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致炟期盼的奇跡最終沒有出現,現實是朝著最不理想的方向滑落下去了。堂堂的市長被以涉嫌殺人罪逮捕了。為了盡可能地縮小這種破天荒的特號新聞的負面影響,有關部門特別向新聞媒體部署,不要刻意地炒作市長被捕的新聞,更不要大驚小怪地渲染這種犯罪事實的負面效應,只是客觀地簡明報道一下就可以了。就連逮捕栗致炟的時間地點,也作了特殊安排。在上午快下班的時候,市紀委通知栗致炟到一個小會堂參加緊急會議。栗致炟趕到那個小會堂,他一下車,就面對一輛警車,在這一瞬間,兩名警察已將他請進警車。此刻的栗致炟,腦袋非常清醒,他沒有任何對抗的情緒和舉動,他知道這一定是司法機關預謀好的行動。不到市政府去逮捕他,那樣做有點太殘酷,太不給面子,也太使政府同仁們震驚,所以就採用如此的「引蛇出洞」的方法。當他進入警車,車上的另一個警察就向他亮出逮捕證,跟進來的兩名警察就為他銬上冰涼的手銬。
對於這個結果,栗致炟也是有充分思想準備的,儘管他強烈地期盼著出現另一種結果,出現奇跡,但是現實的規律是,事情總是會有兩種結果或多種結果的。白與黑、是與非、成與敗就像鋼崩的兩個面,只要你下了賭注,結果肯定是非此即彼。栗致炟當然懂得這種賭注的風險,儘管他的腦際裡充滿著勝利的希望,但是他還是認真地做著失敗的準備。就在前兩天,他用一個從沒用過的手機卡號與陸雯通了最後一次電話。他告訴陸雯,應該做好最壞的思想準備,不論出現任何結果,他希望陸雯都要樂觀生活,倘若自己因故走了,他勸陸雯忘掉自己,去迎接新生活。他特別強調,無論何時何地,誰來咨詢甚至是審問她什麼的時候,都要「實事求是」,那些不知道的事永遠是不知道的,不論對方如何誘導,自己都要堅持「實事求是」,堅持「真理」。他告訴陸雯,這可能是近些天最後一次電話了,並對陸雯說,最近別再向他發短信,更不要打電話……
栗致炟說的這番話,實質上是告訴陸雯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儘管他不明說,那言外之意是很明確的。只是他多了一個心眼,即使他的電話信息被外人聽到,他依然有多種解釋的空間。以往,栗致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他對陸雯說這話時,其實心已經死了。他已很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人,包括身邊的人,就連與他接觸最密切的秘書和司機,還有市政府的秘書長,對他的態度都發生了微妙的卻是明顯的變化。他知道,自己在市長的位子上沒有幾天蹦躂的時日了。就在與陸雯通過電話那天,他回到家裡,對保姆劉嫂講,自己可能有事不再回家,要劉嫂一定照看好小萌萌,有什麼難處可以找對門黎嫂,黎嫂會幫忙的。說過這話後,他打開保險櫃,告訴劉嫂,錢都在裡面,該花時就從裡邊拿,還有兩個存折。他把保險櫃的密碼告訴了劉嫂,沒有將存折的密碼說出來。這話說過不到四十八小時,他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再也不能隨隨便便地走動了,不能自由地回家了。這時候,栗致炟的思緒反而平靜多了,因為結果出來了,正如下了賭注的賭徒,最緊張的時刻是在結果揭曉前夕,一旦有結果了,還有什麼想法呢?是贏是輸,大局已定,只能認命了。栗致炟是享受過光輝勝利的喜悅的,當然,也應該能承受慘痛失敗的悲哀。只是有一件事,這段時間一直掛在心上,使他忐忑不安。自那天夜晚,他在別墅的客廳裡發現保安隊長小白裸露的右肩上那片泛青的胎記後,就有了諸多聯想。要不是當時事情緊迫,心情緊張,他應該與那小白好好地來一番促膝談心,聊聊小白的身世。可是,這些應該做的事並沒有做。這不能怪自己,那時刻,盡快處理羅虹的屍體是火急火燎的事,哪裡能平心靜氣地去問小白的身世。