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寶和葉兆楠的論調一致:「項縣長,你是縣長助理,不是我們副縣長助理,我們還得聽你的呢。」曹明祥感到,人事安排到底同拔「盡頭牙」不同,留下一個專職副書記,作用和效能反而不能正常發揮了。葉兆楠說:「要實行一正四副的體制,我們十個副縣長,一個縣長助理,競爭起來,日子可就慘了。」
一
馮司二如願以償,終於當上了黃公廟鄉的黨委書記。回過頭來,對親密戰友項明春說,我能接你這個活兒,應該是苦難造就出來的。項明春表示深深地理解,並且說,老兄,大恩不言謝,沒有你的努力,指望我個人,不會有多大造化。黃公廟鄉從此進入了馮司二時代,至於馮司二如何施展抱負,不在話下。
項明春到豐陽縣政府工作,職務明確為縣長助理,享受副處級待遇。這種安排,是他事先沒有料想到的。他原以為本縣職數都是滿滿的,連個政協副主席也難以擠上,要麼到外縣工作,要麼被儲備起來,結果給了個快速提升,僅僅比副縣長低了半格,排在周志茹的後邊。周志茹安慰項明春說,別看你靠後,你仍然是我的明春哥。你在黨內,比我們非黨幹部有優勢,說不定你的進步要更快一些。項明春知道這個周縣長歷來尊重他,這說法確實是肺腑之言。這些年來,在與女性幹部的交往上,項明春覺得只有和鄔慶雲及這個周志茹最合得來。周志茹也覺得自己和項明春最親近,所以有事沒事,喜歡到項明春的辦公室去聊聊,說是跟著明春哥能學東西。
對項明春來任職反應最敏捷的,應當是龐玉立。他從小道消息得知,項明春將被分配到縣政府工作後,就非常高興,馬上安排事先準備好的房子,配備了一套新傢俱。雖然沒有超出其他副縣長的規格,也沒有降低。
項明春報到後,政府辦的同志們一撥兒一撥兒地前來祝賀,等大夥兒走後,龐玉立留下來,對項明春說:「縣長老兄——」
項明春急忙糾正他:「我算什麼縣長?簡稱也是『縣助』,快不要這麼稱呼!」
龐玉立說:「你不用著急,縣長助理都是稱縣長的,這沒有什麼不對。你只要明確自己的位置就行了。」
項明春說:「我當然明確我的位次,但一個助理讓大家稱作縣長,怪不好意思的。」
龐玉立說:「這有什麼?習慣上稱呼都是低職高套的,不理事也是理事,副縣長也是縣長,只不過你的官銜更高套了半格罷了。我給你說的是,我的兩個預言全部實現了。」
項明春不解地問:「你有哪兩個預言?」
龐玉立說:「咱們在一起干時,我就預言過,將來你領導我。在司徒亞夫縣長到來時,我安排準備了兩套房子,果然你住進來了。你說我是不是有先見之明?」
項明春說:「前一條有點意思,但我也領導不了你,只是我們有緣,又走到了一起。後一條不會承你的情,因為,不知你這傢伙事先是為誰準備的。」
龐玉立「嘿嘿」笑笑說:「你這個傢伙好沒良心,不為你準備為誰準備?咱們縣底下的所有幹部就數你水平高,我早就算著,遲早有一天你能夠來這裡的。」
項明春說:「我說老弟啊,你快抵上趙半仙了。」
在班子會上,郗縣長沒有給項明春安排具體工作。郗縣長說:「項縣長在我們這個班子裡,屬於不管部部長的性質。他的工作能力棒,政府的各項工作任務,他都能擔當,現在不能讓他獨當一面,就讓他哪緊捂哪吧。」項明春心知肚明,這種分工方式是符合助理級身份的,當然沒有話說。
周志茹對什麼是「不管部」不懂,悄悄地問身邊的司徒亞夫。司徒亞夫小聲告訴她,英國、法國等一些歐洲國家,政府機構一般都設有「不管部」,這個部的權力很大,什麼都可以管。周志茹說,那為啥還叫「不管部」?司徒亞夫見對她一時難以解釋清楚,就胡謅說,是女皇、總統都管不了的部門,所以大家都不敢管,稱作「不管部」了。周志茹似懂非懂地說,哦,還有這樣的機構?都不能管,卻能管任何事情。
杜思寶和葉兆楠是另一種說法。當項明春分別和他們二人接觸時,說請他們有工作儘管吩咐,自己竭力配合他們搞好工作。兩個人的論調幾乎一致:「項縣長,你是縣長助理,不是我們副縣長助理,我們還得聽你的呢。」
項明春說:「笑話,笑話。官銜把層次搞顛倒了。」
劉鎏替項明春抱不平,說這樣安排比副縣長低半格,簡直是糟蹋人才,以項明春的能力,政府安排不下,進常委也可以嘛。項明春說,老弟,你得了吧,在官場上的慾望是無止境的,小官夢想升大官,當了皇帝想成仙。要不是聯合國的秘書長沒有實權,這個「地球村的村主任」,還不讓各國首腦打爛了頭?劉鎏說,老兄啊,你想得開。不過,「地球村的村主任」,要真是全世界的一把手,美國總統就霸佔了,誰敢覬覦?
