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一天天地追著小狗崽長身體,陳陣覺得也該給狼崽增加營養了。
陳陣不停地攪著稠稠的奶肉粥,粥盆裡冒出濃濃的奶香肉香和小米的香氣,饞得所有的大狗小狗圍在門外哼哼地叫。陳陣這盆粥是專門為小狼熬的,這也是他從嘎斯邁那裡學來的餵養小狗的專門技術。
在草原上,狗崽快斷奶以前和斷奶以後,必須馬上跟上奶肉粥。嘎斯邁說,這是幫小狗長個頭的竅門,小狗能不能長高長壯,就看斷奶以後的三四個月吃什麼東西。這段時間是小狗長骨架的時候,錯過了這三四個月,以後喂得再好狗也長不大了。喂得特別好的小狗,要比隨便喂的小狗,個頭能大出一倍多。喂得不好的小狗長大後就打不過狼了。
一次小組集體拉石頭壘圈的時候,嘎斯邁指著一條別家的又瘦又矮,亂毛乾枯的狗悄悄對陳陣說,這條狗是她家裡那條大狗巴勒的親兄弟,是一個狗媽生出來的,你看個頭差多少。陳陣真不敢相信,狗裡面也有武松和武大郎這樣體格懸殊的親兄弟。在野狼成群的草原,有了好狗種還不行,還得在餵養上狠下功夫。因此,他一開始餵養小狼就不敢大意,把嘎斯邁餵狗崽的那一整套經驗,全盤挪用到狼崽身上來了。
他還記得嘎斯邁說過,狗崽斷奶以後的這段時間,草原上的女人和狼媽媽在比賽呢。狼媽拚命抓黃鼠、獺子和羊羔喂小狼,還一個勁地教小狼抓大鼠。狼媽媽都是好媽媽,它沒有爐子,沒有火,也沒有鍋,不能給小狼煮肉粥,可是狼媽媽的嘴,就是比人的鐵鍋還要好的「鍋」。它用自己的牙、胃和口水,把黃鼠旱獺羊羔的肉,化成一鍋爛乎乎溫乎乎的肉粥,再餵給小狼。小狼最喜歡吃這種東西了,小狼吃了這樣的肉粥,長得像春天的草一樣快。
草原上的女人要靠狗來下夜掙工分,女人們就要比狼媽媽更盡心更勤快才成。草原上懶女人養賴狗,好女人養大狗。到了草原,只要看這家的狗,就知道這家的女人是好是賴。後來陳陣就經常猛誇巴勒,誇得嘎斯邁笑彎了腰。陳陣一直想餵養出像巴勒一樣的大狗,此時他更想餵養出一條比狼媽餵養的更大更壯的狼。
自從有了小狼,陳陣一下子改變了自己的許多生活習慣。張繼原挖苦說陳陣怎麼忽然變得勤快起來,變得婆婆媽媽的,心比針尖還細了。
陳陣覺得自己確實已經比可敬可佩的狼媽和嘎斯邁還要精心。他以多做家務的條件,換得高建中允許他擠牛奶。他每天還要為小狼剁肉餡,既然是長骨架,光餵牛奶還不夠,還得再補鈣。他小時候曾被媽媽餵過幾年的鈣片,略有這方面的知識,就在剁肉餡的時候,剁進去一些牛羊的軟骨。
有一次他還到場部衛生院弄來小半瓶鈣片,每天用擀面杖擀碎一片,拌在肉粥裡,這可是狼媽媽和嘎斯邁都想不到的。陳陣又嫌肉粥的營養不全,還在粥裡加了少許的黃油和一丁點鹽。粥香得連陳陣自己都想盛一碗吃了,可是還有三條小狗呢,他只好把口水嚥下去。
小狼的身子骨催起來了,它總是吃得肚皮溜溜圓,像個眉開眼笑的小彌勒,
真比秋季的口蘑長勢還旺。身長已超過小狗們半個鼻子了。
陳陣第一次給小狼餵奶肉粥的時候,還擔心純肉食猛獸不肯吃糧食。肉粥肉粥,但還是以小米為主。結果大出意外,當他把溫溫的肉粥盆放到小狼面前的時候,剛開口喊了一聲「小狼、小狼、開飯嘍」,小狼就已經一頭扎進食盆,狼吞虎嚥地吃起來。興奮得呼呼喘氣,一邊吃一邊哼哼,直到把滿盆粥吃光舔淨才抬起頭。陳陣萬萬沒有想到狼也能吃糧食,不過他很快發現,小狼決不吃沒有摻肉糜和牛奶的小米粥。
小狼的肉奶八寶粥已經不燙了。陳陣將粥盆放在門內側旁的鍋碗架上,然後輕輕地開了一道門縫,再貼身擠出了門,又趕緊把門關上。除了二郎,一群狗和小狼全都撲了過來。黃黃和伊勒都將前爪搭到陳陣的胸前,黃黃又用舌頭舔陳陣的下巴,張大嘴哈哈地表示親熱。三條小胖狗把前爪搭在陳陣的小腿上,一個勁地叼他的褲子。小狼卻直奔門縫,伸長鼻子順著門縫,上上下下貪婪地聞著蒙古包裡的粥香,還用小爪子摳門縫急著想鑽進去。
