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正當他充滿了青春活力,意氣風發,大踏步走上前去的時候,好像一聲晴天霹靂,西諦先生不幸過早地離開我們了。他逝世時的情況是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清楚。我時常自己描繪,讓幻想馳騁。我知道,這樣幻想是毫無意義的,但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排除不掉。過了幾年就爆發了"文化大革命",我同許多人一樣被捲了進去。在以後的將近十年中,我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天天在戰戰兢兢地過日子,想到西諦先生的時候不多。間或想到他,心裡也充滿了矛盾:一方面希望他能活下來,另一方面又慶幸他沒有活下來,否則他一定也會同我一樣戴上種種的帽子,說不定會關進牛棚。他不幸早逝,反而成了塞翁失馬了。
現在,惡貫滿盈的"四人幫"終於被打倒了。普天同慶,朗日重輝。但是痛定思痛,我想到西諦先生的次數反而多了起來。將近五十年前的許多回憶,清晰的、模糊的、整齊的、零亂的,一齊湧入我的腦中。西諦先生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時時奔來眼底。我越是覺得前途光明燦爛,就越希望西諦先生能夠活下來。像他那樣的人,我們是多麼需要啊。他一生為了保存祖國的文化,付出了多麼巨大的勞動!如果他還能活到現在,那該有多好!然而已經發生的事情是永遠無法挽回的。"念天地之悠悠",我有時甚至感到有點淒涼了。這同我當前的環境和心情顯然是有矛盾的,但我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自己。我常常不由自主地低吟起江文通的名句來:
春草暮兮秋風驚,秋風罷兮春草生;
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
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
嗚呼!生死事大,古今同感。西諦先生只能活在我們回憶中了。
1980年1月8日初稿
1981年2月2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