余樂萌到底與項明春在一塊兒工作過,一掃萎靡不振的樣子,抱著個大茶杯,來到項明春的辦公室表示祝賀。項明春見他的眼睛紅紅的,眼角上還有眼屎。就關切地問,老兄你是不是晚上熬夜寫東西?要注意身體呀。余樂萌說,我寫什麼東西?不瞞你說,這幾天晚上,幾個打牌的朋友攀著我去玩,一玩就是通宵。我以前不喜歡這玩意兒,現在倒又有些心得了。項明春知道,他和自己在縣委辦公室的時候,就以下跳棋的高手著稱,想不到現在又迷上了麻將,就說,余縣長,你活得真夠瀟灑。余樂萌說,明春,你學不學?你要有心玩,我帶你到我們「麻省理工學院」培訓培訓,你那精明勁兒,要不多久,能夠統吃一圈兒,保證是博士後水平。項明春笑著說,等以後有工夫再說吧。余樂萌說,對,對,老弟的心不在這上頭,事業為重,事業為重。
縣委辦的幾個老夥計,都用不同方式向項明春表示了祝賀。
早已當了農綜開發辦公室主任的查志強,讓手下人給項明春買了一盆鐵樹,特別大,四個人抬上了五樓,中間歇了兩次。
曾麗打電話來,一口一個項縣長,說有工夫要來看望他。項明春說,你現在是縣委辦的常務副主任了,是抬起曹書記的右臂,揮巨手,指引我們向前的。曾麗「哧哧」地笑著說,項縣長還是那麼幽默啊。
當了多年文化局局長的司馬皋,現在兼任宣傳部副部長,親自來到項明春辦公室,說話味道酸酸的,羨慕項明春進步快。項明春問道,你們家的司馬龍,現在學習怎麼樣?司馬皋頓時眉飛色舞,說自己的兒子有出息,初中畢業後,因為成績優異,在全省初中學生數學、物理競賽中,曾經得過前三名,讓省會一所重點大學的附中看中了,跑到家裡動員,把孩子錄取去,免費上高中,還有生活補貼。誰知這小子到了那裡,迷戀了上網,成績驟然下降。老師打電話來,我一聽不對頭,讓小高辭去了工作,在省會租了房子,專門做孩子的陪讀,小高打電話來說,孩子的成績果然又上去了。從發展的眼光看,考上清華、北大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司馬皋走後,項明春想起了當年許多人都知道司馬皋遷祖墳的事情,覺得世界上的事情就是怪,司馬龍的學習成績這麼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司馬皋遷墳的壯舉,真的起了作用?項明春想到,這麼多老同志都來祝賀了,唯獨最應該有所表示的鄔慶雲,到現在仍然是泥牛入海,杳無音訊。想到這兒,項明春不免心中又是一陣惆悵。
(註:上述人物和事件,均見本人的拙著《側身官場》)
二
在項明春就任縣長助理前,縣級機構改革就已經開始了。
縣級機構改革的風,首先是從縣委刮起來的。在五年一次的改選換屆前,市委已經開始進行組織調整,要求必須在黨代會召開前,新人員到位。主要措施是減副,黨委這邊,主要是減少副書記的職數。也就是說,兩個或者三個專職副書記的,減少到只保留一個。政府這邊的減副方案還沒有出台,副縣長們想,反正天塌砸大家,還沒有在心理上引起恐慌。在處理副書記配置這件事情的過程中,曹明祥書記表現出高超的領導藝術,有許多可圈可點的地方。
豐陽縣有兩個專職副書記,一個是吳洪勳,一個是訾同亮,這兩個只能保留一個。曹明祥當然知道,按照郗應松的意圖,當然是希望保留訾同亮。曹明祥卻不願出現這樣的結局。
曹明祥與郗應松的意見相左,根本原因是他對訾同亮有看法。這些看法,由來已久,主要是覺得他和郗應松走得太近了。尤其在接任縣委書記後,漸漸地知道了吳國棟書記差一點不讓他接任書記的原因,原來就是他和郗應松幫的倒忙,白白讓自己費了不少事,才最終沒有被淘汰掉。所以,在心裡一直對他們過早地宣傳自己有所抱怨。再說,上次調整常務副縣長時,要是按照自己的意見,讓戴敬燁接任了,肯定不會再冒出個杜思寶來。增加了政府領導的職數,空位置相應地就減少了一個,讓他這個縣委書記,至少失掉提拔一個新幹部的權限。總的看來,郗應松那麼支持訾同亮,顯見是他二人關係鐵,平時不怎麼明顯,關鍵時候就會凸現出來。
