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一切全完了。喜鵲的美夢消失了,我的美夢也消失了。我從此抑鬱不樂,甚至不敢再抬頭看窗外的大榆樹。喜鵲媽媽和喜鵲爸爸的心情我不得而知。他們痛失愛子,至少也不會比我更好過。一連好幾天,我聽到窗外這一對喜鵲喳喳哀鳴,繞樹千匝,無枝可依。我不忍再抬頭看它們。不知什麼時候,這一對喜鵲不見了。它們大概是懷著一顆破碎的心,飛到什麼地方另起爐灶去了。過了一兩年,大榆樹上的那一個喜鵲窩,也由於沒加維修,鵲去窩空,被風吹得無影無蹤了。
我卻還並沒有死心,那一棵大榆樹不行了,我就寄希望於其他樹木。喜鵲們選擇搭窩的樹,不知道是根據什麼標準。根據我這個人的標準,我覺得,樓前,樓後,樓左,樓右,許多高大的樹都合乎搭窩的標準。我於是就盼望起來,年年盼,月月盼,盼星星,盼月亮,盼得雙眼發紅光。一到春天,我出門,首先抬頭往樹上瞧,枝頭光禿禿的,什麼東西也沒有。我有時候真有點發急,甚至有點發狂,我想用眼睛看出一個喜鵲窩來。然而這一切都白搭,都徒然。
今年春天,也就是現在,我走出樓門,偶爾一抬頭,我在上面講的那一棵大榆樹上,在光禿禿的枝幹中間,又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連年來我老眼昏花,對眼睛已經失去了自信力,我在驚喜之餘,連忙擦了擦眼,又使勁瞪大了眼睛,我明白無誤地看到了:是一個新搭成的喜鵲窩。我的高興是任何語言文字都無法形容的。然而福不單至。過了不久,臨湖的一棵高大的垂柳頂上,一對喜鵲又在忙忙碌碌地飛上飛下,嘴裡叼著小樹枝,正在搭一個窩。這一次的驚喜又遠遠超過了上一回。難道我今生的華蓋運真已經交過了嗎?
當年爬樹掏喜鵲窩的那一個小男孩,現在早已長成大人了吧。他或許已經留了洋,或者下了海,或者成了"大款"。此事他也許早已忘記了。我潛心默禱,希望不要再出這樣一個孩子,希望這兩個喜鵲窩能夠存在下去,希望在燕園裡千百棵大樹上都能有這樣黑蘑菇似的喜鵲窩,希望在這裡,在全中國,在全世界,人與鳥都能和睦融洽像一家人一樣生活下去,希望人與鳥共同造成一個和諧的宇宙。
1994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