陳陣感到自己像一個多子女的單身爸爸,面對一大堆自己寵愛的又嗷嗷待哺的愛子愛女們,真不知道怎樣才能顧了這個,又不讓另一個受冷落。他偏愛小狼,但對自己親手撫養的這些寶貝狗們,哪一個受了委屈他也心疼。他不能立即給小狼餵食,先得把狗們安撫夠了才成。
陳陣把黃黃和伊勒挨個攔腰抱起來,就地懸空轉了幾個圈,這是陳陣給兩條大狗最親熱的情感犒賞。它們高興得把陳陣下巴舔得水光光粘乎乎。接著他又挨個抱起小狗們,雙手托著小狗的胳肢窩,把它們一個個地舉到半空。放回到地上後,還要一個一個地摸頭拍背撫毛,哪個都不能落下。
這項對狗們的安撫工作,是養小狼以後新增加的,小狼沒來以前就不必這樣過分,以前陳陣只在自己特別想親熱狗的時候才去和狗們親熱。可小狼來了以後,就必須時時對狗們表示加倍的喜愛。否則,狗們一旦發現主人的愛已經轉移到小狼身上,狗們的嫉妒心很可能把小狼咬死。
陳陣真沒想到在遊牧條件下,養一條活蹦亂跳的小狼,就像守著一個火藥桶,每天都得戰戰兢兢過日子。這些天還是在接羔管羔的大忙季節,牧民很少串門,大部分牧民還不知道他養了一條小狼,就是聽說了也沒人來看過。可以後怎麼辦?騎虎難下,騎狼更難下。
天氣越來越暖和,過冬的肉食早在化凍以後割成肉條,被風吹成肉乾了。沒吃完的骨頭,被剔下了肉,風乾了。剩下的肉骨頭,表面的肉也已乾硬,雖然帶有像霉花生米的怪臭味,仍是晚春時節僅存的狗食。
陳陣朝肉筐車走去,身後跟著一群狗。這回二郎走在最前面,陳陣把它的大腦袋夾摟在自己的腰胯部。二郎通點人性了,它知道這是要給它餵食,已經會用頭蹭蹭陳陣的胯,表示感謝。陳陣從肉筐車裡拿出一大笸籮肉骨頭,按每條狗的食量分配好了,就趕緊向蒙古包快步走去。
小狼在不停地撓門,還用牙咬門。養了一個月的小狼,已經長到了一尺多長,四條小腿已經伸直,有點真正的狼的模樣了。最明顯的是,小狼眼睛上的藍膜完全褪掉了,露出了灰黃色的眼球和針尖一樣的黑瞳孔。狼嘴狼吻已變長,兩隻狼耳再不像貓耳了,也開始變長,像兩隻三角小勺豎在頭頂上。腦門還是圓圓的,像半個皮球那樣圓。
小狼在小狗群裡自由放養了十幾天,它已經能和小狗們玩到一塊去了。但在沒人看管的時候,陳陣還得把它關進狼洞裡,以防它逃跑。黃黃和伊勒也勉強接受了這條野種,但對它避而遠之。只要小狼一接近伊勒,用後腿站起來叼xx頭,伊勒就用長鼻把它挑到一邊去,連摔幾個滾。
只有二郎對小狼最友好,任憑小狼爬上它的肚皮,在它側背和腦袋上亂蹦亂跳,咬毛拽耳,拉屎撒尿也毫不在意。二郎還會經常舔小狼,有時則用自己的大鼻子,把小狼拱翻在地,不斷地舔小狼少毛的肚皮,儼然一付狗爹狼爸的模樣。小狼快活得跟小狗沒有什麼兩樣。但陳陣發現,其實小狼早已在睜開眼睛以前,就嗅出了這裡不是它真正的家,狼的嗅覺要比它的視覺醒得更早。
陳陣一把抱起小狼,但在小狼急於進食的時候,是萬萬不能和它親近的。陳陣拉開門,進了包,把小狼放在鐵桶爐前面的地上。小狼很快就適應了蒙古包天窗的光線,立刻把目光盯準了碗架上的鋁盆。陳陣用手指試了試肉粥的溫度,已低於自己的體溫,這正是小狼最能接受的溫度。野狼是很怕燙的動物,有一次小狼被熱粥燙了一下,嚇得夾起尾巴,渾身亂顫,跑出去張嘴舔殘雪。它一連幾天都害怕那個盆,後來陳陣給它換了一個新鋁盆,它才肯重新進食。
為了加強小狼的條件反射,陳陣又一字一頓地大聲說:小、狼,小、狼,開、飯、嘍。話音未落,小狼嗖地向空中躥起,它對「開飯嘍」的反應,已經比獵狗聽口令的反應還要激暴。陳陣急忙把食盆放在地上,蹲在兩步遠的地方,伸長手用爐鏟壓住鋁盆邊,以防小狼踩翻食盆。小狼便一頭扎進食盆狼吞起來。
世界上,狼才真正是以食為天的動物。與狼相比,人以食為天,實在是太誇大其辭了。人只有在大饑荒時候,才出現像狼一樣兇猛的吃相。可是這條小飽狼,吃食天天頓頓都充足保障,仍然像餓狼一樣兇猛,好像再不沒命地吃,天就要塌下來一樣。狼吃食的時候,絕對六親不認。小狼對於天天耐心伺候它吃食的陳陣也沒有一點點好感,反而把他當作要跟它搶食、要它命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