富路,仍然是一件群眾滿意、高興的大好事,也許這份熱情不低於那份熱情。至於如何運作,我想開一個擴大黨委會,讓大家認真醞釀一番。
    擴大黨委會上,我講,我們修這條黑色路面,意義非常重大而深遠。這是灌河鎮人民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事情,灌河鎮應該從我們這一屆黨委、政府開始,徹底結束沒有硬化路面的歷史。縣委、縣政府關注我們,主管部門支援我們,灌河鎮的群眾看著我們。只要我們打響了這頭一炮,不要說孟坪鄉會起來倣傚,至少把北邊緊挨縣城的紅廟鄉能夠轟起來。從灌河到縣城這三十三公里,我們九公里,紅廟鄉七公里,一下子就可以解決十六公里,我們進城的交通條件就會大大改善,請大家對這一問題進行討論。
    一開始,同志們的情緒十分活躍,大家本來就正在為辦學集資成功而興奮著,說起修路,更顯得特別高興。人都是想多幹點事情的,過去曲廣遠書記只抓鄉鎮企業,只有主要領導整天奔忙,許多機關幹部卻沒有用武之地。大家有時就閒得發慌。今年趕上這集資辦學和修路兩項大動作,都需要全體動員,全體動作,人人都使得上勁兒,所以大家就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興奮感。
    可是,到了研究集資的辦法時,大家就有些沉悶,發言不再熱烈。副鎮長華秋實說:「你猜,賀書記,我不是打擺這件事情,實在是老百姓太窮,一年集一次資還差不多,一口氣整兩回,叫大母你也受不了哇!」
    大家哄地笑了,因為他說的是個小典故:解放前當地有一個小財主娶了兩個老婆,一開始一輪一個月睡覺,兩個女人都嫌時間長,於是改成半個月,仍然嫌時間長,後來改來改去,怎麼都不如意,一直改到與一個女人睡了前半夜,與另一個女人就在後半夜睡。一天晚上,這小財主與小老婆睡到三更天,被大老婆從這個熱被窩叫到另一個熱被窩,沒有多久,就大哭大鬧起來,直吵得左鄰右舍都睡不成覺。鄰居大娘來勸他們,這大老婆哭訴說:「他和那個小妖精幹了半夜,也不留點勁給我,那玩意兒成了小軟蟲,干抿也抿不裡邊,叫人都快急死了,大母啊,叫你你也不願意呀!」那大娘扭頭就走,再也不來勸架。
    我哪裡有心情聽什麼笑話,有點不高興地說:「不要鬧了,你說說集資的困難在哪裡?」
    華秋實有點尷尬地說:「賀書記,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咱灌河鎮是山區,群眾的底子很薄,集一次資時,大家還能承受,不出一個春上,攤派兩次錢,恐怕群眾不會接受。」幾個老同志紛紛表示贊同。
    我說,我已經查了社會存款餘額,全鎮八千多萬元,拿出七八十萬元,只不過是其中的1%,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幾個當地的同志說:「賀書記,那個數字不能反映問題,灌河鎮的人貧富差距很大,你看這些錢其實都是在少數人手裡,廣大群眾手裡真的沒有那麼多的閒錢。」
    我想想,大家說的確實有道理,又讓春亭說說用些什麼辦法。春亭說:「我和鄭富貴秘書商量了一下,我們這裡礦山多,全鎮大車就有八十多輛,你看,是不是可以從這上面做一些文章?」
    我聽了覺得有道理,於是當場估算了全鎮大小車輛數目,做出決定:每輛大車出兩千元,每輛小車出一千元,每輛拖拉機出五百元,每輛自行車出二十元。也就是說,凡是帶轱轆的都拿錢來,只有走路的不用拿錢,因為從用腳走路的人的角度看來,修不修柏油路面沒有關係,兩隻腳不僅可以走路,還能夠上樹呢。
