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出怪事傳風涼閒話
酒桌擦屁股化矛盾糾葛
翌日大早,我們幾個住在機關的書記、鎮長就起來察看院牆是怎麼塌下來的,很快院內的幹部們和一些起得早的群眾也都聚了過來,一下子,站滿了一院子人。我想,這院牆幸虧是晚上塌的,要不然,砸傷人可不得了。因為院牆外就是大街,大白天人來人往,這道牆東西長又有六七十米,人們即使看得見也跑不及。我們分析了垮塌的原因,原來這院牆是從地面上直接壘起來的,根本沒有扎根腳。院內地勢高,院外地勢低,下了一年雨,竟然堅持到現在才塌,不能不算是一個奇跡。
我很生氣,問大家這是誰幹的好事,連個根腳都不下?同志們面面相覷,沒有人肯說出原委。見大家都不吭聲,我就知道肯定是前任們留下來的茬子,大家怎麼好意思說出來?也就不再窮追猛問。我緩口氣對大家說,這院牆塌了實際是個好事兒,就這號糊弄人的壘法,遲早也是禍害。正好,我們好好設計一下,搞堅固一些,同時把車庫也蓋起來,大家表示同意。
於是,我叫人去把建築隊的頭頭「精英」安雙辰喊來,帶他看前邊的院牆,盡快拿出重建的方案。私下裡,老安給我說明了沒有扎根腳的原因。他說,這個地方原來是一溜低矮的門面房,曲廣遠書記來了以後,覺得隨著事業逐步擴大,車輛增多,人員增加,咱們這個機關院本來就小,再留下門面房沒有多大意義,也很不雅觀,就把我們找來,讓我們把門面給扒了,只修一道院牆。這樣一來,就傷了包用這幾間房子的一些機關幹部的感情,他們明裡不說什麼,暗地裡卻唆使鎮裡姓江的幾戶群眾出面干涉。
原來這個院子解放前叫做「江家大院」,是早年從山西過來做絲綢生意的江家老祖宗置下的產業,一度非常紅火。可是,沒臨到解放,咱們的南下部隊路過這裡,就把它佔了。當時,中原省政府的省長就在這裡辦過公,以後又當過鄂北縣政府。再後來就一直駐紮的是領導機關。五十多年來,領導們一任一任地改造重建,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一處若是農村地主老財的,早就給沒收了,可人家屬於個體工商企業,政策界限不一樣,1954年城鎮工商業改造時就確過權,有證據是人家的。
由於這裡已經成為政府機關所在地,這一家人在當時的革命形勢下,一直是敢怒不敢言,沒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到了改革開放以後,雖然他家的老人已經謝世,幾個兒子還是搬出政策,找來依據,不依不饒,想把房產要回去,說他們的爹爹臨死時還念念不忘這件事兒。在任的黨委、政府領導沒有一個不覺得這樣給他們太丟面子,就一直沒有答應。因為「遷都」是一件大事,咱這灌河街範圍內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好地氣的地方,儘管小,也不容易挪走,更何況搬一次要花上大筆的錢?於是產權之爭就由不斷上訪演變成了馬拉松官司。眼看政府要敗訴,當時的領導不得已就和江家達成了妥協,答應賠人家一部分錢,法院就按時價,給他們判了一萬多塊錢,可到現在也沒有給人家一分錢,一直拖到了現在。
上次壘院牆時,廣遠書記一有動作,人家就找上門來,也不知他們是咋協商的,反正安排我們不扎根腳就壘了院牆。領導定了,我們只得照辦。
聽了這些曲曲折折的經歷,我心裡好笑,我們有些幹部,動不動就說群眾是「刁民」,其實,政府機關為了自身的利益,也可以跟群眾耍賴皮。但我還是安排安雙辰,這一次不能再糊弄了,一定要整個一勞永逸的。
仔細測算,大門口連個門衛房都蓋不成。如果蓋了,小汽車就拐不進來。所以,幾易方案,最後我拍板,就修一道院牆。但是,外邊一定要塗成像天安門那樣的紅顏色,我們黨就是崇尚紅色,因為紅色象徵著革命,象徵著共產黨的天下,象徵著事業紅火。
院牆一倒,冷颼颼的秋風夾裹著風涼話從前院穿過樓道,順著台階,向北走又向東拐,一直進了我的辦公室,鑽進了我的耳朵裡。機關裡紛紛議論,這院牆倒了就不是一個好兆頭了,那棵柏樹枝折了,更是不吉祥,機關裡恐怕要出事兒。因為這棵柏樹是院內一棵最古老的樹,怕是在三百年以上,已經有了仙氣。還是曲廣遠書記在時,朝西北的一個枝子就折過,結果孟鎮長就栽了跟頭。
事件的來龍去脈是,一次孟鎮長在招待所喝醉了酒後,走著蛇行步,三搖兩晃地回了機關,沒有過前樓直接到後樓進宿舍,卻上了前邊二樓東頭一個叫房青坡的屋裡。
房青坡和他愛人杜紅葉都是機關幹部。小杜這個女人,長得的確可愛,年輕,臉蛋漂亮,身材屬於魔鬼類型的,文憑比房青坡高,業務比房青坡棒,作風也很正派,正是女幹部的培養苗子。房青坡歷來就對他老婆不放心,終日疑神疑鬼的,幹一些跟蹤盯梢的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一天,孟鎮長進他屋裡不過才一二十分鐘,正巧房青坡回來,推開門,撞見孟鎮長正和他老婆在沙發前拉扯推搡,頓時火冒三丈,開口就罵:「啥xx巴鎮長,大白天調戲婦女!」上前扯住就是一頓暴打。小杜也不去拉一下,只在一旁捂著個臉,「嗚嗚」地抽泣。打了一氣,孟鎮長的鼻青了,臉腫了,酒也快醒了,頭髮亂蓬蓬的,衣服破了好幾處,從房青坡屋裡跌跌撞撞出來,樓上的人趕緊回到了屋裡,樓外的人躲閃不及,都知趣地緊急肅靜迴避。孟鎮長回到自己屋裡,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打個電話,叫供銷社的車把他送回了城裡。