也怨沒能弄清小白的身世,如今心裡一直在嘀咕,莫非這小白是當年自己與韓秀清的私生子,無論是那片胎記,還是小白的年齡,都像是自己的兒子。孩子如今該是而立之年了,那胎記與自己右肩上的胎記一模一樣。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將私生子交到那家農戶手裡時,他注視著孩子右肩上的胎記,心裡說,這就是個印證,將來這孩子無論走到哪裡,這片胎記會永遠證明他是姓栗的傳人。不過,現在跟了姓白的,他只能改姓白了……不僅是這些證明,在證明著小白是自己的後裔,還有一點,是栗致炟後來才想起來的,且越想越像,越想越是,就是小白的一雙眸子,簡直與韓秀清活脫脫一個樣。只有栗致炟,還能記得清初戀的甜蜜及戀人秀清那迷人的眼睛。兒子可以說繼承了他們兩個人的優點,秀清美麗的眼睛,栗致炟勻稱高挑的身材。想起秀清的眼睛,他接著又從小白的眼睛回憶起小白的體形,這一回憶,又是越想越像自己的體形。難道親生兒子做了自己的幫兇?他立馬又找出各種原因否定這種可能。是啊!世上相似的東西太多了,沒有絕對的獨一無二的東西,也許只不過是巧合而已。思來想去,栗致炟為這事一直掛念著。畢竟小白跑了,如今又不好再碰面。他就想,跑了就好,無論是不是自己的兒子,都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害死妻子的內幕。跑得越遠,就越好,想到這些,他又擔心小白會被抓住。他哪裡知道小白已經落網了。
審訊栗致炟要比審訊小白順利得多。栗致炟是做過大官的人,他做事還是照著規則來的。時至今日,他知道大勢已去。根據他的判斷,公安機關倘若沒有拿到確鑿的證據,是不會輕易動作到他頭上的,眼下只有配合辦案人的行動,已經墜入牢籠的困獸,如今已不再夢想出現奇跡了。
在幹警的審訊下,栗致炟將如何在龍城別墅與妻子生氣,兩人如何在樓梯上發生衝撞,自己如何一時失手,將羅虹推下樓梯,致使妻子的頭顱磕碰到石頭玄關上,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栗致炟一再聲明,自己絕不是故意想害死妻子,確實是失手造成的,這次失手,也與羅虹當時的失態,以至於歇斯底里大發作有關係。辦案幹警問他,羅虹的屍體是怎麼運出去的?栗致炟說,他本應該自首報案,可是一時糊塗,就用床單將屍體包裹起來,叫正在小區巡邏的一個保安幫忙,說床單包裹的是垃圾,讓他拉出去倒掉,並說,那保安確實不知道布單裡裹的是屍體,他只告訴那保安,這是垃圾。儘管栗致炟說這話時,幹警們顯示出極不信任的神態和目光,他還是這樣說下去,而且在幹警反覆地追問下,他沒有改口。當一個幹警透露出,小白已經落網,那意思很明白,即使你栗致炟不說,小白也會說的。栗致炟得知這一信息,心中頓時一震,接下來他什麼也不說了。至於當時就在現場的陸雯,他壓根兒就沒有提,辦案幹警雖然問道,當時別墅裡還有什麼人,有沒有人幫助作案。栗致炟只是一口咬定,屋子裡只有他和羅虹。
案子的來龍去脈基本已經清楚,只是對栗致炟傷害羅虹的原因,尚不充足,其中應該有沒有道出的隱情,另外,栗致炟是故意害死羅虹,還是兩人扭打誤傷人命,尚需進一步調查。還有,栗致炟道出的叫保安小白拋屍的情節,尚不能令人信服。辦案人員整理好審訊記錄,就結束了這次審訊。正告栗致炟,回看守所後好好反省反思,沒有交代清的問題下次要交代清楚。
儘管栗致炟是在一個十分冷清的場合被捕的,而且他是進入警車才被銬上手銬的,不像一般的罪犯,在大庭廣眾面前,執法幹警就將罪犯制服,銬上他的雙手,而後將其拖入囚車。然而,栗致炟被捕的消息還是閃電般傳播出去了。當天市委市政府的幹部就奔走相告,人人皆知了。到了第二天,《汴陽日報》以極其精練的文字報道了這則消息。報道中說,栗致炟因涉嫌現行刑事犯罪,汴陽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有關會議決定,依法撤銷栗致炟的汴陽市人民政府市長職務,依法罷免並終止栗致炟的市人大代表資格,檢察機關依法批准對其實施逮捕。在此之前,監察部對栗致炟的違紀問題已立案調查。