    大家對這種方法沒有太大的異議,我就讓兩個辦公室以黨委、政府的文件起草下來,準備動員會議的材料。
    事後,心情總覺得有些鬱悶,原來心裡想的辦實事、辦好事,一定會得到幹部群眾的熱烈擁護,誰知道真正幹起來,並不是「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局面。
    既然黨委會上已經定下了調子,不再向全體群眾攤派集資,也就沒有必要開「八個全體」的動員大會,然而畢竟還有不小的集資任務。於是,我決定會議只開到村幹部這一級,由他們下去動員集資對象。
    在會上,我講了這麼幾個意思:一是「要致富,先修路」,舉了林州人民戰太行的例子,舉了日本戰後經濟發展前期主要是靠修路的例子,舉了本鎮因為道路不好,有限的資源潛力不能得到發揮的例子。鎮黨委、政府下決心打開山門,為加速發展經濟創造良好環境。二是講了這條路不是修不修的問題,而是如何修的問題,縣裡對我們支援是前所未有的,我們必須抓住機遇,乘勢而上。三是講了這一次的集資辦法,誰受益,誰出錢,不能向群眾攤派,要求各村下去務必動員好群眾,把能夠收的資金抓緊收上來。
    會議下來,黃九成、方明偉等幾個支部書記就到我屋裡,說這錢不好斂,特別是有車的主兒,玩車差不多都玩窮了,各自欠了一屁股的債,再讓他們拿出這麼多的錢,恐怕很難辦到。
    我感到這些同志實在右傾。就非常氣憤地說,咱們鎮這麼多的車輛,這麼多的車主,誰不知道他們有錢?買台車,一天就能掙一二百元。說句不好聽的話,我經常聽說,司機們吃飯時,在路邊店摸一回「雞子妮」,也要四五十元,這千把塊錢,少他媽的嫖幾回窯子就趕出來了。修好了路,走得最多、走得最快的,還不是這些車輛?叫他們出點血,就跟殺他們一樣,叫我如何也想不通。
    就這樣,軟裡硬裡批評了他們一頓,他們見我這麼粗的話都說出來了,顯見決心大,定了的事情絕不會再更改,也就沒有敢硬頂,只虛虛地表示,賀書記,請你放心,我們回村裡加倍努力,力爭完成任務。
    緊接著,鎮裡加強了包村幹部隊伍,把機關的全部人員定了任務,趕了下去,幫助村裡做工作。幾天下來,收效甚微,全鎮集中起來,不到十來萬塊錢。我心中不免有些著急。縣交通局催著要開工,我們就研究出一個辦法,不管集資如何,先開工再說。
    到了5月9日,縣委、政府兩辦主任,縣交通局一干人等,和我們黨政一群領導,在分水嶺下來的第一個村小桐河,舉行了盛大的開工典禮。副鎮長鄭東方當上了主持工作的副指揮長,由老鎮長孔祥順配合,天天在工地上組織突擊,分到各村的民工建勤任務,也就是拉土、拉沙。任務一下達,全線立刻上馬,很快掀起了高xdx潮。十幾里地的路面上,人歡馬叫,彩旗飄飄,熱鬧非凡。從群眾的積極性來看,形勢大好,至少可以看出群眾是真心擁護修路這一件大好事情的,出力的熱情遠遠超過以往的冬季農田水利基本建設。我感到十分欣慰。
    就在這喜憂參半的情況下,有一幫司機到機關上訪,無論怎樣勸說,他們都是一口咬定,修路是件好事,但鎮裡叫交那麼多錢實在出不起。對於這些人,抓信訪的副書記井春躍和信訪辦牛主任反覆耐心地做他們的工作。可就是有人破口大罵書記、鎮長,說這些當官的為了政績不顧老百姓死活。我們反正沒有錢,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個老百姓不怕你書記、鎮長撤我們的職!鬧著非找書記不可。當然,同志們以書記繁忙為由,終於把他們都勸走了。
