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正落在了五魁的發旋上。
聽見女人的說話,五魁也放了大膽,並不騰出手來攆趕飛蟲,喘著氣說:「它是為你的香氣來的。」但蜜蜂狠狠蜇了他,發旋部火辣辣的立時暴起一個包來。
「五魁,蜇了包了!你疼嗎?」
「不疼!」五魁說。
女人終於手指在口裡蘸了唾沫塗在五魁的旋包上。
五魁永遠要感激著那只蜜蜂了。蜜蜂是為女人的香氣而來的,女人卻把最好的香液塗抹在了自己的頭上!對於一個下人,
一個接嫁的馱夫,她竟會有這般疼愛之心,這就是對五魁的獎賞,也使五魁消失了活人的自卑,同時產生了一種可怕的邪念,倒希望在這路上突然地出現一群青面獠牙的土匪,他就再不必把這女人背到柳家去。就是背回柳家,也是為了逃避土匪而讓他拐彎幾條溝幾面坡,走千山萬水,直待他馱她馱夠了,累得快要死去了。
是心之所想的結果,還是命中而定的緣分,苟子坪距雞公寨僅剩下十五里的山道上,果然從亂草中跳出七八條白衣白褲的莽漢橫在前面,麻臉陪娘尖錐錐叫起來:「白風寨!」
白風寨遠雞公寨六十里,原是一個下河人雲集的大鎮落。不知哪一年,白風寨來了一個年輕的桑雄唐景,他打敗了官家,以此安營紮寨,演動了許多英武的故事。他在別的村莊別的山寨是提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物,但在白風寨卻大受擁戴,他並不騷擾這個寨以及寨之四周十數里地的所轄區的任何人家,而任何官家任何別的匪家卻不能動了這地區的一棵草或一塊石頭。雖然也娶下了一位美貌的夫人,但他的服飾從來都是白的,也強令著他的部下以至那個夫人也四季著白色的衣褲。為了滿足寨主的歡喜,居住在這個寨中的山民都崇尚起白色。於是,遭受了騷擾的別的地方的人一見著一身著白的人就如撞見瘟神,最後連崇尚白色的白風寨的山民也被視為十惡不赦的匪類了。
麻臉的陪娘看得一點沒錯,攔道的正是白風寨的人,他們不是寨中的山民,實實在在是唐景的部下。原本在山的另一條路口要截襲縣城官家運往州城的稅糧,但消息不確,苦等了一日未見蹤影,氣急敗壞地撤下來議論著白風寨近期的運氣不佳全是殞了壓寨夫人所致,痛惜著美貌的夫人什麼都長得好,就是鼻樑上有一顆痣壞了她的聲名。為什麼平日蕩鞦韆她能蕩得與梁齊平而未失手,偏在七月十六日寨主的生日,那麼多人聚集在大場上賽鞦韆,她競要爭那個第一呢?為什麼在蕩到與梁欲平的時候,眾人一哇聲叫好,她的寬大的絲綢褲子就斷了繫帶脫溜下來,使在場的人都看見了不該看到的部位呢?寨主從不忌諱自己的殺人搶劫,當他把大批的糧食衣物分給寨中山民時告訴說這是我們應該有的,甚至會從褡褳中掏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講明這是官府×××和豪富×××,但他卻是不能允許在他的轄地有什麼違了人倫的事體。他揚起槍來一個脆響擊中了鞦韆上的夫人,血在藍天上灑開,幾乎把白雲都要染紅,美貌的夫人就從鞦韆上掉下來。他第一個走近去,將她的褲子為她穿好,繫緊了褲帶,在脫下自己的外衣再一次覆蓋了夫人的下體後,因慣性還在擺動的鞦韆踏板磕中了他的後腦勺。
現在,他們停下來,擋住了去路,或許是心情不好而聽到歡樂的嗩吶而覺憤怒,或許是看見了接親的隊伍抬背了花花綠綠的豐富的嫁妝而生出貪婪,他們決定要逞威風了。此一時的山峁,因地殼的變動岩石裸露把層次豎起,形成一塊一塊零亂的黑點,雲霧瀰漫在山:之溝壑,只將細路經過的這個瘦硬峁梁襯得像射過的一道光線。接親的隊列自是亂了,但仍強裝叫喊:
「大天白日搶劫嗎?這可是雞公寨的柳掌櫃家的!」
攔道者聽了,臉上露出笑容來,幾乎是很瀟灑地坐下來,脫下鞋倒其中的墊腳沙石了,有一個便以手做小動作向接親人招呼,食指一勾一勾地,說:「過來,過來呀,讓我聽聽柳家的源頭有多大的?」
接親的入沒有過去,卻還在說:「雞公寨的八條溝都是柳家的,掌櫃的小舅子在州城有官座的,今日柳家少爺成親,大爺們是不是也去坐坐席面啊!」
那人說:「柳家是大掌櫃那就好了,我們沒功夫去坐席,可想這一點嫁妝柳家是不稀罕的吧?!」
後生們徹底是慌了,他們拿眼睛睃視四周,峁梁之外,坡陡巖仄,下意識地摸摸腦袋,將背負的箱、櫃、被褥、枕頭都放下來,準備作鳥獸散了。麻臉的陪娘卻是勇敢的女流,立即抓掉了頭上的野花,一把土抹髒了臉,走過去跪下了:「大爺,這枚戒指全是赤金,送給大爺,大爺抬開腿放我們過去吧!」
陪娘伸著右手的中指,中指上有閃光的金屬。
那人就走過來欲卸下戒指,但一扭頭,正是藏在五魁背後的新娘探出來瞧陪娘的戒指,四目對視,新娘自然是低眼縮伏在了五魁的背後,那人就笑了。
陪娘說:「大爺,這可是一兩重的真貨,嫁妝並不值錢的,只求圖個吉祥。」
那人說:「可惜了,可惜了!」