這則寥寥數語的短消息,立即轟動了汴陽市,它遠比那種整版整版的領導講話、連篇累牘的領導外事活動要震動得多,影響得大。因為這則消息太有新聞性了,而那類大塊文字實則就不是新聞。當然,這消息也飛進了羅虹的老家。當年接受過羅虹和栗致炟幫助的鄉親,還有準備去找他們幫忙辦事的鄉親,都如喪考妣,悲痛不已。即使那些與栗致炟、羅虹一家不沾不連,沒什麼來往的鄉親,也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事實倍覺遺憾,一個個發出善良的歎息。唯有羅虹的弟弟,他早有思想準備。因為已有辦案幹警找他調查瞭解過一些情況,那是在栗致炟報案說妻子羅虹失蹤之後,幹警們曾考慮,羅虹會不會回了老家,還是在老家與什麼人有過過節,發生意外不測等等。那次調查,羅虹的弟弟並沒有告訴幹警實質的東西,特別是姐姐曾指使他用硫酸作案,企圖毀掉一個女人容貌。這個極有價值的事實,他卻隻字未提,只是跟幹警說了些不疼不癢的套話。他不想提及這個讓他膽戰心驚的故事,當然是有諸多擔心和顧慮的。本來,姐姐要用硫酸毀容就是罪大惡極的事,雖然犯罪未遂,但是說出來對已失蹤的姐姐並沒有好處。再說,姐夫坐在市長的交椅上,誰知他是怎麼想的,這事若是從自己口中說出,會有啥反應。再說,是自己親手實施了姐姐佈置的罪惡行為,其實自己已經有罪了,儘管那事沒有做成。思來想去,這事還是不說為好,所以他就把這秘密咽到肚子裡了。事情發展到今天,情況卻大不同了。失蹤的姐姐已經確認死亡,姐夫就是犯罪嫌疑人,不僅被撤了市長,又被逮捕入獄。到這時候了,自己還有什麼擔心?還有什麼顧慮?他在想,姐姐的死是不是與那個女人也有關係,是不是那個女人對姐姐實施了報復。雖然姐姐先前想毀容不對,可她竟然害死姐姐,就更不對了。思來想去,他決定把這些情況告訴辦案幹警,要不然,他的心裡就一直靜不下來,就覺得骨鯁在喉,不吐不快;而且,又覺得,自己明明知道的東西,不說出來,不僅對不住辦案的幹警,也對不住死去的姐姐。他終於把那塊黑幕揭開了……
幹警們開始找陸雯了,她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物,在這起案件裡。自羅虹的弟弟把那晚發生在龍城小區的又一個故事說出之後,辦案幹警就將陸雯擺進必須調查的人物之中。可是,這個陸雯,太自由了,太散漫了,她不是那類照時上班,照時回家,照時休息的人。單位的人告訴幹警,她常常外出寫生作畫,又愛到外地看美展影展,聽同行講授經驗,所以很少去單位的。也不知什麼原因,最近她的手機又停機不開了。有耐心的辦案人員終於等到了藝術館的黨組書記,在這之前,書記外出也不在家。黨組書記看了幹警的證件,聽了他們的要求,就毫不保留地將有人曾寫匿名信告陸雯的故事翻了個底朝天。幹警問書記,那信還在嗎?他們想看一看。書記說,那信轉給陸雯了。幹警說,這樣做不妥,會激化雙方矛盾的。書記說,也是沒有想出好的處理辦法,我們這樣做,也是好心。想一想,陸雯還是沒有結婚成家的姑娘,要是把這種隱私倒騰出去,弄得沸沸揚揚的,社會上都當作桃色新聞了,陸雯還咋工作?把信給她,是相信她會把這事協調擺平的,如今許多事,私了比公了好。書記又講,這種事靠藝術館是解決不了的,館領導又不忍心叫更多的人知道陸雯的隱私,所以才將信交給了陸雯。不過,交給陸雯時,再三跟她講了,看了信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能動感情,要冷處理,把矛盾由大化小,至少使它淡化一點吧。幹警聽過書記的解釋,儘管對這種做法不大滿意,或者說很不滿意,但已沒有辦法挽回。幹警想的是,倘若書記接到那封揭示陸雯充當第三者的匿名信件,及時匯報給上級部門,也許會引起組織與領導重視,能及早地調查清楚並處理他們的糾紛……唉,現在再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再說,如今的幹部,遇事能想到組織、依靠組織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多數人想到的和依靠的是某一個人。如今的組織,在眾多人的心靈裡,已被肢解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單個的人。不管承認不承認這種現象,反正它已成為事實。