有句話說得好,這法那法,抵不住領導有看法。領導一旦對你有了看法,哪怕你是孫悟空,一個觔斗能打十萬八千里,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曹明祥對訾同亮的看法,就是常常覺得這個訾同亮與自己貌合神離,在骨子裡不是自己的同路人,應當借此機會,讓他與郗應松分開。本來,關於吳洪勳和訾同亮的去留,自己應該與郗應松商量一下。但曹明祥不打算這麼做,因為「燒的香多,惹的鬼多」,完全沒有必要節外生枝。這一次調整,畢竟不涉及政府部門的事情,只是縣委內部的人事安排。我縣委書記可以管你們政府的事情,但你一個縣長,就不能插手縣委的事務,商量不商量全憑我曹明祥高興不高興。知道你和我的意見不會一致,那就不如不和你商量了,道不合不相為謀嘛。
曹明祥分析,在名次排列上,吳洪勳居先,把吳留下來,估計訾同亮即使有意見,也提不出來。盤算好後,曹明祥就向市委把訾同亮報成了調整對象,並且一再要求,請組織上給訾同亮安排一個好的工作,不然對不起一個辛勤工作、成績顯著的好同志。就這件事情的處理上,足以證明曹明祥是個厚道人。但市委組織部的領導明白,一個單位向外推的人,多數是立不住腳了,但一把手又故作姿態,肯定要把他誇成一朵花,並且假惺惺地抱怨組織上,要不是上級要這麼做,自己還捨不得放他。這個黑鍋,抽像的「組織上」是應該背的,只要能夠消弭個人恩怨,背一點黑鍋是值得的。
為了慎重起見,讓同志們的心理平衡,曹明祥又分別徵求了吳洪勳和訾同亮對自己去留的意見。兩個人均表示,當然希望繼續跟著曹書記干。但是,大氣候形成了,需要調整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我們兩個總要有一個人離開豐陽縣的這個崗位。我們聽從組織的安排,請您和上級酌定吧。曹明祥說,升降能忍,去留無意,是一個幹部應當具備的良好心態。你們兩個都是這種態度,我就放心了。至於你們今後的工作安排,我會為你們鼓與呼的。但你們倆也別太傻,都要跑一跑,找找關係,爭取安排得好一些。訾同亮和吳洪勳聽了這些掏心窩子的話,非常感動。
估計訾同亮和郗應鬆通了話,郗應松主動找上門來,探一探曹明祥的口風。曹明祥說,還是讓上級定奪吧,這兩個同志我都捨不得。郗應松見曹明祥沒有鬆口,回去就對訾同亮說,你做好離開豐陽縣的準備吧。
最後的結局還是不錯的,訾同亮調整到了另一個縣當專職副書記。常委們的餞行活動隆重熱烈,不必細說。
這一段時間,曹明祥患了牙疼的毛病,滿嘴牙齒鈍疼難忍。吃了不少敗火藥,沒有奏效,只得讓縣委辦公室管後勤的副主任陪同,找縣裡的醫院看了看。
院長親自陪同曹書記到口腔科見了牙醫。牙醫風趣地說,曹書記,我這個牙醫雖說不是你衙門裡的「衙役」,也算得上你的跟班的,很樂意為父母官效勞。這個牙醫讓曹明祥躺在專用床上,撬開曹明祥的嘴巴反覆診斷,有點輕狂地把滿嘴牙齒敲了又敲,搗了又搗,晃動晃動,做出結論說,你的多數牙害的是牙周炎,兩顆大牙則是齲齒。牙周炎可以吃藥治療,齲齒要不要處理?曹明祥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命。既然來了,當然是交給你處理了。牙醫說,牙疼怎麼不是病?若不是病,要我們這些人就沒有用了。然後探著腰,恭敬地向曹明祥講了自己的治療方案。牙醫說,在解決疾患的辦法上,要把兩顆大牙鑽孔,將牙根神經破壞後,再鑲起來,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疼痛問題。曹明祥說,你看著辦吧,怎麼好、怎麼快就怎麼治。牙醫請示曹書記說,你兩邊的大牙都有毛病,是先做一邊,還是兩邊一起做?曹明祥覺得自己太忙,沒有工夫來這裡和牙醫經常磨牙。就說,兩邊一起做吧。牙醫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院長,院長堅定地說,就按曹書記的指示辦!牙醫不敢再作過多的解釋,只得按照曹明祥的意見辦了。
