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看到一個老祖母抱了小孫女,坐在大劇院門外台階上,喘著氣休息。她見了我,就對著我笑,我也笑著向她問安,並且逗引小女孩。這就引得這一位白髮老人開了話匣子。她告訴我,她的家離這裡很遠,她坐了很久的電車和公共汽車才來到這裡。"年紀究竟大了,坐了這樣久電車和汽車,就覺得有點受不了,非坐下來喘一口氣休息休息不行了。"說著擦了擦頭上的汗,又說下去:"各國的代表都來了,塔什干還是頭一次開這個眼界呢。你們是我們最歡迎的客人,我在家裡怎麼能待得下去呢?小孫女還小,不懂事;但是我也把她帶來,她將來大了,好記住這一回事。"這樣的感情難道只是這一位白髮老人的感情嗎?
又有一次,我碰到了一群朝鮮族的男女學生。他們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擁而上,爭著來跟我握手。十幾隻手同時向我伸過來,我恨不能像廟裡塑的千手千眼佛一樣,多長出一些手來,讓這些可愛的孩子們每個人都滿足願望,現有的這兩隻手實在太不夠分配了。握完了手,又爭著給我照相,左一張,右一張,照個不停。照完了相,又再握手。他們對於我依依難捨,我也真捨不得離開這一群可愛的孩子們。
還有一次,是在晚上,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參加宴會。一上汽車,司機同志為了"保險"起見,就把車門關上了。但是外面的人還是照樣像波濤似的湧上來,把汽車團團圍住,後面的人不甘心落後,拚命往前擠;前面的人下定決心,要堅守陣地。因而形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後面來的人卻愈來愈多了。很多人手裡高高地舉著簽名的小本子,向著我們直搖擺。但是司機卻無論如何也不開門。我們只有隔著一層玻璃相對微笑。我們的處境是頗有點尷尬的。一方面,我們不願意傷了司機同志的"好意";另一方面,我們又覺得有點對不起車窗外這些熱情的人們。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我們忽然看到人群裡擠出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懷裡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手裡還領著兩個六七歲七八歲的孩子。看樣子不知道費了多大勁才擠到車跟前來,他含著微笑,把小孩子高高舉起來,小孩子也在對著我們笑。看了這樣天真的微笑,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呢?眼前的這一層薄薄的玻璃,驀地成了我們的眼中釘。我們請求司機同志把汽車的大門打開,我們爭著去抱這一個可愛的小孩子,吻他那蘋果般的小臉蛋,把一個有毛主席像的紀念章別在他的衣襟上。
這樣的情景幾乎每天都有,它使我們十分感動,我們陶醉於塔什干人民這種熱情洋溢的友誼中。
但是我們也有受窘的時候,也有不得不使他們失望的時候。最初,因為我們經驗不豐富,一走出塔什干旅館,看到這些可愛的人民,我們的熱情也燃燒起來了。我們握手,我們簽名,我們交換紀念品,我們做一切他們要我們做的事情。根本沒有注意到,也沒有覺到時間的逝去。等我們衝出重圍到了會場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始很久了。據我的觀察,其他國家的代表也有類似的情況。我常常在樓上看到代表們被包圍的情況。有一次,一個印度代表被群眾包圍了大概有四個小時。另外一次,我看到一個穿黃色袈裟的錫蘭代表給人包圍起來。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看到的時候,他周圍已經圍了六七百人。等了很久,我在屋子裡工作疲倦了,又走上涼台換一換空氣的時候,我看到黃色的袈裟還在人叢裡閃閃發光。又等了很久,他大概非走不行了;他走在前面,後面的人群仍然尾追不散,一直跟出去很遠很遠,彷彿是一隻駛往遠洋的輪船,後面拖了一串連綿不斷的浪花。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要出門的時候,就先在旅館裡草擬一個"聯防計劃"。如果有什麼人偶入重圍,我們一定要派人去接應,去解圍。我們有時候也使用金蟬脫殼的計策,把群眾的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去,我們自己好順利地通過重重的包圍,不致耽誤了開會或者宴會的時間。
這樣一來,自然會給這一些可愛的塔什干人民帶來一些失望,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在我們內心的深處,我們實在為他們這種好客的熱情所感動,我們陶醉於塔什干人民的熱情洋溢的友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