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是該接觸大老闆陸霖了。是啊!案子發生在龍城小區,又是在市長的別墅裡,陸雯又是陸霖的胞妹,眼下可以斷定他的妹妹是市長的情人、羅虹的仇人。而龍城小區,就是陸霖創建的產業,那套市長進進出出休閒度假的別墅,本是陸霖的資產,至今尚不知這別墅的產權到底歸誰。還有一些已經掌握的資料,陸霖不僅是栗致炟的朋友,也是市長家中的座上賓,不少人見過,他與市長夫人羅虹,市長女兒萌萌也都打得十分火熱,十分融洽,難道不應該去審訊一下陸霖嗎?不,不能是審訊,對陸霖,只能是找人家瞭解些情況,方法一定要講究策略,口氣應當溫和客氣,決不能以審訊一般犯罪嫌疑人的態度對待陸霖,領導是交代過的,陸老闆對社會是有貢獻的人物,他的房地產業在鍾南省做得很有成就,每年都上繳國家數目可觀的稅金。更重要的是,陸霖的產業已成為這方地域的一個品牌,它的社會效益遠遠大於經濟效益。誰都知道,創建龍城小區的老闆是鍾南省民營企業中最開明的人,他的錢有許多還用在了社會公益事業上。這種人,能輕易地亂動嗎?除非他觸犯了國家大法,且到了證據確鑿無可置疑的地步,已是不處理不行的時候。但是,沒有人希望陸霖走到那一步,辦案的幹警還瞭解到一個秘密,陸霖不僅是當今最有錢的人物,也是當今負債最多的人物。僅他在五家銀行的貸款,加起來就有幾個億呢,這一點,領導也是對下邊的辦案人員交過底的。如果有一天陸霖完蛋了,幾家銀行的行長甚至敢跳樓!
陸霖與幹警的交談是在友好又平和的氣氛中進行的,他的談話不僅讓幹警們輕鬆,更讓領導人物放心。
說起他與栗市長的關係,那只是工作關係,沒有工作之外的內容,龍城那套別墅,只是供栗致炟假日臨時小憩一下,至今那座小樓尚屬沒有賣掉的房產,並沒有劃歸哪一個人的名下;至於與栗致炟的妻子和女兒的關係,那只是人之常情的平常往來,到市長家了,請家人吃頓飯,用汽車接他們到郊外踏踏青什麼的,也就是這些吧。說起妹妹陸雯的事,這陸霖講得更利落,至今他也不知道妹妹與栗致炟有什麼感情糾葛,妹妹不可能是栗致炟的情人,至少做哥哥的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他從沒有聽說過這種「閒話」,無論是妹妹陸雯,還是栗致炟,也都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等事情。最後說起小區的保安隊長白靜,陸霖就更不把他當回事了,說小區那麼多人,公司那麼多人物,自己連名字都記不全,別說那人長得什麼模樣,幹了什麼事情,做老闆的,能管那麼多的事嗎?唉!沒辦法啊!心有餘而力不足啊!不是不想管,實在是管不過來了。現在小區裡出了案子,只好一人做事一人擔啦!誰也替不了誰啊!有什麼法子呢?
幹警把與陸霖的對話匯報到領導那裡,領導指示,看來陸霖沒有陷進此案,這就好。我們的政策是:對正當經營的企業家要予以關心和支持,要保護汴陽市的投資環境,辦案也要考慮穩定,只有穩定,才有發展。我們的原則依然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不放過一個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特別是對卓有貢獻又有實力的實業家,政府應當保護他們,讓他們放開手腳發展經濟,開拓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