疾病不認得領導,治療方法也不因領導而異。牙醫給曹明祥打麻藥針時,疼得曹明祥齜牙咧嘴,朝兩邊的大牙上打孔時,又震得曹明祥牙根子酸麻酸麻的。手術下來,腮幫子腫了兩天。
就這樣,曹明祥隔幾天就去找那個牙醫換一次藥。兩邊都做了手術,兩邊一起疼痛難忍,一直疼得吃不成飯。陪客時活受罪,山珍海味一概與自己的口腹無緣。到小食堂用餐時,照樣吃不成東西,大師傅只能給他燉雞蛋羹或者豆腐吃。見曹書記疼痛難忍,吳洪勳打趣說,曹書記,人老牙不鐵,只能吃雞蛋、豆腐和豬血。曹明祥苦笑笑,吳洪勳忽然覺得不應該說曹書記「人老」,頓時臉紅了。曹明祥並沒有見怪他,只是覺得自己英明一世,糊塗一時,在同牙疼的頑強戰鬥中,實際上作出了一個極其錯誤的決策。二十多天了,牙醫也覺得該好了,就是不見輕,不免面有愧色,無計可施。估計院長在背後批評他了,換藥時手有點抖。曹明祥覺得,縣裡的醫生水平確實較次,簡直把自己聾子治成啞巴了。縣委辦公室的主任、副主任都勸他到唐都市口腔醫院重新診治。
妻子陪同他去了唐都市口腔醫院,因為無法介紹自己的身份,你不過是個病號,自然沒有人像縣裡那樣恭維曹明祥了。這裡到底是專業醫院,分工較細,設備齊全。主治醫師看了曹明祥的電腦X光照片,判斷說,你這牙病,完全是後邊的兩顆「盡頭牙」引起的,它沒有作用,卻密集在牙床上,讓別的牙齒把骨分吸收了,鬆動了。治療的辦法很簡單,根本不用在另外的兩顆大牙上鑽洞,只要拔去這兩顆「盡頭牙」就行了。曹明祥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的牙醫簡直是「拉肚子貼膏藥——胡治」。
道理說得如此明白,讓曹明祥覺得上當。想不到縣委書記的治下,竟然有如此恭敬但技術拙劣的庸醫。那兩顆被鑽壞的大牙,主治醫師重新做了修補手術後,堅持讓他去拔「盡頭牙」,並且交代他,如果不把「盡頭牙」拔了,即使將你現在打洞的牙修復了,等你吃飯時,仍然會覺得嘴困牙累,保不準還會犯牙疼。曹明祥最害怕拔牙,但也得遵醫囑,咬咬牙,到另外一個手術室裡,再一次打疼痛無比的麻藥針,把「盡頭牙」拔了。
拔了這兩顆牙後,效果出奇地好,原來牙多了並沒有好處,有些牙干佔地方,全無用處。曹明祥不禁聯想到縣委班子裡的一幫人,就如同自己的滿嘴牙一樣,上下嚙合,才能把事業當成青山,咬定不放鬆。可有些職務等同虛設,發揮不了效能。這個職務上的人,如果不起好作用,反而讓別的職務受到牽連,疼一牙而痛滿嘴,牽一髮而動全身。訾同亮走了以後,就好像拔掉了這顆「盡頭牙」,不但一點也沒有影響工作,反而減少了雜音,革命事業照樣一浪高過一浪地推向前進。
人事安排到底同拔「盡頭牙」不同,留下的吳洪勳這麼一個專職副書記,高興沒有多久,就樂不起來了。就好比曹明祥鑽過孔的大牙,作用和效能反而不能正常發揮了。
「減副」後,權力相對集中在曹書記手裡,專職副書記實際成了「打雜書記」。並不是吳洪勳要對自己這樣定位,主要是對於「專職副書記」的責任界限,不是很清楚。上級文件裡只有一句話,專職副書記「可協助書記處理日常事務,受書記委託負責其他工作」。由於沒有更多細則,在實際執行時,吳洪勳很難獨立開展工作。