    大家向我匯報以後,我這腦門子上就想往外躥火。我馬上召開班子的緊急會議,共同分析對策。我說,你民心似鐵,我官法如爐,我就不信我這爐子克不動你們這些生鐵塊子!最後決定,村裡實在收不上來這塊錢,鎮裡組織力量,成立集資隊伍,無論如何也要把這錢給斂上來。各村收拖拉機和自行車的集資,其餘的大小車輛由鎮裡在交通要道口處設立路障,統一收繳。一車一本賬,一次五十元,不交不能走,何時交齊了,發光榮證。
    設立路障以後,有十來天光景,收費工作就有了明顯的進展。一天下來,多少也要見幾千塊錢。後來就不行了,幾十個守候在鎮裡四個路障口的同志,挨的罵受的氣就不用提了,天天都有挨打的。大家的意見很大,動不動就給副鎮長鄭東方和老鎮長孔祥順撂挑子,說這簡直不是人幹的活兒!同時,一些同志私下向我反映,其實收費阻力最大的就是一些支部書記,他們不是自己有車,就是近親有車,普遍經營情況不好也是真的,有大車的老闆只有少數可以賺錢。
    這是明面上的事情,暗地裡還有兩條關鍵因素:一是「有頭臉的人不出眼子錢」。這一次集資辦法不是平攤,有點「吃大戶、劫富濟貧」的性質,逮的都是有頭臉的人,革命動力成了革命對象,他們感到吃虧,嚥不下這口氣。大家平時沾光沾慣了,用這種辦法自然難以接受。二是「水深人不過」。普遍反映收費標準定得太高。現在正值春天,青黃不接,收入實在上不去,一下子拿那麼多的錢都感到承受不了。所以這些本鎮有頭臉的人就不停地在底下煽風點火,抗拒交費。後台是他們,前台是司機。支部書記們陽奉陰違的態度,是這次集資的最大障礙。
    我仔細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總之從心裡已經感到這個舉動有點操之過急。辦實事本來沒有硬指標,一年辦一件實事也就可以了。4月8日剛辦了學,5月9日又要修路,一個月的時間就辦兩件大事,過於急功近利,不知不覺地吃了夾生飯。但我也清楚地意識到,不干則已,既然已經幹上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定要幹下去。這也是對我意志的鍛煉和考驗。於是,召集同志們開會,反覆統一思想,要求大家無論千難萬險,也要把路修好,給人民做一件大好事,我相信,只要把路修好了,事成怨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又把幾個有車輛的村幹部找來,分別和他們談話,教育他們做出犧牲,顧全大局,配合黨委政府做好群眾工作,要用實際行動支持我這個黨委書記的決策。這些人都把胸脯拍得山響:請賀書記放心,我們一定要做好工作,帶頭交費!可就是一統計進度,進展仍然不大。
    這天中午,陪交通局來的張副局長喝了點酒,心裡有事兒,就容易醉,送走他們,回到辦公室就睡了。忽然,電話驟響,拿起來一聽,是春亭向我報告說,有近二十輛東風拖掛車,衝過路障,到縣城上訪告狀去了。
    我一急,酒醒了大半。真他媽的操蛋,有這個必要嗎?因為一二十輛大車統一行動,規模太大,影響惡劣。要知道,「人怕輸理,狗怕夾尾」,設路障收費,不是「朝廷老子封過」的事情,本身就是亂集資、亂攤派,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反映上去我肯定不佔理。看來我這「官法」真是克不動這些「生鐵」了。於是,我一邊交代春亭和縣公安局聯繫,請他們出動防暴隊迎頭攔截,千萬不能讓這些車輛進城到縣委、縣政府去鬧,一邊叫通信員喊司機沈小勇馬上備車,我們火急出發,從後邊追上去,伺機再做化解工作。
    這真是一場許多年來在山區少見的汽車「一級方程式」拉力賽。我們出得門去,司機小勇用了最高超的開車技術,向前猛衝。因為我們已經聽報告說,那些車輛已經翻過了分水嶺。幸虧民工建勤拉的土、沙幾乎把路道塞滿,大車跑得不快。