青坡和紅葉覺得院內的人似乎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就更加蓋不住臉了,兩口子協同作戰,找曲書記告狀。
廣遠歷來和孟鎮長是面和心不和的,說法上就存在了講究:「不要哭了,不要鬧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們不嫌丟人我嫌丟人!」
房青坡說:「曲書記,你得給我做主,一定得處理這個不要臉的傢伙!」
廣遠說:「怎麼處理?他是鎮長,我沒有權力處理他!」
這一激之下可不打緊,兩口子就停止了工作,下午打車去到了縣紀委,紀委書記聽了情況後,安排兩個同志來鎮裡調查一下,機關裡的同志們沒有肯落井下石的,都推說不清楚情況,回去給紀委書記匯報後,覺得不好處理。正巧縣委書記給紀委書記打來電話,縣委書記說:「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也沒有形成事實,有什麼大不了的?叫廣遠回去安撫安撫就是了。」
紀委書記又給廣遠打電話,廣遠立即趕回了縣城,對兩位書記說:「事情真的不大,老孟是喝醉了,找這兩口子無非是一時心血來潮,去談工作,還不是有點暈,站不穩小杜扶他休息一下,這個房青坡就以為是調戲了他老婆。不過,打了老孟,這事我得回去處理!」
老孟回到家裡,老婆一點也不心疼他,又跟他美美地生了一場大氣。過了幾天,心情恢復了一些,給廣遠打電話,說自己已經沒臉在灌河工作了。於是廣遠順坡下驢,給縣委提出要求,調整一下老孟的活兒。縣委就把老孟安排到一個不起眼的局裡,任了一個帶正科級括號的副局長。但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情,「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緋聞很快就傳遍了縣城,老孟就成了酒桌上一時的笑料。
這件事情,我是早有耳聞的,對於機關傳出的閒言碎語的「嘴八卦」,並沒有往心裡去。反正那棵樹的主幹挺拔,枝葉繁茂,只因為是上了文化局的冊子,沒人敢整修罷了,所以依然要求安雙辰抓緊修復院牆。
一動工,就出了事兒。四個婦女在大街上吵吵鬧鬧,說什麼也不讓動,引得好多群眾圍觀,原來老江家真的要出面干涉了。做活的都是本地人,擋一下,他們就停工,催一催就開始干,一干,就又出來鬧,就這樣耽耽誤誤,硬是半個多月沒有把院牆拉起來。
到了後來,鬧事兒逐步升級,一直鬧到劉鎮長那裡還不罷休,最後鬧到了我的屋裡。一個叫「九妮」的小媳婦,最會撒潑,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罵人話不粘嘴皮子就出來了,硬逼著我表態,賠他們的家產。跟這些胡攪蠻纏的婦女實在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人家又佔理,沒法叫派出所幹警出面拿法她們。我一直沒有吭氣,幾個副職好說歹說,總算把她們勸走了。
我仔細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江家的四弟兄中,有三個都比較老實,經常出頭露面的是老三江長永,人也通情達理,不是個混球兒,九妮就是他的老婆,只要他不說啥了,那三家就不會鬧了。
有了這個底數,我叫人把江長永找來,親自跟他談判。長永說:「賀書記別見怪,我們這樣做,不是衝著你來的。這些年,為了打這個官司,俺家花了不少錢,總算是贏了官司,卻沒有得到任何好處。我現在也不要錢了,只要求政府恢復我的房產,我得對得起我的先人。」
我說:「長永,你是個明白人,清楚人好說,糊塗人難纏。明說吧,地皮總是國家的,你老祖上在這上邊蓋的附屬物早已不存在了,給你咋毬恢復?法院已經判了一萬多塊錢,一直沒有給你落實,到我這一任上,我給你落實就是了。」
長永說:「只給判了一萬多塊錢,十來年了,票子毛了,加上利息,翻成十萬也不夠了。」
我說:「話不能這樣說,我看過判決書,沒有追訴利息這一說,法院判多少只能給多少,到一百年以後也是這麼多。若給你多了,顯見你老兄我這個書記當得草包不是?」
長永又要求再多給點,我說:「算了吧,我已經瞭解,你們幾個兄弟混得不錯,不缺這幾個錢花。你也知道鎮裡多麼困難,你得體諒一下我這個當書記的難處。要這樣不依不饒下去,這院牆我也不壘它了,反正現在時興政策透明、政務公開,我就乾脆讓它透明到底了,你的錢可也別想再要一分了。」
長永坐在那裡干嘬嘴,半天不吭聲。我看到這種情形,覺得已經入港,就又勸他說:「長永,法院判你一萬零點,我給你拿一萬六,四家平分,這事兒咱從此算結了。多點少點,你們也不差這幾個錢,只當咱們交個朋友。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這樣辦,你回家備上一桌酒席,我和鎮長、幾個副書記把錢親自給你送去,算給你長臉,你也算對得起你祖宗了!」
長永說:「我是行,你給了我這麼大面子,再過高要求就是混賬了。只是怕我的幾個弟兄不答應。自古民不跟官鬥,反正鬥不過你們這些當官的。你們看著辦吧。」
我說:「別往下說了,我知道你的倆哥和一個弟弟都是聽你的,等到你家喝酒時,叫他們過去倒個酒就是了。」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正是:辦公事也要說私話,論道理更須講感情。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