首先是吳洪勳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若在以前,自己分管縣委辦、組織部等工作,職責明確。現在好像是「聾子耳朵——配搭」,說起來什麼都能管,卻什麼都管不了。各部門的頭頭,大事小事都直接去請示曹書記,把自己晾在一旁,你又無話可說。機關裡有人分析,縣委有個「不管部」,政府也有個「不管部」,兩名「部長」,一個是吳洪勳,一個是項明春。吳洪勳是書記助理,項明春是縣長助理。把這兩個人拿到一塊兒去比,有點不倫不類,卻是真實寫照。
其次是讓吳洪勳「協助書記處理縣委日常事務」,這本來是縣委辦公室主任的工作職責,不是副書記的職責。過去,有人戲稱縣委辦公室主任,是縣委書記的「副官」,現在自己倒成了曹書記的「專職助理」或「大秘」,位置有些尷尬。
當然,若是曹書記在家時,這些都算不了什麼。關鍵是曹書記一出遠門,吳洪勳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本應代曹書記處理黨務,但他卻覺得很難這樣做,郗縣長也是副書記,排名在前,縣委的日常工作總不能由自己主持吧?他這個不管部只能起看守內閣的作用。
就這樣,好長一段時間,吳洪勳一直找不到自己的準確位置。項明春的不管部什麼都能插手,吳洪勳的不管部什麼也管不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吳洪勳還不如項明春活得滋潤,水牛掉井裡,有力用不上,吳洪勳陷入了無盡無際的苦惱之中。
三
葉兆楠隱隱約約覺得,常務副縣長杜思寶討厭他。兩個人的位次僅差了一個戴敬燁,開縣長辦公會時,戴敬燁如果不在的話,葉兆楠總是另找地方坐,可位置畢竟是定死的,葉兆楠沒有辦法時,即使隔了一個空位坐,身子卻朝另一邊傾斜,彷彿自己是個「放屁蟲」,熏到了杜思寶似的。葉兆楠有時發言時,杜思寶不是打斷自己,就是用相反的意見否定自己,他是常務,自然份量重,郗縣長拍板時,往往採納杜思寶的意見。
這一些情況,讓葉兆楠心裡很苦惱,自己本來帶有贖罪的心理,沒話找話,同杜思寶套近乎,但總是熱臉對個冷屁股,杜思寶對他待理不理的。後來,葉兆楠索性不巴結杜思寶了,憤憤地想,你杜思寶算什麼東西!又不是孫二孬,犯得上那麼護著孫丫丫嗎?他當然不知道,兩個人雖然是時間上已經錯開了的情敵關係,但杜思寶對這個曾經與孫丫丫有過肉體關係的人,本能地反感。只知道現在是工作關係,完全沒有必要處於冷戰狀態。兩個人之間這些微妙的心理活動,大家都沒有覺察出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親親疏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些微妙的心理活動,葉兆楠是沒有辦法向李靜嫻傾訴的。每次回到唐都市家裡,葉兆楠就會享受到一片溫馨氣氛,覺得官場實在可怕,表面上張張揚揚,內心裡非常孤寂。不僅自己的述職報告,妙處難與君說,而且與同事相處之間的苦衷,照樣難與人說。在爭取常務副縣長那陣子,去省會見到了齊書記,齊書記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卻出人意料。要是別人當上常務副縣長還好些,偏偏是孫丫丫親密的老鄉杜思寶,總帶有牴觸情緒,增加了不少不愉快。
自從他們的女兒降生,李靜嫻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小寶寶身上。這個小女孩出世後,葉兆楠父母表示過遺憾,抱孫子的願望破滅了。但李靜嫻的父母卻非常疼愛這個漂亮得花朵一般的小外孫女。愛情的結晶,不僅維繫了夫婦之間的感情,而且增添了濃濃的親情。