    我們追到分水嶺上時,由於天氣乾燥,只看見遠處一條黃龍滾滾向前,小勇就把車開得更快,到底是桑塔納,輕便靈活,穿行在迷迷茫茫的土霧之中,一直追到離縣城不到四公里的地方,才趕上最後一輛車。追趕中,小勇每拉一把方向就超過一輛,這些大車司機畢竟是老百姓,他們看到書記的車不要命地追他們,就紛紛讓道,十八輛大車很快超過,小勇把車一橫,就堵死了他們勇往直前的上訪道路。
    恰在這時,老田虎(他已經調回縣局,做了防暴隊隊長)帶一行三輛警車,也鳴著警笛,呼嘯而來。小勇叫我們不要下車,他去和老田虎說了一些什麼,老田虎就帶了幾個警察走過去,把大車司機們叫下來,和他們進行交涉。
    我也要下去,春亭攔住說:「不能下,賀書記,看這些人的樣子能把人撕吃了!」
    我不信這個邪,就拉開車門,下去直接到人群中去。在路上小勇已經告訴我,挑頭的是鯉魚嶺村的一個叫黃建成的,我想,擒賊先擒王,就先從你黃建成頭上開刀。
    我不認識這個人,到了人群中,吵鬧聲一下子小了許多。我向人群喊:「建成,建成,你出來一下!」人群中,一個穿短袖汗衫的三十多歲的人應聲而出,小踮腳跑到我跟前,搓著手很尷尬地說:「賀書記,你看,你看……」
    那時,太陽正好壓山,天有點冷,或許是他有點害怕,我看他有點哆嗦,就不等他往下說,關切地問他:「你穿的冷不?」他說不冷。
    我說:「跑毬啥咧,丟我的人,還是丟咱灌河的人哩?」
    他說:「哎呀,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夥一哄就都來了。」
    我說:「你去調頭吧,回去再說,明天咱們再商量!」
    他有些為難地說:「賀書記,我不是第一號車。」
    我說:「是不是沒有關係,你先調回去,明天你去我辦公室,咱倆好好談談。」
    他不敢強嘴,連聲說:「好,好。」順從地去了他的第二號車上,發動車調頭開著回去。別的司機一見,領頭的撤退了,也都離開幹警們,紛紛上車調頭,黃龍又滾了回去。
    春亭這時才走下車來,臉還有點煞白,顯見受驚不小。我們握住田老弟的手,非常感謝他的支援。田金虎說,為領導保駕護航,是我們應盡的職責。到底還是賀書記厲害,幾句話就把這些人給說回去了。
    我說:「田老弟,司機們都怕警察,最怕交警。沒有你們到來,我這力度絕對不大。劉鎮長,這樣辦,反正事情已經結束,我們回城裡請我們田大隊長和弟兄們撮一頓。事大事小,告狀的回去就行了,大家休息一下明天再說。」
    這些車輛,回去的時候仍然餘威未減,餘怒未消,司機們把我們設在沿途的路障都扔到了溝裡。面對這種情況,我只好報以苦笑。但是,領導者的意志也不是隨便可以摧垮的,我想盡千方百計,也要把路修好。我最擔心的是設立路障這個舉動,確實是一種毛病,經不起告狀。於是只好與上訪人妥協,決定降低集資標準,原來的集資任務全部減半,同時規定,一時拿不出來的,鎮裡就登記造冊,何時有錢何時交。
    灌河的群眾還是聽話的,他們接受了這一方案,這場風波基本得以平息。我就到縣城找到農村信用聯社的老朋友皮主任,請他給予支持,貸出五十萬元資金,直接撥給公路段,鎮裡的花銷我們自己解決,這就保證了正常施工。
    正是:急躁冒進上項目,頭頭注定吃苦頭。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鎮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