李靜嫻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好媳婦,沒有一點矯揉造作的樣子,洗洗涮涮,非常勤勞。儘管母親撇下年邁體弱的父親來幫她帶孩子,仍然放棄了讓人羨慕的跟隨領導採訪的好活兒,做起了室內的圖文編輯,無怨無悔。葉兆楠回來的日子,李靜嫻更加歡快,往往忙到把女兒哄睡,才歉疚地一邊向葉兆楠說女兒不時讓人感到的意外驚喜,一邊和葉兆楠親熱。對於葉兆楠現在的工作情況及縣裡的軼聞趣事,不那麼關心了。而且在操作過程中,也不能專心致志,時不時照顧一下睡覺時不安生的女兒。這一點葉兆楠雖然不能盡興,卻能夠理解,但傾訴自己心事的慾望就消失了,更多了一番煩悶。
這一次,葉兆楠回到家裡,李靜嫻說:「我聽說,你們縣裡的副書記訾同亮要調到我們廣播電視局當副局長,怎麼沒有來?」
葉兆楠說:「他現在到另一個縣任專職副書記去了。」
李靜嫻說:「這件事兒是一個明顯的信號。據說,縣裡不再設那麼多的副縣長了,你可要小心。」
葉兆楠說:「這已經不是新聞了,就是不知道將來究竟怎麼配備,設多少職數。據說,要實行一正四副的體制,這樣一來,我們十個副縣長,一個縣長助理,競爭起來,日子可就慘了。」
李靜嫻說:「無論如何說,我希望你堅持下去。再苦再難,我都能對付,就是怕影響你的工作,把你的事業、前程荒廢了。」
葉兆楠說:「命運這東西,不可捉摸。用你們的行話說,人生沒有綵排,每一天都是現場直播,場景卻不停地變幻。我真料想不到,自己在豐陽縣是個什麼結局。」
李靜嫻說:「話雖這麼說,在基層干就有希望,回到市直,這一生就算到盡頭了。你們縣到環保局的那個副局長蕭干,下場多麼悲慘,我們在辦公室裡,經常有人議論這件事兒。」
葉兆楠說:「不說了,走一步說一步,天無絕人之路。」
兩個人沒情沒調地例行了公事,葉兆楠本來經常疲倦地沉沉地睡一個踏實覺,經李靜嫻這麼一攪和,心境完全變了。在李靜嫻滿足而均勻的呼吸聲中,腦子裡翻江倒海,想開了心事。
葉兆楠想,自己同杜思寶這種面和心不和的局面,實在令人憋悶,要是杜思寶繼續在豐陽縣干,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受這窩囊氣?自己遲早要爆發,不如及早抽身而退。但退到哪裡去,卻是一個未知數。再一想,這一場競爭,肯定是一番廝殺,自己走了,豈不更加窩囊?給人以落荒而逃的感覺。自己畢竟是排名在前的副縣長,不爭(蒸)饅頭爭口氣,這副縣長的職位未必不能保住。
想到這裡,葉兆楠不再考慮和杜思寶那些看不見的齷齪事兒,而是把所有的副縣長一個一個地進行估量。
葉兆楠動用邏輯上的排中律,一個一個地篩選同事,覺得余樂萌死氣沉沉的,與世無爭,可以排除。項明春是個助理級也可以排除,司徒亞夫畢竟是掛職的,不會參與競爭。這十一個人中,排除掉三個是沒有問題的。如果不是一定要保留一個非黨幹部,周志茹也可以排除,恐怕是不可能的。其餘的人都有可能保留下來。
這些人葉兆楠太熟悉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戴敬燁的忠厚,唐國發的沉穩,艾朋慶的靈活,王彪的直率,劉鎏的年輕,周志茹的敬業,都是自己所不及的。競爭的對手就出在這麼幾個人身上。
葉兆楠又設想自己的運作辦法,關鍵是要有人幫襯。但是,找哪些人呢?再去找齊書記,好比到廟院裡敬香,除了心理上有所寄托外,全無意義。只能從縣裡的人員上找出路。盤算了半天,葉兆楠突然發現,自己在豐陽縣經營了這麼久,連一個鐵桿兒朋友也沒有,不禁將鼓起來的勇氣如同汽車輪胎扎進了釘子,「呼」的一下子全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